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無情無我斗銀狐
一點黑影,疾如陀螺旋動。
一片白芒,刀勢凝為白圈。
白圈之外,鑲上一層銀邊。
高手過招,其快無疇。
轉眼之際,紀無情攻出一百餘招。
然而,飛天銀狐的神情依舊,攻勢絲毫不休不止,圍著紀無情,像走馬燈一般,滴溜溜旋轉如風。
一邊的二十餘個黃衣大漢,看得發獃。
江上碧也只有持劍在一旁靜觀其變的份兒,她哪裡插得上手。
她深知無我和尚就是十年前的司馬山莊少莊主司馬駿,乃是一流高手,因此,原先想搶回常玉嵐的一線希望,至此全部幻滅。
她自料與司馬駿相比,乃是小巫見大巫。
除了根本無法搶回常玉嵐之外,若果輕舉妄動,一定沒有好的結果,故而,也用眼角暗示,阻止手下黃衣漢子。
場子里斗得熱熾火爆。
場子外的人也完全把視線落在場子之中。
又是半盞熱茶時候。
紀無情刀勢未見減弱。
飛天銀狐的興緻依舊蓬勃。
三百餘招,竟然分不出軒輊,看不出勝負。
飛天銀狐的出手怪異,沒有一定招式,以她輕如飛絮落花的輕身功夫,加上長短遂心的銀錐,令人難以預防,又防不勝防。
「恨海狂蛟」紀無情不但家學淵博,無情刀法已經出神入化。
並且十年來潛修苦練,採用各門各派的絕招,化為今天的刀式,可以說變化萬千登堂入室,一般高手斷難望其項背。
這兩人正應了舊小說中的「棋逢對手,將遇良材」這句俗套話。
飛天銀狐心忖:紀無情果然名不虛傳,看來武林四大公子不是虛有其名。
她又想:自己初出江湖,闖進中原,志在領袖武林,這第一仗,關係最大,不能夠「出師不利」。
因此,她手中的一柄鋼錐,刺、撥、挑、點,使得綿綿不絕如縷。
而紀無情呢?
他想:二次再出江湖,可不能吃癟,否則,不但十年的苦練,豈不等於白費。
何況,今後要重振家聲的雄心大志,就是要考驗自己的能耐,若是今日一戰失利,今後還談什麼稱霸武林,豈不是空有幻想。
他越想越不敢大意,也愈加展功施力,使出漏身解數,刀刀尋找飛天銀狐的要害,式式不離她的左右,全是致命的出手。
在一邊江上碧與一群黃衣漢子,看得目瞪口呆。
雙眼雖然看不見,無我和尚算是一個大行家。
十年的功夫,使他不亞於眼明之人,憑兩個耳朵的聽風辨位,加上近在咫尺,無我也聽得個明白。
無我不由心想:十年來從未曾有的一場生死搏鬥,可惜!聽不出這女子的來歷!
紀無情也在存心要從身法招數之中,摸出飛天銀狐的根底,但是,五百招下來都看不出端倪。
眼看已是日落時候。
血盆似斗大的太陽,已壓在西山之巔。
紀無情已是不耐。
他心頭一狠,咬牙切齒的大吼一聲:「殺!」
忽然,身於一旋,寬大的黑袍揚起,像一陣黑旋風,片片袍角,如同鋼板,直挺挺的,帶起破風吹嘯之聲。
就片片袍角之中,一把刀像煞一道飛虹,不像是削砍劈切,卻像一道白練,繞纏向飛天銀狐的腰際。
若是讓它削中,飛天銀狐的人,必然齊腰削成兩斷,危險至極。
而且,紀無情怒極出手,全力而為,這一式是他十年來所研練出的三大絕招之一,他自己稱之為「萬里雄風」。
他可是從來沒有用過,自是非比尋常。
飛天銀狐也不由大吃一驚。
然而,她的詭異功力,也非同小可。
但見她忽的一擰柳腰,陡然上沖三丈,人在虛空之中,嬌聲叫道:「給我拿命來!」
她猛然之間,整個人像一片紙雨般倒折起來,一眨眼頭下腳上,好比一支弩箭,雙手執定銀錐,凌空向紀無情的天靈蓋處頭頂正中刺下。
紀無情的「萬里雄風」刀人化作一個丈二大小的圓圜,而這圓的中心,正是紀無情的頭頂。
假若把紀無情當做一個颱風,他的頭頂正是一個颱風的颱風眼。
風眼不但空虛,而且無力,換句話說,紀無情的頭頂,乃是這一招「萬里雄風」的唯一弱點,最大的漏洞。
飛天銀狐竟在躲命之際,找出了紀無情的致命所在。
她更是凌空認準刺來,狠准得緊。
此刻——
紀無情除了撤身急退之外,沒有第二個方法,可以避開那一點星芒似的錐尖。
若不退身躲開,任由銀錐刺實,頭頂心多了一個大洞,後果不言可知。
因此,他忙不迭身子一矮,抽刀疾閃,一似撲虎,猛的撲出七尺,險險躲過一劫,不由嚇出一身冷汗。
饒是如此,但聽:
嘶——
飛天銀狐手中銀錐,竟然畫上了紀無情身後的袍角,發出聲脆響。
她眼看即將落地,一式倒提,改為頭上腳下,輕盈的落實地面,口中笑著道:「四大公子名不虛傳,果然有一套玩藝!」
飛天銀狐這一招「天外流星」,她自料絕對無人閃躲得掉,紀無情竟然在盛怒之下飄身而出。
並且不是用下流的「懶驢打滾」低級身法,本來就不簡單。
因此之故,飛天銀狐所言,乃是出自真心誠意。
可是,聽在紀無情心中,可真不是味道。
打死和尚滿寺羞。
飛天銀狐口中的「四大公子」相提並論,連古佛青燈潛修了十年的無我和尚,也覺得這女娃兒的話也太過的尖酸挖苦了。
他不等她的話落音,僧袍一飄,搶上一步,大聲道:「紀兄,你照拂常三俠,讓貧僧來舒舒筋骨!」
紀無情如果就此罷手,豈不是認輸了嗎。
故而,他朗聲道:「大師你看好常兄……」
「貧僧搶先了!」
無我和尚不等紀無情的話說完,早已雙掌一挫,越過紀無情,右前左後,認定飛天銀狐印去。
紀無情慾待揮刀,已是慢了半步。
可是,他又不願聯手搶攻,那樣,連毆合擊,會落人口實,認為是群打合斗,豈不壞了四大公子的令譽。
因此,只好十二分懊惱的退回常玉嵐的身邊,準備伺機再戰,暗自蓄氣養神。
此刻——
飛天銀狐已與無我和尚接上了。
無我的功夫,來自擎天劍法,但是這時卻是一雙肉掌,看緩實疾的遞招尋空,分明是試試對方功力。
飛天銀狐手中短鞭也縮了進去,更加守多攻少,當然,她的目的也是在打量對方的章法。
她一面見招拆招,見式化式,一面嬌聲道:「司馬駿,憑你這雙肉掌,就想唬住本門主嗎?久聞你的擎天劍法高人一等,亮劍吧!」
無我和尚冷冷的道:「貧僧十年未曾動劍,連劍也沒帶了!」
兩人一問一答之際,手上並沒有停。
飛天銀狐談笑用兵,一根短鞭左掄右點,前揮后掃,看來似乎完全是虛招。
而無我和尚並不因為對方的短鞭式式虛發而稍有大意。
因為,他有了先前紀無情的教訓,心知飛天銀狐手中的短鞭內藏玄機。
一旦突然暴射長出三倍,這虛招不但不虛,而且是扎紮實實的要命玩藝,說不定就挨上一錐,身上要穴就刺個前後皆通。
轉眼之際,三十招過去。
一邊的紀無情看得不耐,大吼道:「司馬駿,你這是逗著玩兒嗎?」
無我一面挫掌,一面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位姑娘客氣,我和尚不能妄動嗔念,擅起殺機!」
他這明是回答紀無情的話,骨子裡可是刺激飛天銀狐,要她儘力而為。
無我之所以要刺激飛天銀狐,乃是要她展開勢子全力而為。
因為,在飛天銀狐「留有餘地」,將手中怪兵刃隱藏之際,若是全力搏鬥,一個大意,必然中了道兒,後果不堪設想。
一旦飛天銀狐使用全力,她的短鞭已經化為長錐,反而不易上當,沒有閃失。
這是無我和尚聰明之處,也是有了紀無情幾乎失手的前車之鑒。
果然——
飛天銀狐聞言怒道:「你以為姑娘我不敢嗎?一再要你亮劍,你裝瘋賣大,原來以為本門主的銀錐不利嗎?看招!」
她吆喝聲中,手中短鞭振腕疾抖。
「噔!」
一聲輕啪,短鞭暴長尺余,掠起絲絲破風之聲,罩上無我的迎面大穴,與先前判若兩人,勢如風雷。
無我一面分掌化招,仰天發出聲鶴鳴九皋般的長嘯,袍袖呼呼,拳、掌兼施,舞得虎虎生風。
無我邊打邊道:「對呀!既然動手,總得像個樣子!」
飛天銀狐聞言,更加氣惱道:「你存心與本門主逗樂子,耍少莊上的派頭,本門主就要你的好看!」
「貧僧全接!」
無我和尚的拳掌,隨著飛天銀狐的銀錐,閃、躲、奔、騰,每化開一招,必然攻出二式,每讓開一錐,最少攻出七掌。
一銀,一灰,兩團光影。
此去,彼來,快如閃電。
震起地上落葉橫舞,沙石飛濺。
五十招過去,兩人足足拆了一百餘式,看不出有任何勝負。
然而,武家過手,有一點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空手的與執有兵器的對招拚鬥,結果鬥了個半斤八兩。
那就是持有兵器之人敗了三分。
飛天銀狐以自己本門兵刃,對一個手無寸鐵的瞎和尚,一百餘招絲毫占不到上風,心中自然焦灼。
她今天一戰,乃是初履中原的第一戰,雄心勃勃的她,志在必得。
因為只要懾服或者是挫了四大公子的鋒頭,今後中原武林,必然聲名大噪,雖然不能立即領袖武林,稱霸江湖是必然的事。
比諸四處闖蕩揚名立萬,可以說事半功倍。
飛天銀狐心中想著,手中的銀錐突的一加緊,嬌叱聲道:「和尚!再不出劍,休怪本門主心狠手辣,管叫你橫屍河堤,到西天極樂了!」
喝叱聲中,忽然她左手多了一幅銀絲汗巾。
那汗巾非綢非棉,長約七尺,猛的一抖,唰的一聲像一條匹練,足足三尺來寬,虛虛迎風一繞,似乎一片白雲,一塊鋼板,一扇銀門。
紀無情一見,忙大聲道:「司馬駿!這婆娘手中多了一幅怪手帕,七尺來長,三尺多寬!」
他因為無我和尚的眼看不見,所以才點明給他聽,也就是關照他小心!
無我聞言道:「那敢情好,她左右開弓逢源,不怕太忙、太累、太煩了嗎?」
言外之意,對於紀無情的警語,並不以為意,也就是沒把飛天銀狐手中多了兵器之事放在心上。
飛天銀狐道:「和尚,你找死容易,本門主就打發你上路,到西天去朝佛祖去吧!」
口中說著,手中的招式也隨之一緊。
嘶!
銀錐錐尖,化為點點星芒,連刺帶點。
唰——
銀帕如同高山飛瀑,帶起丈余銀光,既掃又纏。
她的出手凌厲,較之先前,何止加了一倍,比之與紀無情動手,還要惡毒幾分。
紀無情在一邊不由焦急的道:「司馬駿.你是沒有帶劍嗎?」
無我和尚在銀光帕影之中滴溜溜旋轉,口中應道:「紀大俠,放心,劍嘛!貧僧有,只是還不到用的時候而已!」
紀無情心想:「不是時候,難道你要等人家把你擺平之後才用?」
他心中如此想,口中卻不便叫明了出來。
飛天銀狐聽了無我和尚之言,更加的氣憤,嬌聲道:「你不要狂,十招之內,你後悔莫及!」
無我道:「貧僧一輩子沒有後悔過,要想貧僧用劍,只怕後悔的是你!」
「禿驢!」飛天銀狐怒氣衝天,喝聲之中,右手銀錐一領,左手銀帕抖起老高,忽的肩頭一沉,兜頭蓋臉向無我的光頭砸下。
若是被她砸實,縱不腦袋開花,也必倒在當地。
誰料——
無我和尚並不躍縱閃躲。
因為,他料定只要自己為了閃躲頂上砸下的銀帕,必然會將人送上對方錐尖之上,反倒欲躲無從。
但見他身子略略一矮,人在原地不動,左手寬大的僧袍長袖,暴起護位當頂,右手僧袍大袖向外一掃,反拂對方腰際。
這一式快如電掣,妙不可言。
飛天銀狐原料定無我在銀帕蓋頂之時,必然向右側閃,自己的銀錐早已橫在右側,直等無我撲上前來,如同飛蛾撲火。
料不到無我會有此一著,眼看灰色大袖如同一片鋼板掃到,忙不迭的後退七尺,險險的躲過。
紀無情看得忘神,不由叫道:「好!司馬駿,當年威風尚在!」
這一喊,飛天銀狐的氣惱可知。
她粉面血紅,雙目中充滿殺氣,大喝道:「臭和尚!本門主若不殺你,難消我這口氣!」
無我微微一笑道:「只怕你不忍也要忍,不消也要消了,因為,憑你這兩下子,還殺不了我和尚!」
飛天銀狐道:「你不要嘴硬,納命來!」
她真動了肝火,喝叱聲之中,銀錐在左,銀帕在右,人如一團銀球,滾向前去,雙取無我!
一人拚命,萬夫難擋!
飛天銀狐真的在存心拚命,錐帕兼猛,招招凌厲,著著紮實,較之先前,又兇狠幾分。
無我和尚,不敢大意,仰臉聽聲,手中袍袖護身,遊走乘機還手。
兩人又糾纏在一起。
日落。
灑出滿天彩霞。
轉瞬之間,兩個絕世高手,又已是五十招過去。
除了兩人拳掌錐帕的破風之聲而外,還有衣袂抖振的微響,此外沒有一點聲音。
因為紀無情、江上碧與二十餘個黃衣大漢,都看得目瞪口呆,連大氣也沒有敢出一聲。
忽然——
無我和尚朗聲道:「紀兄!天到什麼時候啦?莫非已經快掌燈了?」
紀無情不明就裡,只有應聲道:「天快黑了!」
無我一面出招應敵,一面道:「難怪我感到該是晚課的時候了!」
紀無情道:「哦,是嗎?」
「不要耽擱了晚課!」無我和尚說到這裡,忽然袍袖一緊,舞得越發有勁,口中也大嚷道:「始娘,你耽擱了貧僧的晚課!」
飛天銀狐嬌聲叱道:「我要送你的命!」
無我道:「貧僧還不想死!」
飛天銀狐道:「由不得你!」
無我道:「也由不得你,姑娘!你小心了,貧僧為了要做晚課,立刻要亮劍了!」
飛天銀狐怒道:「亮不亮劍都是一樣,亮吧!免得你死不瞑目!」
「好!」無我斷喝一聲:「小心了!」
忽然——
一縷耀目生輝的金光,陡的射起。
無我和尚的手中,多了一柄斑斑爛爛的短劍。
飛天銀狐一見,忙不迭抽身撤招,忽的暴退丈余。
她有些失驚的叫道:「風雷劍!」
無我也自立樁不動,橫劍當胸,道:「然也!冷金風雷劍!姑娘你真是博學,也很識貨!」
飛天銀狐略一沉吟,轉面對江上碧揮揮手中短鞭道:「走!咱們走!」
她的神情有些黯然。
江上碧哪敢追問什麼,揮揮手招呼手下黃衣漢子,尾隨著飛天銀狐身後,越過一叢蘆葦,快步走去。
一場龍爭虎鬥,就此收場。
荒地沉寂,掠過一陣習習晚風。
流水淙淙。
藍月在天。
小船,系在碼頭上,隨著緩緩的流水,蠕蠕的搖擺個不已。
紀無情半倚半坐在船尾,一雙骨碌碌的眼睛,盯在船頭上跌坐的無我臉上。
無我和尚跌坐在船頭,雙掌,不停在躺在甲板上昏迷不醒的常玉嵐周身按、拍、打、扭、捏、掐。
可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常玉嵐臉色泛紅,雙目緊閉,周身柔軟,除了一絲游氣從口鼻間呼吸之外,真的如同死去一般。
無我和尚的雙手不停,但動作已緩。
他分明是露出疲態,額角,微微發光.似乎已有了汗漬。
一彎新月,已斜斜的爬上樹梢。
紀無情焦急的道:「司馬駿,你到底行是不行?」
無我皺起眉頭道:「大施主!你能不能不再叫我司馬駿?」
紀無情道:「你本來就叫司馬駿嘛!」
無我道:「阿彌陀佛!司馬駿已經死了,隨著那場浩劫,死了十年了!」
「哦!」紀無情道:「騙人!你不是司馬駿是什麼?」
無我正色道:「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貧僧上『無』下『我』,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我不信!」紀無情道:「既然看破紅塵,就該找一個深山窮谷,人煙不到的地方,吃齋吟佛,又重出江湖,還說什麼跳出三界不在五行!」
「施主教訓得是!」無我道:「因為有兩段塵緣未了,所以要再歷塵劫!」
紀無情搔搔絡腮鬍道:「是嗎?哪兩樁塵緣?一定要了嗎?」
無我和尚點點頭,道:「一是內心總覺得探花沙無赦苦苦相*,一股憤憤不平之氣難消!」
「哈哈哈哈!」紀無情道:「還是沒有看破紅塵,更沒有放下仇恨!」
「阿彌陀佛!」無我仰天沉吟片刻才道:「紅塵雖已看破,心燈尚未全明!」
「你該到大漠去找那個傢伙!」紀無情道:「聽說他已襲了王位!」
「是!」無我和尚道:「不瞞你說,貧僧正是從大漠逃過一劫歸來,同沙王爺的債算是討回來了!」
「哎呀!」紀無情不由道:「你把沙無赦殺了?」
無我和尚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倒是他救了貧僧一命,使我逃過一劫,所以……」
紀無情這才明白道:「所以你兩人拉平,誰也不再欠誰,那麼另外一段塵緣呢?」
無我略一遲疑,終於道:「施主一定會知道!」
「我會知道?」紀無情幾乎站了起來。
他料著無我和尚是沖著他來的。
因為,南陽世家一夜之間焚家殺人,二十四口血債,當年群雄大破司馬山莊之時,也算有了交待。
假若要算這筆賬,應該是紀無情找無我,而不是無我找紀無情。
所以,他雙手一撐船舷,雙目凝視著無我。
好在,無我看不見紀無情,對紀無情的反應,絲毫不知,自顧幽幽的道:「唉!還有就是他!」
無我雙手仍然不住的為常玉嵐按摩,兩眼也不由的隨著低下的頭,落在常玉嵐的身上去。
雖然雙目無法射出神色,但臉上的那份「余恨不已」的表情,十分明顯。
常玉嵐這時只比死人多一口氣而已,哪裡知道這些。
紀無情不由心頭一震,失聲道:「和尚!你心裡在想些什麼?」
「嘿嘿!」無我乾笑了聲道:「紀無情,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為我會乘著常玉嵐昏迷不醒毫無抵抗能力之際下毒手?」
紀無情正是這個想法,也不諱言的道:「但願你不會乘人之危!」
無我不理紀無情的話,卻喃喃的道:「奇怪?實在奇怪!」
紀無情道:「你說的是常玉嵐?」
「是。」無我道:「我用了一般解穴手法,也換佛家的大乘手,又改用迸血順位法,都沒有半點功效,她究竟是用什麼指法點到這等地步?」
紀無情道:「我要是知道,早已把他解開了,還用到你勞駕嗎?」
無我嘆了口氣道:「唉!看來只有再找她了,解鈴還須繫鈴人!」
紀無情道:「你說的是飛天銀狐?」
無我道:「除了她還有誰?」
紀無情道:「她走了半夜了,趕又趕不上,到哪兒去找她?」
無我和尚道:「這卻容易!」
「容易?」紀無情茫然的問。
「江上碧!」無我道:「江上碧就是大好的線索,即使飛天銀狐不在狂人堡,只要找到江上碧,就不怕找不到飛天銀狐!」
紀無情點頭道:「說的是不錯,可是……可是常玉嵐這等模樣,是否有生命危險?即使沒有生命危險,日子久了會不會餓死?或者延遲而耽擱了事?」
無我搖搖頭道:「這就不是貧僧所可以回答的難題了!」
一片沉寂。
因為紀無情與無我二人,都沒有更好的辦法能使常玉嵐蘇醒過來。
良久——
紀無情嘆了一口氣道:「在這兒耗著總不是辦法!」
無我也焦急的道:「此刻,是什麼時候了?」
紀無情道:「應該是初更已盡,二更天了!」
無我道:「不趁夜色,天要是亮了,背著個昏沉沉的人就有點不方便!」
紀無情道:「重要的是要把他背到哪裡去?」
無我忙道:「這個嘛!依貧僧之見,有兩個去處,應該可以解去常玉嵐的穴道!」
「哦?」紀無情不由大喜,驀然精神一振,筆直的站了起來道:「哎呀!為何不早說,趁著夜晚,我來背他,咱們這就去!」
不料無我和尚道:「一處是福建南少林的知客大師,人稱『金針奪命』怪頭陀,他不論是任何穴道被制或受了重傷,只要有一口氣在,只要七枚金針,保管能把命從閻王那兒給奪回來!」
紀無情一聽,不由皺起濃眉道:「你呀!這話如同沒說,這兒到福建千里迢迢,窮山惡水,等到到了福建,常玉嵐的屍首都化了,這是廢話!」
無我道:「還有一處,比福建近。」
紀無情焦急的道:「你慢吞吞的幹嘛?你爽快一點說出來好嗎?」
無我道:「你知不知道揮旗山……」
不等他話落音,紀無情搶著叫道:「千手觀音東方霞對不對?」
「對!」無我和尚點頭道:「據我所知,她對閉穴有三十六種手法,解穴也是高手,天下沒有她解不開的穴道!」
紀無情把頭搖個不停,一頭亂髮像被風吹動的亂草,望著遠處道:「難!難!揮旗山離這兒的確很近,但是,……千手觀音她……她不會幫這個忙!」
無我和尚也喃喃的道:「這的確是難以逆料,她的性情……」
紀無情悠然神往的道:「當年七雄斗觀音,把她*到揮旗山,就是金陵世家與我南陽紀家發動的,聽家祖父說,千手觀音東方霞發誓五十年不出江湖,七雄才放過她一條命!」
無我也道:「她也真的從那年起,沒有出揮旗山一步,連十年前江湖那場空前浩劫,都沒有她的影子。」
紀無情道:「她是否還活在人間就大有問題!」
「這個倒不必擔心!」無我道:「去年,還有人在揮旗山中看到她。」
「哦?」紀無情道:「怕已是鶴髮鳩面的老太婆了!」
「當然!」無我道:「算一算沒有八十也有七十多歲了!」
「嗯!」紀無情應道:「被七雄追*的千手觀音,據紀某所知,正是豆蔻年華的青春少女!」
「可惜!她看不透色即是空!」
「嗤!」
紀無情不由笑道:「人嘛!」
忽然,他話題一轉道:「和尚!假若千手觀音真的還活著,她一定能解常玉嵐的穴道,不過……」
「不必猶豫!」無我道:「因為,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舍此,已找不出第二人有此能耐!」
紀無情道:「我是怕千手觀音東方霞記恨當年之仇,不肯幫這個忙!」
無我道:「由貧僧出面,哀求她,我想,她可能會答應。」
紀無情沉聲道:「必要時咱們來個霸王硬上弓,不答應也得答應!」
無我和尚微微一笑道:「憑你我行嗎?」
紀無情豪氣干雲的道:「你把千手觀音說得那麼了不起?」
無我道:「據我知道,當年七雄聯手,也只是勉強壓住她的氣焰,並不能真的要她的命!」
「可是,她已經老了。」紀無情大聲叫起未。
無我道:「五十年,她是老了,可是,紀大俠,你不要忘卻她五十年潛心的修為,人老了,功夫是只會深不會老!」
他的話是就事論事,五十年的修為,在武林來說,是會精進的。
紀無情不得不承認這個至理,只好道:「這些不去談它,咱們這就去揮旗山!」
無我點頭道:「好在水路沿著運河,過了運漕,離揮旗山近了。」
這時,紀無情早已抓起船舷平放的竹篙,一點水面,小船已箭矢般的射向河心。
運河的水不深,但流速很快。
因此,他的竹篙連點,兩臂用力,小船,真的像一條飛魚,衝起陣陣浪花,嘶嘶的在水面疾如飛矢。
夜霧升起。
兩岸寂靜,連個漁船也沒有。
紀無情更加沒有顧忌的著力撐篙。
到了運漕地面,也不過是五更初起。
揮旗山黑黝黝的,像一個龐然巨獸,蹲在運河南岸。
小船靠岸。
紀無情道:「大和尚,你帶路,我來背著常玉嵐!」
無我道:「撐了一夜船,你該累了,還是我來背他一陣!」
紀無情已經搶著由甲板上抱起常玉嵐,一面笑著道:「你不是與他有所謂的『孽緣』未了嗎?背著一個心裡想殺的仇家,大概滋味不好受!哈哈!」
他狂笑聲中,已將常玉嵐背在背上,一躍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