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鐵拳在小的時候,也曾這麼認為過,現在他當然不這麼想了。

世上的人複雜得要命,哪裡能簡單地用好人和壞人來區分?

鐵拳笑了一笑道:「我不是壞蛋。」

小孩子撇了撇小嘴,道:「壞蛋當然不會自己承認的,越是壞的人越不會承認。」

鐵拳道:「那麼你看我是不是壞蛋?」

小孩子一臉不屑的樣子,道:「你這個人真的不懂?」

鐵拳道:「懂什麼?」

小孩子道:「壞蛋的臉上難道寫著字嗎?難道一眼就能看出來嗎?」

鐵拳道:「壞蛋的臉上當然不會寫字,好人的臉上也不會寫字的。」

小孩子忽地笑了,他的笑容甜甜的,好像臉上塗著蜜一樣。

他笑道:「不過你不是壞蛋。」

鐵拳道:「為什麼不是?」

小孩子笑道:「因為你太笨,像你這麼笨的人怎麼能當壞蛋?」

鐵拳道:「原來當壞蛋也要聰明人才行。」

小孩子道:「如果一個人又是笨蛋,又是壞蛋,那麼這個人一定會被官差抓住的。這種壞蛋當然看不到了。」

鐵拳笑道:「幸虧我只是一個笨蛋而不是一個壞蛋,所以我才沒有被官差抓住。」

小孩子道:「你這個人雖然有一點點笨,不過倒還算可愛,我今天就放了你吧。」

鐵拳道:「如果我不可愛呢?」

小孩子把雪白的小臉一板,道:「那我一定會給你苦頭吃的。」

鐵拳笑道:「你給我苦頭吃?」

小孩子道:「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叫秦寶寶的。」

鐵拳道:「知道一點點。」

小孩子道:「那你一定知道,只要是壞蛋遇到秦寶寶,都是要吃苦頭的。」

鐵拳不由地笑了,道:「你想學秦寶寶?」

小孩子一挺胸膛,大聲地道:「我不但要學他,還要超過他,我要讓別人知道,世上不但有一個秦寶寶,還有一個王寶寶。」

鐵拳道:「這個王寶寶就是你?」

小孩子道:「我就是王寶寶,你現在沒有聽說過,可是過不了幾年,你一定可以聽到的。」

鐵拳看他煞有其事的樣子,忍不住就想笑,可是他卻不得不拚命忍住。

他不由地回頭去看樓上的秦寶寶,秦寶寶的臉上也出現了笑意,正笑吟吟地看著王寶寶。

如果一個人知道自己已成了別人的偶像,他的心裡就像被人拍了一頓高明的馬屁一樣。

鐵拳又回過頭來,對王寶寶道:「你既然想學秦寶寶,一定是有特別的本事了?」

王寶寶又是一副不屑的樣子,道:「你難道不知道秦寶寶的武功也差得一塌糊塗,要想讓人吃苦頭,關鍵要靠腦子,你懂不懂?」

鐵拳笑道:「這麼說來,你一定很聰明。」

王寶寶嘆了一口氣,道:「和你這種人說話真難受,有沒有比你聰明一點的?」

鐵拳笑道:「當然有。」

他想看一看,秦寶寶會怎麼來對付這個王寶寶,兩個寶寶在一起,一定會有一些有趣的事情發生的。

王寶寶一抬頭,也看到了秦寶寶,他笑了起來,道:「你看起來很聰明。」

秦寶寶道:「可是你看起來卻很笨。」

王寶寶一點沒有生氣的樣子,仍然笑道:「我知道你這是激將法,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看來這個王寶寶真的有一點點道行,居然還知道激將法。

秦寶寶也不由對這個王寶寶產生了興趣。他從樓上走了下來,走到王寶寶的身邊,笑道:「你知道我是誰?」

王寶寶仔細地看著秦寶寶,秦寶寶忽地發現他的眼睛很「可怕」。

一個小孩子的眼睛有什麼可怕的?

王寶寶忽地叫了起來,道:「你一定就是秦寶寶。」

秦寶寶道:「不錯,我就是秦寶寶。」

王寶寶道:「你知不知道,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不過我以後一定可以超過你的。」

秦寶寶笑道:「我相信。」

對這樣一個孩子,你很難不產生好感,秦寶寶卻在想,為什麼剛才王寶寶的眼神讓他感到可怕?

一個小孩子的眼神有什麼可怕的?

鐵拳笑道:「王寶寶,你既然很聰明,那麼你知不知道我想對你怎麼樣?」

王寶寶看著鐵拳道:「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覺得我行跡可疑,所以想把我從這裡扔出去。」

鐵拳冷冷地笑道:「你真的是太聰明了,我的確是想把你扔出去。」

王寶寶叫了起來,道:「如果你真的這麼做的話,你一定會後悔的。」

鐵拳冷冷地笑道:「我這個人不知道什麼叫做後悔。」

他一伸手就揪住了王寶寶的衣領,一反手就將王寶寶扔了出去。

王寶寶小小的身體就像一片樹葉一樣飄了起來,又像是一片淡淡的紅雲。

可是在王寶寶的身子還沒有落下的時候,鐵拳卻已倒下了。

他一倒下去,就好像昏了過去。

秦寶寶立刻伸手勾起了鐵拳的下巴,手中的一顆藥丸進了鐵拳的咽喉。

這顆葯能不能救鐵拳的命,秦寶寶一點把握也沒有。

王寶寶正在對秦寶寶做著鬼臉,好像鐵拳的倒下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秦寶寶道:「你是木家的人?我是不是該叫你木寶寶?」

王寶寶笑道:「你這位朋友真是笨得可以,明明知道我是木家的人的,居然還敢碰到我的身體,你難道不知道木家的人全身上下都是不能碰到的嗎?」

秦寶寶笑道:「我想他以後一定會小心的。」

木寶寶一撇好看的小嘴,笑道:「你認為他以後還會有機會?」

秦寶寶道:「最起碼我還沒有死,只要我沒有死,是不是總是有機會?」

木寶寶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道:「你就算可以不死,也是沒有機會的,陸放總應該告訴你,這一次我們用的毒藥絕對是無可救藥的。」

秦寶寶道:「也許一種毒藥是無藥可救,但並不是無法可救。」

木寶寶嘆道:「就算你可以救了他,可惜你也快要死了,一個死人怎麼可以救一個半死的人呢?」

秦寶寶道:「憑你一個人恐怕還不能對付我。」

木寶寶笑道:「你總該知道,這一次,我們一共來了三個人,我只是其中最沒有出息的一個。」

秦寶寶道:「其他兩個人呢?」

木寶寶道:「我勸你最好不要見他們?」

秦寶寶道:「為什麼?」

木寶寶又在嘆氣道:「他們實在不是好東西,尤其是一個姓盧的,又淫,又毒,像你這樣一個女孩子,怎麼能見這種人呢?」

秦寶寶道:「反正總是要見的,遲見不如早見。」

木寶寶笑道:「如果我再大了幾歲,我恐怕也不得不喜歡你了,你不但又美麗,又聰明,並且還比男人都要有膽量。」

秦寶寶道:「可惜像你這種孩子是永遠也長不大的。」

木寶寶笑道:「每一個人都會長大的,我為什麼長不大?」

秦寶寶道:「如果你可以長大,為什麼長了三十年,還是這個樣子?」

木寶寶的臉色變了,他的臉色已變得不像是一個孩子,他用一種惡毒的聲音道:「知道我秘密的人都是要死的。」

秦寶寶道:「你的朋友如果再不出來,死的恐怕就要是你了。」

木寶寶冷冷地道:「你信不信我可以馬上殺了你?」

秦寶寶的聲音也同樣不友善,他道:「你信不信我也可以馬上殺了你?」

木寶寶的手只一動,已多了一柄精光閃動的峨嵋刺。

秦寶寶還站在那裡沒有動,只是用一種不屑的目光看著木寶寶,道:「你知道我在這幾年中和多少個高手交過手嗎?」

木寶寶道:「我聽說有很多。」

秦寶寶道:「的確不少。」

他抱起了雙臂,笑道:「和那麼多的高手交過手,居然還沒有死,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奇迹?」

木寶寶道:「我知道你很聰明。」

秦寶寶笑道:「你以為只憑一點小聰明就可以所向無敵了嗎?」

木寶寶道:「看來你想讓我認為你的武功其實很不錯。」

秦寶寶道:「豈止不錯而已。一個身居少林寺,四川唐門,和衛紫衣武功的人,你能說他的武功只是不錯而已。」

木寶寶笑道:「原來秦寶寶竟是一個一流的高手。」

秦寶寶笑道:「這其實是我的一個秘密。」

木寶寶笑道:「每一個人都是有秘密的。」

秦寶寶道:「可是我的秘密也許是最致命的一個秘密。」

木寶寶笑道:「下面你一定會說,你只要一出手,就可以殺了我。」

秦寶寶笑道:「你真是一個天才兒童。」

木寶寶笑道:「你認為我會相信你?」

秦寶寶嘆道:「你一定不會相信的,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木寶寶笑道:「這樣一來,豈不是我一出手,你就會死了?」

秦寶寶笑道:「所以我才奇怪,為什麼你到現在還不出手呢?」

木寶寶果然出手,他的峨嵋刺又快又毒,所攻擊的部位都是最陰毒的地方,你看到他出手的時候,一定會認為他是一個瘋子。

因為只有瘋子才會使出這種招式來的。

秦寶寶好像是被這一招驚呆了,直到峨嵋刺快要到了身體的時候,他還沒有動。

不管秦寶寶對別人怎麼說,只要是知道秦寶寶的人都知道秦寶寶的武功實在不怎麼樣。

如果非要把秦寶寶的武功劃一個等級,秦寶寶的武功最多只是二三流而已。

而木寶寶的武功卻是一流的。

一個天生殘疾的人,如果想出人頭地,就必須比正常的人要下多幾倍的苦功。

這就是有時候為什麼一個天生殘疾的人反而比正常的人要有出息的原因。

秦寶寶看來是對付不了這一擊的,幸虧他的輕功還算不錯,所以當峨嵋刺快要刺到了身體的時候,他用一種很靈活的身法避了開來。

木寶寶笑道:「你還認為你的武功很不錯嗎?」

秦寶寶笑了一笑,道:「是的。」

就在這時,木寶寶的身體起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變化。

他本來全身上下都是一個很不錯的攻擊姿勢,好像每一塊肌肉都在非常均勻地用力。

可是現在這種均衡已被打破。

他就像一個渾身上下長滿了跳蚤一樣不停地扭動。好像恨不得脫下衣服來狠狠地抓一抓才舒服。

木寶寶的一雙眼睛好像也變紅了,他咬著牙道:「痒痒粉,這一定就是你的痒痒粉?」

秦寶寶笑道:「你居然知道?」

木寶寶冷冷地道:「我還知道你的痒痒粉是沒有毒的,只要我殺了你,我照樣可以在你身上找到解藥。」

秦寶寶笑道:「可惜你知道的雖然不少,還是忘了一點。」

木寶寶道:「哪一點?」

秦寶寶笑道:「我的輕功是很不錯的,你就算武功比我高,可是你卻根本找不到我。」

木寶寶笑道:「你的朋友就在這裡,你難道能丟下他們不管?」

秦寶寶嘆了一口氣道:「我自身難保,難道還有餘力去救他們?」

木寶寶道:「既然你這樣子說,看來我是沒有方法拿到痒痒粉的解藥了,我既然要受罪,就不能看著別人活著。」

他獰笑道:「你雖然救不了你的朋友,可是看著你的朋友一寸寸地被割碎,心裡也一定不會好受的。」

他手上的峨嵋刺鋒利異常,用來割碎人肉,實在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秦寶寶好像已變得沒有方法了,他嘆了一口氣,道:「現在人在你的手上,我也不敢靠近你,所以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

木寶寶不由地有一點遲疑了,他知道秦寶寶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他當然不會看著自己的朋友被人用鋒利異常的峨嵋刺一寸寸地被割碎。

那麼秦寶寶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

江湖上關於秦寶寶的傳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秦寶寶的故事中,大多數是以弱敵強,最後卻反敗為勝的例子。

有很多自認為是很了不起的人,都栽在了更了不起的秦寶寶手上。

和這樣一個人做對手,如果事事不多一點考慮,往往都會栽很大的跟頭的。

木寶寶不想栽跟頭,沒有人喜歡栽跟頭。

可是木寶寶的話已說出了口,他更想在秦寶寶的面前露出自己害怕的樣子。

幸虧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叫道:「不要殺他,你為什麼不來殺我?」

秦寶寶聽到這個人的聲音的時候,感到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怒火沖了上來,想壓都壓不住。

因為這個人就是高漸飛。

高漸飛是被人抬進來的。

他的手足都被用麻繩緊緊地捆住,捆在一起,再用一根大木棒從中間穿過,然後由兩個人抬著進來。

他的這個樣子很容易讓人想到過年。

每當過年的時候,村子里的人總是要殺豬的,要想殺豬,就必需先把豬捆起來。

捆豬的樣子是什麼樣子?就是高漸飛現在這種樣子。

秦寶寶看到這裡的時候,心裡的氣馬上就消了,不但氣消了,而且還在為高漸飛擔心起來。

高漸飛卻好像並沒有為自己擔心。他的臉上還在笑,好像就算把他放到開水裡,像燙豬一樣燙一燙,他也不會放在心上一樣。

秦寶寶卻好像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他問道:「你怎麼樣?」

高漸飛笑道:「沒怎麼樣,只不過一不小心被人點了穴道,然後又被人捆了起來而已。」

他的樣子從容鎮定,就好像他並沒有被人捆起來,而是衣金帶紫,坐在太師椅子上一樣。

抬著他的人一到了屋子裡,就把他放了下來,當然不是像放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樣輕輕地放下,而是像放一堆臭肉一樣重重地放了下去。

高漸飛痛得連臉都變了形,口中卻笑道:「你們不怕砸傷了自己的腳?」

秦寶寶看到他這個樣子,不由地笑了。

高漸飛之所以這樣從容鎮定,只是因為他對自己有信心。

他對自己都這麼有信心,秦寶寶也沒有理由對自己沒有信心。

這時又有人走了進來,一個女人。

四兒。

女人大都喜歡笑,因為她們都知道,笑可以讓自己變得好看一些,迷人一些。

所以只要有笑的機會,她們總是要笑的。

秦寶寶也在笑,他的笑又是什麼意思?

四兒笑道:「我姓唐,四川唐門的唐。」

秦寶寶道:「你當然也是幾個月前從唐門叛逃的人。」

唐四兒嘆了一口氣,道:「不錯,別人都認為四川唐門是一個多麼好的地方。其實不是。」

秦寶寶道:「只有做了錯事的人才會覺得四川唐門不好。」

唐四兒笑道:「你猜我做了什麼錯事?」

秦寶寶笑道:「像你這樣的女人,當然也只有一個原因,為了男人。」

唐四兒笑道:「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你一定想知道,是什麼樣的男人才會讓我做出那麼大的犧牲?」

秦寶寶道:「能讓你下決心離開唐門的人,當然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我當然也想看一看。」

唐四兒笑道:「你和這個人已是老熟人了,我想你也該猜得到他是誰了。」

秦寶寶笑道:「這個人難道是風先生?」

唐四兒笑道:「不錯。」

秦寶寶嘆了一口氣。

唐四兒道:「你認為很可笑?」

秦寶寶道:「不是可笑,而是可憐。」

唐四兒道:「可憐?誰可憐?」

秦寶寶道:「當然是你,出了這種事情,除了你可憐,還有誰可憐?」

唐四兒道:「我知道江湖上有很多的人都無法理解的,想不到連你這樣聰明的孩子也無法理解。」

秦寶寶道:「我知道風先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如果我再大上個幾歲,也許我也會和你一樣做的。」

唐四兒道:「算你有眼光,他雖然年紀大了一些,可是我敢保證,江湖上絕沒有一個人可以比得上他的。」

秦寶寶道:「不錯,像風先生這種人如今的江湖只有一人,我想就算是再過個五十年,一百年,江湖上也絕不會出現第二個的。」

唐四兒笑靨如花,誰不願意聽別人讚揚自己的心上人?

唐四兒就算是想了殺秦寶寶,也想再聽幾句秦寶寶的好話。

秦寶寶笑道:「正因為風先生是江湖上的奇才,所以像你這種女人和他在一起,就成了悲劇。」

唐四兒又笑了,道:「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秦寶寶笑道:「我是什麼意思?」

唐四兒笑道:「你是不是想說,風先生有很多的女人,而像我這種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個?」

像這種話一個女人怎麼能說得出來?

唐四兒不但說了出來,而且還非常平靜地說了出來,好像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秦寶寶反而說不出話來了。

唐四兒的眼神很媚,她笑著道:「你用這種方法來離間我和風先生之間的關係,是一點用也沒有的。」

她的口氣開始變得說不出的柔情,她幾乎是用一種痴痴的口氣道:「我知道像他這樣一樣男人,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完全佔有他的,我這一生中只要能和他有過一段快樂的日子,我就很滿足了。」

她對秦寶寶道:「你現在還小,有一些事情,你根本無法理解的,等到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了。」

秦寶寶嘆了一口氣,道:「我現在只明白了一件事。」

唐四兒笑道:「你明白了你今天絕沒有機會?」

秦寶寶苦苦地笑道:「我雖然很不想承認,可惜事情就是這個樣子。」

唐四兒嘆道:「像你這樣的人實在是活不長的,風先生雖然一直捨不得要你的命,只不過是看中了你的人才,現在他已下了決心,所以這個世上已絕沒有人可以救得了你了。」

秦寶寶笑道:「也許還有一個。」

唐四兒笑道:「是不是衛紫衣?」

秦寶寶笑道:「是的。」

唐四兒嘆道:「我們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我們知道,衛紫衣現在就在這附近,一旦得到你危險的消息,一定會趕來的。」

秦寶寶道:「你知道就好。」

唐四兒道:「所以我們就為他安排了一個約會。」

秦寶寶道:「什麼約會?」

唐四兒道:「風先生的約會。」

秦寶寶道:「你是說風先生終於決定和大哥一戰了。」

唐四兒道:「這一戰遲早是要發生的,現在終於發生了。」

她笑了一笑道:「你也應該知道,如果說天下還有一個人能夠攔得住衛紫衣,這個人一定是風先生。」

秦寶寶道:「這就是說,現在已沒有人可以救我?」

唐四兒道:「我可以向你保證,絕沒有人。」

秦寶寶道:「你們不是一共有三個人嗎,第三個人在什麼地方?」

唐四兒道:「他當然也在附近,不過現在並不是他出現的時候。」

秦寶寶道:「什麼時候才是他出現的時候?」

唐四兒笑道:「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怎麼可以問這種很笨的問題?當他認為應該出現的時候,他一定會出現的,想不讓他出現都不行。」

秦寶寶道:「這就是說,我就算對付了你們兩個人,還是有可能死在這個人的手上?」

唐四兒笑道:「是的,不過,你怎麼有可能對付我們兩個人呢?」

秦寶寶道:「也許只有一個方法?」

唐四兒笑道:「什麼方法?」

秦寶寶笑道:「就是我一下子變成了一個一流的高手,把你們統統打倒。」

唐四兒笑道:「可惜你不可能變成一個一流高手的?」

秦寶寶笑道:「你錯了,我本來就是一個一流的高手。」

他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忽地拔出了金匕首。

唐四兒笑道:「你真的想和我動手嗎?」

可是她的笑容立刻就變得不自然了,她發現秦寶寶撲過來的時候,身手的確是第一流的。

他這一撲之勢,已完全將武功的華美、精緻、殘酷發揮得淋漓盡致。

高漸飛看到這一撲的時候,也不由地驚呼失聲,叫道:「好功夫。」

的確是好功夫,唐四兒好像已被秦寶寶的這一招嚇得呆了,好像已忘了閃避。

這一次他們來對付秦寶寶時,已做了充分的準備,他們料到了高漸飛的武功,也料到了鐵拳的武功。

他們用來對付這兩個人的方法,都是經過無數次的試驗的。

所以他們才可以一上來就將高漸飛和鐵拳制住。

他們對付秦寶寶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武功。

他們知道,秦寶寶的武功一向很差,他之所以每一次都成功的原因,只是因為秦寶寶的對手太輕敵了。

秦寶寶每一次取勝,都是因為他的智慧。

如果你一上來就和秦寶寶動手,秦寶寶就沒有機會了。

可是這一次,一上來就動手的居然是秦寶寶。

秦寶寶的武功居然要比想像中要好得多。

難道秦寶寶以前一直在隱瞞著自己的武功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秦寶寶實在是一個非常可怕的人。

事實是不是這樣呢?

當然不是。

秦寶寶的武功說來說去,其實只有幾招功夫是一流的。因為這幾招功夫本是衛紫衣親自傳授的。

衛紫衣本是一個學武的天才,他根據秦寶寶的特點,特地花了三天的時候,為秦寶寶設計了幾招短刀刀法。

所以秦寶寶的這第一招絕對是一流的武功。

如果唐四兒可以和秦寶寶過上幾招,她就會發現,秦寶寶的所謂的高明武功,也不過就這幾招而已。

可是她當然不知道世上的人學武的時候,會是像秦寶寶這樣子的,所以她一看到秦寶寶的招式,就以為自己完了。

所以她也真的完了。

越是怕死的人,死得越快。

唐四兒並沒有死,這當然不是因為秦寶寶手下留情,秦寶寶恨不得一刀刺破唐四兒的咽喉。

他為什麼不想這麼做?

因為唐四兒剛才和高漸飛的樣子,秦寶寶越想就越恨,他對唐四兒豈能手下留情?

不過他的招式的確是第一流的,內力卻不行,所以這一刀雖然刺中了唐四兒的脖子,卻不是咽喉。

所以唐四兒沒有死,只是受了重傷而已。

唐四兒倒下的時候,她看了秦寶寶一眼,她的眼睛里充滿了懷疑和不信。

秦寶寶也不相信,他雖然看著唐四兒倒下,卻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已擊敗了唐四兒。這是真的?

這的確是真的。

高漸飛在笑。

這一段時間來,高漸飛非常喜歡笑,有時候不為什麼事,他也會悄悄地笑了起來,就算是一些原本並不好笑的事情,高漸飛聽了之後,也會莫名其妙地笑起來。

這一次他笑得有理。

誰也沒有想到秦寶寶居然可以一刀擊敗唐四兒。

正因為誰也沒有想到,連唐四兒自己也沒有想到,所以秦寶寶勝了。

想死的人活得比誰都長。想活的人卻已死了。

想不到自己不敗的人,往往就會敗,而自認為必敗的人卻反而勝了。

世上有很多的事情都是這個樣子。

高漸飛笑道:「好刀法,好刀法,想不到你還會這麼好的刀法,恐怕比鐵拳還要強一些。」

鐵拳身中劇毒,不過秦寶寶葯也起了一點作用,所以他現在並沒有死,只是聲音很虛弱。

不過只要他還能說話,就絕不會閉上嘴巴的。

他也道:「的確是好刀法,只不過比我的刀法差一點點而已。」

高漸飛道:「我剛才只是給你留了一點面子,其實你的刀法比秦寶寶的刀法恐怕還要差一點點。」

鐵拳冷笑。

他現在說不過高漸飛的時候,就會冷笑。

這樣可以讓人們認為他只不過不想和高漸飛一般計較而已。

高漸飛笑道:「你當然不服氣,可是秦寶寶的刀法卻打敗了比我還厲害的人,而你的刀法連一個孩子也打不過。」

鐵拳敗在木寶寶的手下是有原因的,可是高漸飛的話也沒有說錯,鐵拳好像又只有冷笑了。

高漸飛現在是一副輕鬆得意的樣子,因為形勢正在漸漸地好轉。

唐四兒倒下,看樣子雖然死不了,也不可能再殺人。

木寶寶呢?

木寶寶的樣子越來越像一個孩子。

他在地上不停地翻滾,就像一個耍賴皮的孩子。他還不停地尖叫,這就像一孩子,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在大人面前大哭大鬧。

中了「痒痒葯」的人就是這個樣子。

痒痒葯雖然是一種不會要人命的葯,不過中了它所受的罪卻讓人立刻恨不得死了算了。

所以木寶寶雖然還活著,也和死人差不了多少。

風先生派來收拾秦寶寶的大將現在只剩下一個。

所以形勢在漸漸地好轉。

不過究竟好到什麼程度,高漸飛卻不去想。

其實秦寶寶擊敗唐四兒只是運氣好一點而已,現在只要第三個人出現,只要這個人小心地對付秦寶寶,秦寶寶的最後下場恐怕也要和鐵拳和高漸飛一樣了。

不過這個問題誰也沒有去想,也許是不敢去想。

現實總是要面對的,秦寶寶清了清喉嚨,道:「下一個是誰?」

這時屋子裡除了高漸飛、鐵拳、不知死活的唐四兒和半死不活的木寶寶之外,還有兩個人,這兩個人也就是讓高漸飛吃虧的四個人之一。

這兩個人的武功看起來也不會錯,也許只要這兩個人就足以對付秦寶寶了。

可是秦寶寶卻根本不去看這兩個人,就好像這兩個人絕不配做自己的對手一樣,所以他在喊:「下一個。」

有人在笑。

聽到這笑聲的時候,高漸飛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起來。

鐵拳也有同樣的感覺。

這笑聲像什麼呢?

如果你有洗碗的經歷,你就會知道,當你一不小心把湯匙刮到碗上時,碗就會發出一種特別不好聽的聲音。

那種聲音可以讓人吐出來。

這個人的聲音和這種湯匙刮碗的聲音像極了。

秦寶寶的雙手還是可以動的,他不由地捂住了耳朵。

高漸飛已在像呻吟一樣地叫道:「你能不能不笑,你難道不知道你的聲音一點也不像唱歌嗎?」

這個人道:「我知道我的聲音不好聽,連我自己也不願意聽,不過我實在不能不笑一笑。」

一個黑衣人從外面施施然地走了進來,他的樣子還不算太丑,也不算太好看。

不過他的態度卻好像是就連潘安、宋玉都沒法和他比一樣。

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也許就是一個很醜的女人自以為很美。

比較好笑的事情是一個不算英俊的男人自以為很英俊。

可是沒有人笑得出來,這個黑衣人從外面施施然地走進來的時候,空氣好像一下子凝固了一樣。

當他從屋檐下走過的時候,本來已像是睡著了的風鈴居然響了起來。

外面並沒有風,風鈴也不會無緣無故地響起來的。

這是什麼原因?

高漸飛不由地皺起了眉頭,他感到了黑衣人身上的殺氣。

只有殺人無數的高手身上才會有殺氣。

高漸飛知道,如果自己是一個風鈴,當黑衣人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他也會響起來的。

所以他開始為秦寶寶擔心了。

他一直都在努力地衝擊身上的穴道,只要他一衝破穴道,身上的繩子就對他沒有一點意義。

可是點他穴道的人是唐四兒,唐四兒用的是唐門獨特的點穴手法。

一個武林世家的家傳武功多多少少總是要讓人頭痛的。

現在最頭痛的當然還是秦寶寶。

秦寶寶卻在笑。

秦寶寶這個人也有一點不大不小的毛病。

明明不應該笑的時候,他偏偏喜歡笑。

有時候明明可以笑的時候,他卻根本不笑。

現在就屬於明明不應該笑的時候,所以秦寶寶笑了。

他笑道:「你是不是認為你一定可以吃定我了?」

他是在和黑衣人說話。

黑衣人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剛才你用出的刀法,雖然不錯,可是你會的並沒有幾招。」

秦寶寶道:「如果像剛才那樣的刀法我會上個十招呢?」

黑衣人道:「那麼死的就有可能是我。」

他卻嘆了一口氣,一副非常惋惜的樣子道:「可惜你不可能會用十招的,因為這麼高明的刀法,並不是靠一點點小聰明就可以學會的。武功學到一定的程度,內力就成為關鍵了。」

秦寶寶嘆了一口氣,道:「你說得不錯,這樣的刀法,我只會三招。」

黑衣人道:「所以只要我等你這三招一用完,你就死了。」

秦寶寶道:「也許這三招還沒有用完,我就可以殺了你。」

黑衣人不停地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

秦寶寶道:「那你就試試看。」

他真的出刀。

他第一刀刺過去的時候,黑衣人就倒退了三尺,當他第二刀刺過去的時候,黑衣人就像一個受驚的兔子,當他第三刀刺過去的時候,黑衣人就像一隻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如果秦寶寶再會三招四招,也許真的可以把黑衣人殺了。

可是他第四招使出來時,卻和第一招一模一樣。

黑衣人這一次還在退,不過他只退了一步就避開了秦寶寶的刀。

秦寶寶這時的樣子可以用一個古老的成語恰當地形容,那就是:黔驢技窮。

這個成語很恰當,非常恰當。

黑衣人還沒有出手,這只是因為秦寶寶的刀法的確很精妙,雖然秦寶寶在翻來複去地用,他還是想看下去。

他知道如果自己學會了這三招刀法,一定可以比秦寶寶用起來要好得多。

一個學武的人看到精妙的招式,你是很難讓他不去學的。

秦寶寶這三招刀法已用了三次了。

等到他刺出第九刀時,誰都可以看出,只要黑衣人一出手,秦寶寶就死定了。

可惜秦寶寶只有再繼續下去。

黑衣人已在笑了,萬幸的是,他並沒有笑出聲來。

這時黑衣人已可以出手了,他一邊用非常美妙步法閃開秦寶寶的刀,一邊笑道:「你還可以再用一次。」

這就是說,只要秦寶寶再用一次,黑衣人就完全學會了這三招刀法,他一旦完全學會,就是秦寶寶的死期。

秦寶寶的第十二招用出來之後,就連高漸飛也不想看下去了。

秦寶寶也在嘆氣,然後他用出了第十三招。

這時空氣中傳來了刀入肌膚時的那種聲音。高漸飛已徹底地閉上了眼睛。

有人倒下,聲音沉重得像一個裝滿了大豆的口袋。

黑衣人倒了下去。

讓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是,倒下去的居然是黑衣人。

黑衣人倒下去時發出了驚呼:「你還有第四招。」

這是黑衣人一生中說的最後一句話。

高漸飛睜開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到的當然是秦寶寶得意的笑容。

他正笑道:「我為什麼不可以會第四招呢?你為什麼要相信我只會三招呢?」

秦寶寶這一次勝利的原因只有一個,他一共用了三次相同的刀法,在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只會三招的時候,他用出了第四招。

所以黑衣人死了。

高漸飛幾乎要大叫起來,他沒有叫的時候,鐵拳已叫了:「好刀法!」

高漸飛道:「如果我的手還能動的話,你猜我會做什麼?」

他問的是鐵拳。

鐵拳道:「我猜你只會做一件事。」

高漸飛道:「什麼事?」

鐵拳道:「鼓掌。」

高漸飛笑道:「你猜對了。」

鐵拳笑道:「我的運氣比你好,因為我的手還能動。」

所以鐵拳在鼓掌。

一個中了毒的人全身上下都沒有力氣,怎麼會鼓掌?

秦寶寶道:「你看起來好多了。」

鐵拳道:「這是因為你的葯真的有效,雖然我身上的毒並沒有解,不過你的葯已幫我暫時克制住了毒性。」

秦寶寶道:「你既然能鼓掌,當然還可以做一些別的事情?」

鐵拳道:「只能做一件事情。」

秦寶寶道:「什麼事情?」

鐵拳道:「就是用拳頭打扁一個人的鼻子。」

高漸飛苦笑道:「這個人一定是我。」

鐵拳道:「你只是第一個。」

高漸飛道:「後面兩個人是誰?」

鐵拳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盯著高漸飛身邊的兩個人。

這兩個人的目光已開始慌亂了。

鐵拳道:「你們想不想被打扁鼻子?」

沒有人想,一個好端端的鼻子,總比鼻子被打扁的時候好看。

如果一個人不想被打扁鼻子,並不是沒有方法,就是快一點離開可以打扁一個人鼻子的人。

也就是說要快一點離開鐵拳。

所以這兩個人飛快地走了,在鐵拳還沒有倒下之前走了。

他們的腳步聲剛剛在屋外消失,鐵拳就倒了下去,他一倒下去之後,就昏了過去。

他在昏過去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原來這個人是三天不上茅房——硬撐。」

這種話當然是高漸飛說的。

※※※※※※

秦寶寶在黑衣人的身上並沒有找到可以救鐵拳的解藥,在木寶寶的身上也沒有找到。

當他在唐四兒的身上也沒有找到時,秦寶寶的心開始亂了。

在他一個人闖蕩江湖的時候,他的心從來沒有亂過,可是在今天,他的心卻已亂了兩次。

一次是在高漸飛和唐四兒喝酒的時候,一次就是在這個時候。

無論鐵拳和高漸飛兩個人哪一個出了事,秦寶寶的心都會亂的。

高漸飛卻很冷靜,他道:「並不是沒有方法可以救鐵拳的。」

秦寶寶道:「什麼方法?」

高漸飛道:「就是找到研製出這種毒藥的人來。」

秦寶寶道:「我們到哪裡去找研製這種毒藥的人?」

高漸飛嘆了一口氣,道:「這隻能看鐵拳的命了。」

這的確只有憑命。鐵拳的命好不好?

秦寶寶道:「我的葯只能保證鐵拳在十二個時辰內不死,過了十二個時辰,鐵拳就沒有救了。」

高漸飛笑道:「還有十二個時辰呢,這麼長的時間,什麼事都可以發生的,十二個時辰足夠讓一個人死上七八遍,再活過來七八遍了。」

這一次他笑得並不開心,一點也不開心。

他知道除非出現奇迹,否則鐵拳死定了。

這十二個時辰之中會發生什麼事,是誰也想不到的。

秦寶寶忽地道:「我知道有一個人一定可以救鐵拳的。」

高漸飛道:「誰?」

秦寶寶道:「風先生。」

高漸飛嘆了一口氣,道:「可是這個人又怎麼可能會救鐵拳?」

秦寶寶道:「只要找到風先生,也許真的有方法,何況找到了風先生,就等於找到了大哥。」

高漸飛忽地不說話了。

大哥就是衛紫衣。

對高漸飛來說,衛紫衣就是情敵,天大的情敵。

誰願意去見一個情敵?

可是高漸飛卻不得不去見了。

他只希望秦寶寶不要找到衛紫衣,可是如果找不到衛紫衣,也就是找不到風先生。

找不到風先生,就等於判了鐵拳的死刑。

所以高漸飛想也不想,就道:「我們去找衛紫衣。」

找衛紫衣有什麼方法呢?

別人沒有,秦寶寶有。

秦寶寶從懷中掏出了一樣東西,一個用竹子做的東西。

高漸飛道:「這是不是煙花?」

秦寶寶道:「是的。」

高漸飛道:「用這種方法可以找到衛紫衣嗎?」

秦寶寶道:「絕對可以。」

煙花在空中爆開,那種璀璨和美麗絕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

煙花飛上天空的時候,高漸飛相信,方圓三十里的人一定都是可以看到的。

金龍社的勢力之大,也絕不是可以想像的,高漸飛知道,如果在三十里的範圍內沒有金龍社的人,那絕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煙花在慢慢地消失,秦寶寶的心好像已放了下來,他知道過不了多長的時間,一定會有人來找自己的。

一想到可以見到大哥的時候,秦寶寶的心忽地跳得厲害,每一次想到衛紫衣的時候,秦寶寶的心裡就像揣了一頭活潑的小鹿。

尤其是現在。

在想到衛紫衣的時候,秦寶寶忽地發現,自己好像什麼事也不去想了。

因為對秦寶寶來說,天下沒有衛紫衣解決不了的事情。

他也真的肯定,只要看到大哥,他就什麼也不用操心了。

他坐在那裡的時候,臉上浮現出甜甜的笑意,一種痴情的少女想到夢中情人時的那種笑意。

高漸飛看到秦寶寶這種笑的時候,幾乎又變得痴了,唯一讓他遺憾的是,他知道這笑不是為了自己。

他的心也開始亂了。

兩個都非常喜歡講話的人現在都一下子變成了啞巴,就好像有一個大肉包子將他們的嘴堵住了一樣。

最後打破沉默的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秦寶寶和高漸飛的心都開始加快了跳動。

腳步聲其實很輕,秦寶寶和高漸飛之所以聽到的原因是因為他們都沒有說話。

這麼輕的腳步聲只有高手才能走得出來。

是不是衛紫衣來了?

高漸飛認為自己在緊張,他緊張得好像要昏了過去。他不由地去看了看秦寶寶。

秦寶寶的上牙咬住了下嘴唇,那種又驚訝,又歡喜,又緊張,又期待的神情讓人的心中不由地一動。

現在他已不像那個什麼都不在乎,比男孩還要「厲害」的秦寶寶。

這時他只是一個女人。

一個盼著夢中情人到來的女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秦寶寶的臉上泛起了紅潮,就好像天上的一朵紅雲忽地飛到了他的臉上。

這種表情卻讓高漸飛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時他開始羨慕起鐵拳來,鐵拳反正已昏了過去,不管什麼事情都已看不到。

高漸飛恨不得自己也昏過去才好。

這時腳步聲終於停了下來,在門口停了下來,一種柔和、親切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秦寶寶,別來無恙乎?」

秦寶寶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臉上的紅雲立刻變成白雲。因為這是風先生的聲音,陰魂不散的風先生。

風先生的樣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既不算太年輕,也絕不能算太老。他這個人就好像是用最堅固的花岡岩雕刻而成的,無論你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看到他,他的樣子都不會變。

他還是那樣從容鎮定,好像什麼事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高漸飛並沒有見過風先生,可是他第一眼看到風先生的時候,就知道這個人絕對是風先生。

高漸飛的膽子一向很大,就算沒有天大,可也差不了多少,就算面對最兇惡的對手,就算對手的刀已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也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

可是面對溫文爾雅、斯文從容的風先生,他卻從心裡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連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他覺得風先生的身上有一種非常特別的東西,這讓他看起來已不像是一個人了。

不是人的人。

這就是高漸飛對風先生的評價。

風先生走進來的時候,目光已不由地看在了唐四兒和木寶寶的臉上。

看到木寶寶的時候,他的臉上露出了失望之色。

他嘆道:「你本來對我下過保證的。」

這時木寶寶的一身紅襖已被他自己抓得稀爛,臉上也全是一道道的血痕。

中了秦寶寶的獨門妙藥「痒痒粉」的滋味絕不是身受者可以體會的。

木寶寶看到風先生臉上的失望之色,目中已有了恐懼,他道:「我……」

他知道在風先生的面前,一切的解釋都是毫無意義的。風先生一向只看結果。

所以一個人如果失敗了,在風先生的面前根本就沒有說話的資格。

風先生還在嘆息,就好像一個痛心疾首的父親面對不爭氣的兒子。

秦寶寶這時已恢復到以前的神態,他又變得神氣活現,又變得得意洋洋,他又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寶寶。

他笑道:「風先生,想不到你居然會把這種沒有用的人當作手下,你這個人的眼光實在太差了一點。」

風先生道:「每一個人都會犯錯誤的,我也一樣。」

秦寶寶笑道:「犯錯誤的人是不是該受到懲罰?」

風先生道:「每一個犯了錯誤的人都應該受到懲罰。」

秦寶寶道:「那麼你準備怎麼樣來懲罰自己?」

風先生看著木寶寶,用一種像是男人在談論天氣,女人在談論衣服的語氣道:「如果這個人忽地消失了,就好像世上從來沒有這個人一樣,是不是誰也不知道我曾犯了一個錯誤?」

木寶寶的臉立刻變得沒有一絲血色,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沒有人喜歡死,木寶寶的樣子還很年輕,他當然更不想死,他把頭低了下來,可是秦寶寶卻看到他的目中忽地閃過一絲像針尖一樣的光芒。

秦寶寶的臉上沒有笑,心裡卻笑了,他知道木寶寶還要拼一拼,就算明知沒有機會也要拼一拼。

每一次看到風先生殺自己人的時候,秦寶寶總是非常開心的。

這一次,風先生會用什麼方法殺了木寶寶?

風先生已沒有去看木寶寶,就好像這個人已不存在了。他的目光轉向了唐四兒。

他在看著唐四兒的時候,目中充滿了柔情。

誰知道是不是柔情?

風先生的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他柔聲道:「你怎麼樣?」

唐四兒流下了眼淚,女人其實是非常脆弱的,在她們身陷絕境的時候,一點點的同情都可以讓她們感動。

她的聲音也變得哽咽,她道:「我不行了,我居然還能再看到你,我好開心。」

風先生的聲音更柔,他嘆息道:「你不會死的,你不是說過,你想和我一輩子嗎?」

這時的風先生完全沒有一絲江湖梟雄的樣子,他更像一個情深意重的有情郎。

所以秦寶寶開始有一點迷惑了,風先生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時秦寶寶還看到木寶寶手中的峨嵋刺已緊緊地握在了手上,風先生背對著木寶寶,所以就算木寶寶把這柄峨嵋刺刺進他的後背,他也看不到。

他的手正握住唐四兒的手,另一隻手撫著唐四兒流淚的臉龐。

木寶寶的峨嵋刺已急電般地刺了出去。

秦寶寶嘆了一口氣,他知道木寶寶死定了。

劍光一閃,一柄精光閃動的長劍已刺進了木寶寶的後背,木寶寶大叫,可是他的峨嵋刺仍然刺了出去。

他並沒有刺空,風先生的手輕輕一帶,就將峨嵋刺的鋒刃帶到了一個人的咽喉。

唐四兒的咽喉。

唐四兒並沒有慘叫,她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咽喉上的峨嵋刺,她只是用一種說不出凄涼,說不出哀婉的目光看著風先生。

風先生還是柔情無限地看著他,他的樣子還是像一個多情的戀人。

溫柔的殘酷。

秦寶寶看到那柄精光閃動的長劍時,便看到了杜飛。

杜飛卻沒有看到秦寶寶,最起碼他沒有去看秦寶寶一眼。

他正從木寶寶的身體中慢慢地抽出了長劍,再用一塊如雪一樣白的絲巾輕拭著沾血的長劍。

秦寶寶從剛才的那一劍已看出,杜飛的劍法又高明了許多,他現在正慢慢地變成了以前的陸放。

也許比陸放還要可怕得多。

風先生微笑著轉身,看著杜飛,用一種激賞的目光看著他,他說:「你的劍又進步了。」

杜飛道:「但還不夠。」

風先生笑道:「不夠什麼?」

杜飛道:「還不夠殺了陸放。」

風先生嘆道:「你為什麼一定要親手殺了陸放?我記得你和他並沒有仇恨。」

杜飛道:「有仇。」

風先生道:「哦?」

杜飛道:「因為他是陸放。」

這個答案讓人很不懂,可是風先生卻笑著點了點頭,秦寶寶卻又嘆了一口氣。

每一次看到風先生的時候,他好像也只能嘆氣了。

風先生這時才去看秦寶寶,他每一次看著秦寶寶的時候,總不會忘記臉上的笑。

他還在笑,他笑道:「秦寶寶總是可以讓人意想不到,我想不到你居然這一次也可以勝。」

秦寶寶笑道:「這隻怪你派來的人武功太差了一點。」

風先生笑道:「武功好,笨一點的人不是你的對手,武功差,聰明一點的人也不是你的對手,那你叫我怎麼做?」

秦寶寶笑道:「你可以派武功又好,人又聰明的人來對付我。」

風先生嘆道:「可惜這樣的人並不多。」

秦寶寶道:「陸放算一個。」

風先生道:「可惜陸放就算殺了自己,也不會殺了你的,為什麼武功好,人又聰明的人卻又變成了你的朋友?」

秦寶寶笑道:「這正是我也一直想不通的問題。」

風先生道:「等你想通了之後,第一個告訴我,好不好?」

秦寶寶道:「當然。」

風先生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對秦寶寶道:「你知不知道我將和衛紫衣一戰?」

秦寶寶道:「我知道。」

風先生道:「你認為我和他誰可以活下去?」

秦寶寶道:「這個問題恐怕誰也不能回答你,也許連你自己也不能回答。」

風先生道:「不過這個回答很快就有答案了。」

秦寶寶道:「有多快?」

風先生微笑道:「很快,快得連你難以想像。」

秦寶寶笑道:「是不是就是現在?」

風先生笑道:「你猜得對極了,為什麼每一次你總是猜得很對?」

秦寶寶笑道:「因為我是秦寶寶,獨一無二的秦寶寶。」

風先生道:「這就像我是獨一無二的的風先生一樣?」

秦寶寶道:「是的。」

風先生道:「和衛紫衣這樣的人做生死決鬥,無論生死,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對衛紫衣這樣的客人,你猜我會怎麼對付他?」

秦寶寶嘆道:「我想不到,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想不到。」

風先生笑道:「雖然這句話有一點誇張,不過這一次你是絕對想不到的。」

他揮了揮手,然後大家就看到了本來絕不會看到的事情。

※※※※※※

燈。

大家首先看到的就是燈。

明亮的燈。

一盞,兩盞,三盞,四盞,五盞……不知道有多少的燈。

一行行,一列列。

燈持在美麗的女人手上,兩隊穿著唐時古風的木屐,挽著高髻的美麗的女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她們的出現,使得屋子裡一下亮了很多。

也許是因為燈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她們自己。

秦寶寶雖然是一個女人,可是也不由地多看了她們幾眼。

高漸飛呢?

高漸飛只覺得人只長著兩隻眼睛,實在是太不夠用了。

一共有十六個女人,每一個都是明艷照人,不可方物。

她們一站進來,就一動不動。

這時又有一聲清亮的叫聲從外面傳來:「二十年的紹興女兒紅。」

隨著聲音,又有兩個同樣裝束,也同樣美麗的女人,抬著一根竹桿,竹桿上縛著一張金錢豹的豹皮,豹皮上放著一壇酒。

她們走進來,彎下腰將竹桿放在地下,沖著秦寶寶盈盈一笑。

秦寶寶道:「這酒當然是為我大哥準備的。」

風先生笑道:「不錯。」

秦寶寶道:「可是我大哥不喜歡喝紹興女兒紅,他認為這種酒一方面沒有勁,別一方面,名字也太有女人氣。」

風先生又笑了一笑。

清亮的聲音又從外面傳來:「二十年的貴洲茅台。」

又是兩個同樣裝束,同樣美麗的女人,以相同的動作,把酒放在了地上。

然後是二十年的竹葉青,二十年的蓮花白……

最後的酒竟是非常少有的波斯葡萄酒。

風先生道:「葡萄酒實在很不好找,所以我只找了一壇十五年的葡萄酒。」

他笑問秦寶寶道:「我想這麼多的酒,衛紫衣一定會喜歡其中的一種。」

秦寶寶已無法挑剔。

恐怕再挑剔的人都無法挑剔。

秦寶寶只好又嘆氣了,他嘆道:「若不是知道你是風先生,我還以為你是和老朋友見面呢。」

風先生道:「誰說不是老朋友見面?」

秦寶寶笑道:「上一次,你們雖然有約,你卻爽約而逃,你和大哥並沒有見過面。」

風先生嘆道:「我想我和衛紫衣早已神交已久,就算沒有見過面,可是我覺得他和我早已認識了一樣。」

他又笑了一笑道:「我想他也一定和我一樣。」

秦寶寶承認,風先生如果不是風先生,就一定是第二個衛紫衣,就像衛紫衣如果不是衛紫衣,就一定是第二個風先生一樣。

他們雖然是絕不相同的兩個人,可是誰都認為他們有時似乎就是一個人。

這種感覺實在很奇妙。

世上有很多的事情都是這個樣子。

風先生笑道:「有酒無菜是一件很掃興的事情,所以我準備了一點點。」

風先生口中的一點點又是多少?

這一次走進來的並不是女人,也不是秦寶寶經常在風先生身邊看到的青衣人。

這一次進來的是三個穿著雪白的衣服,戴著高高的帽子的中年人。

秦寶寶看到他們的時候,有一點點吃驚,因為他一眼就看出,這三個人完全不會武功。

秦寶寶笑道:「這就是你準備的下酒菜?」

風先生笑道:「他們並不是菜,而是做菜的人。」

事情開始越來越有趣了,風先生無疑是一個妙人。

風先生笑道:「這三個人都是一方的名廚,有時候,我甚至認為,就算大內的御廚也比不上他們。」

秦寶寶道:「這一點我也相信。」

風先生笑道:「我知道菜要一邊燒一邊吃才有味道,你認為怎麼樣?」

風先生的話一向都是對的,這一次也一樣。

秦寶寶嘆道:「看來不光做你的朋友是一件好事,就算做你的敵人一樣不錯。」

風先生道:「可是無論是做我的朋友和我的敵人恐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秦寶寶道:「現在有酒,有菜,你還準備了什麼?」

風先生指著那十六個女人道:「她們並不是來裝裝樣子,撐撐場面的。」

秦寶寶道:「她們還會做什麼?」

風先生道:「她們有的能歌,有的善舞,有的是撫琴弄簫的名家,如果她們在外面,你就算花再多的錢也不可能欣賞到她們的絕技。」

秦寶寶道:「可是我今天都有這個眼福了。」

風先生笑道:「不錯。」

他的笑容還是那樣親切和善,他笑道:「我並不是經常這樣招待客人的,所以一定還有沒有想到的地方,你看一看,還少了什麼東西?」

秦寶寶道:「你真的想聽我的意見?」

風先生笑道:「你的意見我怎麼能不聽?」

秦寶寶道:「我看只少了一樣東西?」

風先生道:「什麼東西?」

秦寶寶道:「棺材。」

風先生驚訝地道:「棺材?」

秦寶寶笑道:「是的,和老朋友見面,怎麼會能沒有棺材?你說你是不是少了一具棺材?」

風先生不由怔住,但他很快就笑道:「不錯,你說的真的對極了。」

他又揮手,道:「有沒有人能找一副棺材來?」

在這種時候,想找一副棺材來,好像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過秦寶寶卻知道,世上沒有風先生做不到的事情,別人找不到棺材,風先生卻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這一次從外面走進來的是四個青衣人,他們的肩上都扛著一方木頭。

他們一走進來,就開始動了起來。

他們開始鋸,刨,釘,動作整齊,四個人就好像是一個人一樣。

看他們的動作,分明是一種享受。

一具棺材居然很快就成形了,然後他們開始上漆,裝釘。

幾乎是在眨眼的功夫,一具棺材居然就打好了。

又有人取來了掃帚、清水,將地上打掃得乾乾淨淨。等他們走出去的時候,地上已比剛才還要乾淨。

秦寶寶不是很容易佩服一個人的人,現在卻不得不服了。

一個人能訓練出這種手下來,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能說風先生不是一個天才?

風先生對他的手下也好像很滿意,他笑道:「還需要什麼呢?」

秦寶寶道:「我想不出了,真的想不出了。」

風先生笑道:「你莫忘了還少了一個人。」

秦寶寶道:「什麼人?」

風先生笑道:「就是這場戲的主角,衛紫衣,你莫忘了衛紫衣還沒有來。」

秦寶寶這一次嘆道:「可是你一定有方法叫他來的,就算他不想來都不行。」

風先生笑道:「聽你的口氣,你好像也有一點佩服我了。」

秦寶寶道:「想不佩服都不行。」

風先生道:「你一定想知道我用什麼方法去請衛紫衣來。」

秦寶寶搖了搖頭道:「不想。」

風先生不由驚訝地道:「不想?」

秦寶寶道:「因為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衛紫衣都是一定會來的,我也知道,像你這種人,也絕不會做不守江湖道義的事情。」

風先生嘆道:「衛紫衣是我生平第一大敵,無論我用什麼方法對付他,好像都是應該的。」

秦寶寶道:「別人可以用卑鄙無恥的手段,可是你不可以。」

風先生道:「為什麼我不可以?」

秦寶寶道:「因為你是風先生,一個想稱霸江湖的人物,如果不裝出一副救民於水火的樣子來,就算打下了江山,也是坐不穩的。」

風先生笑了。

秦寶寶道:「何況這一次你好像已勝券在握,又何必做一個小人?」

風先生嘆道:「你這一次又說得對極了。」

秦寶寶道:「我只想知道,大哥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到什麼時候才會來?」

風先生道:「很快。」

秦寶寶道:「很快是什麼意思?」

風先生道:「很快的意思就是你只要大叫一聲,衛紫衣就會來了。」

秦寶寶道:「叫什麼?」

風先生道:「當然是叫你大哥,就好像你大哥本在外面似的。」

秦寶寶居然真的叫了起來,叫的是:「大哥。」

有人笑了,一聲清朗的笑聲從外面傳來,一個紫衣人忽地就出現在屋子裡。

誰也沒有看清這個人是怎麼進來的,誰也沒有看清紫衣人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紫衣人忽地就出現在屋子裡,就好像他本就在屋子裡似的。

高漸飛終於看到衛紫衣了。

衛紫衣是一個美男子。

這是高漸飛看到衛紫衣之後,得出的第一個結論。

高漸飛的第二個結論就是,衛紫衣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因為衛紫衣自從出現之後,他的第一眼就是看了看秦寶寶。

他是來做一次生死決戰的,可是他的樣子卻像是來和情人約會的。

他注視秦寶寶的目光中充滿了柔情、關切。

不過他並沒有說話。

又何必說什麼呢?世上本就有很多比語言更能表達感情的方式。

秦寶寶也沒有說話,他在看著衛紫衣的時候,目中已有歡喜的淚。

大家都知道秦寶寶是一個堅強的人,不管遇到多麼大的困難,他總是可以笑得出來,在別人幾乎都要絕望的時候,秦寶寶還能保持必要的冷靜。

所以有很多的人都說,秦寶寶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妖怪。

可是現在呢?

高漸飛看到了秦寶寶目中閃動著的淚花,他終於看到了秦寶寶的眼淚。

她在流淚的時候,就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溫溫柔柔,怯怯弱弱的女孩。

高漸飛覺得自己的眼淚好像也要流出來了一樣。

衛紫衣只看了秦寶寶一眼,其實只看了一眼。

但這一眼已足夠。

現在他又面對著風先生了,只有在面對著風先生的時候,衛紫衣才真正地成了衛紫衣。

他道:「我來了。」

風先生道:「我早已來了。」

衛紫衣道:「我們終於見面了,事實上,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風先生道:「是的。這的確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可是我覺得我們早已相識了。」

衛紫衣笑了,他的笑容有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魅力。

他笑著道:「是的,我們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是我覺得我們已是老朋友了。」

風先生笑道:「不管是做你的敵人,還是做你的朋友,我相信都是一件愉快的事。」

衛紫衣道:「你為你的老朋友準備了什麼?」

風先生笑道:「很多,我相信只要是你想得到的,你都可以看到。」

衛紫衣笑道:「我只看到了酒。」

風先生大笑,道:「衛紫衣果然是衛紫衣,果然沒有叫我失望。」

衛紫衣笑道:「你也沒有,我知道你這個人雖然有很多不可取之處,不過你卻絕不是小氣的人。」

風先生道:「不錯,雖然我辛辛苦苦,所想得到的不過就是這些東西,可是我也知道,得到一件東西的意義就是使用。」

衛紫衣走了過去,不停地點頭道:「都是好酒,最起碼有二十年了。」

風先生笑道:「你果然識貨。」

衛紫衣笑道:「但我更會喝酒。」

風先生大笑,道:「來人。」

來的並不是殺人的人,而是斟酒的人。

兩個美麗的少女,邁著最優雅,最動人的腳步走了過來。

她們用最優美的動作打開了酒罈,把酒放在了銀壺裡。又倒在了金杯中。

美女,佳釀,銀壺,金杯。

衛紫衣舉起了酒杯。

風先生笑道:「你不怕酒中有毒?」

衛紫衣笑道:「我不怕。」

風先生笑道:「為什麼不怕?」

衛紫衣笑道:「因為我有個弟弟,叫做秦寶寶,他有一種特別的本事,這種本事就算不是舉世無雙,但我相信也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

風先生道:「秦寶寶的本事本就不小。」

衛紫衣笑道:「所以有他在的時候,我什麼也不用擔心,因為世上沒有一種毒藥可以瞞得過他的。」

他將手中的酒慢慢地飲了下去。

酒香四溢。

衛紫衣長笑道:「好酒,果然是好酒。」

風先生也舉起了酒杯,他看著杯中的酒,忽地嘆了一口氣。

美酒盈樽,為什麼要嘆氣?

衛紫衣的目中已有疑問之色。

風先生笑了一笑,他的笑容中似乎卻包含著傷感和滄桑。他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已很長的時間沒有喝酒了。」

衛紫衣道:「有多長?」

風先生道:「三年。」

三年,三年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三年之中,有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變成可能。

三年,就是風先生在江湖上崛起的三年。

衛紫衣道:「你自從出江湖以來,就沒有喝酒了?」

風先生道:「是的。」

衛紫衣也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喝酒。」

風先生道:「我知道你知道。」

有些話根本不必說出來的。

秦寶寶知道,風先生不是不喜歡喝酒,而是不能,因為他不能犯下任何一個小小的錯誤。

因為對風先生來說,每一個錯誤都是致命的。

秦寶寶忽然覺得風先生很可憐,這是一種微妙的感覺,剛剛有這種感覺的時候,秦寶寶覺得不可思議,可是他很快就明白,風先生真的很可憐。

因為他不能過正常人的生活。

也許在他本人認為,這種犧牲是必要的,可是這樣一來,他根本就無法享受人生的樂趣。

衛紫衣忽地道:「有時候我不明白。」

風先生道:「你不明白?」

衛紫衣道:「我知道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可是為什麼有些時候,你做的事卻讓人無法了解?」

風先生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衛紫衣道:「這個問題我實在很想問你,你為什麼要做統一江湖這種事情?」

風先生道:「剛剛開始的時候,我只覺得應該這樣做,因為這是別人從來沒有做到過的事。」

衛紫衣道:「正因為從來沒有人做過,所以你才去做?」

風先生道:「剛開始是這樣。」

衛紫衣道:「現在呢?」

風先生道:「現在我漸漸明白了。」

衛紫衣道:「你明白了什麼?」

風先生道:「我開始明白,就算我真的實現了理想,可是我的所得必大於我的所失。」

衛紫衣嘆了一口氣,道:「你真的明白了。」

風先生笑道:「我發現你其實和我一樣。」

衛紫衣道:「我們的確有很多地方相同。」

風先生道:「可是最相同的一點,卻是你的野心。」

衛紫衣道:「野心?」

風先生道:「我知道你也曾和我一樣,有做大事的野心,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打消這種野心的。」

衛紫衣道:「因為我曾經敗過。」

風先生驚訝不已,他想不到衛紫衣居然敗過。

看著風先生目中不信之色,衛紫衣嘆了一口氣,道:「不錯,我的確敗過,我本來絕不想再提的,可是我發現,世上並沒有什麼說不出口的事情。」

風先生道:「正因為你敗過,你的壯志才會消磨?」

衛紫衣道:「不是消磨,而是改變。」

風先生道:「改變?」

衛紫衣道:「是的,我忽地發現,一個人的理想並不是只有一種方法實現,我於是知道,我想讓後世記得我這個人,記得我所做的事,還是有很多方法的。」

風先生道:「所以你做了大俠。」

衛紫衣道:「可是我知道,你不想做大俠。」

風先生道:「是的,別人做過的事情我就絕不會去做。」

衛紫衣道:「其實你所做的事情,別人也做過。」

風先生道:「可是他們並沒有成功。」

衛紫衣道:「也許你也不會成功。」

風先生道:「是的,一開始的時候,我就知道。」

衛紫衣道:「可是你還想做下去。」

風先生道:「是的。」

酒已空,話已盡。

天色已黎明。

※※※※※※

長夜將盡。

所有的事情都已到了結局。

這是什麼樣的結局?

沒有人知道。

※※※※※※

這時長街上出現了一個老人,他的年紀已老得不能再老,好像就算是一陣風也可以把他送進地獄去。

可是他還活著,並且比大多數人活得都要好一點。

世上有很多的事情都是這個樣子。

他的身後還有一個人,這個人的右臂是空的。他竟已沒有了右臂。

這個人的年紀很輕,尤其是和這個老人在一起,他年輕得的就像一個孩子。

可是他不是孩子,沒有人認為田笑是一個孩子。

田笑為什麼會和這個老人在一起?

世上有很多的事情,你絕不會想到它會發生,就算它真的發生了,你也絕不會相信。

世上有很多的事情都是這個樣子。

他們慢慢地走過長街,好像只是想在這春天的清晨里散一散步,享受一下春風。

他們好像都不著急,春天不過剛剛開始,冬天還很遙遠。

在這有著醉人春風的清晨,一個老人和田笑為什麼要來到這裡?

※※※※※※

燈,明亮的燈。

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燈光越過了高樓,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風先生忽地站起,轉身,這一次他面對的是杜飛。

杜飛的臉上沒有表情,自從來到這裡,他的臉上就一直沒有表情。

風先生看著他,目中有一種極為複雜的表情,他嘆了一口氣,道:「我們曾有一個賭約。」

杜飛道:「是的。」

風先生道:「現在已到了時候。」

杜飛道:「是的。」

風先生道:「你每天都在苦練,事實上,你那不叫練武,而是對你自己的折磨。」

杜飛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他就像戴了一個面具。

每一個人的臉上豈非都戴著一個面具?

風先生道:「其實你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杜飛道:「我錯了?」

風先生道:「一個人最大的悲劇,就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你就是這樣。」

他又嘆了一口氣,道:「艷飛飛也是這樣。」

杜飛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自己的手,看著自己的劍。

風先生道:「你以後就會明白,世上有很多的事情,都比一個女人重要,可是我知道,你現在不會明白。」

杜飛道:「你答應給我一個機會。」

風先生道:「是的,可是無論我給你什麼樣的機會,你都殺不了我,世上有很多的事情,光靠決心和勇氣是不夠的。」

杜飛道:「我知道我只要一出手,我就死了,可是我想試一試。」

風先生嘆道:「我知道你會試的。可是你不想見一見她?」

她?

杜飛的身體忽地開始抖動,他臉上的肌肉也忽地像被人抽了一鞭。

她?

杜飛好像是在盡量壓抑著自己的感情,他用一種非常平靜的聲音道:「她在哪裡?」

可是每一個人都聽出他聲音中的激動之意。

風先生道:「你只要一回頭,就可以看到她了。」

杜飛驀然回頭。

遠處有高樓,雕欄玉砌,明燭高挑。

樓上的佳人在望著遠方,她目中的凄迷,苦楚,幾乎讓人心碎。

杜飛的心已碎了。

風先生又嘆了一口氣,道:「一見傾城,二見傾國,為了她能夠活下去,你也不該去死。」

杜飛也在嘆息。

他道:「我真的不想死了。」

他望著遠方高樓上的人,輕輕地道:「我現在也明白了。」

風先生道:「你明白了什麼?」

杜飛道:「愛一個人,並不是一定要得到她。」

風先生長吁了一口氣,道:「你終於明白了。」

杜飛轉身,慢慢地走了出去,因為他已知道,他的路在哪裡了。

※※※※※※

有風。

風從遠山吹來,彷彿已有禪意。

田笑道:「我們快要到了。」

老人輕笑道:「只要不停下來,我們總是要到的。」

田笑道:「可是到了又如何,不到又如何?」

老人臉上的笑意更濃,他的眼睛忽地亮了,就好像是天上的一對星星忽地飛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道:「你好像已有一些明白了。」

田笑道:「可惜還有很多人不明白。」

老人道:「哦?」

田笑道:「得到又如何,失之又如何?所以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老人嘆道:「是的。」

田笑道:「你認為這一戰會是如何?」

老人笑道:「勝又如何,敗又如何?」

田笑也笑了。

他道:「我以前只知道一件事。」

老人笑道:「什麼事?」

田笑道:「我知道敗就是死,勝就是暫時不死。這之間絕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老人笑道:「是的。」

田笑道:「可是我現在卻感到好笑。」

老人道:「好笑?」

田笑道:「如果我不去戰,豈非既沒有勝,也沒有敗?」

老人道:「所以只有『無』,才會不勝不敗,也就是勝。」

田笑道:「是的。」

老人道:「你本來很想看一看這一戰的。」

田笑道:「是的。」

老人道:「現在呢?」

田笑道:「現在我發現,無論這一戰如何,天還是天,地還是地,什麼都不會改變。」

老人道:「那麼你還想不想去看?」

田笑道:「想去。」

老人笑道:「哦?」

田笑道:「因為我要去救一個人。」

老人道:「是誰?」

田笑道:「鐵拳。」

老人道:「你莫忘了是他削斷了你的手臂。」

田笑道:「可是他本可以殺了我的,但是他只要了我的一隻手臂。」

老人道:「不錯,你的確該去救他的。」

田笑道:「所以我要去了。」

老人道:「你去。」

田笑的身子掠起,像一隻大鵬般飛起,轉眼已消失在夜色中。

※※※※※※

風先生轉身。

他面對著衛紫衣,他的神情立刻變得莊重而嚴肅。

他緩緩地道:「這一戰已不可避免,有很多事情我們不可為,卻不得不為。」

衛紫衣長嘆道:「是的。」

風先生道:「現在已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衛紫衣看著風先生只說了一個字,這個字是:「請。」

※※※※※※

夜色忽地碎了,因為有一絲陽光鑽出了厚厚的雲層。

陽光如刀,割碎了夜色,也割去了人們心中的陰雲。

無論這一戰的結局如何,這一夜很快就將過去。

這一夜所發生的事情,也將成為活著的人的回憶。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誰生,誰死。

※※※※※※

秦寶寶走到了大街上,因為他已沒有勇氣接受將要出現的結局。

因為他不能看,也不想看。

他從屋子裡走出的時候,才發現冷汗已浸透了衣衫,所以,晨風吹在身上的時候,他感覺就像一柄刀。

雖然是春天,彷彿已是冬天,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那個老人。

老人的臉上帶著看透事情的笑容,他的目光充滿了憐惜之色。

秦寶寶看到他的時候,忽然覺得目中的淚水將要湧出,他一下子撲到老人的懷裡。

老人輕撫著他的秀髮,微笑道:「現在還不是流淚的時候,你真的認為衛紫衣會死?」

秦寶寶抬起頭來,目中已有希望之色,他道:「大哥真的不會死?」

老人笑道:「你為什麼不走進去看一看?」

秦寶寶道:「可是……」

他嘆了一口氣,道:「其實事情發生了,誰都無法制止,我本應該面對現實的。」

老人道:「是的,最聰明的方法就是接受現實,門就在那裡,你為什麼不進去看一看?」

秦寶寶遲疑著,望著那扇微閉的門。

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看到結局,因為裡面已沒有聲音。

沒有聲音就是結束。

他忽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不管如何,這個結局已無法更改,所以他一推門,就走了進去。

※※※※※※

鐵拳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飛。

他認為自己是在做夢。

每一個人做夢的時候,豈非總是有時夢到自己在飛?

不過鐵拳很快就發現,自己並不是在做夢。

他抬起頭來,就看到了田笑。

田笑也在看著鐵拳,兩個人發現對方都在笑。

他們什麼話也沒有說,卻彷彿已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鐵拳最後只問了一句。

他問:「誰勝了?」

田笑道:「沒有勝,也沒有敗。」

鐵拳道:「這就是結局?」

田笑道:「是的。」

老人慢慢地走上街頭,發現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這雙眼睛雖然明亮,可是這雙眼睛里卻充滿了傷心和絕望。

小蘭。

像小蘭這樣年紀的女孩子,本不該有這種眼神的。

老人笑道:「你在這裡等?」

小蘭道:「嗯。」

老人笑道:「你在等什麼?」

小蘭嘆息,道:「我不知道。」

她看著天上漸漸消失的星星,道:「也許我只是想看一看他。真的,只是想看一看他。」

老人道:「你知道他為什麼無法接受你?」

小蘭道:「因為,因為……」

她不想說下去。

老人道:「你錯了。」

小蘭驚訝地抬起頭來,道:「我還沒有說,你就知道我錯了?」

老人笑道:「是的,有一些事情,就是不說,也是可以知道的。」

小蘭道:「那麼他……」

老人道:「他只是一頭驢而已。」

小蘭不由笑了起來,道:「他是一頭驢?」

老人笑道:「有這樣一個女人喜歡他,他卻無動於衷,這種人不是驢又是什麼?」

小蘭笑道:「是驢總是要發一發脾氣的。」

老人笑道:「要想得到一個男人,當然也要接受他的驢脾氣。」

小蘭道:「可是……」

老人道:「如果他不喜歡你的話,他就不會對你那麼凶,你本是一個聰明的孩子,為什麼沒有想到這一點?」

小蘭的眼睛忽地亮了。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

老人卻嘆了一口氣,道:「可是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

小蘭道:「什麼事?」

老人道:「他受了傷。」

小蘭道:「我知道。」

老人道:「他受的傷很重。」

小蘭道:「我知道。」

老人道:「也許他活不了幾天,也許就算他再活了過來,他也會變成一個白痴。這些你都知道?」

小蘭道:「我還是知道。」

老人的目中又有笑意了,他嘆道:「現在我不得不帶你走了,想不帶你走都不行。」

小蘭笑了。

笑得那麼開心,那麼快樂。

※※※※※※

高漸飛什麼也沒有看到。

雖然他一直呆在屋子裡,可是他還是什麼也沒有看到。

只有當秦寶寶走進來的時候,他才好像吁了一口氣。

秦寶寶看著屋子裡的每一個人,然後他笑了。

他笑的時候,就算是把滿天的星星放在一起,也不能形容這一笑的燦爛,輝煌。

衛紫衣卻沒有笑。

等到後來,當別人問起這一戰的時候,衛紫衣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那人問道:「你總該知道,這一戰是誰勝了。」

衛紫衣道:「我不知道。」

那人道:「你沒有死,這一戰難道不是你勝了?」

衛紫衣道:「風先生也沒有死。」

那人道:「這是怎麼回事,這一戰難道沒有結局?」

衛紫衣道:「是的,沒有結局,這一戰是沒有結局的一戰。」

※※※※※※

任何一件事都是有結局的。

高漸飛只知道,風先生本可以有三次機會殺了衛紫衣,可是衛紫衣卻還活著。

他還知道,衛紫衣本有一次機會殺了風先生,可是風先生也沒有死。

不過,衛紫衣如果不放過這一次的機會,死的也許就是風先生。

只是也許。

高漸飛現在知道自己的結局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理想。

每一個人都有理想,高漸飛的理想就是,找一個好工作,然後掙錢。

這是大多數人的理想,高漸飛也從不認為自己和大多數人的有什麼不同。

可是他知道自己忘不了秦寶寶的,永遠也忘不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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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寶寶發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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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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