第二十五章 織籠豬豬
鳩摩什決心一探究竟,明知寺內定有蹊蹺。一座偌大禪林,那會一無僧人,何況聽和羅之言與曼陀尊王在一處聚坐的大有能人在,怎能留曼陀一人獨坐軒內,但仗著藝高人膽大,竟然飄然邁入室內,道:「曼陀,你我久違了!」
曼陀尊王宛如熟睡,一無所聞。
鳩摩什陡現獰惡之色,眼中碧綠寒芒暴射森濃殺機,冷笑道:「曼陀,你也有今日,莫怨老衲心毒手黑!」
右臂倏抬,伸出五支漆黑枯乾宛若鳥爪的手指疾向曼陀尊王咽喉抓去。
那知一抓成空,曼陀尊王仍坐在原處,卻距手指依然三尺,不禁面色大變,知室內巳布下一重極為奇奧的禁制,迅即轉身圖逃。
驀然室內一道侵膚如割寒芒卷膝揮掠,不禁心膽皆悸,忙縱身穿空飛出,但怎來得及,但覺雙踝一涼,身形叭噠墜地。
原來鳩摩什一雙足踝為犀利寒芒砍斷,血流如注,斷處猛撞地面,張嘴不禁-呼出聲,聲如豺嘶裊啼,令人毛骨悚然。
只見鳩摩什迅疾兩臂支撐坐起,伸指如飛點住穴道制目溢血外流,抬目望去,發現身前站著一個面目森冷背劍中年人。
全無忌發現鳩摩什目中慘綠神光軒濃,冷笑道:「鳩摩什,你那魔法對在下無法得逞,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鳩摩什面色慘變,道:「尊駕為何知道老衲來歷?」
全無忌淡淡一笑道:「在下還知你被和羅解開身罹禁制,欲報曼陀尊王當年一箭之仇,竟然聽從和羅唆教施展魔法意欲制曼陀尊王於死地!」
說時落指如飛點了鳩摩什肩臂數處穴道。
鳩摩什身形一顫,冷笑道:「尊駕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若欲羞辱老衲,莫怨老衲罵言污穢!」
全無忌面色一寒,厲聲喝道:「鳩摩什!你昔年作惡多端,萬死莫蔽其辜,僥倖免去一死,多年梏囚就該慚愆內疚,悔悟前非,看來惡骨天生,無法自拔,在下今日要令你嘗嘗陰火搜魂的滋味!」
說著自懷中取出一雙墨絨小盒,揭開捏出七支長短不一的金針。
鳩摩什目露駭容,顫聲道:「尊駕意欲何為?」
「無妨,在下尚須留你活命,但這陰火搜魂滋味卻不好受!」
全無忌冷冷一笑道:「必須忍著一點,常言道得好,好死不如惡活!」
說著捏起一支兩寸七分長金針朝鳩摩什頭頂『百匯穴』刺下。
鳩摩什見狀不禁魂不附體,面無人色,顫聲道:「尊駕手段未免太毒辣一點!」
全無忌聽而無聞,兩寸七分長的金針已深沒鳩摩什腦內,另六支金針分插入鳩摩什胸背六處重穴。
鳩摩什知這麼一來,不但武功俱廢,而且魔法亦皆失去,只覺生不如死,不禁潸然淚下。
全無忌忽朗笑道:「公主可以進來了!」
右掌虛穴拂向曼陀尊王面目。
只見曼陀尊王睜開雙目,見狀不勝驚異。
淑蓮公主驚鴻疾閃而入,嬌笑道:「爹,你醒來啦!」
繼向全無忌道:「通玄前輩自願留下不返回嶗山,待端午之會後再將玉清繩之以法,現與蘭姐姐等人晤談甚歡!」
全無忌道:「蘭姐不來么?」
淑蓮公主道:「蘭姐說翔哥足堪重任,她來此未免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突聞曼陀尊王大喝道:「鳩摩什,你何能脫去禁制?」
鳩摩什苦笑道:「事因和羅覬覦掌門之位而起,潛入囚室解去老衲之禁,這些都不要說了,掌門人回至萬象門后一切明白,如今老衲已是廢人一個,生不如死,乞掌門人賜以解脫,九泉之下亦感恩不淺。
曼陀尊王覺察鳩摩什兩隻足踝為利劍暫斷,神情有異,不禁一怔。
淑蓮公主忙道:「爹,別聽他的,他元神為翔哥釘住,留他活命帶回天竺可證實和羅詭謀!」
曼陀尊王頷首笑道:「一切由蓮兒作主!」
鳩摩什獰聲道:「掌門人,老衲孽由自作,怨不了誰,但和羅逃回天竺,必搬弄口舌,那時掌門人恐有國難投,有家難奔,悔之晚矣!」
淑蓮公主笑道:「我爹原要和羅逃回天竺,日後誰是誰非必可雲開月明,水落石出。
倘和羅身死則無以自解,和羅現仍在樊城洪溪口等你,只要你能為我等修書一通送交和羅,晚輩可使你雙足復原!」
鳩摩什一聽公主之言,知和羅一舉一動均落入曼陀尊王父女眼中,神色極為駭震,但聞及最後一句話,不禁苦笑出聲道:「老衲又非三歲頑童,那有雙足斷掉又可復原之理!」
淑蓮公主望了全無忌一眼。
全無忌早有準備,緩緩抓起一雙斬斷的足踝接向斷處,口噴符水衝激創口,沉聲道:「在下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使你雙腿復原!」
鳩摩什不由驚呆了,察視斷處一無痕迹,站起只覺行走果然自如,與前並無二樣。
詫道:「風聞中土祝由有此奇術,但這總歸是傳說而已,並無人親眼目睹,卻不料老衲居然能親身經歷!」
曼陀尊王亦不勝駭異。
淑蓮公主取來文房四寶,道:「前輩請!」
鳩摩什暗嘆一聲,只覺萬念俱灰,由淑蓮公主口述,一字不漏錄下……
洪溪口一家小客棧,朝陽正上,棧內慢步走出天竺邪僧和羅,陽光映著他那面龐上顯得格外漆黑。
和羅立在河岸上,目凝滔滔江流似神色不寧,忖道:「鳩摩什此去不知得手了么,怎麼一夜過運尚未見返轉?」
忽聞背後傳來語聲道:「大師!」
和羅如聞雷殛,面色大變,轉面望去,只見店夥計哈腰站立其後,手持一密緘道:「方才有一中年漢子入店命小的把此函面呈大師!」
他目光銳利,一眼發現那是鳩摩什筆跡,天竺二字,龍飛鳳舞,反正店夥也看不懂,面色轉為緩和,道:「多謝你了,那下書人咧?」
接過鳩摩什信函。
店伙道:「此人已離去了,說是這函大師一瞧就明白了!」
言畢欠身而退。
和羅邪僧拆閱信函,不禁脊骨上一縷寒意升起,立時布泛全身,面無人色,迅疾離開洪溪口,拔足如飛奔去。
店內忽閃出衛凰池褚青史,目送和羅即將消失的身影,竟泛起一絲笑容。
褚青史道:「看來少俠之計已然得逞!」
衛凰池道:「信上寫些什麼?」
褚青史道:「法不傳六耳,我也不知,總之和羅賊禿作法自斃,自陷羅網,宛如春蠶作繭自縛,待他省悟已是太遲了!」
兩異飄然離開了洪溪口。
衛凰池忽慨嘆一聲道:「褚兄,小弟邇來感觸良多,我等自相隨少俠以來,只覺心境曠怡,無復昔日狹隘剛愎,意氣用事!」
楮青史頷首微笑道:「愚兄也有同感,不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則少俠福澤深厚,自幼相隨百了神尼,神尼佛門高人,少俠日受薰陶,潛移默化之功不可沒,少俠不知不覺中氣質有逾於常人,令人如沐春風,不覺生出親近之感,否則我等四人除了嚴老之外幾曾欽服過誰?」
衛凰池哈哈大笑道:「現在咧?」
褚青史微微一笑,道:「閑話少提,我等立即趕往玉虛,神尼謂倘曼陀尊王無法悟出洞壁符文,即封閉玉虛,留贈有緣!」
兩異身形愈走愈快,轉瞬杳失在綠野碧空中……
口口口口口口
鬼刀無影邢無弼逃出了玉虛后,惶惶如喪家之犬,不敢稍事停留,逕自趕上桐柏,發現只是一座空山。
辣手閻羅姜熊在桐柏組設了雄厚的基業,山寨遼闊,分舵滿布桐柏各處,居於斯,食於斯,除婦孺老弱外,少說也有數百之家,如今空蕩蕩地非但一無人影,而且雞犬也無。
邢無弼內心忽產生一種無名恐懼的感覺,只覺有異。
果然。
突聞一個陰冷笑聲隨風傳來道:「無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還不俯首認罪,尚可饒你不死!」
那是申屠懷遠語聲,邢無弼驚得面色無人色,暗道:「他為何來得這麼快?他為何知道我要來桐柏?」
忖念之間,人已穿空騰起,揚掌以滿天花雨手法打出一片白骨針,大喝道:「白眉蜂尾,讓我者生,阻我者死!」
兩條身影如矢離弦般撲來,捲起一團刀花,聞聲大驚,前提的身影倏又倒飛了出去。
邢無弼去勢如電,墜入密林葉莽中隱去。
但不敢停留,形像一日三易,此去西川千里長途,有不勝疲於奔命之感。
江湖傳言紛涌,玉虛洞天玄陰教猩猩峽桐柏諸凶等進犯之眾均全軍覆沒,僅申屠懷遠逃出,卻也傷折大半。
於是唐昊天名頭喧騰武林,聲威大震。
排闥擁翠,碧映眉宇,紅葉青城,依然故我,翠雲宮中鐘聲忽傳,飄回嘹亮,玄都上人率領一干弟子緩緩踱出殿外。
只見邢無弼趨現石砌通衙,飛奔而至。
玄都上人稽首相迎,含笑道:「邢施主別來無恙?」
邢無弼目露愧疚之色,抱拳一揖道:「邢某若非掌門人數度傳聲示警,此刻屍骨已寒,大德無可相報,只有期諸異日了!」
玄都上人似不耐寒喧,把臂同行,快步進入靜室,嘆息一聲道:「貧道力有未逮,未能相助,殊探歉疚,施主幸能及時逃出虎口,實屬不幸中萬幸。
然貧道卻目擊狐妖何素素及三屍魔君荀異均死在唐昊天青鐔劍之下,此人雙腿瘓雖仍未復,但此人不除當成武林大患。
端午之會迫及眉睫,施主籌謀不可不慎,說服各大門派翦除此獠,重振聲威!」
邢無弼長嘆一聲道:「承掌門人指點,感銘良深,在下也曾想過克制唐昊天之策,莫過於以快制快,但忌短兵相接,在下此次潛入玉虛別無所得,惟悟出一些馭劍玄奧,深望於端午前務竟其成!」
玄都上人心神微微一震,捋須含笑道:「相距端午之期尚不到半月,施主最好莫涉及旁鶩,貧道深信施主目前雖處於困境,不久定見雲開月明,否極泰來!」
忽見一道長匆匆奔入,道:「稟掌門人,賀蘭山主申屠懷遠求見!」
邢無弼不禁雙眉猛剔,目中殺機暴涌,霍地立起。
玄都上人手掌一擺,道:「貧道出迎,邢施主,忍得一時之氣,可免百日之憂,請回寶舍潛心參悟馭劍上乘心法,申屠懷遠自有貧道應付!」
邢無弼抱拳一揖道:「多謝指教!」
玄都上人飄然走出靜室,召集龍虎雙衛及卅六觀主迎于丹墀之外。
只見申屠懷遠領著三十餘人魚貫登上墀道,目睹青城掌門玄都上人面色誠敬,率眾列隊相迎,疾行趨前兩步,抱拳一拱,哈哈大笑道:「老朽不才,怎獲上人如此看重,老朽不勝惶恐!」
玄都上人合掌稽首道:「申屠施主年高德劭,望重武林,貧道
末學後輩,怎能有失恭敬。」
申層懷遠道:「好說,好說!」
玄都上人肅客迎入摩雲殿,獻上香茗后,道:「不知申屠施主枉駕荒山有何見教?」
申屠懷遠道:「端午之期欣逢貴派大典,各大門派及武林名宿均接獲貴派請帖,老朽忘欲參與盛會,增長見識,不知掌門人能否……」
話尚未了,玄都上人忙道:「貧道亦曾命人前往賀攔,只是申屠山主巳離山他往,又不得其要領,是以原帖帶回,望施主見諒!」
說著命人去取來請帖,遞與申屠懷遠。
申屠懷遠接過一瞧,果見請帖非是新寫,墨漬干固,積塵附淹。
不由面現歉笑道:「這都是為了叛徒邢無弼而起,請問掌門人,風聞邢無弼已然潛來青城,不知是事實。」
玄都上人捋須微微一笑道:「實不相瞞,邢無弼一月之前曾來敝山作客,僅作數日勾留,便即遠行,邢無弼原系青城弟子,與貧道有同參之誼,后改師另投,已不算青城門下,邢無弼城府甚深……」
說著壓低嗓音道:「貧道對他深具戒心,是以不得不嚴加防範,風聞申屠施主奔波江湖即為追捕邢無弼,施主莫非失去他的形跡么?」
申屠懷遠道:「江湖傳言甚盛,掌門人難道並無耳聞!」
玄都上人道:「江湖傳言風風語語,言人人殊,莫衷誰是,貧道因大典在即,忙於架建賓舍諸般接待事宜,旁鶩繁忙,無暇顧及,若蒙施主賜告,則不勝心感!」
申屠懷遠長嘆一聲道:「此乃老朽昏庸,無知人之明,致太阿倒持,授人以柄,悔已無及!」
繼而將親身追蹤邢無弼詳情一一敘出。
玄都駭然動容道:「可惜,可惜,夔門三峽功敗垂成,貧道極感扼腕!」
申屠懷遠詫道:「莫非玄都掌門對邢無弼也有不滿之意么?」
玄都上人摒退門下,欲言又止。
申屠懷遠會意,立命隨行之人退守殿外。
玄都上人道:「前次邢無弼來青城實有鵲巢鳩占之意,但因貧道及十二觀主龍虎雙衛顯露了幾手本門絕學,是以邢無弼投鼠忌器,知難而退,但不可不防,貧道窺知邢無弼馭劍傷人之術已參悟了七成,尚難至收發由心上乘境域,是以邢無弼潛入無非為了奪取青鐔劍而已!」
申屠懷遠心神一凜,面色微變。
玄都上人緊接著又道:「貧道並非輕視施主,端午之會邢無弼必然來到,施主若須治以叛山之罪,勢非動手不可,貧道忝屬束手,無法作左右袒,若施主無法勝他繩之於法,一世英名恐將付之東流?」
申屠懷遠面色異樣難看,道:「老朽已有制他之策,只要掌門人不作左右袒,擒他無異易如反掌!」
玄都上人道:「但願如此,不獨為施主幸,而且武林蒼生亦額手稱慶。」
忽聞殿外傳呼道:「富春舉人甘竹山來訪,並言他追蹤申屠山主來此索報兄仇!」
玄都上人及申屠懷遠聞言同感一怔。
玄都上人困惑不解,道:「貧道從不識甘竹山其人,自稱為向申屠施主索償兄仇而來,施主定然相識!」
申屠懷遠茫然搖首答道:「老朽亦不識其人,容老朽當面一見問明情由!」
玄都上人略一沉吟,道:「貧道忝屬地主,怎可容客人登門生事,你我同出相迎如何?」
事到頭來不由人,申屠懷遠雖欣然應允,步出殿外之際,不禁憂心忡仲,怎麼也思索不出與甘竹山有何怨隙,甘竹山之兄是誰,更茫然無知。
土墀青石箭道上負手凝立一個青袍儒生,三咎長發飄拂胸前,星目膽鼻,儀容端正,頭戴一頂四楞方巾帽,背佩雙劍,看來不過四旬上下年歲,神清氣閑,凝望遠山雲飛,飄逸瀟洒異常。
玄都上人趨前稽首含笑道:「貧道出迎來遲,甘施主見諒!」
甘竹山緩緩轉面,目注玄都上人微微一笑道:「在下來得魯莽,在下實因相尋申屠懷遠索償兄死之仇而來,事非得已,請勿見責是幸?」
申屠懷遠立在玄都上人身後不遠,聞言怒喝一聲道:「尊駕與老朽陌不相識,怎言有仇?」
說時身影疾逾飄風一掠而至。
甘竹山哈哈朗笑道:「不錯,閣下與甘某從不相識,但總認識雷音谷主吧!」
申屠懷無不禁臉色大變,厲聲道:「雷音谷主與尊駕有何淵源?」
「雷音谷主乃甘某胞兄!」
甘竹山面色一寒,沉聲道:「弟報兄仇有何不可?」
申屠懷遠佯咳一聲道:「此乃誤會,令兄更非死在老朽手中!」
甘竹山哈哈狂笑道:「閣下未免善飾已過,矍門三峽家兄一片誠意,聯手為防邢無弼兔脫,布設羅喉十煞陣,卻被邢無弼喬裝彭沛然遁去,但並非家兄之過,豈可諉諸家兄,彼此齟齬失和。
閣下竟與荀異聯手狙殺家兄,家兄雖僅以身免,以返回寒舍后已內腑糜碎,傷重不治,在下受家兄之託,此仇不共戴天,焉可不報!」
中屠懷遠一時之間無言可答,失悔自己不該痛心邢無弼逃失,經不起荀異冷言冷語遷怒於雷音谷主,如今大錯已鑄,只有分個強存弱亡,毫無善策。
玄都上人高喧了聲無量壽佛,稽首施禮道:「甘施主,此非申屠施主一人之過,還有荀異等人,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冤怨相報,何時可了!」
甘竹山道:「荀異已喪身在玉虛唐昊天青鐔劍下,這一筆帳要算在申屠懷遠頭上,玄都道長不必為難,只要申屠懷遠應允,在下可在山外一決生死!」
申屠懷遠冷笑道:「既然如此,老朽豈能不成全尊駕心愿,你我另約時地如何?」
甘竹山面色一變,沉聲道:「不行,甘某知你為了擒捕邢無弼,候端午之期邢無弼必不請自來,那時可當著天下群雄之面宣訴邢無弼罪狀,繩之以法,但你不可低估了邢無弼,萬一不幸喪在邢無弼無影鬼刀之下,甘某豈非願望成空!」
申屠懷遠不禁面紅耳赤,惱羞成怒,大喝道:「拿下!」
立時中屠懷遠身後四人撤出兵刃,穿空騰起。
玄都上人與申屠懷遠疾飄開去。
只見那四條身形凌空疾翻,化為飛鷹攫兔,挾著凌空寒風向甘竹山凌空撲下。
甘竹山嘴角露出一絲森冷笑意,忽振吭出一聲激越長嘯,身形潛龍升天拔起,不知何時肩上一柄長劍已撤出手外,寒風幻影過處,但聞慘嗥連聲,四條身影倒撞跌下,腿股之間均劃開一條血糟,腥紅鮮血灑飛如雨。
申屠懷遠不禁神色慘變。
更令人駭異的是甘竹山飄身落地,劍已還鞘,手中竟多出四人兵器。
這本是一剎那間事,甘竹山身手之快令人咋舌,嘯聲仍自在迴旋不絕。
甘竹山將四把兵刃拋諸於地,大笑道:「你枉為一山之主,怎能讓無辜送死甘某為免上門傷人之譏,故爾點到為止。」
玄都上人跨前一步,朗聲道:「甘施主可否暫聽貧道一言。」
甘竹山道:「在下洗耳恭聽!」
玄都上人道:「誠為甘施主之言,申屠山主來到敝山無非念在邢無弼而已,不如兩位均在蔽山作客,端午之期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若申屠山主不敵邢無弼,又何必甘施主伸手不可,倘申屠山主夙願得償,那時兩位一決生死又有何妨!」
此刻卻讓貧道左右為難!」
甘竹山兩道炯炯眼神注視在申屠懷遠面上。
申屠懷遠高聲道:「令兄之死,雖咎在荀異,但老朽亦罪無旁貸,尊駕如接納青城掌門之勸,老朽定在期后還尊駕一個公道!」
甘竹山略一沉吟,頷首道:「好,不過申屠山主,你要說話算話!」
玄都上人微笑道;「申屠山主乃一山之主,怎會輕諾寡信,何況還有貧道作證。」
甘竹山哈哈朗笑道:「在下自然相信掌門人,但萬一端午之胡,邢無弼避不露面,那時申屠山主藉詞推託尚未與邢無弼作個了斷,在下又該何為?」
玄都上人暗道:「此人委實難纏。」
當下笑道:「施主之言不無道理,讓貧道問問申屠施主再說?」
申層懷遠冷笑道:「不用問了,無論邢無弼露不露面,你我仍是決一勝負,如若食言,有如此樹。」
說時已在地上拾起一柄鐵劍,脫手飛出。
鐵劍宛如靈蛇一般,望一株碗口大徑白楊飛去,繞樹三匝,只聽申屠懷遠大喝一聲:「斬!」
白楊木立時斷成三截,隨著鐵劍嘩啦啦倒了下來,枝葉塵砂涌飛瀰漫。
甘竹山哈哈大笑道:「高明高明,在下不辭淺陋,東施效顰獻醜一番。」
亦抓起一柄長劍脫手飛出,力道勁猛,破空帶出一片悸耳銳嘯,竟比申屠懷遠所斷白楊遠及丈外另一株樹身而去。
劍近樹身,突動一個轉折繞樹疾旋,勁道衰竭,噹噹墜地。
只見樹身緩緩傾斜,似朽牆榻落,斷成七八截滿地滾落。
甘竹山撫掌朗笑道:「在下尚有要事待辦,不願叨擾,端午期前隨時造訪,在下並無請柬,到時望掌門人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
說時身形穿空飛起,去勢宛如離弦之矢,瞬眼杳入蒙蒙碧綠葉中。
申屠懷遠駭然猛凜,臉色鐵青。
玄都上人視若無睹,命司客弟子領著申屠懷遠等人前往安歇。
這一切均被邢無弼暗中瞧得一清二楚,不禁心頭如壓著一塊重鉛,漸往下沉。
此刻有幾個問題令他憂心如焚,首為申屠懷遠及甘竹山兩人擲劍手法已練成馭劍心法三成火候,雖不能收回,但發必有中,假以時日必臻上乘境界,甘竹山竟比申屠懷遠尤為高明。
這甘竹山是何來歷?究竟是否為雷音谷主的胞弟?看來甘竹山不僅為了雷音谷主而來,尚另有所為?
玄都上人為何安排申屠懷遠等人與自己等人同住在一幢賓舍內?莫非有什麼深意在內不成?
相距端午之期僅短短十四天之久,自己何能潛心參悟馭劍傷人上乘絕學?否則自己無法穩操勝算?
他心中急燥不安,不由自主地向玄都上人居室走去。
只見玄都上人卻立在靜室門首合掌微笑道:「方才情景俱為邢施主目睹了么?」
邢無弼心中暗驚,道:「掌門人算準了在下來此有所請教?」
玄都上人微微一笑道:「自己人怎說請教二字,邢施主請!」
雙雙相偕入到,玄都上人道:「邢施主莫非胸中有所疑慮不安?」
邢無弼遂將胸中疑慮詳告。
玄都上人道:「甘竹山不論是何來歷,他是雷音谷主胞弟斷然無疑,武林尋仇不限於兄仇弟報,為此貧道曾想到端午會期,邢施主對申屠懷遠穩操勝算!」
邢無弼道:「在下如不能悟出馭劍傷人絕學,則無法斷言穩操勝算?」
玄都上人道:「施主睿智,必然早有萬全之策?」
邢無弼呆得一呆道:「邢某有依使令符驅使各大門派高手全力狙殺申屠懷遠!」
玄都上人微微嘆息一聲道:「貧道想過,萬一五大門派不肯聽命於施主又將如何?」
邢無弼麵包一變,愕然道:「在下看來五大門派絕不致於無視信符無上權威,掌門人未免杞人憂天太過了。」
玄都上人微微一笑道:「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也許各大門派來此途中為人迫阻,無法在端午之期趕至咧?」
邢無弼臉色更是一變,只覺玄都上人並非過慮之詞,大大有可能。
驚道:「掌門人定有所聞,不知有何人存心迫阻各大門派如期到達!」
玄都上人搖首黯然苦笑道:「那只是貧道猜測之詞,也許是甘竹山,或為唐昊天,尚有天璇星君石中輝,總之施主結怨甚眾,任何仇家都有可能。
未免他們其中之人猜透施主心意,只要延阻各大門派在端午之期未刻以後趕達,則他們目的也就達到了。
那時敝門慶會,是否如期舉行?施主是否仍避不露面?否則施主將何以制勝申屠懷遠?」
邢無弼不禁目呆口張,半晌說不出話來。
玄都上人人面色凝肅,緩緩接道:「是以貧道安排申屠懷遠與施主同住一棟賓舍之內?」
邢無弼目中神光猛亮,精神一振,道:「掌門人莫非要在下暗算申屠懷遠?」
「正是此意,但不可露出絲毫痕迹疑心到青城頭上,更不可疑心到施主。」
說著長嘆一聲,玄都上面上如籠陰霾,接道:「此乃不得巳之
舉,能否如願尚在未知之數,即或能達目的,施主危難仍無法解決。」
就拿玉虛來說,即或唐昊天無法親身前來,其門下六丁六甲,中不乏高手,與施主結有宿怨。
貧道所知的就有雷音谷主之師天際神龍鍾離春,武林名宿天龍八掌舒長沛,乾坤七劍梅九齡三人,任誰一人博得青鐔劍來到青城,不獨施主無法倖免,翠雲宮定罹血洗浩劫。」
這一來邢無弼真的戰粟膽寒了,面現惶恐之色道:「掌門人記得一點不錯,如此真陷入困境無法破解,但不知掌門人為何如此清楚?」
玄都上人暗罵邢無弼聰明反被聰明誤,今日之敗皆因狡詐心疑,不能以誠待人之故,淡淡一笑道:「貧道潛入玉虛略有所聞,施主是否認為貧道故作恫嚇危言?」
邢無弼忙道:「在下並無此意,掌門人誤會了,既然如此,暗算申屠懷遠之計並不可行,事成反貽人口實,即或不露絲毫破綻,亦必指我邢無弼所為,事敗畫虎不成反類犬,容在下回房靜思再作計議如何?」
玄都上人頷首答道:「施主智慮周洋,不難思出一萬全之策!」
邢無弼立即告辭,惶惶然回至室內來回踱步沉思對策,只覺左右非是,除了以奇絕武功震懾群雄外別無良策。
他返回青城之前,一心以為可得令符之助使五大門派俯首帖耳聽命,若有萬一,則在酒食之間放置散功之葯,當然不成之理。
但他絕未料到尚有唐昊天等為敵,如此則圖謀恐將落空。
他也想到趁機溜下山去,逃之夭夭,從此不再露面江湖,四海之大何處不可容身?
邢無弼真能如此做,未必不是一個上上之策,但武林中人均有一項寧折不彎倔性,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尤其是邢無弼感覺隱姓埋名比殺死他還要難受。
於是邢無弼決意孤注一擲,在此短短時日內悟出馭劍飛空,收發由心的曠絕奇學……
口口口口口口
玄都上人送走邢無弼后,即折入山腹秘室.只見雙衛左天龍魏虎臣及玉笛書生匡舜三人正陪著醉濟顛鄭奇飲灑敘話,不由大喜道:「鄭施主何時到來?怎的貧道毫不知情?」
鄭奇立起抱拳施禮哈哈大笑道:「老醉鬼與某竹山一同來到貴山,不過他是由前山進來,老醉鬼卻是由後門溜入!」
玄都工人不禁一怔道:「甘竹山,他與鄭老施主同行的么?」
「不錯!」
「甘竹山自稱系雷音谷主徒弟?」
「也一點不錯!」
鄭奇笑道:「不過此甘竹山與掌門人一般,如假包換!」
玄都上人更是一驚道:「那麼此人是何來歷?」
鄭奇答道:「天龍八掌舒長沛!」
玄都上人不禁欣然色喜。
鄭奇道:「看來邢無弼必然授首無疑,掌門人在會後也可恢複本來面目了!」
玄都上人嘆息道:「邢無弼深藏不露,究竟他蘊藏了多少絕學尚不得而知,邇來屢遭重挫,非是他力有不敵,而是心存顧忌,若殺戮太盛反蒙不義之名。」
他又深信鬥力不如使智,攻心為上,殊不知棋差一著,縛手縛足,如今反陷入泥淖,欲拔不能,逐將邢無弼找他商議敘出經過詳情。
匡舜略一沉吟道:「邢無弼乃雄心萬丈,寧折不彎之性,他必不會一走了之,何況他也走不了,必然潛心研悟虛空馭劍曠絕奇學。」
邢無弼稟賦奇佳,聞一知十,觸類旁通,一身所學博雜異常,此雖是他過人之處,但亦是致命之傷,博而不純,必一知半解,似是而非。
若不出在下所料,他必可在短短時日內悟出道理,但因急於速成,未能滲透神髓,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四人深覺匡舜析理入微,不論如何,邢無弼已自投樊籠,欲振乏力,只待五月初五,便是他邢無弼末日死期。
口口口口口口
桃花砦座落滇西邊陲,周圍均都祟山峻岭,參天密林,人行其中往往半旬不見天日,毒瘴瀰漫,獸蜴橫行,遇者必死,故視為畏途。
那日,莽莽密林中隱現數十人,中有扭挑肩輿,卻非行商負販,均身法迅快如飛,佩帶兵刃。
只聽一人朗笑道:「轉眼就要出林了,轉過一個山嘴即是柳花砦,咱們快走!」
桃花砦位於山丘上,少說也有五六百戶人家,十字街道,堪稱人煙稠密,八方雜居,苗漢遙番充斥砦內,以貨易貨,各有所獲,倒也相安。
日方停午,砦內最大的寶通客棧竟來了一大批武林人物將整個客棧包下了。
店主是久居苗砦的漢人,約莫六旬開外,對這一行人物恭敬異常。
忽聞一蒼老笑聲道:「店主,有什麼好吃好喝的趕快送上,咱們這些人都快餓瘋了。」
這說話之人正是風塵俠丐樂宸,說時取出一錠黃澄澄金子,接道:「這錠黃金總夠我等吃喝住個十天半月吧!」
店主一眼瞧見黃金,兩眼樂得變成一條縫,連道:「夠了,夠了,但地面官府已傳下話來,小的怎敢受您老的銀兩!」
樂宸哈哈笑道:「收下吧,我等又不是蒙吃蒙喝。」
說著面色一肅,沉聲道:「店主記住,晚上若有什麼異動,你與夥計多避著點,免遭無妄之災。」
店主面現惶恐之色道:「小的遵命,酒菜立即送上!」
樂宸緩緩轉向內面,跨入廳房。
房內曼陀尊王、淑蓮公主及舒翔飛三人正在談天。
淑蓮公主明眸一瞪,嗔道:「老叫化,你又來惹厭了!」
樂宸怪嚷道:「什麼,你又過橋抽板了,哼!老叫化只要朝舒少俠說兩句話,保管少俠隨著我老叫化趕回燕京城!」
淑蓮公主鼻中冷哼一聲道:「你敢!」
樂宸哈哈笑道:「老叫化有什麼不敢?你沒聽說過老化子花樣可真多咧!」
說著又自跨入鄰室中。
鄰室中卻是金湘、童寒及西崑崙四異之人,金湘道:「樂老,你又在攪渾啦!」
樂宸齜牙一笑,道:「尊王一路行來,面色嚴肅,心情沉重,我等費了三天三夜,沿途換騎,可說是馬不停蹄,橫渡金沙江,越劍川,才來到這野人山中蠻荒不毛之地,如不說說笑笑,那還不把人憋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