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魔窟煉魂,真靈不泥拜仙師
說罷,忽見那圈佛光,便轉強烈,光華照處,群鬼一齊停了啃嚼吮吸,痛楚立止,又聽蘇仙子喝道:「如今你還敢以淫殺為樂嗎?如以冤怨相報而言,你以為此身償此孽債,便千萬劫也未必罷了,你待如何咧?」
武飛雲略為喘息,又哀號道:「弟子也不知如何是好,還望大師指迷,如蒙超拔,以後再也不敢復萌惡念了。」
話猶未完,那無數青磷之中又鬼聲啾啾,似訴冤苦,蘇仙子雙手合掌道:「阿彌陀佛。」
群鬼均各膜拜在地,蘇仙子又點頭道:「爾等所受,我已深知,無容細說,不過冤怨相報,永無已時,便任爾等將她啃嚼到魄散魂消,又能償得爾等過去無限痛苦嗎?如依我意,不如由我先將爾等解脫,各尋有緣之鄉自去轉輪,先完此一劫,並罰令藉此色身,遍歷諸般痛苦,在這大劫之中為爾等代建十萬外功,以償冤孽,待至功德圓滿,再以極大忍耐,渡脫爾等,豈不彼此有益,爾等於意如何?可速各自作一了斷。」
那無數冤魂,又各啾啾有聲,蘇仙子略一注視又大喝道:「爾等既願依我化解,卻留在此地做什麼,還不各自投生去嗎?」
說罷,把手一抬,那圈佛光,忽如一輪寒月,照澈群鬼,各現歡喜之色,一閃而沒,青磷玄霧也全都不見,那武飛雲也拜伏在地,悲啼不已。
蘇仙子微笑著,略一伸手,摩著她的頭道:「你現在也覺得這啖腦吸髓的罪不好受吧,如依你所造淫殺之孽,便無群鬼索命,也當永墜無間地獄,如今雖由我用佛力化解,但這願心極大,此去便有若干非人所能忍受的痛苦,才能完成我方才說的十萬功德,你敢承諾嗎?」
武飛雲忙道:「弟子現已大澈大悟,只大師能容悔過,決以一身當此孽報,等到功德圓滿再求渡脫,如有言不由衷,願受雷殛,並遭種種惡報。」
蘇仙子又點頭道:「你如真願悔過,目前就有一項極大的功德,只能做完,便足抵十萬外功,不過這難險痛苦也非常人所可領受,你能受得嗎?」
武飛雲又叩頭道:「弟子自知淫殺之孽極重,只許補過,便日受刀鋸鼎鉞之苦,也所心甘,但不知這件功德如何做法,能先示知嗎?」
蘇仙子笑道:「此事一時也難盡說,我這裡一共有五對柬帖,上面均註明開拆日時,你且帶去,藏在紫府黃房之中,一到取用之時,自有異兆,但照我柬帖行事,自可完成,只記牢元靈不昧就行。至於這一個報身卻顧惜不得咧。」說罷,立即從袖中取出五對柬帖,金光一閃,化成梧桐子大五粒金丸,遞了過去。
武飛雲接過,吞在腹中,又叩頭謝過,一轉身復向各人拜謝接引之德,凄然道:「我自墜魔劫以來,種種均如噩夢,一切惟以淫殺為快.如今已經追悔無及,但今後,決以極大忍耐,盡歷無邊苦難以償業報,還望各位念我回心向善,不時予以維護,我便劫化沙蟲,也自感激。」
眾人見她雖然仍舊赤身露體,但雙手掩著臍下,弓腰而立,滿臉慚愧之色,與適見冶盪飛揚之狀大異,不由均覺可憐。
尤其是云云和小珠、大桃三人,更加憐惜,均各答禮承應,正待設法取來衣服,讓她穿上,再問行止。
猛聽唐開甲哈哈大笑道:「我闔門均受你再生之德,自愧無報答之日,卻想不到你竟也大澈大悟,那今後我便報德有日了,你放心,此去如有所需,我自當盡其全力便了。」
正說著,又聽蘇仙子道:「你既已悟前非,此地卻非久戀之地,趕快去吧,那金霞帔本葳蕤仙子故物,今後你一切均須以忍辱捨身,渡過魔難,以償孽報,除本身魔法,有時或許不得不從權應用,這類護身之寶,轉用不著了。」
接著又笑道:「你但記取,火坑花放青蓮,便是功德圓滿轉劫重修之時,能不自誤便行咧。」
武飛雲又叩頭稱謝,拜罷起來,正待起身欲去,唐開甲在旁看了卻老大不忍,忙從袖中取出一枝三寸長的信香來,遞在武飛雲手中道:「這枝信香你且收著,一旦遇著急難,只須意念一動,此香自然焚起,我也必隨時趕來相助,但此香只能用得三次,如非萬不得已,卻不可妄用咧。」
武飛雲接過,又含淚謝了,這才仍用那蓬粉紅妖霧湧向廳外飛去,一閃而沒。
蘇仙子又合掌道:「此次雖然暫時留得她神形存在,這一去孽海無邊,也夠她受的,但願她在這場浩劫之中,能以極大忍耐,極大定力安然度過才好,要不然唐道友和我二人愛之便反足以害之了。」
唐開甲忙道:「大師神目如電,未來諸劫悉在眼底,你看她這場功行能圓滿嗎?」
蘇仙子搖頭道:「這卻難說,她此次雖然經那小和尚和我,兩次以佛光相照,一點靈光已悟本來面目,但此生未聞大道,無殊以一個幾經魔劫的報身去遍歷諸般地獄,如果真能忍受得了,只須再轉一劫,便是我輩中人,否則再一失足,那便不堪設想咧。
「不過適才我已默運玄機,略為查過,竟還有幾分可望.道友的心愿或許可了,也說不定。」
說著,又取出那襲金霞帔向云云道:「你還認得這件東西嗎?現在算是物歸故主,有此一寶,你雖可免無數小劫,但也生不少事故,可速取去吧。」
云云接過忙道:「弟子福薄孽重,所以前生雖有此寶,卻不能永守,既然因此一寶轉生事故,弟子卻不敢領,還請大師代為收存如何?」
蘇仙子又笑道:「天下事,數由前定,卻無可避免,不然我在紫霞洞天,出關之日,早已西歸,焉能迄今尚滯人間,我尚不能逃過那場魔劫,何況是你,你如因此,不敢收用此寶,那我轉是饒舌多事了。」
云云方欲再問前途吉凶,只見金光一閃,微聞蘇仙子笑說了一聲「行再相見」便不知去向,接著唐開甲也笑道:「老夫此來,便專為此婦,如今事既已了,我也去咧。」說罷,便也一縱劍光而去。
小珠不由笑道:「這位大師,倒簡直和我那母親差不多,遇事全不肯明說,簡直和打啞謎一樣,如今無故的把這妖婦放跑,如果真的她仍然回到魔教去,再要捉她豈不又要大費手腳。」
銅袍道人搖頭道:「這卻不會,你沒聽見蘇仙子和那位唐老前輩的話嗎?這妖婦還有幾分能成正果咧。」
小珠不由小嘴一撅道:「天下如有此理,那便連天道也不會平咧,你看她造了這樣的無邊大孽,只一悔過便成正果,那什麼人全不要篤修正教,只須向魔道中去打個轉,再一回頭便行咧,這還有什麼天理可言?」
東方明在一旁笑道:「你這話又錯咧,適才你沒有聽蘇仙子和那唐老前輩全說過,要著她藉此報身,償還一切孽債才能轉劫修成正果嗎?我正替她在發愁,不知這孽債如何償法咧。」
小珠又一撅嘴道:「偏你耳朵靈比別人聽得分明,我難道連這兩句話全沒聽清楚,我正因為不管如何,她總已造盡諸般惡業,便立刻回頭也是便宜咧。」
東方明碰了一個釘子,忙又道:「你因為未曾歷劫,便不知道身種惡因在孽報中的苦處,我卻因為親眼看見若干道友歷劫的那份難受,這活罪真比兵解轉劫還不好當,何況蘇仙子連她那件護身之寶全追了回來,這以後,全憑忍耐和原力與所遭硬碰,卻真不容易咧。」
小珠越發不快嗔道:「你遭過這種孽報嗎?怎麼知道她就受不得咧。」
云云見他兩人一抬扛忙道:「這妖婦已經走了,你二位還爭論什麼,反正禍福無門皆由一念,一切還不是在乎他們自己,倒是你二位降落成都城市之後,所遇如何?我一直還沒聽說,乘在這個時候,何妨告訴我們聽聽咧。」
東方明答訕著道:「你要問這個,那真慘不可言,你固然不會想到,便告訴你也不會相信,我們降落的地方,那簡直是一個大屠場,他們把人一次幾百的宰,腿臂心肝,全用鹽在腌著。
「那人血流得一片廣場全紅了,最慘的是有好幾十個孩子,也全被宰了,一個一個的倒掛在樹上又不知做什麼用。那些流寇頭目,卻談笑自若,有時候,還選了幾副心肝,叫那些手下的屠夫們留起來,簡直看得和薰臘野味一般。
「我和小珠姐姐,實在看不過,各自放出劍光排頭掃過去,把那十幾個頭目和百餘動手屠人腌人的傢伙,全給宰了。這一來卻引出兩個白骨教徒來,各自仗著兩柄白骨妖叉打算相抗,也給我們一齊宰了。
「卻不料這兩個妖徒一死,立刻又引出一個厲害妖人來,雙手各發妖光,竟將小珠姐的偃月鉤幾乎抓去.我二人又將雙鉞合璧發出才將他驚走,以後便趕上你們咧。」
小珠在旁,又將小嘴一撅道:「你當那妖人因為我們雙鉞出手便自驚走嗎?那卻又看錯了咧,那是因為心印大師伯的心光慧劍已經在上空出現,他深恐兩下夾攻才溜了,要不然,也許有一陣糾纏不清咧。」
接著大桃也笑道:「可不是,小禪師神通真不可思議,便我兩個,如非他暗中相助,那金冶兒一時也除她不得咧。」
小珠忙道:「那白鶴觀漏網的金冶兒已經被你宰了嗎?只可惜她沒有遇上我,要不然,我非用這一雙神鉞將她圈上,活活燒她個神形皆滅不可。」
大桃笑道:「她如今已經神形皆滅了,我這寒犀鏡和楊道友的奔雷劍,雖然比不上你們的干天烈火神鉞,也夠她受咧。」
原來大桃和楊繼武二人,自和眾人分開以後,遁光落了下去,卻好在一片火燒坪上,但見一片頹垣殘井,大半條街上全燒得七零八落,心知兵災之餘,這一帶也許已無居民。
兩人一商量,便順著那條街,向那房屋整齊的地方走去,但天空雖然有月色,卻人生路不熟,又在夜間,那條街簡直好像墟墓一般,滿地下又全是焦木頭、碎磚瓦,卻不大十分好走。
楊繼武不由向大桃道:「本來好好的一片錦城,誰知卻弄得這般荒涼凄慘,你看,這流寇和左道一勾結上,老百姓便全無噍類咧。」
接著又道:「這更深夜靜之時,我們漫無方向的卻向哪裡去,最好能找個人來,先問問明白才好。」
大桃搖頭道:「你看在這種情況之下,卻到哪裡找人去?不過心印禪師叫我們在這裡落下來,必有深意,且再向前面走一段路如何?」
繼武點頭,兩人一同又向前走著,忽聽路旁倏有呻吟之聲,大桃側耳一聽,卻從一座焚余的殘屋裡發出來,忙向繼武道:「你聽聽看,這屋子裡面也許有人,說不定便是劫后孑遺咧。」
繼武一聽,果似一個病人在哼著,再看那房子,卻是就燒剩下的半間廳屋,用些焦板隔房攔著的,內面的還似有微弱燈光,忙就板隙一看,只見那屋子裡面,果然有一盞綠豆大小的殘燈,放在一張小几上。
幾側便是一張木床,床上躺著一個憔悴不堪的老婆婆,正在呻吟著,床側站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孩子,低聲道:「媽,你別難過,如今那八大王因為他已經做了大西國王,所以封了刀,不再趕人殺,我們一家,到底還留下你老人家和哥哥我三個人,不比人家死得滅門絕戶要好得多嗎?」
那老婆婆長嘆一聲道:「孩子,你別安慰我,一家二三十口,只剩下我和你哥哥三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再說,房子燒了,東西搶了,這以後又靠什麼過活?我更病得這樣,真生不如死咧!
「你哥哥到哪裡去了,為什麼還不回來?」
那女孩子道:「他被神壇上叫人傳去了,聽說伺候什麼金篆夫人,大概也該回來咧。」
老婆婆躺在床上不由吃驚道:「這神壇上能有什麼好事做出來,前天那邊趙伯伯的兒子,不也是被神壇傳去的嗎?聽說那個裡面,簡直不能說咧。」
大桃一聽金篆夫人四字,不由一驚道:「原來這妖婦又在這裡害人,眼見得這女孩子的哥哥完了咧,我們還不快些進去問一問。」
繼武也道:「那金篆夫人不就是那白鶴觀漏網的金冶兒嗎?我兄弟就三番兩次幾乎死在她手裡,如果確實在這裡,倒正好除去一害咧。」
說著兩人一同現身,推開那屋子的板門,便向里走去,那孩子一聽門響,只當她的哥哥回來,方叫了一聲:「哥哥你回來了,媽正在盼望你呢。」
再抬頭一看,卻是一個身穿淡紫湖色宮裝的少女,一個穿雲白色道服的少年,全長得非常艷麗英俊,便和書兒上的神仙一般,又都各佩長劍,不由連忙跪下道:「二位大仙,你們快去救救我的哥哥吧,可憐我全家都教流寇殺了,只剩下我母親和我兄妹三人,如今哥哥被那金篆夫人傳去,正不知死活,我母又病著,還望二位大仙救命才好。」
大桃忙道:「我等並非仙人,不過卻奉師命,轉為救災弭劫而來,你一家姓什麼又叫什麼?那金篆夫人現在何處?能見告嗎?」
那女孩子哭道:「我姓楊名玖,哥哥名詢,父親楊伯英曾中舉人,前在蜀王府當差,城破罵賊而死,可憐全家都被流寇殺了,只剩得我和母親藏在地室里,哥哥在業師處就讀未歸,得免於難,但這成都城裡已經成了屠場,誰也想不到自己還能活幾天,我死無妨,還望仙姑和這位大仙,能將我母親、哥哥救出去才好。」
大桃惻然道:「我們救你一家三口無妨,但是這成都城門,你們能出得去嗎?」
那女孩子又哭道:「聞得這幾天城門已可出入無阻,但是我母親病著,哥哥又被金篆夫人傳去,便能出城也是枉然,何況近城親友已被殺光,你卻叫我們逃出去,又到什麼地方安身呢?」
繼武道:「只能出城,設法逃向東邊江岸的臨江集上,我們就可以替你找上個安身之所,不過那金篆夫人,現在何處?你為什麼不說?那是個著名的妖人,稍一耽擱,你哥哥的性命就難說咧。」
那女孩子又哭道:「不是我不說,實在我是急昏了,一見二位大仙,不知從何說起,她便住在這條街上離開這裡三五十家,東邊劉家花園裡,不過門外有好些流寇看守,外人卻不許進去咧。」
大桃略一沉吟又道:「你這母親患的是什麼病,你知道嗎?」
那女孩子又哭道:「她老人家本來就有痰喘頭暈的老毛病,自經這場滅門大禍,慘痛焦急之下,已經不能起床了。」
大桃聞言回顧繼武道:「你那百草還陽丹在身邊嗎?且給她母親一粒如何?」
那床上睡的老婆婆一見二人進來,本也打算動問,卻被一口痰堵著,始終說不出話來,只有瞪著眼乾急,這時好容易才將一口痰咳了出來,伏在枕上叩頭垂淚道:「難婦無妨,如蒙二位大仙垂憐,只能將我那犬子救出,便感激不盡,可憐我楊家只剩下了這一條根芽!」
正說著,楊繼武已從腰間一個小葫蘆里,取出一粒赤若火炭的丸來,看去不過粟米大,卻異香撲鼻,匆匆遞在女孩子手上道:「你快將此丹給你母親服下,我二人還須從速去救你那哥哥,一遲便恐誤事了。」
那老婆婆正在伏枕叩謝一面念著佛,二人已經一同出門,走向街上一看,那東邊果然隱約有一座大宅子,大桃連忙一指繼武道:「方才那女孩子說,那劉家花園現有流寇把守,你我如果驚動守門匪徒,勢必有誤救人,最好能將身子隱去,混進去才好,卻大意不得咧!」
繼武點頭,二人一同用雪山姥姥秘授天蟬潛形之法,只見那宅子門口,燈光雪亮,燈下卻站著兩個花布纏頭,身穿玄色對襟短褂,下面玄色布褲子赤腳草鞋的匪徒,相對擎刀而立。
上首一個,一臉麻子,生得長長的瘦條子身材,正在打著哈欠道:「他媽的,大家一樣是弟兄,偏教老子們來當這份苦哈哈的差事,他們八成這個時候已經按著小娘們快活咧,再不然擲上幾把骰子打打天九也是好的.再不濟伸腿睡大覺也比在這門外等露水強多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咧。」
那下首一個矮胖子冷笑一聲道:「王麻子,你可別這麼說,人要自己認得自己才好,咱們幸虧撥來這裡看守這神壇,雖然苦一點,倒底還沒有什麼風險,你要派到王府里去,說不定八大王一個不順眼,早給宰了,要不然臉子長得俊一點,讓幾位仙姑看上,那不也是一個死數,你不瞧何長松那小兔崽子,一經金篆夫人看中,只傳了進去兩天便完咧,這還能不知足嗎?」
那王麻子也冷笑一聲道:「武大郎,你可真看不透,這個年頭兒誰又知道能活幾天,與其也是一死,那些仙姑們,哪一個不是大美人兒,只要能跟她們快活上兩天便死也值得咧,何長松雖然被金篆夫人采盡元精而死,他也快活夠了,不比咱們強多了嗎?」
那矮胖個兒笑道:「原來你卻打著這個主意,那麼金篆夫人就在後面園子內,那座寥風軒裡面,這時候也許正在和那批才弄來的俊俏小子車輪大戰咧,你為什麼不趕去湊上一份熱鬧,不過咱們全是生了這樣一個腦袋卻沒有這福命,要依我說,你還是安份一點的好。」
繼武聽罷,深恐在地下行走,穿房入戶耽擱時間,連忙一扯大桃,暗縱劍遁,徑從空中,向那宅子上空飛去一看,見宅後有一座花園,東北角一片池塘,旁有一座水榭,隱見燈光,並聞靡靡樂聲,料定那裡也許便是兩個匪徒所說的寥風軒。
忙又一同縱劍飛去,在那軒前一座假山石後面落下,仍舊隱形向前走去,只見那座水榭一共三間臨池而築一色茜沙短窗,只中間丁字簾下,露著門戶,站著兩名匪徒,也各佩刀而立,全把腦袋偏向窗內,似在偷看什麼。
二人再潛形走向窗下看時,只見那水榭之中,地下一色鋪著大紅氈,上面懸著十餘盞羊角明燈,當中設著一張紅木嵌寶大炕,炕上鋪著寸許厚的錦茵綉褥,這時正斜卧一個赤裸少婦,兩邊站著四五個赤身少年,似有所待。
那少婦一臉怒容道:「這小子怎的這等不識抬舉,我原不在乎他一個,不過,他越是倔強,我卻越不能放過他。你們還不快些推他過來,我倒要看看是個什麼人物,竟敢令我掃興咧。」
說著,便聽西邊屋裡大喝道:「你這小子,還不快脫衣裳嗎?仙姑在等著你咧。」
又聽一人怒道:「我堂堂男子又出詩禮之家,父兄血喪未了,焉有陪這淫婦縱慾之理,你便殺了我,也決難從命。」
說著,便見一個頭扎紅巾赤身大漢,一手揚刀,一手挾著一個白衣少年,從房中出來,單膝一跪道:「稟壇主,這小子竟不識好歹,再也不肯脫衣,還請示下。」
那少婦向白衣少年一看,倏然媚笑道:「你且放他起來,我有話說。」
那大漢聞言,把手一松,將那少年放在地下,又在喝道:「你這小子,放明白點,我們壇主有話問你咧,再敢倔強,那就宰了你也算不了一回事。」
那白衣少年倏地從地下一躍而起,也大喝道:「你家少爺已拼一死,你又能奈何我嗎?」
那少婦又看了他一眼,格格笑道:「你別這麼野好不好?你家仙姑生平也不知遇上多少男子,還沒有看見像你這樣的野孩子咧。」
接著臉色倏然一沉著:「你別以為不怕死我便奈何不得,我如不叫你好好的陪我一場,也算不了白骨教下的金篆夫人咧!」
大桃因那金冶兒長像不類那少婦,正在猜疑不定,一見她自己報出金篆夫人的名字來,這才想起因肉體已毀,奪了自己侍兒小鸞軀殼的原故,不由心中大悟。
她正待發作,那金冶兒又向那少年冷笑道:「我本不難行法使你自己就範,但那麼一來,不特你心中不服,我也無興,現在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法子,逃出我手掌心去。」
說著,把手一指,少年渾身衣服立刻蛻脫,接著霍地從炕上站了起來,一張雙臂,便待撲向那少年。
大桃見狀,連忙嬌喝道:「萬惡淫魔,膽敢害人,你還認得我嗎?」一聲喝罷,立即現身,那手一道烏金色劍光也自出手。
那金冶兒已經赤身撲向白衣少年身上,一聽呼斥,知道來了隱形人,一轉眼之間,那道劍光已到身後,一時無法應敵,轉將那少年舉起一擋。
大桃因那少年一臉正氣,心恐就是那楊玖之兄楊殉,忙把劍光一收,那金冶兒已經緩過氣來。
她凝神一看來的卻是大桃,不由冷笑道:
「我怎麼認不得你,難道你已經忘了我們好的時候嗎?現在我雖然已經轉了女身,這裡有的是男人,隨便附上哪一個軀殼,還能照樣再收拾你一頓咧。」
說罷,放下那少年,伸手一拍臍下,先噴出一道血光,將那道劍光擋住,隨即又一張口,噴出一點紅星,迎風一晃,化成一個極大骷髏,口吐碧焰向大桃撲來。
大桃原在白骨教多年,一見赤癸血焰,污穢萬狀,心恐劍光被污,方才一掣那道烏金色光華,避過血污,倏又見骷髏飛起,又知道那是鬼母潘濤所附天魔,一經著身,精血必被吸盡。
但對方兩項邪法兼施,一時竟轉不過手來,心中正在著急,忽聽身側風雷之聲大作,一道深紫色劍光,竟不避邪穢,向那赤焰和魔頭橫掃過去。
接著又聽繼武大喝道:「無恥妖婦,敢仗邪術拒敵,這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那金冶兒方仗那赤癸血焰污穢萬狀,飛劍法寶在所必避,卻不知繼武那柄奔雷劍乃前古仙兵,又屬佛門煉魔至寶,上有穢跡金剛神符,不特萬邪不侵,而且劍上風雷便是專破這類污穢妖氣之寶。
方自一怔,那道劍光,挾著風雷已經橫掃過來,赤癸血焰,首被風雷一震,立即消滅,接著紫光如電,風雷之聲更烈.又直向那骷髏掃去,只聽得咔擦一聲,那個斗大的骷髏又被橫掃成兩半。
繼武一見得手,不由高興,正在高聲喝罵:「無恥妖婦,你打算仗著這點邪術嚇誰?」
誰知那個骷髏雖被劈成兩半,又經劍上風雷一震,綠光盡斂,但並不落下,一上一下,竟從劍光之外,直向大桃撲來,聲勢之疾,不亞閃電。
大桃見狀,卻好那寒犀鏡已經取出,連忙把手一抬,發出百丈寒光,直向那兩片骷髏射去,只見寒光到處,那兩片骷髏忽然合在一處,化成一個紫面道人,依稀認得正是自鶴觀的妖人,自己冤家對頭,紫面尊者鄔元成,二目圓睜,毛髮皆張,似欲撲來,只被那寒光罩定,卻無法衝出,一臉兇悍狠毒之色,直注各人簡直無殊厲鬼。
繼武不由大怒,把手一指,那柄奔雷劍又掃將過去,誰知劍光到處,明明看見妖人已被掃斷,劍光一過,卻又如初,恨得繼武用手指著劍光一絞,眼看鄔元成已化成肉泥,但劍光一停,又復化為人。
繼武、大桃二人,正全神貫注妖人之際,卻不料那金冶兒,陡然雙臂一抖,元神忽然離體,猛向繼武撲去,這一著本是冷不防,那動手真是又狠又准,本可一下成功。
誰知那奪舍啖魄之法才一用上,看看已經撲到繼武身上.只須一入軀殼,便可將繼武元神制住,借他軀殼為所欲為,忽從繼武身邊飛起一片金光,一下迎個正著,便似撞在一片烈焰上一般,只覺身熾如焚,元神立受巨創,忍不住退了回來。
方待入竅復體,猛聽大桃嬌叱一聲道:「萬惡妖婦,竟敢暗算楊道友,你這就死得快了。」
說罷,把手一抬,立將雪山姥姥秘授冰魄寒光發出,只見一片淡白微帶青色光華,雜以五色冰紈,直向金冶兒罩下。
金冶兒初聞嬌喝,猛然一怔,略形遲緩,元神不用入竅便被罩上,那冰魄寒光原出雪山姥姥秘授,與一般五行真氣截然不同,只一罩上立生妙用,那光華雖不見強烈,金冶兒元神卻無從逃出,只在裡面左右衝突,上下飛騰不已,那鄔元成元神也一樣被禁寒犀鏡光之中,脫身不得。
大桃一看二惡不由向繼武道:「方才好險,如非我發覺得快,又似有一片金光代你擋了,你此刻便已遭了那妖婦毒手咧。」
繼武也忙道:「我也似感覺有一陣冷風撲到,卻不料那妖婦竟乘隙暗下毒手,如今這兩個魔崽子已被困住,卻如何消滅他咧?我這奔雷劍,原乃前古仙人石丈人所賜,聞得恩師說,此劍每經一次浩劫,必然出現相助有緣人斬魔衛道,其間每一度出現之後,劫運一終,便仍還原處,屢次不爽,當五代黃巢作亂之際,曾在一位高僧手中,又經過一次降魔大法祭煉,真有萬邪不侵.群魔拱伏的威力,怎麼偏誅這魔頭不得,這不奇怪?」
大桃笑道:「那鄔元成在白骨教下原為十三尊者之一,本來有點鬼門道,如今又經鬼母潘濤,將他煉成附體吸魂天魔,也許一時不易消滅。至於這妖魔在我這冰魄寒光之中,卻決支持不了多少時候,你且等我再讓他師徒兩個會一會面好嗎?」
說著,將鏡光一移,又將冰魄寒光向上一合,倏的一撤寶鏡,將鄔元成元神,一下也困入冰魄寒光之中,卻好合在一處。
那鄔元成在寒犀鏡光之中,原極老實,簡直一動不動,更說不上出聲說話,這一來卻立刻也上下翻騰起來,二人最初還疑他妄想逃去,再一細看,那鄔元成卻並不向寒光之外沖逃,卻一味追撲向那金冶兒,大有怨毒已深,情急拚命之狀。」
他厲喝罵道:「逆徒金冶兒,也會有今天嗎?我雖誤投邪教,造孽無邊,對你這廝卻情深似海,便夫婦也不過如此,白鶴觀一敗,我因法體被毀,逃回青磷谷便乞教主將元神收煉神魔,你卻因奪得小鸞軀殼,居然反因禍得福伺候教主,又將我供你驅使。
「你如稍記前情,就該待我寬厚才是,卻不料你卻翻顏仇視,惟恐我不降伏,用盡諸般魔法煅煉,這二十多年以來,我哪一天不受無邊痛苦,百般求你也是枉然,後來竟又將我靈智完全封閉,倒成了你的倀鬼,如今已到大家同歸於盡的時候,你還向哪裡逃?」
那金冶兒一面閃避飛遁,一面卻哭著哀求著道:「恩師哪,你不能怨我,須知一入魔道便是這樣,哪有恩情道義可言,如今你我全陷敵人手中,大家命在垂危,你瞧,那困住你我的,不是大桃嗎?她也是恩師昔日弟子,又算是你的寵姬,我們的白鶴觀不就斷送她姐妹身上,你為什麼不去找這吃裡扒外的賤人,卻要和我廝拼咧?」
鄔元成又冷笑一聲道:「你打算嫁禍旁人那是妄想,她雖也是我的弟子,又是寵姬,便會倒反白鶴觀將我賣了,可是他姐妹本屬無辜,是我害她一家,她叛教報仇理之當然,卻沒有像你這樣忘恩負義,落井下石,百般苦我,我為什麼要去找人家?老實說,我明知此次必當形神皆滅,也要在元神未盡之前,先在你身上求一個痛快,你還逃到哪裡去?」
說著,忽聞慘嗥一聲,那金冶兒已被鄔元成趕上捉住,口咬著頸子,抱著亂咬狂吸不已,那金冶兒只痛得厲叫連連,卻無法掙脫,只有在那冰魄寒光之中上下滾著,鄔元成卻一毫不肯放鬆。
只聽得咕啜吮吸之聲,兩人滾成一堆,上下翻騰不已,不一會,那冰幢寒光漸轉銀色,那五色冰孰也愈見華彩,兩人面目也漸模糊,慢慢的,只剩下一團黑影,但仍未見分開,直至漸滅為止。
大桃不由搖頭道:「由此一端,足證怨毒之於人卻無法化解咧,你瞧這兩個人,不真是到魄散魂消還不能自己嗎?」
繼武更覺駭然道:「這魔教左道,當真一經翻臉就半點香火情沒有嗎?人家總說拼得個同歸於盡,這才真是同歸於盡咧!」
大桃不由長嘆一聲道:「你知道什麼?我是過來人,直到現在,想起來還不寒而慄,要不然,我姐妹當年還不會那麼拼受魔道中一切慘況,倒反白鶴觀投入正教門下咧。」
說罷,兩人各收劍法,再看那水榭里時,除已遭殺戮各人而外,那幾個美男已經嚇得赤身倒在地上,戰粟不已,那個白衣少年卻直挺挺的躺在一旁。
大桃不由羞得把頭掉了過去,繼武忙喝道:「那金冶兒已經伏誅,爾等此刻已經幸逃魔掌得以不死,還不快將衣服穿好,各自隨我逃命,難道想在此地等死不成,須知妖人流寇一來,爾等卻一個逃不了咧。」
眾人方才如夢初醒,各奔回室去穿衣服,繼武接著,又用太清祛邪之法,將那白衣少年也救醒過來,那少年身體一經活動,連忙自己穿好衣服,一面拜伏在地道:「小子楊殉,幸蒙二位仙俠相助,得免污辱,以後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了,只是這裡面後門皆有流寇把守,卻如何出去咧?」
大桃又一掉頭道:「你就是那楊舉人的兒子,楊玖的哥哥嗎?我們能將你從虎口中救了下來,總算不枉費這一場心思咧。」
楊殉不由又失驚道:「仙姑怎麼知道我父是楊舉人,妹妹叫楊玖呢?」
楊繼武道:「你且先別忙問這個,現在卻來不及說,少時等你回去便知道了。」
說著一看那幾個美男衣服也已穿好,各自在地上叩頭不已,忙又向大桃道:「如今有這些累費,我們只由大門闖出去了,便再有殺傷也屬不得咧。」
大桃略一思索道:「如由大門闖出去,我倒不怕再殺傷人,這幾位好容易逃下性命來,如再有損傷那卻不是辦法.如今只有由我從權,仍用魔道中的軟紅幛把他們送出去,或者全能保全亦未可知。」
說罷,把手一揮,發出一片紅色光幢,將眾人一齊罩定,騰空而起,出了那水榭,化成一點紅星,直到楊殉所居門前落下。
推開那板門進去,那楊老婆婆服了靈丹之後,喘咳頭暈乃止,半身也能行動,正和女兒楊玖在望著仙人能將兒子救回來,一聽門響,忽然進來這一大群人,不由大吃一驚,等問明情形,不禁又念佛不已。
大桃一看各人,又將到臨江集可以避難的話說了,一面道:「如用我這軟紅幛本可將各位進去,不過此乃魔道邪法,一時尚可從權,卻不便常用,正教劍遁,又難帶那許多人走,這城中經過今夜之事,也許出入更難,如今只好由我暫傳一種潛形小術,設法混出城去,各人如願到臨江集去,我自命人收容,否則到別處去投親友也未嘗不可,不過此法,最多只能延至三日,過時即便失效,卻不可自誤咧。」
說著,在每人手掌上虛畫了一道靈符,又密傳隱形現身口訣,一面笑道:「有此靈符,便可潛形,正邪兩道之中非大行家決看不出,如有眷屬隨行,只不超過十人,也可帶去。」
眾人又拜謝了,方待出門各自回家,猛聽人聲吶喊,再向門外一張時,只見那大道上,燈光齊明,天空劍寶之光上沖霄漢,遠近各地皆有噪雜之聲。
大桃、繼武心知各處來人均已發動,忙向眾人道:「目前妖人流寇業已驚覺,如欲回家可速潛形前往,否則也請善為掩蔽,遲則無及咧。」
接著又向楊氏一家三口道:「天色一明,只能開城,可急速前往臨江集,尋著張元常張大戶,我等自有安捧,千萬不要耽擱。」
那楊老婆婆顫巍巍的道:「那張元常和先夫也認識,還略沾親戚,既如此說,我一家三口決到彼處逃避便了,不過這靈符真能隱形叫人看不見嗎?」
大桃正色道:
「這是性命交關的事,我焉能騙你,你如不信,不妨在這室中彼此一試便知道了。」
說罷攜了繼武,各縱遁光,向空中會合各人,卻正遇上銅袍道人和王玉林追逐武飛雲,這才一同到臨江集上。
大桃說到這裡.小珠不由笑道:「此行算是你二位最便宜,即殺了兩個積惡如山的左道,又積了一件小小的功德,象我們卻空跑了一趟咧。」
大桃笑道:「你這丫頭怎麼這樣好殺人.須知以殺止殺卻是不得已而為之,你但看方才蘇仙子的作為便知道咧。」
小珠撅著嘴道:「姑姑,你說錯咧,我何嘗喜歡殺人,那是因鄔元成和金冶兒這兩個東西全是我父母仇人,才這樣說,要不然我也不會這樣恨他們咧。」
正說著,忽聽韋飛在那榻上大叫一聲道:「好妖人,竟敢用邪火燒俺,你韋將軍就是化成飛灰也決不會答應你咧。」
云云連忙趕向榻前道:「韋叔你是又怎麼著啦?」
那韋飛一揉雙眼四面一看道:「咦?奇怪咧,俺方才明明被那妖人弄到許多鬼旗當中用那鬼火燒俺,教俺投降,只燒得俺其痛無比,怎俺又弄到這裡來?這幾天,俺自被那人攝去以後,一直和做夢一般,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咧。」
正說著,猛聽榻側金光一閃有人哈哈大笑道:「本來人生如夢,你便權當做了一場噩夢也好。」
韋飛抬頭一看,卻是柳昭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榻側,不由在榻上掙著坐起來道:「柳大哥,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俺這些時真和做夢一樣咧,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俺那師父又到哪去了?」
昭業微笑道:
「你先別問這個,且將這些時做的什麼夢告訴我好嗎?」
韋飛又一揉眼睛,向那廳上四面一張道:「俺是還在夢中嗎?你先得說一說,俺才敢說,要不然一霎,又不知要把俺弄到什麼地方去咧。」
眾人聞言,不禁全都失笑起來,昭業道:
「你放心,目前有這許多人在這裡,卻決不會再讓妖人將你攝去,這裡實實在在地嘉陵江邊的臨江集,卻非夢境,你快說吧。」
韋飛又想了一想,方道:「俺自那天在這集上,被那狗娘養的什麼王興仁,用那鬼火也似的東西打了一下,只覺半身一麻人便昏了過去,等到醒來,已經躺在一間房子里,那狗娘養的也在身邊,說他有個師父叫什麼張全,是白骨教成都掌院,又是那大王的護院老神仙,要收俺做徒弟。」
「只俺一降順,馬上就是大西國王駕前值殿將軍,被俺罵了個狗血噴頭,那狗娘養的,竟伸手打俺,又吃俺一腳踢出丈把遠,跌在門外院落里爬不起來,直咧著嘴叫媽。
「是俺一見得手,便躥出門打算逃跑,卻不料又來了一個紫面長須的老道,只用手一指,俺便抽身不得,那鳥道人一張嘴,又喚來好幾個人將俺兩手反剪了,推到一座大廳上,上面卻坐著一個紗帽紅袍的傢伙,俺起先還當他就是那八大王張獻忠,後來聽人說才知道,那不過是獻賊的一個乾兒子,叫做什麼孫可望。」
「那廝一見面倒還客氣,問俺姓名來歷,俺全照實話說了,後來因為給俺罵急了,竟喚令手下那些狗娘養的,要砍俺腦袋,卻又被那鳥道人趕來攔住,著人將俺又解到成都去。
「一路上除了反剪兩手,倒餐餐全有酒肉,俺雖反剪著,吃喝全由那些狗娘養的伺候,倒也沒有什麼,後來連縛也解了,俺冷不妨又想逃走,但只一離他們數步便被幾個惡鬼擋著,再也走不遠。
「等到了成都以後,才知道沿途給俺吃的全是人肉,俺一賭氣便不再吃,無奈俺這肚子卻不爭氣,直鬧彆扭,俺強不過,只得打著噁心勉強吃下去,那些狗娘養的還是那一套,著俺投降,拜在那烏道人門下,又給俺罵了回去。
「那廝們想盡法子對付俺,又弄些騷娘兒們來騙俺,給俺打了兩個這才不來,卻不料那獻賊忽然又著人將俺推到蜀王殿上,叫了個高鼻子黃頭髮的女人來戲弄俺,俺一怒之下,正要揍她一頓好的,想不到卻被俺那師父和侄女救了出來,眼一花,又跑出好多光屁股的狗男女來,不知在擺什麼陣仗。
「給俺又揍了一頓,便糊裡糊塗到了這裡,俺師父正叫俺叫那小和尚大師伯,忽然之間,又覺眼一黑,身子又到了一個旗幡林立的鬼地方。
「那鳥道人用手一指,那些鬼旗幡上便冒綠火來燒俺,那火看去並不厲害,燒在身上卻又痛又麻,連骨頭全被燒酸,那鳥道人只苦苦逼俺投降,俺便把心一橫,又痛罵了他一頓,他一怒之下,鬼火燒得更厲害,俺真有點受不住。」
「正在喝罵忽然一個霹雷,將那鬼旗幡折了不少,跟著淡金色光華一閃,俺便又到了這裡咧,這可不是在做夢嗎?」
昭業大笑道:「賢弟所遭,我全知道,卻全是真有其事,井非夢幻,你那師父和大師伯全為你用了無數心機才將你救回來,你以後福緣極厚,卻不可等閑視之咧。」
接著又笑道:「那位小和尚,實實在在是你大師伯,不但是你,便你那師父,也幾乎全受他的維護,如今又將你從迷途中喚醒,他也許馬上就來,你要多磕上幾個頭,誠心求教才對。」
話猶未完,忽聽有人大笑道:「好好一個人,老居士何必把他教壞了,我小和尚平生最怕的就是看見矮人,你教他磕頭已經受不了,再一多,那我更受不了咧。」
眾人再看時,那心印和狗皮道士已經站在身後,銅袍道士忙道:「你兩個如何去來得這等快,真是如入無人之境了。」
心印笑道:「現在成都的魔崽子,不過是那幾個不成材料的東西,我們只有救人,又不打算逆天行事,就此便將八大王除掉,自然不必費勁,所以只將他那法壇震開,放這黑狗熊回來,並沒有多大耽擱,只一舉手之勞而已,但是如今那阿修羅老怪因為李自成一死,北方的一大股魔崽子,也被各位長老芟除殆盡,竟想用全力在這川中和我們一拼,現在已飛調西方魔教中能手到這裡來,也許連天外三魔全要約來,這場熱鬧那就大咧。」
王玉林道:「那我們也該預備一下才好,果真那些老怪全來,也真棘手,這裡幾天已經集中了好多難民,卻不能中途放手咧。」
心印哈哈大笑道:「你新來乍到,又不知底細,當然不會明白,這些作為原是我們各位長老的預定計劃,老實說,我們之所以要在這裡逗他玩,用意便是在將那些老怪引來,先將幾個著名的厲害妖人除去,進一步便消滅西方、白骨兩教咧,要不然,這些東西,散在各地,一時怎麼能除得盡,你不看連你師母也來了嗎?要不然憑在這裡的幾個魔崽子,哪裡用得著這些老前輩親勞法駕咧。」
接著又道:
「如今我們要準備的,是如何收容這些劫后孑遺,使得他們各得其所,不再受流寇和魔道中人淫虐,我們在這裡的人,未免還嫌不夠,卻非調來一批得用的手下不可,不然這災區極廣,便非化身千萬不可咧。」
銅袍道人搖頭道:「一時之間,哪裡去找這些手下去?再說,現在到處全是小魔崽子,如果遇上我們自是不怕,但在這些難民之中要選出人來,卻無法抵禦那些障眼法咧。」
狗皮道士笑道:「這個你卻不需發愁,那位公孫老前輩,早伏下一支奇兵咧,這小和尚方才說要調的,便是這一批人,如果調來,雖然人數仍不太多,但可以敷衍應用了。」
銅袍道人不由一怔道:「這支奇兵是什麼時候埋伏的,我怎麼不知道咧?」
心印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不過這批人雖然可用,卻不能全靠他們,這裡我們也要弄出一個頭緒來才行,別看這集上十室九空,可以容納多人,須知只在把風聲傳了出去,說這裡可以不受流寇騷擾和左道的淫毒,那來的人便不知要有多少,如果沒法安頓,便無異造孽,卻不可不先籌劃一下咧。」
昭業忙道:「如論斬魔衛道,自屬諸位,這安頓難民和教養安撫之責權由我來擔任如何?」
心印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出口便是願心,這是無量功德,老居士既願把這副擔子挑去,小和尚便放心一半咧,既如此說,老居士連那船也不必住得,便請舍舟登陸且等此間事了,再向滇中去如何?」
昭業也合掌道:「說功德便不是功德,我只不過追隨諸位之後,結這一場小善緣而已。」
正說著韋飛忽的從榻上掙了起來,向狗皮道土直挺挺的跪著道:「師父,如今俺已知道好歹咧,還望你老人家快將那道法傳俺才好。」
狗皮道士不由大笑道:「你為什麼忽然又這樣起來,我這道法豈是一蹴可就,你要學它,至少也得面壁十年才行,卻不能心急咧。」
韋飛又叩頭道:「師父,你別作耍,真要教俺等上十年,這些鳥妖人和流寇早完咧,俺還學它做什麼?」
狗皮道士不禁又笑道:「學道本為了修真養性,斬魔衛遭乃事出不得已耳,你卻一心要借這個去殺人造孽這怎麼行?」
韋飛跪在地下猛然一睜怪眼道:「你不也一樣恨那左道妖人,怎的偏俺學會了道法就不能宰那些鳥人咧?這些鳥人把好好的老百姓宰來當飯吃,你就沒有看見嗎?」
狗皮道士笑道:「你倒也有些歪理可講,不過我這道法不易學咧,你真有這耐性嗎?」
韋飛也咧開大嘴一笑道:「師父,只肯教,俺便能學,什麼叫耐性,俺卻不知道咧!」
狗皮道士大笑道:「好好,既如此說,你且起來,少停我便傳你口訣,你如無法學會,卻不能怨我咧。」
韋飛忙從地下起來,又看著心印道:「小和尚,你既是俺大師伯,也少不得教俺一點門道才好,俺現在願意給你叩頭咧。」
說著真的又拜了下去,心印大笑道:「我這玩藝兒,卻不比你師父那等為難,不過你要跟我學點門道去對付魔崽子,卻須聽我的話,不許自作主張,你能答應嗎?」
韋飛連忙道:「能,能,只你肯差我去殺這些賊娘養的人,我說什麼也依你。」
心印一把扶著他手臂道:「既如此說,我就先傳你一項金剛掌法,如果遇上那老魔頭自然不會有大用處,但如上次你遇上的那王興仁卻可以一掌一個,包你痛快,只不誤傷好人便行。」
說著附耳傳了口訣,又教了用法,韋飛受法以後,一看自己那隻毛茸茸的大手不由怔怔的道:
「這法子真靈嗎?俺卻有點不信咧!」
心印笑道:「你這黑狗熊倒也忒自小心,你以為這樣容易便不會太靈嗎?那你也太以小看了我這大師伯咧。」
說著,一手扯了韋飛道:「這廳里人多不便試驗,你且隨我到那院落試上一試便明白了。」
韋飛跟著一同到了院落當中,心印猛一鬆手,指著一座假山笑道:「你不妨且用這山石試一試手,看看我這點小門道有沒有效驗。」
韋飛聞言一看那座山石,堆砌得非常玲瓏透澈,高約二丈,猛一抬手,依照心印所授口訣,一掌打去,卻不知為什麼身子忽然一側,那一掌卻打在山側,一株梧桐樹下,只聽得啊呀一聲,金光一閃,那樹下忽然倒下一人,韋飛不由吃一大驚,方疑誤傷了自己人,心印哈哈大笑道:「你瞧這一手如何,這不是一掌一個,決無虛發嗎?」
這時廳上各人全已出來,大家一看那人,頭挽雙髻,一身黑色道服長僅及膝,前胸後背各有一片白色骷髏,正是白骨教服色,看年紀不過二十來歲,卻生得橫眉瞪眼,一臉兇悍之色,躺在那樹之下,忒自掙扎不起來,那地下還扔著一口短劍。
韋飛一怔之下不由大喝道:「你這廝是什麼鳥人?是好漢為什麼不爬起來,只賴在地下做什麼?」
那人怒吼一聲,兩眼越露風光,只口中不住的噴出血來,心印忙道:「他已被你一掌震傷臟腑,怎能起得來?」
話才說完,倏見那妖人大喝道:「你這黑漢得了便宜還敢賣乖,你小祖師與你拼了。」
說著,只見一點豆大綠光,竟向韋飛當面打來,兩人隔得很近,那一下原非打中不可,但那綠光方才出手,便被一片金霞一擋,一閃而沒。
韋飛正大喝一聲:「你這該死的鳥人,竟敢暗算於俺。」
提起拳頭便待奔去,狗皮道土忙從身後攔著道:「你且慢動手,我還有話問他呢。」
說著大喝道:「看你這身衣服和打扮,一望而知便是一名白骨教徒,既然夤夜來此,必有圖謀,還不趕快說出來嗎?」
那人冷笑一聲道:「你這狗精算是猜對了,大太爺姓劉雙名拱宸乃白骨教下成都道院東路巡察,聞得爾等隱藏在這集上,所以特來查看虛實,並傳掌院之命,叫爾等不要離開,早則十天,遲則半月,定必有人前來問罪。」
狗皮道士冷笑一聲道:「原來是張全那廝叫你來的,他這大遠的路,教你來上一道,就是為了這兩句話嗎?」
正說著,那張元常也自人叢中踅來,伸頭在燈光下一看道:「你不是前街上轎夫頭劉大剛的兒子,劉拱宸嗎?怎麼一出去好幾年沒有回來,倒混到白骨教去,可憐你那舅舅舅母全死了咧!」
那妖人聞言,口中又噴出好些鮮血道:「那麼我那表妹喜兒咧,她曾嫁人沒有?」
張元常冷笑道:「她倒沒有嫁人,卻也死咧。」
那妖人忙又啐了一下道:「我那爹娘還在嗎?」
張元常道:「你已入了白骨教,還問這個幹什麼,你那老子方才還在這裡,你想見他嗎?」
那妖人把頭一點道:「他如還在這裡,相煩你快請他來,我已受了重傷,眼見得活不了,生魂也許立刻就要回到成都歸壇覆命去,我還想見他老人家一面咧。」
說著兇悍之色頓滅,轉身一臉慘痛顏色,心印笑道:「你放心,你決死不了,如想見你那爹娘一面也不難。」
說著用手一指,那妖人便覺胸部痛楚大減,口中血也稍止,那張元常立即命人去找劉大剛夫婦,不久便見一個短衣椎髻的老頭兒,扶著一個一臉皺紋,兩鬢花白的老婆婆走來,那老婆婆一見那妖人身在地上,連忙伏下去哭道:「大溜兒,你為什麼才回來,又進了白骨教?如今你那舅舅舅母已經全叫流寇殺了,死得好慘,便你那表妹也被白骨教徒拉去活生生的奸死咧,她這一死,叫我還再到哪裡去討媳婦去。」
那老頭兒卻大喝道:「我劉大剛卻想不到你這逆子出去這好幾年,也混到白骨教里去,如今你還回來做什麼,你舅舅舅母全教流寇殺了連心肝全抄來當菜吃了,你表妹是你定下的媳婦,也讓白骨教拉去活活的姦殺了,我和你娘雖然逃得性命,卻也沒有意思咧。」
那妖人不由一怔道:「我那舅舅是一個木匠,八大王是維護苦人的,怎麼會連他老人家也殺了,至於表妹我已託了這裡的壇主金篆夫人,她前天還告訴我,說她照顧得很好,怎麼會教我們同道奸死咧?」
那老婆婆哭道:「你還相信流寇和白骨教說話算數嗎?我和你老子卻不會騙你咧,這集上要不是有這些活神仙下降,便我們也活不成了。」
那妖人猛然在地下身子一挺坐了起來道:「真的嗎?我聽說這位張老員外二少爺也在壇上,你能找他來,等我問問他嗎?」
張元常不由長嘆一聲道:「你還想問我那逆子嗎?他連我全想殺死,連妹妹全想送給白骨教的妖人去,如今已經遭了惡報,給粉身碎骨咧。」
那妖人劉拱宸驀然把頭一抬道:「怎麼,他已經死了,那我又受了我們掌院的騙咧。」
心印在旁笑道:「不但那張守信已死,便你說的那金篆夫人,也被宰了。你那掌院卻對你如何說法咧?」
劉拱宸道:「這不可能吧?昨天一清早,我出來的時候,還和金篆夫人說過話,她還說把我家裡照顧得很好,如今已經豐衣足食,連表妹小喜子,也換上了新衣服咧。」
狗皮道士大笑道:「本來照顧得很好,你表妹雖然已死,你父母卻在這裡,這可不是我們在造謠你咧。」接著向劉大剛夫婦道:「他既是你的兒子,我倒不願深究,你老夫婦兩個,不妨領他回去細細說一會,然後再來見我們。」
心印也笑道:「你方才受的傷,乃是我佛門密宗的大力金剛掌,本來像你這樣七八等的魔崽子,決經不起一掌,只因我這師侄現學現用,功力差遠了,才便宜了你,你既想知道家裡的實在情形,我不妨替你把傷先治好,讓你在這集上詳細看一看,問一問,然後再讓你自己作個打算。」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粒丹藥道:「你且把這粒丹藥吃下去,這內傷便全好,如果打算回去,也用不著害怕,儘管從容的走,這集上決不會有人難為你,如果打算再來見我們,也不妨來,我自有一番話要對你說。」
那老婆婆一面接過丹藥,塞在兒子口裡,一面不住的念佛道:「你這畜生,真是豬油蒙了心咧,還不快謝謝這位活佛嗎?」
劉拱宸雖然張口把那丹藥吃下去,卻只看了心印和眾人一眼,並不申謝,那劉大剛在鼻子內哼了一聲,正待喝責,心印又笑道:「你這老人家倒不必難為他,只叫他各處看看告訴他個究竟便行咧。」
那老夫婦二人,謝了又謝,方才扶著兒子出去,韋飛不由一瞪怪眼道:「大師伯,你為什麼把這鳥妖人放了,還給他醫好了傷,這個什麼金剛掌既這等厲害,俺卻真想再給他一下咧。」
心印大笑道:「如今你總該知道,我這大師伯沒有騙你吧?只可惜你的功夫不夠,不然不消第二掌,只一下,這人便成了肉餅。不過你須記牢我的話,以後這掌卻不許擅用咧。」
接著又笑道:「你別以為我把這小子放了便宜了他,這人如果死在你掌下,卻有一半是冤枉咧,你如不信,少時他一回來,你便知道了。」說著招呼眾人,一同仍回廳上。
坐下之後昭業便托張元常將那唐老先生和孫老闆以及鎮上各首事人全找來,當眾說明各人來此,是為祛魔衛道救災弭劫,但是白骨教隱身流寇之中,西方魔教又假白骨之手倡行左道,以中土生民為魚肉,所以到處屠殺淫掠慘不忍聞,西方魔教一日不除,終難望太平。
目前白骨教雖然迭遭挫敗,但不久西方魔教,必派厲害人物前來,非有相當準備不可尤其是各地難民來歸,必須設法安頓,更須在事前詳加計劃,隨令眾人,各抒己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