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訪師求道,各有因緣英慕人
原來那奢夫回去以後,果如心印所料,逃回白鶴觀,到了朝元殿上,看見師父鄔元成和桑克那二人正在似乎商量什麼要事,所有白骨教總院加派的幾個能手也都在座,連忙臉一苦拜伏於地道:「監院,師父,二位祖師和諸位老前輩師叔在上,我現在已經沒臉再活下去了,」
說著伏地大哭不已,鄔元成一見奢夫兩頰紅腫,狼狽異常,方問道:「你好好去通知那狗皮道士等人來此應約,為何這個樣兒回來,難道那個狗道竟不按江湖規矩,給你什麼苦吃嗎?」
奢夫哭道:「那兩個狗道並未見面,卻使昔年鐵掌麻姑攝去的山茶夫婦,和他的女兒出來,不問情由開口便罵,說我白骨教和西方魔教是畜類,並且肆口辱罵師父和監院,是弟子氣憤不過,放出白骨教鐵心叉去,被那孩子破了。隨後弟子實在無法才用所賜陰雷轟擊,又被山茶收去。復將弟子禁制,打得這樣,並且說打我就是打師父和監院。今天他們必定有人來此問罪,然後才放弟子回來。二位師祖如果不信,請看。」
說著把臉一揚,鄔元成未敢開口,桑克那冷笑一聲道:「奢夫,你是不是白骨教下弟子,受沒有受我西方魔教的戒律。」
奢夫聞得口氣不對,忙又叩頭道:「弟子是白骨教下弟子,也曾受過北極教王的慈悲,不過今天弟子是因公受辱,還望監院恩准饒恕。」
說罷跪著戰粟不已,已經面無人色。
桑克那又陰惻惻一笑道:「你既是白骨教下弟子,又曾領受我西方魔教戒律,為何故違我命,擅作主張,以致令我兩教丟此大人。又不立即用我冷焰兵解報信,還敢回來做得這個膿包樣兒。由此可見這裡規矩,已經廢馳得不成話說,我如再不整頓,不但無法去向敵人責問,也無面目再去參見阿修羅王。」
說著看了鄔元成一眼,眼光又向在座各白骨教中有頭臉的人一掃冷笑道:「今天我且用你來做個榜樣,再尋那兩個狗道去算帳。」
說著紅髮直豎,碧眼倏發凶光,渾身上下一片綠焰籠罩,張開闊口又陰惻惻笑了一聲,由座位慢慢立起身來,又慢慢的向奢夫跪的地方走去。
鄔元成一見情形不對,忙也立起來陪著笑道:「老前輩息怒,奢夫雖然違命犯戒,但他毀家與教,實是本教有功之人,還請看在這一點,暫且免他一死立功贖罪吧!」
桑克那不禁哈哈大笑道:「鄔掌院,怎麼連你也說起這話來,我羅剎國阿修羅教下,只有獻身贖罪,沒有立功贖罪的。他便是白骨教主,只要違命也是照樣行事,慢說只是一個第六七代的弟子。至於說他曾經毀家與教,那是教下弟子分內的事,豈可居功。我知他是你愛徒,但我向來說話,決無更改。」
說著已經走近奢夫,伸出蒲扇大的毛手來,在他身邊一摸道:「我知你平日採補頗勤,飲食更是不錯,攝取既多,所以血足髓滿。現在你只將這一付好軀殼獻我食用,才是立功贖罪的一個最好的法子。」
說罷,更不理鄔元成,一把拖過奢夫,張開大嘴,咬著咽喉,拚命一陣狂吸,奢夫只叫得一聲便閉過氣來。吸了半會之後那奢夫一副壯健身軀,轉瞬便面如黃鼠一樣。
桑克那一抹嘴上血跡一面直誇血液鮮美,一面將手扯起奢夫一條左臂,用力一扳折成兩段,奢夫狂叫一聲又痛得蘇醒過來,在地下亂滾。
桑克那看也不看一下,卻舉起那條斷臂來,將肉扯了嚼吃,等骨頭全露出來便又破骨吸那骨髓,鬧得奢夫死去活來好幾次,他卻吃得津津有味。
在場眾人雖然大半都是兇殘之徒,見了這個慘狀,也把頭背過去。
桑克那嚼吃了一會又回到座前坐下來,摩摩肚子道:「自從我到這裡來,這是第一次吃到這好的東西,不過一次吃不完,糟塌了未免可惜,生魂離體一久滋味便不好了。」
說著,用手一指,一朵冷焰射向奢夫臂上喉際兩處傷口,燒得滋滋直響,只疼得奢夫又在地下直滾。一會兒,傷口完全傷焦,又從身邊取出一瓶丹藥來,倒了一粒放在奢夫口中,替他止住疼痛笑道:「你且去歇一會兒,等到中午再來供我吃用,有你一人,大概也夠我三日之量了。」
奢夫自知已成待宰羊豕,不由戰粟不已,正待走去,桑克那又喝道:「那卓和夫妻和他的女兒對你說的話是真的嗎?」
奢夫抖戰著道:「我……我……我決不敢說謊,他……他……他們委實是這樣說的。」
桑克那把手一揮,隨即從身邊飛起十餘朵冷焰,直向黃桷壩方向一閃而沒,一面向奢夫大笑道:「我雖吃你一些骨髓血肉,少時也教你看了痛快。」
眾人知他必用冷焰搜魂之法,逼令敵人自行投到,大家都要看個究竟,連奢夫也把牙一咬,在殿下站著不走,要等仇人拘到,看那慘狀,略快己意。誰知等了大半個時辰,竟毫無動靜,不獨在座各人奇怪,就連桑克那本人,也有點出乎意料之外,連忙把一雙碧跟一閉,又行法催動發出的冷焰。
半晌之後,倏然睜開二目道:「我真想不到,這幾個人竟能受得了我冷焰陰火的催逼,這倒是奇事。」
說著又喚來奢夫,詳問卓和夫婦和小珠的形貌。二次行法再催,仍不見有動靜,不禁大怒。
正待將原神附在一朵冷焰上,親自前往查看,猛見新近調守山門的毛飛,匆匆忙忙的奔進來道:「稟掌院、監院兩位祖師,外面來了一個小女孩子,說是奉了靈陽谷狗皮道士和水琴洞銅袍道人之命,有話要面見兩位祖師交代,叫兩位祖師趕快迎接,否則一經打進來,就要將本觀雞犬不留,化為灰燼。」
鄔元成知道來的必是小珠,前此已聽鄧演白天說過,料得出來,這一場大戰已經開端。正待開口,桑克那二目一睜,已先冷冷的說道:「你去,教她趕緊進來。」
鄔元成知道桑克那平日性如烈火,只一冷靜便是怒到極處,正巴不得他先有舉動,勝敗自己全有話說。便也道:「既是監院有令,你趕快教她進來,其餘還有人嗎?」
毛飛道:「我已查看過了,只她一人,其餘並無羽黨,只是這孩子橫得很,好象真有兩手,兩位祖師還須仔細。」
桑克那倏然一瞪碧眼道:「知道了,這個用不著你多管閑事,還不叫她趕快滾進來,聽候發落。」
毛飛不禁打一個寒噤,才掉頭向外走,猛見那女孩子已經站在殿前邊沿下面,也不知怎麼進來的,只得一指道:「就是她。」
桑、鄔兩人把來人一看,只見她,年紀還不到十三四歲,頭挽一雙丫角,上身玄色披肩,鵝蛋色小襖,下身寶藍短褲,腳下一雙飛鳳小靴,腰下佩著一個劍囊,不但生得粉妝玉琢,活象書上的龍女,而且二目含威,隱泛神光。
都是心中一動,尚未及開言,那孩子把小眼一瞪道:「早上那不說人話的草包是你兩個魔頭派去的嗎?我兩位師伯說:少時他們便來。你們如是識時勢的,趕緊趁這個時候夾著尾巴快滾,也許還來得及。否則他們一到,你兩個就不會再活下去了。」
桑克那冷冷的道:「你這孩子叫什麼名字,那兩個什麼狗道難道就沒有大人可差,卻教你這孩子前來送死是何道理。」
那孩子冷笑一聲道:「難怪早上去的那個草包不說人話,原來連你們這兩個魔頭也是一樣混蛋。我叫小珠,你想必是那個什麼冷焰天王桑克那了。老實告訴你,我兩位師伯並非無人可差,只因你兩個實在太沒出息,只我這樣一個小女孩子,已經足夠對付你們,如不講理時,把你們打發回去,所以才著我來。你待如何?如若不等我兩位師伯來便想動手,我也可以奉陪。」
桑克那仍然坐著不動倏然二目一瞪道:「大膽無知女孩,膽敢如此放肆,我且教你嘗個厲害再說。」
說著,身子微動,一朵冷焰飛出,直向小珠當頭打下。小珠笑了一笑道:「這鬼火也似的東西有什麼稀奇,你不是早弄過鬼了,現在又打算拿來嚇人嗎?」
說著,那朵象一個絕大的燈焰的綠火已到當頭,忽然小珠身邊飛起一片金霞向上一迎,便立刻撞將回去。桑克那心中不禁驚奇,右手一抬又飛出兩朵冷焰,三焰分左右中,一齊罩下。
小珠仍笑著,並不動手,那三焰臨身將近仍被一片金霞擋回。桑克那見狀,倏然身子站起來,一抖手,又飛出十數朵冷焰,轉眼結成一片光網,第三次又向小珠罩下。
那小珠又笑了一笑道:「我聞冷焰天王桑克那是阿修羅教下第一位厲害人物,所煉冷焰更是無堅不摧,原來連我一個未出師門的小女孩子也無法奈何,足見聞名不如見面了!」
那兩句話聲音說得非常之高,差不多全殿人都聽見了,那十餘朵冷焰所結光網雖然罩下,但離開小珠似還有二三尺遠便逼不進去,好似中間隱隱隔著薄薄一層金光也似的。
只激得桑克那再也忍不住,大喝一聲道:「無知女孩,敢出狂言,你祖師爺如不能將你擒來夾生吃下去,便立刻回我北極羅剎國去,決不再在中土停留。」
小珠在冷焰當中又笑了一聲道:「你這魔頭吃慣了生人何在乎我一個小孩子,不過事情還沒有做到,先說大話可收不回去呢。你看你吹了半天,只弄這些鬼火來嚇人,我直到現在,曾回敬過你嗎?
「有什麼新鮮出奇的頑藝快使出來,再只弄這些鬼火,你姑娘看得厭了,對不住要還手咧!我只要一揮手,你這些鬼火就保不住了,到那個時候,好意思說了不算,把吐出來的口水收回去嗎?」
桑克那一聲冷笑,渾身碧綠的火焰登時大盛,那罩著小珠的光網也越亮,顏色更加慘碧,霎時兩個碧光綠光幢映得殿上殿下都成一片綠色。
那桑克那在冷焰環繞之下,更紅髮根根直豎,兩隻碧眼光芒四射,上身精赤著,虯筋盤屈,長毛披拂,只一條虎皮短裙圍著腰際,下面兩條毛腿,配著一雙鳥爪也似的赤腳,簡直活像山精水怪。
那小珠雖在冷焰圍攻之下,仍然嘻笑如常,只貼身一點極淡金光卻漸轉紅色,也將光圈愈掙愈大。
猛見她忽然一拍劍囊,嬌喝道:「桑克那,你既沒有什麼新鮮玩藝使出來,我可要對不住了。」
一聲吆喝之後,偃月鉤倏然飛出,變成一幢白光在那一圈金紅色霞光之內,將身護定,接著掏出一柄鉞形小斧,那些金紅色霞光愈甚。
轉眼神鉞出手,宛如半輪旭日平空升起,波波連響,那圍著的冷焰立刻被衝破,變成萬點青瑩四散。
桑克那不意這小小女孩,竟挾著兩件前古奇珍,而且那柄神鉞更是所煉陰火的剋星,金紅光華照處,冷焰立被消滅,不禁既驚且怒,大吼一聲道:「你這小鬼,原來仗著這兩件東西,便敢與我作對,你以為有此兩物便能進出我這冷焰之外嗎?」
說著連聲獰笑,將三百六十五朵冷焰一齊發出,頭頂上一粒深綠色晶球,光華尤甚陰風寒氣,直逼得殿上諸人退避不迭。
那柄神鉞所發金紅色霞光,轉眼便又被冷焰包沒,一任左右衝突,竟不能衝出綠色之外。一會兒,冷焰之勢愈熾,神鉞光彩,漸漸暗淡。
桑克那又獰笑一聲道:「無知小鬼,再不自行收去兩寶向我降伏,你就立刻被我冷焰煉了。」
小珠縱著神鉞沖了一會,只覺那身外冷焰,漸漸重如山嶽,奇寒刺骨,渾身酸麻難受,方說不好,那冷焰猛然一緊,更加支持不住。
心中不由著急,忽然耳邊聽見心印傳聲道:「你不要怕,快將神鉞收回和偃月鉤連在一處,用你師父不動禪功入定,便萬邪不侵,決無敗理。」
小珠聞言便連忙用神鉞先向外一衝,倏然收回,與鉤光聯在一處,跌坐其中,依法坐起禪來。果然一經入定,心神不動,頓覺渾身和暖如初。
那桑克那一見雖將冷焰全部發出,又在自己本命神魔與冷焰精英所化的聚陰珠魔光照射之下,那女孩仍能相抗也覺驚異。
正待設法將人與神鉞隔開,然後再用無邊陰火分別煉化,忽見那女孩倏將神鉞自行收回,與偃月鉤光聯在一起,將身護定,竟坐起禪來。
而且年紀雖小,好像功力頗深,不由心中詫異。忙將全身冷焰聯合那粒聚陰珠,將小珠和二寶所化紅銀兩道光一齊罩定。
遠遠看去,好似一圈綠水中間映著紅銀兩道彩虹,光華變幻不一,時有強弱,端的好看已極。半晌之後,只把殿上若干妖人都看呆了。
驀然汪的一聲狗叫,鏗鏘連響,殿側忽然多出一個身披狗皮、一個遍體鋼片的道人出來。
眾妖人俱是猛然一驚,想不到敵人竟這樣容易深入重地。不由一陣大亂。
狗皮道士開言道:「鄔掌院,桑監院,小可兩特為踐約而來,如何放著訪客不來周旋,倒對一個無知女孩使出吃奶的力氣來,縱然不怕我們這些教外人齒冷,難道也不怕自己門下笑話嗎?」
桑克那向來自視極高,雖與狗皮、銅袍二人素未識面,但二人來歷和上次斗劍經過,因聽各人說過已知大概,原不放在心上,無如此刻正被小珠牽制著,一時無可奈何,聞言不禁怒極。
正待分出一部冷焰來對付二人,鄔元成已先開口道:「你這無賴狗道,無故擾我白鶴觀,已非江湖行徑。方才派人前去邀你們來此踐約.來否就該對去人說明才對,如何一味以強凌弱,竟對我派去的弟子加以羞辱,又打傷回來,這是什麼規矩,你能怪得我們嗎?」
狗皮道土吐了一口唾沫道:「呸!你先去問一問你那派去的草包東西,他遇見我們沒有?再說他為什麼挨打受辱他也自己會知道。老實說,要不是我那卓和老弟夫婦和這小珠侄女尚識大體,他會得囫圇著回來嗎?如今廢話少說,我二人來此,還是上次那幾句話,你們如能從此斂跡,不再為非作歹,我們便靜候半甲子后,再算總賬,否則勝者為強,今天便須分個高下。」
鄔元成冷笑一聲道:「好,如此說來倒也爽快,上次你二人本就幸逃不死,今天就來納命吧!」
說罷正待迎敵,猛聽殿側有人高聲叫道:「掌院且慢,你乃全觀之主,豈屑與這些末學後進動手,我既奉命調來協助,有事便當效勞,且等我來看看,這兩塊料到底有多大能耐。」
說著一道烏金色光澤,直向兩人掃去。鄔元成一看,正是總院派來能手西北教區宏道使者藍齊,知道他有意要報乃侄藍媚兒之仇,便道:「道友仔細,這廝曾在青磷谷和教主見過陣仗,本院執法司馬道友就幾乎喪在他手。」
藍齊冷笑道:「掌院放心,憑這兩個末學後進,我還不放在心上。」
說著,那道烏金色光華,已離二人不遠,猛見狗皮道士身側忽然出現一幢五色光華,先將兩人護定,倏然又飛起一道金黃色劍光,反兜上去。
只聽得錚錚連聲,那道烏金色光華立被擊退尺許,並似有幾點火星隕落。
藍齊那柄烏金色寶劍,原名玄龜,與乃侄藍媚兒的藍虯劍,均出寒鐵老人故物,平日仗以成名,珍惜異常,想不到今天才遇狗皮道士,便有損傷。
驚駭痛惜之下,不敢再行大意,連忙運足本身真氣,二次又迎將上去,兩道金華絞在一處斗個難解難分。
銅袍道人左肩一搖,也將藍虯劍放出,直向鄔元成射去,卻不料殿上又飛起一道青紅紫三色劍光迎個正著。
接著一個女子口音嬌喝道:「狗道且慢猖狂,識得俺芙蓉劍賴飛雲嗎?」
說著兩道劍光也纏在一處斗將起來。鄔元成看時,卻是瓊州道觀掌院賴飛雲,也是青磷谷總院特為調來的有名能手,不由心下稍放。
當時四道劍光,在朝元殿上斗得難解難分,那裡桑克那的冷焰也步步緊縮,已將小珠神鉞和偃月鉤兩重光幢,逼得只有四尺來高,二尺來寬。
心中正在暗喜,方說:「只要再緊一步便不怕你飛上天去。」
猛又聽得殿外左側風火高牆上一個童子口音喝道:「不識羞的潑賊,這大的人卻用這大的力氣來欺負一個小女孩子,我且叫你嘗嘗這個滋味。」
說著,彈丸大一點火星直向冷焰天王飛去。那桑克那,一見那火星光華並不強烈,又不太大,一伸手便用涵光捉影之法,一把抄住。
正待細看.又聽那童子哈哈大笑道:「你這魔頭上了小爺的當了。」
說著,轟的一聲大震,那粒火星登時在桑克那的掌心爆炸了。
原來童子所發卻是一粒三陽神雷,饒是冷焰天王神通廣大,猝不及防,一隻手也被炸得粉碎,頭腦胸腹更炸傷了十餘處,幾乎連元神都受重傷。
不由大怒,連忙身子一抖,收回一部分冷焰,裹著炸得粉碎的血肉碎骨,又凝在一處,將手接好,傷處補上。
小珠不由覺得身外一輕,二寶光華又復暴漲。接著又聽見那童子高聲叫道:「小珠姐姐,不要害怕,快將神鉞放出,我們雙鉞合壁,這魔頭就不死也夠受了。」
一語未畢,眼前紅光燭天,半輪鉞光早像旭日也似的,向桑克那罩下,小珠也忙一縱神鉞向冷焰外面衝去。
兩鉞一經會合,光華更盛,那身外冷焰如湯潑雪,轉眼消失大半。小珠也一躍而起,舉手上揮,那道偃月鉤的銀色光華也趕上去,兩紅一銀三道光華,齊向冷焰天王掃去。
只聽一聲厲叫,桑克那立被斬成數段,但殘骸並不落地,卻由那粒聚陰珠和一片冷焰裹著,直向殿外飛去。
那童子見狀,更不待慢,一連三粒三陽神雷,又迎著打去。
那聚陰珠和冷焰裹著殘骸才到院落上空,卻好又迎個正著,轟的一聲大震,又被震散,青磷血雨濺了一地,但陰風一旋,倏又成形,仍由一粒綠晶球和無數冷焰裹著直上天空,向西北方向一閃而沒。
小珠連忙驅著神鉞來追,已自無及,不由頓足追悔。再把牆上童子一看,原來正是前夕相遇的東方明。
不由笑道:「你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知道我吃這魔頭困住?」
又大恨道:「只可惜你來遲了一步,讓這魔頭逃了,要不然,我們用神鉞圍住他多好。」
東方明笑道:「這兩柄神鉞原是一對,我祖父已煉得與心靈相合,稍有朕照立刻便知。桑克那這廝原與我有殺身之恨,所以才命我前來相助,以泄前生之忿。其實他還惡運未終,焉能立刻置之死地。
「但這樣一來,也被我們消滅了好些化身,元神更大受損傷,非十餘年苦煉不易復原,也夠他受了。此間事雖未了,我奉家祖之命,桑魔一走必須立即趕回,決不許參與破觀各事,尚請姐姐原諒,並告各位師伯叔,日後有暇,映碧山莊不遠,容當再圖良晤吧。」
說畢紅光一閃便自飛去,小珠不禁悵然。再回殿上一看,只見一群妖人,又飛起十餘道劍光來,正在圍攻狗皮、銅袍二人,不由一催兩道寶光加入助戰,忽聽狗皮道士大喝道:「此間事有我兩人,足可了結,賢侄女可速赴後山,接應你父母去。」
小珠聞言,連忙收回神鉞,一催劍光,直上天空,再一看後山夾谷之中,已有六七道劍光斗得正酣,連忙飛去細看時,只見男女四個妖,正在和自己父母山茶、卓和及大桃姊妹在相持著。
原來,自從放走奢夫,心印和狗皮、銅袍以及卓和一家三口,將桑克那冷焰擋回之後,便商量好了,仍照前議,先由心印護持著小珠到白鶴觀去正式通知兩魔,一面將人分做兩撥,狗皮銅袍二人由前門直入觀中踐約。卓和匆匆趕到村中,尋了一口朴刀,和一根鑌鐵大棍帶在身邊,隨同山茶,步行趕往白鶴觀後山,尋到上次楊繼春所入邊門,前面寶劍光華已經大起。
一叩那門卻不見答應,依著山茶本想先飛身進去,斬開門戶,再迎卓和進去。誰知卓和卻耐不得,手起棍落,砰地一下,竟將那扇小門打得粉碎,木片磚屑落了一身。
山茶正在埋怨道:「你為什麼老是不改毛豹脾氣,這一來門雖打開了,一經驚動內面防守的人,便不好辦呢!」
卓和道:「反正我們今天來就是為了廝殺,這又怕什麼,你看前面已經鬥起來,我們一遲,不又惹少師父和心印禪師見笑嗎?」
正說著,猛聽一陣風聲,從牆頭上直竄下一個丈把高的東西來,那東西,遍身黃毛蔽體,火眼金睛,一對獠牙露在血盆大口以外,兩隻前爪足有蒲扇大小,一見兩人便人立著撲來。
卓和不管好歹,雙手擎棍劈頭打去。那東西怒吼了一聲,右爪一起便來奪棍,卓和疾忙撤回,又向它胸門點去。
那東西嘻著大嘴,更不閃避,雙爪一上一下,一把撈著鐵棍,一推一送。卓和登時立不住腳,手一松,向後倒退兩三步。
山茶見狀大驚,連忙飛起一道淺碧光華,向那東西橫掃過去。
那東西一見劍光飛來,似知不敵,連忙轉來便逃,但已無及,一下便被劍光圍住,只一閃動,那一身長毛便簌簌落下,一連吼了兩聲,倏然在劍光圍繞之中,看著卓和、山茶用爪連比,吱吱低叫,似訴身被妖人逼來,迫守邊門,本非得已,請求饒命。
山茶笑道:「你如真箇被逼,我可饒你一死,但不許離開此地,免得為惡傷人,等我們破觀之後,靜候發落,你能遵守嗎?」
那東西似解人意,立刻在劍光裡面跪下叩頭不已。
山茶不禁奇怪,把劍光一撤道:「你可仍在此處,但有妖人出入,如力可敵,不妨擒以贖罪,如自知不敵,可退避一邊,等候破觀之後,再俟后命。」
那東西又叩了一個頭,連忙閃過一邊,又向天上指指,一陣比劃,似說妖人飛劍法寶厲害必須留意。
山茶道:「我們知道,那些妖人決跑不了,只等破觀之後,便可設法送你回去。」
那東西又一陣點頭,歡跳著,鑽進那扇小門而去。
卓和奇怪道:「你怎麼能和一個畜生說起話來,它叫做什麼,你知道嗎?」
山茶嗔道:「你懂得什麼,這東西是狒狒的一種,出生在我們雪山深處,力能撕虎豹,性更靈慧異常,而且恩怨分明,無故絕不輕易傷人,何仙子便收了一個,留在雲南石屏州守洞,她曾對我說過,所以知道得比較詳細。不過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我們還是快進去吧!」
說著一拉卓和,也走進門去,略一張望之下,果見假山過去,小溪那邊,有一角紅樓矗立在花樹中間,方欲舉步奔去,猛聽假山後面,一聲冷笑道:「大膽姦細,竟敢擅入禁地,還不趕快停步,聽候發落嗎?」
說著一道灰黃色光華,從身側一座月亮門內直射出來。卓和一看,從那月亮門裡又奔出一個艷裝少婦來,仔細一看時,正是前在黑石塢生吸自己精血的金冶兒。
忙向山茶道:「別放這妖婦走了,她便是那個作惡多端的金冶兒,聞得前夜已被心印禪師用指人換形之法,讓妖師鄔元成斷去一臂,不知如何,竟又治好,前來作怪,此人不除,我恨難消。」
山茶聞言,也憶昔年玉龍潭窺浴逼奸的事,不禁把牙一咬,手拍劍囊,飛起一道青光藍色劍光迎了上去。
那金冶兒斷臂之後,當時因經妖師行法將斷臂接上,又得冷焰天王桑克那用魔教秘葯治好,此刻正在自己住的紫薇仙府養傷。
久已聽說前面朝元殿上來了強敵,正在驚慌,忽聞得園側邊門一聲巨響,接著守門金毛狒狒連聲吼叫,知道後園一定又來了敵人,連忙從院中趕出來,確巧看見山茶和卓和進來。
雖然並未認清是誰,但已料定,決非自己這一方面的人.所以冒叫一聲之後,立將妖劍飛出,做夢也想不到,來的竟是十五年前的冤家債主。
山茶飛出劍光敵住之後,忙嬌喝道:「你這妖人也有今天,還記得十五年前,玉龍潭邊的事嗎?」
卓和也大聲喝道:「你這忽男忽女的無恥妖人,今天須要還我的血來。」
說罷一掄手中鑌鐵大棍,便向金冶兒劈頭打下。
那金冶兒對於卓和已經認不出來,對於山茶卻依稀記得,回憶前情不禁怒道:「你便是當年玉龍潭邊的番女山茶嗎?想當初,我如非為了你這賤婦,何至被那神貘舐傷,以致十五年來只能在女人隊里鬼混,提起你來,我恨不能立碎吃了你才泄心頭之火,你既送上門來,我吃也要將你吃了解恨。」
說罷,閃過卓和一棍,催劍和山茶斗在一處,那卓和卻是不管好歹,乘著她和山茶斗劍無法分身,把那條鐵棍使得象風車兒樣直逼過去。
金冶兒本在重傷之後,忽然上下受敵,不禁招架不住,斗得渾身大汗,忙將青磷信火放出向觀中報警。
誰知觀中也正在吃緊之際,竟無人來,不由心中更急,忽見紅光一閃,空中落下一人,一看卻是大桃。
方覺一喜,忙道:「大桃師妹你快來,這兩個狗男女太厲害,我重傷之後,實在有點吃力了。」
大桃看了她一眼,只冷笑了一聲,卻不前來,轉向湖山石下一立,大有袖手旁觀之勢。
金冶兒不禁又急道:「大桃,你真打算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嗎?少時祖師爺來,你看我得饒你。」
大桃聞言冷冷的道:「我勸你還是趕緊把脖子伸長些,好好的受死,算是你的運氣,今天的事,就祖師爺也未必能救得了你,老實告訴你,連冷焰天王那種本領,已經叫人家打跑了,還在乎你嗎?」
金冶兒聞言,不禁嚇出一身冷汗來,手腳略慢,幾乎被卓和鐵棍掃著,正在危急之際,猛聽身側有人大叫道:「金篆夫人,不要著急,等我來救你。」
說著飛來一道慘碧光華,在半空中敵住山茶的劍光,接著空中飛下一個三十來歲的藍衣少婦,冷笑一聲道:「大桃,你這賤人,掌院祖師和金篆夫人都待你不薄,今天竟敢叛教嗎?」
大桃冷冷的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本院的巡察潘二娘,你以為祖師爺待我不薄嗎?他奸佔了我姐妹,氣死了我母親,這便是待我不薄嗎?至於這個妖人,要不是天有眼斬去淫根叫他變個女人,幾乎吸盡了我的元精,這也算是待我不薄嗎?老實說,今天你們這干妖人已經到了遭報的時候,還敢對我發橫嗎?」
那妖婦潘二娘,原本是鬼母潘濤侄媳,一切邪法完全得自鬼母真傳,又曾到過北極魔宮,受過阿修羅王指點,一向除她嬸娘和有限幾個尊者長老之外向來都不放在眼內,一見大桃這樣一個末學後進,竟敢公然叛教,不由大怒。
手指劍光敵住山茶之外,左手一拍腰懸人皮口袋,飛出七點寒星,直向大桃七竅射去。大桃一見那妖婦煉就七星寒魄彈,只要一粒侵入,立刻骨髓俱被凍僵,除有純陽之寶再無挽救。
仗著自己曾服東方太公靈丹,並無懼怯,笑罵道:「無恥妖婦,你這七星寒魄彈又勝似冷焰天王的冷焰陰火嗎?」
說著把手一揮,所練青磷劍也自出手,迎著七粒彈子掃去,只聽得波波連響,七彈俱寂,化作一陣牛毛粗細的冰線當頭罩下,但一近大桃,全如雪花飛入洪爐,蹤跡不見,大桃卻如沒事人一般,手一指劍光直向金冶兒飛去。
那金冶兒,敵住山茶本已支持不住,幸得潘二娘飛劍相助,方覺一松,正生歹念,打算冷不防撤劍向卓和暗算,卻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劍方才撤下,大桃劍光已離頂門不遠,不禁驚得忙指劍迎敵。
手腳一亂,卻被卓和看出破綻,一棍險些兒掃中肋下,好容易一個鐵板橋,身子向後一折。
倒竄出去丈余,才將一棍避過,那道灰黃色光華,也被大桃劍光敵住,已經嚇出一身冷汗,口中帶喘。本來論雙方功力,金冶兒在大桃之下,此刻卻漸落下風,只能勉強撐持著。
在另一方面大桃姐妹所居雙紅樓上,因為鄔元成早巳料定今日必有一番廝殺,後園有一元命樓系藏本院符印名冊重地,本由金冶兒防守,惟恐金冶兒傷勢太重,一時不能復原,只憑教下兩個第七代的弟子,決難勝任,所以特將小桃調去代司其職。
小桃雖不願離開繼春,但一則不敢違命,二則也藉此想將全部妖人名冊,掌握在手中,事後作個進獻之禮,所以將繼春托給大桃,自去谷后元命樓假作防守,一面遣開教下兩個妖徒,企圖乘機竅取名冊。
卻不料去才不久,前面觀中戰爭已經發作,一時又走不脫,這裡大桃又因金冶兒所居紫薇仙府,劍光大起,又聽金毛狒狒吼聲,似乎已有人攻入園中。
便向繼春道:「妹夫,前面似有變故,我去稍看即來,你千萬在此不要慌張。」
說罷即向紫薇仙府飛去,卻不料救了卓和一條性命,又與金冶兒破臉鬥上。
那樓上,只剩繼春一個,向窗外一看,只見觀前,園裡,都有劍光閃耀,斗得正酣,卻分不出敵我勝敗來,不由心中著急,但苦於自己雖略識武功,對於劍術卻絕對外行。
正在驚慌,猛見眼前慘碧光花一閃,小鸞忽然在房中現身,一陣媚笑之後,倏然噴出桃花媚仙幛,將室中布上一層紅霧,笑說:「楊師叔,你好,不但我和蝶奴都被你瞞過,連金篆夫人也被瞞過了,還吃前任監院王祖師一陣排揎,現在你自己說吧,該怎麼罰法才對。」
說著,眼角一唆,走近繼春身邊,兩片玉頰登時泛起一重春色。繼春驚道:「這是從何說起,你的話我完全不懂,憑我焉有欺瞞你們之理?」
小鸞看著他媚笑道:「師叔,你老人家別裝傻好不好,我已經伺候你好多天,什麼事情不知道,前天你不是對金篆夫人說已經成了廢人了嗎?如何小桃師叔和你又上桃花媚仙幛呢?」
說罷嬌笑連聲,一把抱牢繼春,俏聲道:「你放心,小鸞是知道好歹的,決不貪功害你.不然我早向金篆夫人和祖師爺面前去告密了。」
說著,把一張俏臉貼在繼春臉頰上,丁香笑吐,口脂暗度,一面低聲道:「本門傳道在所不禁,就是小桃師叔看見,你是我的該管師叔,她也不能說什麼。」
一面便半抱半推的擁了繼春直向床邊走去。繼春雖知自己已經服了鐵石丸決不怕廝纏,但也不禁心驚,一面用力推開,—面道:「小鸞,你不要胡鬧,我委實已成廢人,不然前天金篆夫人能饒我嗎?你小桃師叔前些時用桃花媚仙幛也正為了問我此事,不信等她來你可以問去。」
小鸞冷笑一聲道:「師叔,你不真認賬嗎?我小鸞雖然年紀小,又是後輩,可從十三歲就在江湖上混,什麼陣仗沒有見過。你和小桃師叔的事,雖在桃花媚仙幛裡面,我看不見,聽不見。難道連你們兩位的神情都不明白嗎?現在我告訴你,趁著她們沒有回來,你只給我一點好處,以後大家便是自己人,要不然,嚇嚇,你可等看我的。」
說著小嘴一撅嬌嗔滿面,叉手而立。
繼春慌道:「我是有什麼說什麼,實情如此,你便稟告祖師爺和金篆夫人,我也只有這兩句話,反正我這條命是撿來的,便再厲害些,我也只有一死……」
小鸞哼一聲道:「我知道你能拼一死,不過你難道就不怕連累大桃、小桃兩位師叔嗎?你如再裝腔做勢,我便告訴祖師爺和金篆夫人,說你是那狗皮道士所使,前來卧底,不先讓小桃師叔吃個罹誤官司才怪。」
繼春更道:「這是我的事,你為何要無端去害她?」
小鸞得意的一起笑:「我管什麼害人不害人,你不答應,我只有用這一著,大家痛快不成。」
繼春不由心中怦怦直跳,半晌不語。小鸞越發得意,猛然又走近前來,一隻手搭在繼春肩上道:「我哪一點不如小桃師叔,你便這樣看不起我來,這是你逼出來的,可不能怪我,你只能稍如我意,大家一床錦被遮蓋,不都好嗎?」
說著暗誦邪咒,身子一抖,全身衣服宛如蟬蛻,全落在一旁,露出一個裸無寸縷的嬌軀來。
繼春方說聲啊哎,自己身上衣也平空褪去,不由心中更急,一面閃避不迭,一面卻激起一腔激憤,右手一起,一掌向小鸞胸前打去。
小鸞滿以為繼春的弱點已被抓住,不愁他不上鉤,萬想不到竟然有此一著,幾乎被打個正著。
她原是繩妓出身,連忙身子向後一個反折腰,避開一掌,趁勢一個斤斗,翻將過去,粉臍雪股,諸般妙相,恰好完全呈露在繼春面前,又是一陣嬌笑。
繼春越發大怒,不由施開家傳武藝,一路小金槍拳法直逼過去,處處向著要害,恨不能立刻將小鸞打死才泄心頭之憤。
那小鸞也只一味閃避,絕不還手,百忙中有時還飛上兩個眼風,玉腿酥腳搖曳生姿,做出若干媚態,彷彿一個裸體美人在逐人面舞。
鬧了半晌,繼春漸感不支,小鸞倏然趁著繼春一掌擊來之勢,向後一倒,兩條玉腿絞住,在繼春腿上一絞,繼春立足不住,立也倒將下去。
小鸞縴手一舉,將人托定,方嬌笑說:「師叔,你……」
猛聽窗外一聲嬌叱道:「賤婢竟敢無恥,還不趕快出來受死!」
接著輕雷微震,一道青光穿窗而入,那一重桃花媚仙幛,登時散如雲煙。
小桃已站在窗外走廊的卐字欄杆上面。小鸞見狀並無懼怯,只將手托的繼春,向劍光上一迎,險些兒迎個正著。
小桃嚇得慌忙收劍,小鸞乘勢就地一滾,赤著身子俏生生的站在床側道:「小桃師叔.你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難道我向楊師叔求道也算犯法嗎?」
繼春見小桃一來,膽氣頓壯,也一骨碌從地下一躍而起,大喝道:「無恥賤人,膽敢戲弄我。」提拳頭,又奔過去。
小桃一看兩人全赤條條的,不由臉上一紅,又喝道:「你……還不趕快把衣服穿起來,目前觀前山後都已大亂,有人來看見成何體統?」
繼春這才想起自己還赤著身子,不禁叫聲啊哎,連忙把衣服穿上,小鸞卻似沒事人一樣,抬頭看了小桃一眼道:「這又有什麼要緊,也值得吆喝人,祖師爺的無遮大會誰沒有到過,誰又穿過衣服?」
說著,一面取過衣服慢騰騰的穿著,小桃見兩人內衣均已穿好,倏然臉色一沉道:「無恥賤人,還敢饒舌,什麼祖師爺,今晚便是你等命盡之時。」
說著一拍劍囊,青光重又飛起,直向小鸞射去,小鸞一聽,連忙手指身邊繼春,飛出一道黃色光華,兩道劍光絞在一起,一面一抹頭髮,放出青磷信火高聲道:「怪道你二人情形反常,原來全已經叛教。老實說,平日我因祖師爺差遣,才叫你一聲師叔,跟丫頭一樣伺候你,如論功夫,你還差得遠。」
接著又大叫道:「蝶奴師妹,還不快來助我拿下這兩個叛賊,到祖師爺面前去請功。」
叫了幾聲卻不見答應,信火發出也不見有動靜,心中不由有點著慌。那楊繼春匆匆穿好衣服,也扯下了床側掛的一把苗刀過來助戰,小桃忙道:「對付這丫頭用不著你,快去樓下湖山石旁,將心印禪師旗門布好,免為妖人所傷。」
繼春尚不肯走,撐不住小桃連催,才閃身出房下樓。小鸞把牙一咬,暗中取了一枚白骨迫魂釘,冷不犯向繼春身後打去,小桃不由叫聲不好,那一點灰白光華已到繼春背後,欲待救護已來不及。
正在著急,忽然房門外飛來一道慘碧光華一擋,繼春才得安然無恙走出去。
接著一個女孩子的口音道:「小桃師叔,不要驚慌,我來助你。」
再一細看,卻是蝶奴,小鸞不由怒道:「你這小鬼,也吃裡扒外嗎?」
蝶奴冷笑道:「什麼吃裡扒外,我本來也是好人家的兒女,你們把我拐來,也不知受了多少凌辱,如果不是小桃大桃兩位師叔,我早已打入十八層地獄里去了。適才,我已蒙一位仙姑指示,決定跟隨兩位師叔改邪歸正,你如再執迷不悟,眼前就要神形皆滅,連做鬼也不容易了。」
小鸞聞言更怒,隨手又發出兩枚白骨追魂釘向蝶奴打去,一面喝道:「我不殺你這叛賊決不為人。」
蝶奴仍用劍光擋回去,接著也指劍光向小鸞攻去,三人正在纏戰,猛聽半空中有人喝道,是誰敢叛教,還不趕快告訴我。」
接著窗外一片暗紅色光澤,假山峰上落下一個人來。小鸞一看,認得是後山妙音洞的妙香師太姚媚珠,不但一向和掌院師祖至好,而且本領絕高,連忙高聲叫道:「姚太師叔快來,大桃小桃兩人都叛了教,連蝶奴這小鬼也公然吃裡扒外,我一個人實在抵擋不住了。」
這姚媚珠雖非白骨教中人物,但卻和鄔元成相交已非一日,居所妙音洞就在附近,平時也常在觀中歇宿,大桃姐妹和小鸞蝶奴均所賞識,今晚因見觀中劍光大起,知道一定來了強敵,所以趕來助陣。
一聽小鸞如此說法,連忙大喝道:「小桃,你真敢叛教嗎?」
小桃索知姚媚珠原本東海散仙林瓊仙門下逐徒,離開師門之後,又投入青海千手姥姥門下學得一身邪法,因此兼有正邪兩派之長。
近來更從地底得到了昔年魔教中赤焰祖師所遺一口赤焰追魂妖劍,越發如虎添翼,不但自己決非其敵,就連銅袍、狗皮諸人遇上也不知鹿死誰手,忙道:「姚師叔,你休聽這個丫頭胡說,她是為了要盜取我引進的一位師弟真陽,所以來誣衊我。目前觀中已有敵人侵入,新監院桑克那已被敵人逼走,掌院正在危急,你還是趕快前去援助才好。」
姚媚珠一看小鸞道:「真的么?」
小鸞不由著急道:「太師叔,你休聽她的胡言,適才蝶奴已經說出,她姐妹和那姓楊的都是卧底的……」
姚媚珠冷笑道:「好!既然如此等我拿下她姐妹再來對質。」
說著把手一揚,一片赤暗光華直向小桃當頭罩下,一面大喝道:「小桃,是真是假我也難以分辨,你和蝶奴且自收劍,和我一齊到前殿去,聽候訊問。」
小桃見狀,知道空言決難搪塞,如果動手更無幸理,心中不由著急,那小鸞更得理不讓人,冷笑一聲道:「太師父請看,她二人在你面前尚且抗命,對我們這些後輩就可以想見了。」
姚媚珠鼻子里哼了一聲道:「小桃,你還不收劍嗎?」
卻冷不防另一假山石上,有人笑道:「我道是誰竟敢這般張狂,在這裡亂嚇唬人,原來是你沒出息的東西,你別欺負人家孩子,且瞧瞧我是誰。」
姚媚珠一聽口氣,好象是一位前輩師長,又未現身,不由心中一動大喝道:「你是誰?」
猛然抬頭一看,那邊假山峰上,卻站著一個面如滿月齒白唇紅的小和尚,再仔細一想,正是前師瓊仙的好友心印和尚。昔年被逐,皆因身犯淫行,被心印得悉,告訴乃師所致,不由又驚又恨,把牙一咬道:「賊禿,我與你有難解之仇,想不到今天在此地又遇上,你待如何?」
心印笑道:「你問待如何吧?一則來此誅邪,二則聞得你自從離開師門以後,更趨下流,竟與此間妖人連合一起,專掠美男供你淫樂,特來為這一方除害,你不是已經學會些鬼門道嗎?何妨施展出來讓我看看。」
姚媚珠聞言,不由顏色驟變,左肩—搖,一道暗赤長虹直向心印掃去,心印袍袖一揮,也飛起一道金光迎上去斗在一起。
那姚媚珠滿以為赤焰妖劍乃赤焰祖師遺物,威力之大不可思議,心印決難抵敵,誰知兩劍接觸以後,對方不但應付裕如,而且神態也自如。
不由心中大吃一驚,又發動魔法再行催動,赤焰光彩愈盛,幾將心印連人帶劍圍了個風雨不透,那道金光也愈縮愈小,光華也漸漸暗淡下去。
她心中又是一喜,大聲喝道:「賊禿,今天我不把你絞成肉泥,也不泄心頭之恨。」
小桃在旁吃了一大驚,如非蝶奴相助,劍光幾被小鸞震落,再看心印在赤焰妖劍圍繞之中,也似著慌的叫道:「無恥的賤丫頭,你真打算拿別人的東西來裝門面嗎?如果再不收回夾著尾巴滾回去,我可不管本主兒的意思如何,要先將劍上千萬冤魂放去了!」
說著,那道淡得已像一片輕雲的金光,倏然又一收縮,化為數寸長的一柄晶瑩慧劍,光華更覺柔和。
慢慢的,在那一幢暗赤光華當中運行起來,乍看其勢甚緩,但每行徑寸,必有一蓬火星隕落,那妖劍光彩,也漸形轉淡。
姚媚珠不知那劍原系赤焰祖師,用千萬人的鮮血精魂鑄煉而成,當年赤焰祖師,但為煉此妖劍上犯下大忌,被寒鐵老人、懶殘子、孤雲禪師,三位前輩仙俠,用雷火仙劍圍攻了七天七夜,才將他肉身斬去,元神卻附在妖劍上逃脫,深藏斂跡了數百年之久,想不到被妖婦姚媚珠無意中得到手中,又用以為惡。
心印隨師多年,見多識廣,一見劍光出手,便知有異,正一面用慧劍慢慢將所附精魂削落,一面惟恐妖魂巳成氣候,又用言語引逗著。
猛聽一聲厲嘯,慘如鬼叫,從山後搖曳而來,再抬頭看時,山後一片火光凌空而起,映著滿天通紅,在無數血色火焰當中,裹著一個紅人,一晃便到了跟前,大聲厲叫道:「無恥小輩,膽敢毀我神劍。」
說著,把手一招,便自收回,收去滿身血焰,向樓屋角上一站,看著心印、小桃等厲聲道:「想我昔年,誤中寒鐵老兒詭計,將法體失去,在此地潛修已近十甲子,只因元神尚未凝固,所以無暇出去再創宗教尋那老兒和孤雲懶殘等賊禿狗道算帳,又因神劍久未沾染人血,劍上精魂萎頓無力,才假手這個女人,取血練劍,你是何人門下,既敢擅自毀我神劍,還不快將頸血獻上,賠我損耗。」
心印冷冷的笑道:「如此說來,你是當年三位仙俠劍底遊魂的什麼赤焰祖師了。你的主意倒打得不惜,可惜三位前輩仙中懶殘子和寒鐵老人久已飛升玉闕,你的仇已報不成了。那孤雲神僧卻仍在大雪山坐關,你如有這膽量,不怕這劫后妖魂,被他那佛光煉化,無妨前去找他。如果自恃積世魔頭,打算向我尋事,便先請嘗嘗我這心光慧劍的滋味如何?」
赤焰祖師在屋角上,聞言又是一聲厲嘯道:「小賊禿,休得口出狂言,你到底是何人門下,叫什麼名字趕快說來,免我又無故樹敵。再遲就來不及了。」
心印笑道:「你放心,我雖出世稍晚,沒有趕上三仙在華山頂上合力誅邪那一場熱鬧,自問在這塵世上,還有幾甲子的流連,絕不至來不及,更從來沒有後悔的事,承蒙照應,只好心領謝謝。你要問我姓名是何人門下,明人不做暗事,我乃南海虯髯僧的弟子,法名心印,有什麼高招妙法,就請施展吧。」
赤焰祖師,雖然潛伏已久,對於心印不知底細,虯髯僧的名字,卻曾聽說過,但自恃過甚,絕不把個後生小輩放在心上,聞言登時大喝一聲道:「無知小賊禿,既敢在我面前如此狂妄,那就不能怪我了。」
說著,妖劍又飛出,血光出手,赤虹沖霄又復倒垂而下,聲勢較在姚媚珠手中何止千百倍,小桃、小鸞、蝶奴雖然正在拚命,也嚇得退避不迭,就連姚媚珠全立腳不住。
心印只微微一笑,囪門開處,現出一輪心光,照耀得大地通明,那道妖劍的光華,便倏然停在空中欲下不得。
接著慧劍飛出,又在妖劍所化光華當中閃來閃去,這次因系赤焰祖師自己主持,所以不易損傷。
赤焰祖師萬想不到,自己二次出世上來,便遇到這樣一個厲害小和尚,也不由心驚不已。
正在相持之間,忽然一聲嬌叱!半空中又飛來一道鉤形白光,一道象半輪初吐旭日一般的紅光,疾馳而至。
再—細看,竟又是兩件前古仙兵,心想自己元神尚未全固,如果遇上,即使無傷,也決討不了好,何況當前這個小和尚的心光慧劍,又全是魔教的剋星。
倘若聯合來攻,勢非又遭重創不可,自己在這二次出世的時候,萬不宜硬拼,想罷又厲吼一聲,雙臂一振,便收回妖劍向空中飛去。
那來的人,正是小珠,初生之犢不畏虎,哪知輕重,一見妖人逃生,跟在後面,連忙劍鉞齊上。
赤焰祖師本可從容逃去,卻因意欲查看來的是什麼厲害人物,劍光稍為一慢,竟被神鉞掃個正著,齊腰斬為兩段。
忙就空中一滾,化為一道血光,慘叫連聲,向東北方面一閃而沒。
小珠見妖人雖被神鉞掃中,仍然飛去,不禁小臉一綳,向心印道:「大師伯,你老人家怎麼不幫我攔一下,好容易才碰到一個上眼的妖人又讓他逃走了。」
心印笑道:「你這孩子,真是不知輕重,這逃生的老怪,連當年孤雲、寒鐵、懶殘三位有名的前輩仙俠,合力費了七晝夜的工夫,也未能使他神形俱滅,你只憑這兩件仙兵,能斬得了他嗎?」
小珠道:「師伯,你既說得妖人如此厲害,為何他又這樣不濟,以我看來,還不及那冷焰天王呢。」
心印道:「那是因他昔年受創過重,元神幾不能保,雖然潛修數百年尚未凝固,又復被我心光慧劍所困的緣故,並非真正不濟。如果情急拚命,便我也不能制,何況你一個小孩子,只憑兩件仙兵如何便能除他。」
說著掉頭一看道:「不好,那姚媚珠敵不過我們,已放下小桃,不管小鸞死活,去發動另一項毒辣陰謀了。此間事已無妨,只等狗皮、銅袍二人了卻前殿群魔與汝會合,便可大定。可速隨我前往後山料理那妖婦去,否則來不及了。」
小珠忙問:「那妖婦是誰,我怎未見。」
心印不及作答,挽著小珠,一縱心光便向後山飛去,原來姚媚珠所居,便在後山,一座窮陰閉塞的幽谷之中,兩人一晃即到,只見兩山合抱,中間一處深壑,二面是叢篁密箐,其下深不見底,只聽見水聲淙淙似乎下面藏有流泉溪澗之屬,但黑夜之間始終看不出來水勢如何。
心印挽著小珠,不及開言,便飛身而下,等到壑底在心光下一看,原來叢篁之下卻藏著三五道飛瀑,匯成一道溪流,中間闊處,約在十畝廣寬,似乎是個深潭。
小珠道:「這裡和我們在玉龍潭一樣,那妖婦巢穴便在潭底嗎?」
心印把頭連搖,挽著小珠,在幾道瀑布之間,又尋著一個石隙,約有一人多闊,兩人側著身子走進去,仗著心光照耀,看得非常明白。
原來那隙內,卻是極其曲折的甬道,一連轉了三四個彎,愈走愈遠,在心光之下瞬息巳進入數里遠近,那條甬道,時寬時窄,時高時下。
倏然間心光一斂,心印附著小珠耳朵道:「已經到妖婦藏身之所了,趕快把一切寶光都收斂起來,看我顏色行事。」
說著相攜著,步行向裡面走去,又轉過一個彎,忽覺眼前一亮,現出一座石堂,堂中懸著一隻大如沙缸的鐵釜,釜里不知貯藏什麼油類,當中豎著一根兒臂粗細的燈芯,芯上冒著尺高的火焰,卻不見一人。
小珠正待要問,心印又把手連搖,接著向釜下一指。小珠看時,只見釜底放著一個二尺來高,一尺對徑的一個石墩,上面卻空無一物。
心印卻放開挽著小珠的手,合什道:「聖母在上,弟子心印,今天已經攜了轉劫人來,尚請賜見法像,並開洞門,以便相助出關,挽救浩劫。」
其態度之虔誠嚴肅,幾未曾有過。小珠不禁詫異,倏見油釜略升,燈光大明,石墩上驟然現出一個儀態萬方的妙齡女尼出來,一身白衣,二目垂簾跏趺而坐,寶相莊嚴,幾令人不敢正視。
再偷眼一看,又彷彿面容甚熟,但又想不起是誰來。忽然那女尼把頭點點,二目微開,只看了兩人一眼,並未說話倏又隱去。
那石墩卻猝然向下一沉,現出一個大洞,心印卻扯了小珠,縱起心光,一同直向洞口飛身下去,只聽得一片轟轟之聲不絕於耳。
那洞彷彿一口深井一樣,下去三五十丈之後,漸漸看見腳底火光熊熊,並間有陰雷轟炸之聲,饒是心印心光護身之下,也覺奇熱,漸不可耐。
瞬息之間,已到洞底,再看時,卻又是一個廣大石堂。那石堂,穹頂圓壁,廣可三四十丈,中間縱橫支著八根精銅大柱,都在合抱以上,正中矗立著一個八角綠玉塔,高可丈余,周圍也約有丈余,正對著自己和心印下來的洞口。
那穹頂上,除兩人下來的一個圓洞之外,滿綴著大大小小不知若干明珠,照得堂內毫髮皆見。
只見一個絳衣少女,正在捏訣踽步,繞著塔行法,用一片暗赤火光向塔上燒去,不時又手發陰雷轟擊,似乎並未看見兩人下來,只燒得那座綠玉塔,不斷發出五色霞光,卻絕無損毀,只覺奇熱異常。
那少女燒打了一會,不見動靜,驀然頭一搖,披散了一頭秀髮,上身衣服完全脫去,只剩下一個大紅肚兜,和一條蔥綠灑花大腳褲,倏的把牙一咬,從腰下拔出一柄五寸來長的金刀,向自己酥胸上一劃,登時裂開三四寸長一條口子,但並不見血。
一轉眼之間,從口子裡面,耽出八個一寸來高的小人,落地之後,一晃便化成八個丈余高的猙獰巨人,一色大紅半臂,豹皮短褲,頭扎黃巾,足下麻鞋,各就一柱,蹲下腳去,抱著向上倒拔著。
接著一聲巨響,轟轟之聲愈急,那座綠玉塔,也自慢慢的離地尺許。
少女看了似乎面有喜色,又喝道:「你等八人,今日務須各盡全力,只待此塔提起,我必不吝賞賜,將本身精血供你等啖吃一飽之外,這個尼姑,九世潛修,均以童貞入道,坐關又近十甲子,如能分啖她的法體,現勝凡人千百倍,良機難得千萬不要自誤。」
那八個巨人聞言,精神為之一振,果然各用全力拔那銅柱,那座綠玉塔又高起數寸,隱約已可看見裡面一個白玉蒲團,和那坐關聖母的雙膝。
心印見狀,忙一扯小珠道:「速赴玉塔後面,將門戶守好,聽我吩咐下手誅邪。」
說著,脫手便是一太乙神雷,便向那八個巨人打去。那八個巨人拔著銅柱,正掙得力竭聲嘶,但又不舍放下,轟的一聲,當前兩個先被震倒,其餘六個手一松,那座綠玉塔,又齊地罩下。
那絳衣少女正是姚媚珠,也猛然吃了一大驚,還疑坐關聖母發動禁制,故而所煉八個大力神魔受了重創。
再仔細一看,心印在心光籠罩之下,已經站在面前,不由既驚且怒,嬌喝道:「你這賊禿,我與你拚了。」
說著櫻口一張,噴出八粒酒杯大小血塊,分向八個巨人射去。
那八個巨人,受傷的兩個,已經縮做一團,未傷的六個卻張牙舞爪正擬向主人反噬,見那血塊噴出,每人搶了一塊吞下,精神又振,一齊轉向心印撲去。
但一下到心光上面,便立刻撞了回來,連撲數次均未得手,各自連聲怒吼,一掉頭,又向主人反撲過去。
姚媚珠見狀,兩隻媚眼一瞪,嬌喝道:「無知死魅,這小賊禿一樣是數世童貞修成,只要吸得一口精血,補益匪淺,適才我已將自己心血給你們吃了,再不用力對付敵人,且叫你們看個厲害。」
說著,把嘴又一張,噴出一片火光,手中金刀一擲,化作千萬柄,直向八魔逼去。八個巨人見狀,厲嘯一聲,又向心印撲去。
但那幢淡如輕煙的心光好像銅牆鐵壁一般,一衝仍被撞回。八魔既無法奈何敵人,又不能反噬,俱激怒已極,正在左右張望,姚媚珠倏然用手一指,那一片魔火頓向心印罩下,將一幢心光連人罩定。
一面向那八個巨人喝道:「你們且暫時回來,等我煉化這賊禿護身寶光,再讓你吃一頓美食。」
說罷把手一招,卻不見八魔回來,耳邊只聽得一片慘嗥之聲。再看時,心印連同一幢心光,已經移到另一角落。
那魔火金刀之下所罩的,正是自己妖師密授的八個大力神魔,正在拚命叫囂掙扎,這一驚非同小可。
原來那八個大力神魔,都是凶魂戾魄煉成,生前固然是極兇橫的暴徒,死後更是無理可喻的厲鬼,物色收集固然不易,煉之尤難,練成制伏更難,稍一不慎,立被反噬,啖盡肉體不算,甚至連生魂也保不住。
妖師在煉法時即曾說過,非萬不得已,決不可妄用。那金刀魔火,雖能制伏,多用不但消耗本身真元精血,而且神魔受創過甚,須防情急拚命反噬,就是被魔火煉化,也有缺額,再煉更是不易。
同時那八魔之中.一個最厲害的魔頭,名魏聯芳,原來本是魔教中的一個能手,算起來還是自己的師叔,只因忽然意圖叛教,被妖師覺察,佯作不知,利用自己色相勾引成奸,乘他行淫之際,暗下毒手殺死,不知經過多少時日,才將凶魂制伏,充了八魔之首。
如論功力,一旦拚命,自己決不能制,想起不由膽寒,欲收所發金刀魔火又自不敢,不收更不舍八魔完全消滅。
她正在進退維谷,那心印卻在旁笑道:「你這無恥下流的賤丫頭,只被逐出師門不加誅戮已算是運氣,如何愈趨愈下,竟弄起這一套玩藝來。適才所以容你逃走不予深究,我還是看在你的前師分上,才放你一條自新悔過之路,誰知你竟聽妖人之言,妄想乘機來此盜取玄靈聖母的無宇貝葉真經。
「你試想想看,以聖母無邊法力,便無我來,你能得手嗎?再說,這聖母身下是一個深通地肺的萬丈火穴,那鄔元成只一知半解,以為一旦失敗,便令你用大力神魔將聖母坐關的玉塔提起,取去真經,引發火穴,使這白鶴觀和後山全成火海,便可掩飾一切惡行,免為世人所知。
「不知這火穴一經發動.方圓千里,盡化劫灰,你這孽障,也必因此同時化成劫灰,害人害己,天下再有像你這樣無知的笨貨嗎?」
媚珠聞言,不禁更慌,心神稍分,那魏聯芳所化魔頭,本來對她怨毒已深,但因受制過久無法自拔,又被魔法所制,本性全迷,與鹿豕無異,只有低首聽命。
此刻被心印心光連照,已有幾分清醒,一見有隙可乘,立刻雙臂一振,自拼毀在金刀魔火之下,直衝出來,一頭紅髮根根直豎,七竅各噴毒火,兩隻鋼鉤也似的巨爪,閃電也似的,向姚媚珠當頭撲到。
姚媚珠不由驚得魂飛天外,一面繞柱閃避,一面脫手一粒陰雷打去,紫光閃處,轟的一聲大震。那魔頭,雖然被打了一斤頭,卻無懼怯,就地一滾,又自趕來。那其餘七魔,乘隙也從魔火中奔出來,紛紛撲到。
姚媚珠情急之下,一面連發陰雷,一面高叫道:「心印師叔,玄靈聖母,弟子知罪了,請快救命吧!」
慘叫未完,猛然塔內曼聲一句佛號,那座玉塔上,八隻角,各發出一道銀線,轉眼化為濛濛細雨也似的一陣甘露,分向八魔和媚珠身上灑去。
那八魔看去兇惡已極,法雨一到身上,立刻好象四肢無力,均各跌倒在地,嗚咽不已,身軀也漸漸縮小,變成八圍尺余高的濃煙似的黑影。
姚媚珠已經哭倒在地,膜拜不已。心印見狀,一面合掌朗喧佛號,一面徐徐用心光將八魔和媚珠一齊罩定。
猛又聽塔里聖母道:「心印賢侄不必如此,他九人經我八功德水灑過,不久即悟本來,無須再用心光慧劍,珠兒也無須防守門戶,讓他們自去轉劫,或覓地潛修吧!」
心印聞聲,連忙躬身道:「弟子領法諭。」
說著將心光一撤,八魔所化黑影,又似在叩拜,半晌,方緩緩起來,向塔後走去。小珠也從塔後走來,只見那八個黑影蠕蠕而動,姚媚珠拜伏在地尚未起來。
她不由瞪起兩隻小眼道:「大師伯,我真的就這樣讓他們走嗎?」
心印道:「這是聖母法諭,苦海茫茫,回頭是岸,放他們去也是一場功德。」
那姚媚珠卻猛然抬起頭來道:「師叔,我不想走了,情願在此作一道婆,伺候聖母,你能替我求一求嗎?」
小珠方道:「你方才不是在這裡發了半天橫嗎?為什麼現在放你走又不肯走了?」
塔里聖母又道:「你方才似已大澈大悟,怎麼現在又痴頑起來。你一生所欠孽債不自去作個了斷,儘管賴在我這裡有什麼用。此去果能回心向善,我必命人助你轉劫,火坑中自有青蓮,你知道嗎?」
姚媚珠聽罷,又自叩頭默禱半響,轉過身來,滿臉淚痕向心印道:「師叔,三番兩次都承你成全,現在回想起來,真感激莫名,此去就是再曆數劫,我必重返師門,再求接引聖母門下,還望師叔格外成全。」
又向小珠道:「小妹妹,我不知怎樣稱呼你才好,不過我聽聖母的語氣,好像和你淵源甚深,他日如我歷劫歸來,還望接引。」
說罷一抹臉上淚痕又向玉塔恭恭敬敬的拜了幾拜。心印道:「只你不一誤再誤,我心始終成全,你師父知你痛改前非,亦必隨時助你轉劫,就此去罷。」
姚媚珠又再拜謝,方才轉向後洞而去,半晌又聽塔里聖母道:「現在已是我出關時候,心印賢侄可在塔前入定,默誦金剛神咒,珠兒在旁護法.只見塔上神符光起,輕輕揭下就可相見了。」
心印說聲遵命,忙命小珠將偃月鉤和神鉞寶光聯在一起,連塔和二人一同罩住,一面就塔前坐禪入定,半響之後,梵響漸起,那塔上正面一塊玉壁果然泛出金光,露出符形,小珠方想:「這道神符好像刻在玉璧上的,雖然出現,卻叫我如何揭法。」
又聽塔里聖母道:「珠兒,不必猜疑,你只照師父金剛訣法,雙手結印一拂,神符即會飛走了。」
小珠聽罷,依言結印向塔上一指,只聽得一聲輕雷過處,金光滿堂,一閃不見,那座綠玉塔,倏然洞開一撇,化成一座綠玉屏風,當中塔頂變成一個綠玉寶蓋。
那聖母仍如上面石堂所現法像,趺坐在一朵白玉蓮花上面。心印忙又起身,和小珠一齊拜倒在地。
聖母笑道:「十餘甲子,在我彷彿彈指光陰,想不到已和你二人相見。心印隨師數劫,當能盡知前因,珠兒還認識我嗎?」
小珠拜罷侍立一旁,不由看著聖母怔怔的說不上話來。
聖母用手摩著她的頭頂笑道:「珠兒,也難怪你,本來這數百年來,你已歷轉數十劫,那裡還有能再記得之理,這一來靈明一復,你大概總知道是誰了吧!」
小珠自聖母那隻手摩到頭上,倏覺一股陽和之氣,自人囪門貫頂而下,這才想起前情來,不由重又拜伏在地下痛苦不已。
原來聖母姓陳名秋星,生當唐末,待字閨中即行慕道,誓不嫁人,嗣因乃父宦遊劍南,病故任所,為刁奴所賣,歷盡諸般苦難,始得嫁一士人陸伯鴻為妻。
生女夜珠之後,又得散仙皇甫庶渡化,一家三口遁入岷山深處,潛修多年,大道將成,適逢黃巢之亂,因之相攜出山,修積外功。
不想在太華山下,忽遇華山派妖人飛天蜈蚣吳遷,看中夜珠母女,口出穢言調戲,兩下動起手來,吳遷雖被三人合力斬去,卻驚動華山派其他妖人前來圍攻,伯鴻父女均受重傷,秋星也危險異常,幸得王台高僧天衍法師師徒兩人路過救將下來。
陸伯鴻和夜珠已經自行兵解轉劫,秋星卻因天衍之介轉入秦嶺女仙陶三婆婆門下,習劍報仇。等到恩怨事了,人間已是宋神宗時候。
陳仙子在黃河一帶,積修外功數十年,迭顯靈異之跡。到了道君皇帝主玫的時候,因為皇上一心慕道,地方官吏仰體聖意,奏明上去曾封玄天靈應聖母,因此在同道中得了玄天靈應聖母的法號。
但是陳仙子因此反而重返岷山閉洞潛修,靜中悟澈天人,又從山腹得到一頁貝葉無字真經,參透佛門上乘功夫,得知山有火穴直通地肺,一旦爆發,便成亘古所無的浩劫,便發宏願,誓以貝葉真經和自己法體坐守其上,以消此奇劫。
封塔坐關一坐就是數百年,近日靜中修悟,方知天衍法師,已經轉劫為南海虯髯僧,昔日高徒,仍隨侍門下,法名心印。
愛女夜珠也轉了數十劫,現在大雪山番屬之中,與自己尚有夙緣未了。
正欲行法召來相見,想不到不謀而合,虯髯僧也算定此中因緣,並知聖母守那火穴功行巳將圓滿,所以特為傳聲心印,攜了小珠前來相見,並解出關以前魔障。
小珠想罷前情,不禁痛苦不已。
此時後園激戰更甚。小鸞不敵突地拉起金冶兒便走。
潘二娘心下一寬,再看大桃已將自己白骨釘絞碎,不由怒道:「你這潑賊,膽敢如此吃裡扒外。」
她說著牙齒一咬,恨不能立刻將大桃置之死地,無奈劍光被山茶纏著,一時無法可施,只有急得跳腳。
那山茶先見卓和危急也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乘機便向大桃道:「大桃姐,你卓和大哥不擅劍術,還請引他去和楊秀才在一處,以免意外,這裡的事,算全交給我了。」
大桃原本不放心妹妹,又見小鸞將金冶兒槍走,料定雙紅樓上也出事,身受小桃之託,誠恐繼春有失,巴不得立刻趕回去看一下。
聞言答應一聲,立向卓和道:「這裡有山茶姐足夠料理潑婦了,我們且去看看小桃去。」
卓和雖然迭涉奇險仍不肯去,撐不住被山茶瞪了他一眼,才勉強退下去。這裡只有潘二娘和山茶兩人,在先原各有顧慮,全不肯使出全力,這時金冶兒、卓和一走,不由各人都施展出全付力量來,兩道劍光恍如游龍一般斗在一處。
潘二娘雖然邪法高強,卻敵不住山茶已得了塵師太和何天香的許多妙訣,十餘年,又在玉龍潭底苦練不輟,功夫格外精純,漸漸有些相形見拙。
心中方想:後園已經斗得如此猛,雙紅樓上,雖然不知誰和誰在斗劍,勢更驚人,為何前殿一點救應沒有,難道本教各人全已落了下風嗎?不由暗自著急。
卻不知前殿自從桑克那被雙鉞合壁戰敗以後,登時大亂,是凡煉有妖劍邪寶的妖人們,齊向狗皮道土和銅袍道人兩人圍攻上去。
兩人也殺得興起,狗皮道士一面把五行真氣妙用完全發揮出來,一面大展那一柄雄精劍的威力,除藍齊的玄龜劍尚可勉力支持而外,其餘劍寶只碰著,非折即傷,磷屑火星灑滿了一殿,不時又將五行神雷,向各妖人抽空打去。
那銅袍道人也身子一抖,將五千零四十八柄短劍一齊發出,好似疾風驟雨灑去,各妖人功夫稍差的,立刻傷亡殆盡,有的幾乎神形皆滅,只勝下藍齊,賴飛雲,鄔元成和幾個功夫較深的妖人尚在勉力抵禦,看看全落下風。
鄔元成一見教下弟子差不多全被誅戮,又迭接後園信火告急,眼看王必武、桑克那那樣著名人物,尚且敗逃,知道大勢已去,白鶴觀決不能保,心中惟有盼望姚媚珠竊寶引動地火的一著,但始終不見信號,料亦非死即逃,決無幸理。
忙向藍齊賴飛雲等打了一個暗號,縱劍便向殿後逃去。
賴飛雲雖是一個女人,卻極機警,昔年又曾在五指山女散仙羅湘靈門下,劍術自成一家,更擅化形潛遁之法,一見正經主兒已經遁走,雖在銅袍道人短劍圍攻之下,並不慌亂,連忙咬破舌尖,噴出一點鮮血,化成自己模樣,三色劍光倏然暴漲,頗似情急反守為攻之狀,暗中卻潛身遁走。
那道劍光也跟著一閃不見,等銅袍道人覺察,人已去。只苦了藍齊和剩下的另外兩三個能手,被銅袍、狗皮兩人,劍光逼得更緊,逃已不易,戰又不敗,只有拚命相搏。
狗皮道士見狀,連忙高聲叫道:「我等此來,只誅為首邪惡,與彼愚教眾無涉。如今桑克那肉身已被斬卻,鄔元成又在逃,如無敵意,願走者,不坊各自逃生,以後只不再為惡,便遇上也決不為難,倘再執迷不悟,便要玉石俱焚了。」
說著,示意銅袍道人,同時把劍光撒開一角,各人才得活命。
這幾個妖人一走,那座朝元殿上,除遍地殘兵,屍骸狼藉而外,轉眼便成了空蕩蕩的,就觀中殘餘徒眾,也逃走一空。
二人略一巡視,便又縱劍飛向後園,在空中一看,只見七八道劍光斗在一起,大桃姊妹和山茶已在危急。
不由俱各大怒,兩道金藍色的光,好似長虹經天一樣的橫掃過去。
原來大桃將卓和護送到雙紅樓下,正是赤焰祖師敗逃,心印與小珠趕赴後山之時。
小桃乘隙查看,繼春在假山石后,已將心印所賜旗門布好,藏身其中,料無危險,心下稍安。
兩下來不及多說,便想飛赴前面接應各人,忽見姐姐護了卓和走來,問知所以,忙命繼春略開門戶,將卓和送入藏在一處。
又命蝶奴在陣外遙為防護,自己偕了大桃,又向紫薇仙府外面,山茶和潘二娘斗劍之處趕來助陣。
那潘二娘單斗山茶已感不支,大桃猶可,那小桃因人頗聰明,又肯下苦功,每逢功夫確有獨到的同道,必設法求教,所以在白骨教下中下兩輩之中,也算是一個比較傑出的,如若單斗潘二娘自仍非敵手,但在協同山茶之下,便令潘二娘有些格外手忙腳亂。
正在撐持之際,猛見鄔元成,藍齊忽然相繼馭劍飛來,沒想到二人從敵人手下僥倖漏網,還道前殿敵人已被趕走,前來施援。
她不由精神一振,大叫道:「掌院和藍師叔快來,大桃和小桃這兩個潑賊都已叛教,勾引敵人來攻園,金篆夫人已受重傷,趕快助我將她拿下。」
那鄔元成自朝元殿進出,本擬立刻棄觀逃赴總院,說明一切,自行請罪以保一身。
只因阿修羅王與鬼母頒符印冊書,以及本院花名冊全在後園元命樓上,必須取走,順便也擬將金冶兒和倖存徒眾帶走。
想不到一到元命樓,只見樓門大開,符印名冊等物已全不見,這一急非同小可。
回頭再看,園中紫薇仙府院外空地上,劍斗正烈,方才趕來便聽潘二娘大叫金冶兒又受重傷,大桃姐妹叛教,料知符印名冊等物均落人手,不禁魂飛天外,劍光幾乎控制不住。
他連忙落在一旁。氣急敗壞的向大桃姐妹道:「我……我……我向來待你姐妹不薄,今日為何叛教?」
小桃冷笑道:「你這妖人,引誘了我哥哥,氣死我母親,又污辱了我姐妹,我已忍辱含垢了十多年,你還敢說待我不薄嗎?老實說今夜便是你這妖賊遭報之時,還不快來納命!」
鄔元成聞言,既驚且怒,不暇再說,一指劍光便直向小桃劈去,小桃也連忙一指劍光迎上去。鄔元成見小桃竟敢迎敵愈加急怒攻心,運足真氣,裹定小桃劍光一紋,只見錚錚連響,小桃那道劍光立被絞得粉碎,鄔元成的青磷劍光又向當頭罩下。
山茶見狀不由大駭,但自己劍光和潘二娘正廝拼著,急切間又無法撤下,忙取了兩根透骨神針向鄔元成雙目打去。
鄔元成雖在急怒之下,到底久經大敵,黑暗之中,忽見兩點極細紅星奔自己雙目打末,料知是飛針一類,不暇去斬小桃,忙將劍光收回護住門面。
誰知山茶所發透骨神針乃何天香所傳,端的神妙異常,隨心所使無異飛劍,劍光撤回得快,雖將門面護住,針勢一沉,正打在琵琶骨上,立覺一陣麻癢,直向骨里鑽去,不禁說聲不好,忙將上身穴道封閉,以防毒氣攻心。
時間稍一遷延,小桃已經脫離險境,但劍光已損,無法再戰,方欲退下,卻不料藍齊看出便宜,玄龜劍一起,又向她掃來,那道烏金光華,隱帶風雷之聲,較之鄔元成的青磷劍,更快更猛。
小桃無法,只有把雙眼一團,瞑目等死,耳邊忽然聽見有人喝道:「你不要害怕,都有我呢!這妖人也不配用寒鐵老人的東西,等我取來送你,以償這一次卧底之勞吧!」
再睜眼一看,只見那道烏金光華,忽然停在空中,好似靈蛇一樣跳躍不已,似乎已被什麼東西拴住,大有進退不得之狀。
小桃一聽口氣,知道心印已來,在暗中幫助,不由心花怒放道:「心印禪師,這妖人淫毒已極,一年不知多少男女死在他手下,千萬放他不得。」
心印道:「你放心,他跑不了。」
正說著,其餘各妖人也各放劍光向山茶、小桃姐妹掃去,只賴飛雲見機早走,未曾參與。
那藍齊見玄龜劍被人暗中擒住收又收不回來,情急拚命,大喝一聲道:「眾位道友仔細,今天我決與這三個賤婦拼了。」
說著,竟將平日所采山澤毒瘴與地肺大火、屍餘毒氣凝鍊而成的一葫蘆毒沙完全傾出來。
剎時間,登時紅了半邊天,滿天星月都被映成一片紅色,那一股腥穢之氣,觸鼻欲嘔,山茶、大桃姐妹,均感不支。
心印在暗中,忙將心光放出,將眾人護定,一面將藍齊的玄龜劍收下,向大袖裡一塞。
小珠和狗皮、銅袍三人恰好也分兩路趕到,先是半輪紅日,和一鉤新月樣的銀光,從天而下。
藍齊首被劈成三段,匆忙之間連元神也未及逃避便被神鉞和偃月鉤光一絞立即消滅。接著神鉞一沉,潘二娘厲叫一聲,也自了賬。
鄔元成和其餘各妖人正欲逃走,卻被雄精、藍虯兩道劍光一齊圍住,使雄精劍光所發出百丈奇光和濃烈異香,那毒沙一時都盡。
鄔元成身受兩針重傷,運用妖劍本自勉強,一見三個強敵已經會合,那片心光一現,更驚得魂不附體,心知全身而逃已經辦不到,盤算之下,猛將青磷劍一收,護定肉身,暗中取出三粒陰雷,分向狗皮、銅袍、小珠三人打去。
轟的一震之下,乘機將元神遁出,猛向地底鑽去。三人仗有五行真氣與寶劍護身,雖未受傷,妖人元神卻被乘機逃去。見狀猛然一驚,各將寶劍一絞,各妖人連同鄔元成肉身都被絞碎,方覺快意。
心印已從旁現身道:「恭喜二位老弟,今夜已經大功告成,不過可惜惡元神已經在逃,將來仍須又費一番手腳了。」
狗皮道士驚道:「你是說那鄔元成嗎?方才分明已被劍光罩定,卻從何處遁走呢?」
心印道:「就在陰雷一震之時,他已從地底走了。此賊氣數未盡,暫時由他。如今重要的,是如何收拾殘局,辦理善後。大桃可引銅袍老弟,隨帶楊秀才先將地底密室打開,放出被掠攝來的青年男女,查明來歷住所,造冊以便遣送。
小桃可回黃桷壩去,通知楊老者,速率村眾前來,查明觀產和被害各人以便報官。狗皮老弟可率卓和夫婦、小珠侄女巡查全觀肅清餘黨,除窮凶極惡之徒而外,酌留活口,以供報官佐證。」
狗皮道士道:「我們都有了職司,你呢?」
心印笑道:「為了此事,我已經忙了好多天,來往各地,奔波了萬餘里,此間事既已了,我打算先到玉龍潭去歇上幾天。各師長均曾傳語,此間妖人殲滅以後,便由你主持,重塑三清聖像,再整道觀,只等開光以後,再到玉龍潭去赴仙俠大會,屆時再見。小桃,玄龜劍也必在彼時相贈。」
說著金光一閃,人便不見。銅袍道人不由讚歎道:「心印師兄真是神人,此番如非他來主持,只憑我們,這白鶴觀諸邪,不但決無消滅之理,勝負之數,也正未可逆料呢!」
說著各人均依所言,分頭辦理。
那楊秀才自將心印所傳旗門在雙紅樓下,假山石外布置好以後,藏身其中,只見外面劍光閃爍,雷電交加,但不知勝負誰屬,不由心中非常焦灼,直到赤焰祖師遁走,小桃稍加安慰,心才略放。
不久大桃又將卓和送到,兩人交談之下,均自各恨本領不濟,不能協助斬魔除邪,繼春尚好,那卓和不由憤氣填膺,自誓一經破觀事了,必投明師學會劍術,再尋這干妖人出氣。
兩人正坐在假山下面談話,倏見陣外暗綠光華一閃,落下一個人來,渾身血污狼藉,左臂已失,右手扶著一株花樹,看著樓上似欲上示,又復不敢模樣,稍一蜘躕,便委頓不堪倒在地上。
繼春尚未十分注意,卓和卻認得正是仇人奢夫,心中一怒,一順鐵棍正欲出去,猛見一道慘碧光華,又落下一人來,仔細一看,卻是小鸞,背著金冶兒。
她一面喘息著,一面道:「金篆夫人,大勢完了。我想眼見掌院已經死在披狗皮和穿銅皮道袍的道士劍下,潘二娘和藍齊巡察,都死在那小女孩手中,如今這裡再不能呆了,我們還是趕快逃走,等到總院稟明教主再說。不過我看你,委實無法飛行,你能拚捨這具肉身,由我將元神帶走嗎?」
金冶兒垂淚道:「小鸞,不是我捨不得這具肉身,只怕單剩元神一到總院就被禁制煉魂那就糟了。好歹你救我一救,只能出觀就不怕了。」
小鸞似頗不耐道:「我是一團好意,你偏不信,再遲敵人就要趕來,那我只有先走了。」
金冶兒見狀,猛然獰笑了一下道:「好,我決定依你的話,舍此肉身將元神遁出,交你帶走,只請稍等一刻好嗎?」
說著面色慘變,雙手一抖,猛將真氣向上一衝,天靈蓋立刻震碎,一道血光,裹有一個三寸來高的小人,猛向小鸞頭上罩下。
小鸞原意乘危急之際,逼她將元神交自己帶走,好便向總院請功。不然自己秘煉的玄陰劍,正少一主魂,恰好用她再合適也沒有。
不想金冶兒比她更鬼更毒辣,她因為自己這個軀殼大經損傷,早打下借形奪舍的主意。一見小鸞不懷好意,立即元神遁出,猝不及防反將小鸞一具軀殼硬奪過來。
順手一把,施展拘魂捉鬼之法,轉將小鸞元神禁住,取過自己身上幾件邪寶,略一檢視,將小鸞元神裝進一個人皮口袋。
然後,一縱小鸞妖劍,一道慘碧光華直向西南飛去。
繼春不知邪法,仍以為金冶兒自殺,飛去的是小鸞。
奢夫倒在一株花樹之下,在黑暗中卻看得清楚,起初還望二人救命,一見兩人只有個人利害,毫無同道情義,再一想今日桑克那對於自己吸血吮髓的情形和所說的話,不由不寒而慄。
回想自己好好家業,只因一念之差,弄得家產盡絕,氣死母親,害了兩個妹子不算,連自己也幾乎葬身妖人之腹,不由抽抽咽咽的哭起來。
卓和不知其中原故,一順鐵棍,向繼春道:「這妖人與我有吸血奪妻之恨,你快將此陣門戶告我,等我出去,先收拾了他。」
繼春道:「出陣甚易,但是妖人厲害,萬一措手不及,便不易回來,諸位仙師又不在這裡,我看還是稍候一會,等那位仙師或大桃姐姐回來再說,反正這廝已受重傷,他一時絕跑不了,何必這般忙法。」
卓和不依,正在爭執,忽然紅星一閃,大桃從空中落下來,奢夫一見,不禁勉強撐持起來哭著撲上去道:「妹妹,我害了你們,也害了自己,你如尚念兄妹之情,請你給我一劍,讓我好去轉世投胎,我便做鬼也感激你。」
大桃猛然之間也吃了一嚇,一看卻是奢夫,再一細看,那一旁卻倒著金冶兒一具屍首,還道為破觀諸人所傷,再經問明情由,不禁長嘆一聲道:「哥哥,你到今天才明白嗎?可惜已經太遲了。不過天幸我和小桃已由三位仙師指迷,改邪歸正,或可替你苦求活命,但是卓和大哥和山茶姐姐都和你仇深似海,卻又如何能解這場冤孽呢?」
奢夫哭道:「只你和小桃能改邪歸正,我願已足,縱使各位仙師不來殺我,我也無顏再活下去。卓和夫婦現在哪裡,你快領我看他們去,倘能痛快一死,我也心甘情願了。」
卓和在旗門裡面聽得清楚,不禁起了一片同情之心,心中怨氣怒火去了一半,那根鐵棍也放下來。
繼春一見大桃走來,那重傷妖人卻是大桃姐妹的哥哥,不由把旗門撒開一角道:「大姐,觀里妖人已經全部肅清了嗎?三位仙師呢?」
大桃猛然一驚道:「現在各妖人已大半誅戮,我奉心印禪師之命,帶你去和銅袍仙師,查放被難的無辜青年男女,快請收起旗門隨我走吧。那卓和大哥呢?我還有事要求他咧。」
卓和應聲而出道:「我在這裡,你有什麼事要求我?是為了令兄奢夫的事嗎?適才我已聽得很清楚,只他肯真心悔過,我也可以把前仇一筆勾銷,何況我這條命,昔日還是你姐妹救的呢?」
奢夫才知道,卓和昔年逃脫是大桃姐妹放走,心中不禁更加慚愧,拍的拜倒在地道:「卓和大哥,我現在細想從前所為,真不是人做的事,自己也不知所為何來,你這樣寬宏大量,我更抱愧無地了。」
卓和笑著扶起他來道:「奢夫兄弟.我們本來是在一塊土上長大的,只要你能痛悔前非便算了,就是山茶還有什麼話,我也必代為解說。不過你已失去一臂,聞說精血也被那桑克那吸得將盡,這如何是好?」
奢夫聞言,不禁感動得像小孩子一樣,掩面大哭起來。大桃、繼春也跟著在旁勸慰著,猛聽身後大喝道:」既然天良發現,痛悔前非,有什麼過不可以補,有什麼恩仇不可以報,人貴立志,只管哭有什麼用!」
眾人回頭一看,卻是那狗皮道士,銅袍道人,也不知何時已經走來。大桃忙扯奢夫一同跪下道:「我哥哥奢夫一時誤入歧途,現在已經追悔莫及,還望二位仙師救命。」
奢夫也叩頭不已。狗皮道土笑道:「他的情形,我已知道,既然自知悔悟,自可既往不咎,不過,他的髓血損耗太重,這卻不是我和這位銅袍師兄所可為力,這如何是好呢?」
說猶未完,天空青、紅、白三道光華一閃,山茶已攜小珠落下來,一見眾人圍著大桃、奢夫,問起所以,連忙笑道:「只奢夫大哥真能回頭是岸,你二位倒不必為難,此番我從玉龍潭曾攜得了塵大師和何仙子所煉靈丹前來,那丹是采何人所結仙寶和若干靈丹藥煉成,雖不能立即復原,治這種虧損卻頗有效力,至少可以多活個一二十年,他如能在此期間投入正派門下,勤修吐納功夫,一樣可以延年益壽修積外功,轉劫成道,只那條左臂已失,我卻無能為力了。」
說著取出葯囊,傾出一梧桐子大的紅丸,遞在奢夫手上道:「你快吞下去,這條性命就算保住一半了。」
奢夫接過靈丹,看著山茶又垂淚道:「我不想你夫婦,竟能如此以德報怨,我這條左臂,慢說已被桑克那生吃下去,決無回天之術能夠復原,即使能夠,我也留它做一個慘痛的紀念了。」
說罷又叩下頭去。山茶道:「這是我們修道人的本份,我們之所以和邪魔外道不同的也就在此,何況你雖害我夫妻,於我夫妻並無大損,而受害的反是你自己呢?」
奢夫更感羞慚不已,痛哭著把靈丹吞下去,不禁謝了又謝,狗皮道士笑道:「以往一切都不提了,你既願意悔過,如今就有兩件大事,須你幫同去做,你願去幫忙一二嗎?」
奢夫道:「我承卓和大哥夫婦不念舊惡,又承諸位仙師許我補益,便赴湯蹈火也願意,但不知有什麼事,命我去做呢?」
狗皮道士道:「第一項,你先和大桃隨我這位銅袍師兄去打開此間秘室將被害男女放出來,教楊秀才造冊,以備遣回。第二項是,你是觀中活口,又是身歷慘痛,真心悔過人,明天如官中派人履勘,便由你出面作證說明一切,你有這膽量嗎?」
奢夫慨然道:「我已再世為人,這都是份內之事,還有什麼不敢,何況自己得救便當救人,證明妖人罪惡更是求之不得呢!」
銅袍道人笑道:「這一來,我這份差事倒更順利了。」
說著向奢夫、大桃、繼春三人道:「天不早咧,要去就快走吧。」
說著便攜著三人一同離去,狗皮道士也率其餘各人分頭做事不提。
原來那禁錮青年男女的秘室,便在谷中山腹之中,共有兩處出入門戶,一處在觀中掌院所居鶴軒的中間,另一處則就在雙紅樓後面,一座假山當中。
當下奢夫兄妹引了銅袍道人和繼春,越過雙紅樓的院落,到了那座假山下面,鑽入一處石洞,在壁上一掀,軋軋連響之後,便露出一個秋葉式的門戶來。
門內兩盞紅紗宮燈下面站著一個佩劍持戟的黑衣人低喝道:「來的是哪位職司,既入合歡殿趕快遞上今天的信號來。」
奢夫忙進前一步道:「乾三坤六,前殿右掌班,無命樓司冊,同來煉法。」
那黑衣人將戟一舉,紅燈裡面一重白石門戶又敞開來,奢夫連忙趕進去。
大桃秀眉一豎微拍劍囊,一道劍光直向那黑衣人飛去,冷不防,一下連肩帶背劈個斜岔兒,那屍首立刻倒下來。
回頭又向銅袍道人道:「這是第一重門戶,仙師趕快隨我來!」
說罷趕上奢夫一同進了那白石門戶,銅袍、繼春跟進去一看,門裡面卻是一條白石砌成的甬道,逐步向下走去,每五步必有一盞羊角明燈,卻無一人。
一連轉過三個彎子之後,忽見一對精銅大門雙掩著,門上懸著一盞斗大羊角燈,旁盤雙銅龍,合成一個二龍搶球格式。
大桃走上去在右邊大門環上輕輕敲了三下,半晌又敲了一下,那門呀的一聲開了,迎門站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身穿紫紅襖,一臉橫肉,卻下死勁的抹著厚厚的一層鉛粉,又濃濃的塗上了半臉胭脂,遠遠看去,越發顯得有紅有白。
她一見大桃,咧開通紅大嘴笑道:「大桃師妹,你是不奉祖師之命向不來的,今天怎麼高興也來找個樂兒。可惜新來的人兒不多,舊的,全教金篆夫人和潘二娘吸得只勝下一個空人殼呢,要不還是找一兩小師侄來解饞吧。」
大桃羞得一言不發,一抬手便催劍飛去,卻不料那守門的妖婦女煞神趙大嫂也是教中能手,一見大桃面色不對,便留了心,也飛出一道暗紫色劍光將劍敵住,一面高聲喝道:「大桃,你擅入禁地意欲何為?」
一面伸手便打算推門,奢夫忙向銅袍道人道:「仙師,還不發劍將那淫婦斬掉,此門一閉,便難攻開了。」
話猶未完,那門已掩上一半,銅袍道人忙將藍虯劍飛去,一道藍光像閃電也似的掃去。
那妖婦收劍掩門均已不及,一劍竟將一條右臂斬斷,只痛得他慘叫不已,正待化身逃走,銅袍道人一抖劍袍,又飛出數十柄短劍,當頭蓋下,立刻將她分為數十段。
大桃也奮力將妖劍打落,眾人重又推開那門,進去一看,門內卻是一個小小石室。
奢夫道:「這裡是守門之所,被禁男女還在裡面。」
說著趕進石室,向左一轉,又是一重門戶,門上懸著一方長可丈余寬約二尺的石閘,大桃不禁叫道:「哎呀!這重石閘向來也由那妖婦啟閉,如今人已伏誅,鑰匙在她身上,如已斬碎,便須大費手腳了。」
奢夫連忙彎下身去,在那妖婦殘骸當中搜尋過去,半響方才尋著,幸喜完好無損,尚未毀去.試就閘旁鑰孔上一投,略一旋轉那石閘軋軋有聲,便向下沉去,露出門來。
大桃先縱身進去,奢夫引著銅袍道人和繼春也進去看時,卻是一座極大穹頂石室,地下滿鋪著錦茵綉氈,壁上鑲嵌著十二三面青銅大鏡,那穹頂上卻懸著千百盞明燈,照耀得室內恍如白晝,正中石榻寬廣丈余,更外華美。
奢夫道:「這裡便是鄔元成等率眾行淫之所。」
說著取過中間榍旁一個小金錘在一個玉磐上敲了三下,那殿壁青銅大鏡,登時一齊推開,現出二三十個門戶,一片靡靡樂聲隨之而起,接著二十三個裸體男女,慢慢的從各門內走出來,應節而舞,漸漸走到了石堂中間。
銅袍道人細看那群男女,雖然流波送盼一片生香活色,卻神態與常人均有不同,一切似均出諸妖法驅使,忙將右手捏訣,倏然發出一個太乙神雷,只聽轟的一聲大震,那數十個青年男女一齊震倒在地,半響才漸漸蘇醒過來,大家都呆若木雞,像夢囈也似的相互看著。
一問大桃、奢夫,才知被掠男女,除自甘情願投入白骨教的而外,其餘大都日常全在妖法禁制之下,所以恬不知恥,和禽獸一樣裸體相逐,直到精盡髓干,已經魂游墟墓才令清醒以供煉魂之用。
銅袍道人不禁道聲可憐,忙令大桃、奢夫分別向男女各人說明,令其先將衣服穿好,仍齊集石堂,聽候造冊送回。各人聞言,均各悲啼不已,分向鏡后各室取衣穿著。
銅袍道人又問奢夫,除這石室一處而外,其餘還有沒有其他淫窟。
奢失道:「這裡是每逢三六九日,舉行無遮大會之所,其他有職司的高級教眾除在自己私室各蓄鼎器面首而外,此間另有秘室,專供個人試法之用,便在這大石堂之後,大約還有二三十人。」
說著便留大桃、繼春在大石堂記錄各人姓名地址,又引銅袍道人,從石堂後面一個小門進去,只見又是一條白石甬道,兩邊曲折迴環,像蜂房一樣,羅列著數十處石室,每室皆有少年男女禁錮其中,有的已經奄奄一息,有的尚能行動如常,但也面色不華,虛弱異常,雖藉脂粉之力,仍不能完全遮蓋,不過衣服大都整齊,神智較石堂所見稍為清楚。
遂令奢夫通知一齊到大石堂齊集,各人均悲喜交集,能行動的紛紛向石堂走去。只一路走完甬道,卻再也不見一個妖人。
銅袍道人不禁詫異,忙問奢夫,是何緣故,奢夫道;「這地底秘室,向來日夜不禁淫樂。教中只有職弟子,向監院領得暗號均可進來。每逢無遮大會,更非到不可。甬道秘室輪值管理人更多,此刻想因觀中敗訊傳來,人都跑了,只那接近後園進口幾人尚未得訊,所以才仍守在那裡。」
一問罹難各人,果然眾妖人才逃不久,等到鶴軒和藏室中間的出口上去一看,天色已經大明。
再細看時,原來那座白鶴觀規模相當宏大,前後一共五進,七八處跨院,後院還不在內。那鶴軒便在第三進,原來供奉三清的正殿右側,一共三間精舍,藏室在第四進玉皇閣內的右側,也是三間精舍,中間只隔著一座假山。那地道出口,便在假山裡內面,外人就是走到面前也看不出來,此刻卻門戶洞開著,一個人也沒有。
那五進房子,第一進是山門靈官殿,第二進是呂祖殿,鄔元成為了遮掩外人耳目全未更動。第三進原是正殿供奉三清,已被鄔元成將聖像毀去,供上阿修羅王,兼作聚集妖徒,講說邪道之所。
第四進的玉皇閣,也改成招待外來教友徒眾的宿所。第五進原來是珍藏著一部道藏的藏經樓,現在則成了貯藏糧秣兵器的地方。
銅袍道人看了,不禁吐舌道:「依這情形看來,這白骨教不真要造反嗎?」
奢夫道:「造反不造反我不知道.不過聚眾囤糧,打造兵器卻是不錯。」
兩人正在走著說著.狗皮道士已經領著卓和夫婦和小珠,從通後園的甬道走來,笑道:「你的事情完了嗎?那秘室里到底藏了多少青年男女呢?」
銅袍道人道:「現在還沒有計數,粗粗的看來,大概總在八九十人。」
狗皮道士道:「竟有這許多人嗎?現在在什麼地方,這白骨教真可怕,只一個小小道院便掠來這許多人,這還了得?」
銅袍道士道:「豈但掠來八九十人,那藏經樓上還有萬石糧食,和千件兵器盔甲呢。」
狗皮道士道:「那他們真的預備大幹了,照這麼一說,我們這一次也許真的消弭了一場劫數,就宰了幾個人,也十分罪過。」
銅袍道人笑道:「提起這話來,我倒要問你一聲,你是負巡查全觀搜捕妖人之責的,現在捉了好多妖人餘黨,有沒有主要的人物在內?」
山茶不等狗皮道士回答先說道:「後園我們全搜查過了,是有職司的非死而逃,只勝三十來個都是不相干的老弱殘廢,內中還有十來個是從前的火工道人。我們已經把他們全聚集在雙紅樓下,叫伺候小桃在這次一向改邪歸正的蝶奴和那隻狒狒看著,正一路搜尋到前面來,你們在地下秘室內想是搜尋過了,曾拿著主要的妖人嗎?」
銅袍道人笑道:「我們也只除掉兩個守門人,其餘一個也沒有見著。據奢夫說:妖人徒眾全跑了,便這前面五進大殿,七八處院也一個人沒有。」
狗皮道士向奢夫看了一眼道:「奢夫道友,知道這觀中到底有多少人嗎?」
奢夫躬身道:「平常也不過一二百人,每逢會期,那就多了,每次二三百個不等,最多的,可以有五六百人,現在因為防備各位仙師來,由各地調來能手較多,大約一共有二百多人。」
狗皮道士又問道:「有職司的一共有多少呢?」
奢夫道:「除掌院、監院而外,以下便是執法司,巡察司,度支司,知客司,這叫做六司。司倉,司香等職,一共七十餘人。」
卓和笑道:「那麼,你是什麼職司呢?」
奢夫苦笑道:「我本來是司庫,量近才升川東巡察。」
銅袍道人道:「那你也算是一個三等職司了,那監院為什麼便能生生嚼吃呢?」
奢夫道:「那監院因為是阿修羅王派來,對於全院都有生殺予奪之權,就是掌院也要俯首聽命,何況我不過一個川東路的巡察呢?」
狗皮道士不禁慨然道:「如此說來,所謂掌院不過一個傀儡,實權都在監院手中,供養著人家不算,自己還時刻有性命之憂,被人家生生的嚼吃,這是何苦呢?」
正說著,猛聽山門外有一片人聲奔將進來,再看時,原來卻是楊老者、小桃和楊老者的兒子繼武,率領若干村眾,各持刀矛、扁擔、斧頭、棍棒等物,一窩蜂也似的趕進來。一見殿上殿下血跡斑爛,還有若干斷肢殘骸,不由驚得呆了。
狗皮道士見狀,一面向楊老者招呼著,一面向小桃道:「這裡的事,你和楊老大爺說過了嗎?」
小桃道:「我只告訴伯伯一人,其他各位還不知道。」
楊老者道:「事情我已對村眾和附近各位說過了,不過動手廝殺的事各位還不十分清楚。」
說著又問:「那些妖人呢,全給宰了嗎?」
狗皮道士搖頭道:「宰是宰了些,一大半全跑了。如今第一是先請各位鄉鄰看看,被掠來的男女,有沒有自己的親人,然後再商量報官了終。」
隨命奢夫、小桃先引各人到山後秘室去。
那些村眾們聞言,立刻隨著奢夫、小桃,從鶴軒入口進去。到了甬道之中,首先有兩人發現了自己的老婆和妹妹都已奄奄一息,躺在石室內。
接著又有一個看見了自己的兒子,也只剩了一口氣,俱各痛哭不已。
一直到了石堂,又認出七八個人來。楊老者一見繼舂拿著一張紙,一問,才知道已經記下的,一共有六十五人,那躺在石室內未及出來的尚不在內。
又問奢夫才知道還有若干死去的,全拋在山後一個深壑里,那失去親人而未覓得的,料知凶多吉少,格外激憤。
楊老者見狀,忙令眾人將躺著的先抬出去,能走的也一同出去,聽候二位仙師發落。等到明元殿上,山茶已命小珠將從後園所獲的三十一個白骨教徒押來,正在詢問。
村眾一聽,那都是白骨教徒,俱各大怒,恨不能生食其肉,各持帶來兵器、農具,幾乎要將被擒各人一齊當場打死,幸而楊老者喝止,才得無事。再將被難各一問,竟有一大半是城內和附近村鎮的,還有七八個都是本州著名的紳商的子女眷屬。最奇怪的,竟有一個是州官愛妾的妹妹。
狗皮道土在一一問明之後,便和楊老者父子叔侄三人商量,決定用觀中道眾不法,欲借邪教作亂,因擄掠少年男女供其淫樂採補,致被過路俠客剪除的緣由呈報上去。現在積存兵器和被掠男女便是證明,還有奢夫及三十餘名活口也都願作證。
只大桃姐妹,因恐有損,故在事前即將名字摘去。
又由楊老者按照名單,派人通知住得較近的各人家屬,令其來領。較遠各人暫留觀中,虛損過甚的則由山茶取出靈丹醫治。
這個風聲傳出之後,官府的履勘審訊,各人家屬的看望接頭,乃至看熱鬧的此去彼來,直把楊氏父子叔侄,忙得個不亦樂乎,一直到三個月後,才諸事大定。
可笑那州官,起初因為自己也為鄔元成所惑,尚欲袒護彌縫,及至查明自己兒子被妖婦們吸盡精髓葬身火窟,愛妾妹妹又一哭訴,才翻然覺悟,將一切經過,據實疊成文卷。
又因治下出此大案,恐與前程有礙,作了自己訪聞,率領地方民團剿捕,格殺俘獲教匪百數名,救出八十三名被掠男女,奪得武器若干件,自己的兒子也因之戰死申報上去,居然得了保舉升了知府,兒子也得了從優撫恤,連楊老者父子叔侄和奢夫都得了賞贈。
狗皮道士、銅袍道人兩人卻始終藏在楊老者村上並未出面,直到事情大定之後,楊老者誠恐白骨教徒眾和西方魔教賊心不死,又來報復,便將兩人留下,請狗皮道士作了住持,又請工匠將觀中一切都復了舊觀。
欲此,風傳所至,狗皮道士,銅袍道人與心印禪師,成了川東三俠,威名遠震。
三清開光之日,萬倉特為傳書,賜名一真,因此狗皮道士與諸葛一真之名大著,知道諸葛釗的人反而少了。
那白骨教總院和西方魔教,失去了川東的一個重要道院,數十年經營毀於一旦,又喪折了好多名手,心自不甘。
不過經此一來,白骨教和西方魔教在官中已懸為歷禁,在巴州一帶無法再行惑人。狗皮道士等戒備又嚴,一時無法報復,只有權且忍下這一口氣。
但是,對於武當派和各正派仙俠,仇恨因之愈深。已成勢不兩立。
為了這個,各長老又特為傳書狗皮、銅袍兩人加緊戒備。狗皮道土得訊之後,又加了一番布置,前面道觀由自己和銅袍道人居住在鶴軒加以防守,命山茶夫婦住在後園金冶兒所居紫薇仙府,專司後山防守之責。
那隻金毛狒狒也用靈藥餵過,仍留園中守夜。又命奢夫看守山門,對於往來道眾如有可疑之處,立即來報。大桃姐妹和蝶奴仍居雙紅樓,以待將來遇合。
不覺春去夏來,已是六月天氣,那繼春、繼武兩人,因目睹各仙靈異之跡,頓絕功名之念,幾乎每天必到觀中來纏狗皮、銅袍兩人,懇求收歸門下。
兩人均以自己功力尚不夠收徒,婉言拒絕,但不時也教些拳術器械,只對道法口訣和劍術,始終未予傳授。同時大桃姐妹也磨著山茶,要學正派劍術。
山茶笑道:「現在連我尚未能入門,怎麼能夠教人。」
因勸兩人暫時做些道家吐納的基礎功夫,等將來自己如有遇合再為引進。
只有卓和,自經破觀之後,覺得自己不但不如銅袍、狗皮兩人,就連妻女都勝自己萬分。每日除勤習萬倉所傳各訣而外,幾乎連紫薇仙府的大門都不出,也絕少說話。
山茶怕他悶出病來,不時便勸他到前面觀中去向狗皮、銅袍兩人請益,卓和卻把頭連搖,不是打坐,就是苦練拳腳。山茶不知他為何忽然變得如此,愈加放心不下。
這天,卻好繼春來訪,偶然說起後山出了一雙花豹子,傷了好多人畜,本山獵戶用盡心機,卻捉它不得,意欲邀他前去行獵為山民除害。
山茶心想,能出去走走也許好些,因此竭力慫恿著,卓和卻不了愛妻、新友的情面,答應便去,小珠更是高興異常,又去把小桃也扯來,一共五人各帶器械和隨身之寶,一同向後山走去。
一連翻過兩個山頭,在烈日之下賓士,不蔡都是汗流浹背,仍不見那豹的蹤跡。卓和掮著那條鑌鐵大棍正有點懶洋洋的,方欲尋個樹陰歇一會。
猛聽小珠叫道:「爸爸,你看那是什麼?」
說著用手向前面崗子上一指,卓和抬頭看時,卻是一條烏鱗大蟒,盤在一片青石坪上,一顆蟒頭何止斗大,正昂著在吐著鮮虹的舌頭,遠遠看去,活像一個黑色小丘,上面插一條二尺來長的紅帶在閃動不已。
再一看,離開石坪不遠,深草裡面卻蹲著一隻牛犢大小的花豹,兩隻碧綠的眼睛正注視著那蟒。
一會兒那豹子脊背忽然一聳,渾身毛全豎起來,突然一聲大吼,一縱便是二三丈遠,平空一爪便向那蟒頭抓去。
那蟒似乎早有防備,頭略一昂側讓過豹爪,張口便咬。那豹一爪抓空,再不待慢,倏的一縱又是一二丈高,一聲不響,竄向蟒頭,冷不防就是一爪抓個正著,登時抓了幾條尺許長的口子,鮮血直冒,鱗甲全翻過來。
那蟒負痛,以為敵人又到身後,猛向側面一竄,又掉過頭來,卻不料那隻花豹乘機撲過去,又在蟒肚皮上一爪,這一下抓得更重,那蟒痛得長尾亂甩,只打得碎石紛飛,塵土大起。
小珠見了,不禁拍手叫好道:「這兩個這樣靈巧,真好玩極了。」
卓和不禁大驚,連忙制止已是無及,那蟒聞聲,驀然又身子一長,竟向崗下竄來,兩下相隔不到二三十丈,蟒行如飛,瞬息已到面前。
小珠一見忙將偃月鉤飛出,一道銀光出手,和那蟒的來勢迎個正著,斗大一顆蟒頭立被斬落。但蟒身仍前竄數丈,那股蟒血像飛泉一樣噴了一地。
那兩豹初聞人聲也自奔來,一見鉤光飛起,大蟒被斬,立刻又縮進深草密箐之中。小珠那裡肯舍,一縱鉤光,不管那蟒死活,立即趕去。
山茶見那兩豹機靈已極,心下一動,一面喝止,一面也縱劍趕去。
小桃和繼春兩人並肩一路小語著本已落下老遠,這時崗下只剩下卓和一人,正在細看那蟒,猛聽得背後一聲冷笑道:「我這守洞神蟒,是你這漢子殺死的嗎?」
卓和回頭看時,只見身後忽然站一個三尺來高的矮丑道人,瞪著一雙三角眼看著他,不由沒好氣道:「這樣毒物也有個養著看家的嗎,再說憑你這樣的一個三寸丁配養這大的蟒嗎?」
那道人冷笑道:「你以為你的個兒大,便瞧不起我這小矮個兒嗎?現在你看看。」
說著把頭一搖,身上骨節連響,那身子便向上長著,一轉眼已高了數倍,竟比卓和還要高大,接著道:「我為這蟒,已經花了不少時間,又給它吃了好多靈藥才將成氣候,如今被你無故殺死,你待怎麼,須還我個明白來。」
卓和見那道人忽小忽大,無端作怪,已是不快,再聽口氣,竟有訛詐之意,不禁怒道:「你有眼睛嗎?我手裡只有一條鐵棍,能將這大的蟒頭砍下來嗎?」
那道人把眼一瞪道:「我不管那些,你手裡雖然沒有刀劍,就不行暗中藏著什麼飛劍飛鉤嗎?現在這裡只有一個人,你說不是你殺的,也一定知道是誰殺的,只將殺蟒的人說出來,我自尋他與你無干,否則你非賠我這條蟒不可。」
卓和一聽道人口風愈緊,果然志在訛詐,不由心中更怒,也把臉色一沉道:「便算這條蟒是我殺的,你打算要我怎樣賠你呢?」
那道人笑道:「你問這個,疑惑我要訛詐你嗎!老實說,憑你一個伙工道人出身的番子我還不上眼。不過,我收服這條大蟒本來為了守洞,你既將這大蟒殺死,那只有讓你去替這蟒,跟我做一個守洞的道僮。」
卓和聞言不由大怒,掄起手中鐵棍便當頭打下,卻不料那一棍只打得人頭上火星直冒,自己也虎口震裂,那道人卻毫無損害,正在甩著痛手,猛吃一驚,那道人又微笑道:「你因為我叫你守洞就生氣嗎?那你不是也替萬倉守過十五年洞嗎?為什麼就看我不如萬倉呢?」
卓和聞言,不由心中一動道:「老師父曾救過我的性命,而且他是正正堂堂武當派仙俠,我便伺候他一場也不為辱沒。你是何人,如果成心戲弄我,那可別怪我。」
那道人笑道:「你問我是何人嗎,也許萬倉是認識我的,你曾聽他說過岷山有個公孫壽昌嗎?」
卓和不由大驚道:「你便是公孫太公嗎?那你為什麼要養活那條毒蟒呢?」
那道人笑道:「誰還認真豢養那個毒物,那不過是我藉此和你說話而已。實在因為前些時柳不疑路過此地,他為了我前因誤收匪人,大為同道責難,以致本門尚未有傳人,深為惋惜,曾說過你資質雖差,心地卻極忠厚,而且頗知自愛,如若收為衣缽弟子,決不會有辱師門,所以才特為相試,這一來,你既明白我是何人於意如何呢?」
卓和不禁立刻下拜道:「弟子實因愚昧,不認識你老人家駕到,以致適才多多冒犯,還望不咎以往,收入門下。」
公孫壽昌大笑道:「你既願意,我便再收一次弟子,不過,我那洞府就是隨身攜帶的,卻不便容納第二個人,聞得你一家現在白鶴觀後園,那只有移樽就教,由我到你住的地方去了。」
卓和聞言又在地下拜了四拜道:「師父能如此成全,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此地離白鶴觀不遠,只等弟子妻女回來,便一同前去好嗎?」
公孫壽昌笑道:「既如此說,你大概要等一會,我站著未免無聊,便請你連我這洞府一齊帶著吧。」
說著,倏然從腰間解下一個革囊來,交給卓和。那革囊長才尺許,拿在手中不盈一握。卓和接過革囊不禁有點發怔。
公孫壽昌道:「這便是我的洞府,這囊口有一根蛟筋,可以鬆緊自如,你且把它打開,等我進去以後,拴在腰間也好,回去隨便哪裡一掛都行。有事要問我,只須打開囊口,叫一聲師父你出來,我自出來相見,無事卻不必相喚,免致擾我打坐。」
卓和不禁更加奇怪,心中簡直不敢置信,疑惑師父又在相試,只有遵命將革囊上的蛟筋鬆開。
公孫壽昌倏然身子暴縮,漸來漸小,縮得只有一尺不到猛然一躍,跳進了革囊,在裡面叫道:「馬上就會有一個道友要來,難免有點是非,此刻我怕和他見面,你趕快把囊口收好,掛在腰間,一切只作不知好了。」
卓和一試那革囊雖然鑽進一個人進去,提在手中卻空如無物輕飄飄的。心中奇怪,但不敢再問,忙將袋口收攏向腰間一紮。
等停當以後,再向山下看時,只見繼春拿著一枝貓叉,小珠掮著一枝鏢槍,兩人正說笑著走來。
不由笑道:「你們兩位才來呀,真要這樣打獵慢說是豹子,就是一隻癩象,也不會看見的,早知道這樣,在家裡坐坐不少出一身臭汗嗎?」
小桃不禁臉上一紅道:「山茶姐姐和小珠呢?」
卓和笑道:「她兩個已經追豹子下去了。」
說著,指著地下躺的那條大蟒道:「那兩隻豹子已經和這條蟒鬥了半天,要不是小珠的偃月鉤來得快,也許說不定我已被它當了點心呢。」
繼春、小桃再把那條蟒一看,不禁咋舌道:「這大的蟒,要不是飛劍真難製得很。」
三人正在說著,猛聽背後大喝一聲道:「你這背師叛教的賤人,今天看你向哪裡走。」
說著,只覺眼前一黑,當頭罩下一片黑沉沉像漁網也似的東西,剎時間天昏地暗如入長夜,簡直分不出東西南北來。
再定睛一看,對面土丘上,已經落下三個人來。第一個只有三尺來高,背插長劍,身穿紅羅衫褲,頭扎絳巾,卻生得粉面朱唇猿背蜂腰,正是那白骨教川東道院的執法司紅孩兒馬天嘯。
第二個一身黑衣,禿頂虯髯,天生一雙火眼,正在一手戟指行法。第三個卻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少婦,一身妃色衣裙,頭挽高髻,腰佩劍囊,看去似乎長得絕俊,只可惜腮上卻有老大一片青記。
這三人一落地,那紅孩兒馬天嘯先喝道:「小桃,你還認得本司嗎?如今你等已入阿修羅王教下拘魂使者白克爾祖師的玄武神網,你那隨行兩人料系武當門下無疑,可速將姓名報出,跟隨我等先到青磷谷總院,靜候發落,還可多活幾天,否則這玄武神網一收,你等便立刻神形皆滅了。」
小桃聞言,不禁嚇得面如土色,正苦無法抗拒,不想繼春卻因心印前賜旗門尚在身邊,急中生智,立刻取出行法一擲,倏然一片金光在那玄武神網之中向外一撐,卻好將三人護住。
卓和身邊也起了一蓬青蒙蒙的光幢,又在金光裡面圍了一周。三人自經妖網罩下,本來都有點神魂搖蕩,一股腥穢之氣,觸鼻欲嘔,經這兩重光幢一來,登時鎮定如故。
卓和耳邊微聞有一種極細的聲音道:「你不要怕,教那兩個娃兒也把膽放大些,稍停一會自有人來收拾這三個妖人。」
卓和心知新拜師父公孫壽昌傳音,忙向小桃、繼春兩人道:「你兩個快把膽放大了,這三個狗男女,馬上就有人來收拾他們了。」
繼春自不知就裡,小桃卻大為詫異,正在暗想卓和素無法力可言,如何才只半個時辰不見,便敢對這樣強敵,說出這樣話來,連那三個人也覺事出情外。
那白克爾一見妖網無功,連忙行法一收,那旗門所化金光,愈行強烈,竟將那個妖網撐得收攏不起來。
不由更怒,獰笑一聲道:「難怪你竟敢公然背師叛教,原來仗著有人撐腰,今天我如不能將你帶回青磷谷去,也不算是阿修羅教下的拘魂使者。」
說著,把雙手一搓,喝聲起,那一幢黑色妖霧,竟將金青兩道光華一齊裹定,離地而起。正打算連人帶寶一齊攝走。
忽聽遠遠有人冷笑了一聲道:「恐怕你這阿修羅教下的拘魂使者已經不算數了。慢說是南海虯髯僧的六戊孤虛旗門你無法破去,公孫老兒的太乙青靈幡更無法攝走。就憑你們這些妖人敢在我岷山雲麾洞口如此猖獗,我也不會讓你們囫圇著回去。」
說罷,就在三妖人對面又現出一個,骨瘦如柴,面如黃臘的道人出來,指著三妖人道:「我雖久已不管人間是非,近來也與任何宗派均無往還,但素有規定,任何人不能在我這雲麾洞口放肆。你三個無故在此賣弄,已是犯我大忌,又敢口出狂言,意欲在我雲麾洞口將人帶走,更屬狂悖已扳,即此如在昔日,已非形神皆滅不可。現在姑念我坐關已久,你三個容或不知禁忌,可將肉身留下,元神回去,否則,如惜一死,可在這崗子上倒爬下去我也可以不為己甚,否則只我出手便自身難說了。」
那白克爾,原系阿修羅王寵徒,一向在北極窮險之區妄自尊大慣了,自到中土以後,又均受白骨教徒諛奉,幾時聽過這種口氣,不禁氣得直跳,大叫道:「你是何人,膽敢在你祖師面前如此狂妄?」
那道人冷笑道:「你這一問,就非死不可了。我知你乃西方魔教阿修羅王部下,難道他派你來到中土前來,就沒有告訴你,岷山雲麾洞還有我這一個舊相識嗎?老實告訴你,慢說是你們這批小妖學,便那老怪也曾在我手下告過饒。我就是昔年天山絕頂九老煉阿修羅當中的雲麾真人方天賜,這個掌故,雖是那老怪最丟人的事,你們總不能不知道吧?」
那馬天嘯出世較晚尚不知道,白克爾和那少婦丁勝娥,卻全聽說過。
那還是阿修羅王在未創立西方魔教以前的事。彼時也因為惡過甚,又常來中土各地騷擾,以致被各派仙俠一度合力在天山絕頂圍攻了十三天之久。
阿修羅王門下弟子,大半殲滅,最後自知不支,只有老著臉向為首九老言和,情願退出中土,永不再來為惡,只求允許率領殘餘弟子回去,決不再在中土收徒。
當時九老也因自己這一面亦復傷亡慘重,如再拼下去,又恐阿修羅王自拼形神皆滅,將所煉魔火毒砂震散天地之間,生靈必遭史無前例的浩劫,才勉強答應,放他率領幾個殘餘弟子回到北極羅剎國去。
自此以後,果然安靜了好多年沒有到中土來生事,一直等到九老飛升的飛升,圓寂的圓寂,只勝下少數幾人又各自坐了死關,這才故態復萌,越來越甚,並且把在中土的一支改為白骨教,企圖掩人耳目。
現在白克爾一聽,這個毫不出奇的枯瘠黃瘦道人,竟是昔年九老之一的雲麾真人方天賜,不勝大吃一驚。
但見來人並無奇特之處,心疑冒充,一時又落不了台,不由把心一橫道:「憑你這癆病鬼一樣的東西,也敢冒充字型大小前來嚇人。你說這裡是你雲麾洞口禁地,不容外人在此放肆,你試看看,這裡有個洞么?」
那雲麾真人又是一聲冷笑道:「你是瞎了狗眼,還敢出言和我頂撞,這就更難逃公道了。」
說著用手向崗下一座峭壁道:「你且看來。」
三妖人回頭一看,果見那片峭壁上,苔蘚叢中現有朱書四個大字,端端正正銹著古雲麾洞,全不由一怔。
那丁勝娥平日量為機警,一見勢頭不對,連忙一扯馬天嘯乘勢避向一旁,高聲道:「既是方老前輩出場,我二人並未動手,也未出言冒犯,還請……」
話還未完,那白克爾已經飛在空中,在一片黑煙霧當中,仍不舍將三人帶走。猛一收那玄武妖網,忽覺重如泰山向下一沉,不但無法提起,幾乎連自己也被牽下來。
再看時,那網中猛然一聲雷震,現出六面旗門,各發萬道霞光,那妖網登時化作一片淡煙而沒,那旗門也一閃不見。
接著又聽雲麾真人大喝一聲道:「無知妖人,向哪裡走?」
陡見他右手微揚,眼前忽發奇光,一片紫光一閃.那白克爾一聲慘嗥之後,便連護身藍煙一齊消滅。
又回看那丁勝娥和馬天嘯二人道:「你兩個意待如何,也要嘗嘗我這滅絕神光的滋味嗎?」
丁勝娥連忙哀求道:「我二人實未冒犯,還望高抬貴手。」
雲麾真人大喝道:「你是始終並未動手,也未開口,我已知道,還不算犯我禁例,不妨放你回去。這個矮鬼,在我現身以後,雖然也未曾冒犯我老人家,事前卻是第一個開口發橫,如想囫圇著回去,卻辦不到,但姑念見面以後尚知輕重,免予傷殘,火速自己將頭髮眉毛給我留下以當薄懲。這是我老人家生平第一件給人便宜的事,如再延遲,要我自己動手,那就非去掉五官四肢不可了。」
馬天嘯,親眼看見白克爾那等厲害人物,只滅絕神光一現,使神形皆滅,哪敢怠慢,忙將七煞邪劍放出,將自己眉發一齊削落。
正待要走,雲麾真人又大喝道:「你二人這次回去,不妨替我傳語那阿修羅老怪,就說昔日天山舊相識,現在也已二次出世,不久也許就要到北極去觀光一二。此外當年赤城山莊的舊賬,也許要算一算,他如不忘舊日諾言,只管來尋我們這幾個老不死。如敢再在中土擴大邪教,今日來的那個什麼白克爾便是榜樣。」
說著把手一揮,一股熱風,立將兩人攝去,在空中連滾過去,一直滾過去十五六里,只轉得頭暈跟花,才在一處梯田中落下來,抱頭鼠竄而去。
這裡小桃、繼春、卓和三人,一見那雲麾真人法力如此之高,一聽語氣竟與阿修羅王交過手,而且阿修羅王還曾向他告過饒,料知其輩份之高,必在狗皮、銅袍等人之上,連忙一齊拜伏在地,先謝了解圍之德,又請示法號。
雲麾真人大笑道:「起來,起來,你們三人來歷我已盡知,我的名聲,方才已經告訴各妖人,你們也已有所聞。可笑我們這幾個過時人物,雖然有四五個都近在咫尺,卻坐關的坐關,不問外事,一任妖人在這左近興風作浪,毒害生靈,一個也沒有能盡到修道人的本份,倒是幾個後進和你們這般尚未入門的人,竟能除去這一方大害,真令我輩愧死了。」
說著走向卓和身邊,一拍那皮袋哈哈大笑道:「公孫老兒,你難道除了撿便宜收了一個現成徒弟而外,就只有向這隻袋裡一鑽的本領嗎?再不出來,那我只有把這勞什子扔到茅廁里去了。」
遙聞公孫壽昌在囊中笑道:「本來當年在天山頂上斗那老妖人,也就只剩下你我和鐵肩三人,其餘如慧因姐妹和東方老兒還只算是後輩。現在鐵肩既不在此地,當然是由你把話傳過去比較適宜。
「至於我,向來是以懶得出名的,此次如非柳不疑要開什麼仙俠大會應付未來魔劫,來把我叫醒,也許還在你那洞后倒吊著睡大覺哩。
「為人樂有賢父兄也,誰叫你是我老哥哥呢。至於說到收現成徒弟,你以為是便宜,這裡不現現成成的也放著一個嗎,等我來舉薦如何?」
雲麾真人笑道:「我非你比,便要收徒也沒有那樣容易,你為什麼只說話人卻不出來。」
公孫壽昌道:「對不起,我連說這幾句話,還是看在同道老友份上,否則便口也懶得開了。」
說罷便歸寂然,雲麾真人笑道:「天下竟有象你這般憊賴的懶仙,也就奇之又奇了,便當年懶殘子,還是一個殘廢,又以懶自命,也沒有像你這樣,現在既收了徒,難道將來就以懶教人嗎?」
公孫壽昌卻不置答,似已在袋裡睡熟。繼春在旁聽得兩人問答口氣,連忙一扯小桃,攔著雲麾真人雙雙跪下道:「弟子楊繼春、小桃情願拜在仙師門下,尚乞收納。」
雲麾真人笑道:「果然來了,你二人想是聽了公孫老兒之言,想來纏我。不過我這岷山一派,收徒極嚴,絕非常人公孫老兒可比,決無這樣草率之理。你二人如真有心向道,今夜三更時分,可從前山一步一拜,只能在天明以前,趕到我這雲麾洞中,再進入丹房,由我那山妻考驗一番,如能合格,或可入門。
「不過這一路辛苦,決非常人之所能受,沿途所設險阻甚多,你們如若半途而廢,以後便再相見也不許纏我,你兩個能辦到嗎?」
繼春、小桃連連叩頭說道:「弟子願意遵命拜見師父、師母,但求收歸門下。」
雲麾真人面色一沉道:「既如此說,你二人不妨一試。不過,我說話向無更改,如果一次不成,第二次便能入我丹房也無用處,此話須記清了,務須天明以前趕到洞口。」
說罷,袍袖一揮,便向崗下對溪飛去,一轉眼人已不見。再看對溪那座峭壁上雖銹有那四個大字,卻無門戶可見,不由追悔,未能一問進洞之法,只有又跪在地下,對著那朱書四字,默禱了一番,然後起來,又對著卓和身邊那個口袋叩謝了接引之德。
半晌之後才見山茶母女,每人都騎著一隻豹子喜孜孜的回來。一問所以才知小珠趕那雙豹下去,一連迴環轉過幾個山頭,便到了那玄關靈應聖母陳仙子所居峽谷之中。
小珠、山茶本來久欲恭謁聖母,只因數月以來,觀中有事,始終未得閑暇,近來又值卓和行動有異,更未敢他出。一經到此,母女心中不禁全是一動,正欲乘機進欲踐約,再看兩豹倏然不見,忙向峽谷石隙走去。意念才動,眼前一亮,身子已到上次所到的石堂中間,綠玉屏風,和八根銅柱依然如故。
那聖母仍趺坐在華蓋下白玉蒲團上面,寶相分外莊嚴,那兩隻豹子,卻一邊一隻,伏在兩旁。
小珠不由跳躍著上去,一把抱住聖母笑道:「母親,原來這兩隻豹子是你老人家豢養的,難怪那條毒蟒要吃大虧了。現在我今世的母親已經來了,你不是要見她嗎?」
聖母聞言,不禁一笑道:「珠兒,你怎麼還是不改痴頑。我自坐關以來,從未出洞一步,從何豢養這兩個孽畜。不過狗子有佛性,虎豹中未嘗沒有轉劫人在,這兩個豹子實已通靈,因恐難逃避,此事且等見過你母親再講。」
說著又向山茶笑道:「我與道友不想得藉珠兒又結一段因緣,現在無須客氣,且請坐吧!」
山茶一進石室本就想下拜,但不知如何,幾次屈膝,好像都被人攔著,跪不下去,一聞此言,方說:「聖母如此優禮,弟子決不敢當。」
說著那身側早湧出一個白玉墩,身不由已的坐了上去。
聖母又笑道:「道友太謙了,我雖已證佛門上乘功夫,只因素無師承,所以迄今仍是一個門外漢,目前靜中參悟必藉道友之力,方得接引一位大德明師,今願以所悟降魔大法相授,但你我決非師徒,只好算是同門師姐妹。一且朝逢接引,我便須西歸,不過此事尚早,而且還有一人未來,所以尚未能立時解脫,道友能見許嗎?」
山茶惶恐道:「聖母神人,山茶不過西陲番女,得在弟子之列已屬萬幸,何敢僭妄自儕於同門。」
聖母笑道:「世法平等何分番漢,師妹千萬不必過謙,否則彼此反不好處了。」
山茶只得躬身答應,聖母笑向座前一指,立刻又湧出一朵青蓮,花瓣一張蓮心現出一個錦囊,又一伸手,取過那囊道:「此中藏著九件法物,均我昔日煉魔所用,現在這些有相之物於我已經無用,除通天犀鐲,和避魔寶蓋,賜予珠兒外,其餘七件,計為四象環,天花子母神針,雙龍剪,阿難缽,須彌幛,日月輪,奔雷車.全都贈予師妹,用法口訣,均也在囊中一個小冊子上面,只等習熟,我再密傳符印便能運用自如了。」
山茶連忙接過,又拜謝了。小珠聽說有二寶賜她,不由又歡喜得跳起來道:「母親,你給我這兩件法寶比偃月鉤和那乾天烈火神鉞還厲害嗎?」
聖母喝道:「你有這兩件前古仙兵,已夠造殺孽了,我豈肯再以殺人利器見賜。那通天犀鐲乃入水辟穢之寶,辟魔寶蓋乃護身防災之寶,有此二物如遇魔教穢惡魔火陰雷等物便可無害,你當斬殺誅戮是好頑的嗎?雖說斬魔即所以衛道,須知殺孽一開冤怨相報便永無已時,你歷劫諸生,還不憬悟嗎?」
小珠不由驚得面容陡變幾乎哭出來,聖母又笑道:「痴兒只須記得便了,又何須嚇得這樣,這次既隨汝母為追著這兩個豹子而來,不妨由我用佛法點化,使其稍悟本來以便用作守門之助,你意如何?」
小珠才又破涕為笑。當下聖母把手一招,那兩豹便像小貓一樣走近身邊,那聖母用手在兩豹頭上,各摩了一下喝道:「咄!世法平等,速悟前因。」
那兩豹各自雷吼一聲,倏然流出眼淚來,伏在面前悲嘯不已,聖母又道:「既欲回頭,先須為善,趕快認清主人去吧!」
兩豹聞言,又一歡躍,看著山茶母女在面前連連低吼。
小珠用手撫撫這個,又摸摸那個說道:「你兩個願意追隨我們回去嗎?」
兩豹各自點頭,小珠不禁歡喜萬分,拍手叫起來。
聖母道:「你看你,歷劫十餘生,還是這樣痴憨,將來如何是好,這兩隻豹子,原也左道中人落劫,經我摩頂以後,靈明已復,現在便可將去。同來諸人相候已久,可速回去以免懸念,他日有暇不妨再來。」
說著,又向山茶笑道:「賢妹請暫時回去,勤習七寶口訣,只一純熟便可再來。」
說著山茶、小珠都覺眼前一亮,身子已在洞外,再看時,兩豹也在身旁,伏在地下,低鳴不已。小珠忽發奇想笑道:「你兩個是叫母親和我騎你們回去嗎?」
兩豹連連點頭,越發伏地不動。小珠喜極,一下跳在那隻花豹背上,笑說:「花斑子,我來騎你,叫你那朋友黑獅子馱我母親一同回去好嗎?」
那花豹又點一點頭,向那黑豹子吼了一聲,黑豹也吼了一聲連忙偎向山茶身畔,抬著頭,兩隻眼睛看著山茶,小珠心中更喜,拍手笑道:「這兩個東西太可愛了,媽,你還不快騎上去,你看那黑獅子在看著你呢。」
山茶也覺兩豹靈慧已極,試向黑豹身上一跨,兩豹立刻相互吼了一聲,雙雙站起來,向來的路上奔去。
雖然一路飛縱疾如奔馬,卻平穩異常,一點也不顯顛簸,不多時便到卓和等所立山崗前面。互道所遇,均各高興異常,除由山茶、小桃行法,合力將死蟒掩埋而外,五人兩豹一同歸去。
到得觀中花園,卓和夫婦先將公孫壽昌藏身皮袋,在紫薇仙館特辟一間靜室掛好,眾人重又一齊下拜,叩謝接引之德。
然後卓和又往前殿稟明狗皮、銅袍兩人,狗皮道土和銅袍道人問明情形之後,聞得卓和已被公孫壽昌收歸門下,忙向卓和道賀,一面同向後園,命卓和先向公孫壽昌陳明,准許兩人拜見。
卓和領命,先向那口袋默禱了一會,然後將口袋取下,如法將袋口拉開說聲:「師父且請出來,容弟子等拜見。」
只見那口袋裡,忽然冒出一個三寸來高的小人,哈哈大笑道:「長江後浪追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我真想不到你們這幾個毛頭小夥子,竟然建了這大的一件功德,倒教我這近在咫尺的小老頭兒太慚愧了。」
說罷迎風一晃,登時漲高了十倍,又是一個三尺來高矮老頭兒,先向狗皮、銅袍兩人道:「不用說骨格出奇,只你二人這兩套行頭,也令我高興。今後,我也許要在這裡住上一些時哩。」
眾人連忙一齊拜倒在地,狗皮道士一面行著禮,一面道:「只老前輩不嫌褻瀆,弟子等正好朝夕求教,還望不吝教誨。」
公孫壽昌笑道:「你們都各有師承,如何向我這有名的懶生漢求教起業,我這袋裡乾坤又豈是你們可以學得的,不過,這一次你們為我去此惡鄰,委實其功不小.不可無以獎勵。」
說著,從身邊取出兩本書來笑道:「其實我這也是懶人行事的一種,還是脫離不了一個懶字,這兩本書,都還有點意思,我岷山一派功夫劍法大都全在其中,如今便先交給你兩個去參悟,並轉授卓和,以省我親傳之勞。
「便其他諸人也可斟酌傳授,所得幾何,再看各人法緣,如有不明之處,不妨問我。」
說罷將書遞在狗皮道土手上,眾人一看,卻是二冊宋紙書就小冊子,上面一律朱書篆文,一本題著內景元宗,一本題著九天劍訣。
狗皮、銅袍二人,連忙率眾下拜,公孫壽昌又向繼春、小桃笑道:「那雲麾老兒,既想收徒,又故意留難,今晚你兩個前去投師,必有一番苦難,決非常人能受。雖然他是意在考驗,驚險痛楚均所難免.且自過來,等我每人賜你一道靈符,到時自有妙用。」
繼春、小桃聞言,連忙叩謝,又走進一步,慨然道:「幸蒙老前輩見憐相助,弟子等感激莫名,不過雲麾真人既欲相試,如由老前輩行法避免,似非誠敬之道,而且初承師令,即便作偽,也似非所宜,老前輩以為如何?」
公孫壽昌不禁又是一陣大笑,看著兩人道:「我倒是實心相助,想不到你二人竟如此誠實不欺,即此數語已是載道之器。如換了是我,連試也不用試了,不過雲麾老兒脾氣古怪,向來一語既出必須做到,決無反悔;既然如此,你二人黃昏便可以動身,但記一切皆幻,勇猛直前,必無大礙。」
說罷又向眾人道:「此系初見,以後無事不必相擾,卓和也不必常常問我,入門功夫可以問諸葛釗、張紀方兩人便知修鍊之法,等到精進以後再由我親授。」
狗皮、銅袍兩人又請收為記名弟子。公孫壽昌笑道:「你二人以為得我丹訣劍術便須入我門中嗎?這個,我卻與眾不同,除本門奧秘及最精深之處而外,向不自私,只遇有人便可學會,不必一定名在弟子之列始可傳授,你二人也無須拘守世俗之見。」
說罷袍袖一拂,身子驟縮,一躍又入袋中,高叫道:「我即須入定,各人不必再擾,卓和可速將我這洞府掛好,不必多言。」
說著便自寂然,卓和依言,將袋仍在原處掛好,向眾人笑道:「既然我師父不許再問,那我以後只有請少師父和張師父傳授了。」
狗皮、銅袍兩人連忙答應,又向各人略問此行經過分別慰勉之後,因妖人賊心不死,不敢大意,收好兩本秘笈,又各駕劍光在附近巡視了一會,重行加以部署不提。
小珠因喜兩豹,特為在居所紫薇仙府門外一座假山洞裡,安排了一處豹窟,取了些牛羊肉來喂它。兩豹也好似狸奴一樣,非常逗人喜歡。
不多時,那繼春、小桃因當晚便須先去求道,不敢耽擱,少坐便也告辭,到雙紅樓上,又商量了一會。
大桃得悉,除向二人祝賀而外,非常羨慕,原欲隨同前往,但因未得雲麾真人允許,又不敢孟浪從事,只有請小桃、繼春在拜師之後,再為引見。
二人俱各答應,就在雙紅樓上用罷晚飯,各自淋浴更衣,已是黃昏時分,兩人出了白鶴觀後園,便走向前山,遵命一步一拜向那山崗拜去。
起初尚好,數百步以後,漸覺雙膝不支,但仍鼓著勇氣向前拜著。偏生那天是個黑夜,天上又漸漸下起雨來,地下越發難走,每一拜下去,總覺得石角荊棘,在手掌膝蓋上磨刺著,一片斜風細雨又向頭臉上吹著。
拜不上二三里路,手掌已被磨破,膝蓋上的衣服也被磨穿,每一拜下去必痛澈心肺,身上大汗遍體,外面又被雨水淋濕,黑暗中只聽一片慘嗥怪嘯,好象四周都有若干鬼物在環伺著,急待攝噬,更令人起了一重無名恐怖。
兩人把牙一咬,毫不鬆懈,仍舊一步一拜向前走著,倏然電光一閃,天地皆青,一個震天的大霹雷,直震得兩人雙耳欲聾。接著傾盆大雨直倒下來,兩人渾身都成了落湯雞。
那雷電接連而來,雨勢更猛,地下砂石被雨沖刷,泥土盡去,越發鋒銳,一經跪拜,穿皮刺骨,所行無殊釘板刀山,便鐵石人也忍受不得,不蔡越走越慢,漸漸連舉步都難,又不敢行法速行,欲待覓地休息,等雨過再走,更恐誤了時間。
約計路程尚未走到一半,為時已近半夜,兩人心中都焦急異常,一面走著,一面又暗自祝告真人慈悲佑護,又勉強撐持了一段路。然後眼前一亮,一片灰白光華,照得山川林木通明,一個白衣人高可丈余當路而立。
再一細看那人,一張臉漆黑如墨,兩隻碧眼閃閃生光,大嘴直裂到腮邊,露出兩排雪白牙,頭上一頂高帽,幾及二尺,一手拿著一根狼牙棒,大喝道:「兩個娃娃,打算到哪裡去,還不快些說明,只非方天賜老兒一路,還可放你回去,否則就要形神俱滅了。」
小桃亢聲道:「你是哪裡來的怪物,膽敢在我白鶴觀後山興妖作法。我二人正是往雲麾真人處求道,你待如何?」
那白衣人哈哈一笑,掄棒便打。二人原因山中夜行,各攜一隻短劍,見狀各自擎劍在手,閃身避過狼牙棒,便迎敵。
誰知那白衣人一棒打空,倏然口中一聲長嘯,那片灰白光華,陡然轉成綠色,身形巳復隱去。
只見四面八方,鬼影幢幢,夾雜著蛇虎犀象向兩人攻來,那片山崗也成了一片碧綠火海,所有山石林木盡都不見。
小桃不由大駭,忙將繼春一把挽定,一面嚼破舌尖,噴出一團火光,將兩人護住。一面急向繼春道:「你還不快將心印禪師所賜旗門放出。」
就只一句話工夫,那些鬼影蛇獸已經逼近,小桃所噴火光,雖然有二丈來方圓,但一經鬼影進逼,立刻向里收縮不已。繼春忙將旗門取出,向前一擲,化成一團金光,向外撐去。
一轉眼那團火光已被鬼影逼散,了無蹤跡,幸而旗門所化金光,還能撐住,但那碧光鬼影,仍不斷湧上來。
霎時間金光外面,一片慘嗥厲嘯之聲不絕於耳,那些鬼物也張牙露爪向光圈以內撲來。
兩人撐持了一會,小桃不由焦燥道:「我們被困無妨,只是仙師有命,必在天明以前趕到丹房,如今才只一半路程,便無法前進,這便如何是好。」
繼春道:「我們來時公孫老前輩原有說過.一切皆幻我們如果是恩師有心相試,固然決無使我兩人喪命之理。即是妖人擱路要截,恩師也必出面相救,莫若你我仍將旗門收起沖將出去,哪怕妖法厲害,身遭慘死,也是命該那些,如若在此地耗下去,必然誤期無疑。恩師原曾說過,只此一次,下次便能進入丹房,也不算數,如何能因所死便誤仙業呢。」
兩人略一商量,便將那旗門猛然一撤,那些鬼物立刻撲上身來,但一到身邊立刻又縮回去,好似中間仍有一重無形障礙一般,不由都是膽氣一壯,略辨方向,又叩著頭向前拜見。
又一片碧光立刻分開,中間出現一條路來,二面鬼物雖仍作撲攫之勢,也終未及身。
又走了一會,忽然一聲雷震,不但碧光鬼物完全不見,便適才的風雨雷電也完全停止,一彎下弦月色,已從林邊升起,隻身上衣服猶濕,手膝奇痛入骨。
再一細看眼前景物,那座山崗已經在望,不由心中一喜,都忍了疼痛,仍循前列一步一叩頭的走去,不一會已到崗上。
就艨朧月色下向對崖一看,那雲麾洞只隔著一重溪澗,心中更加大慰,忙又拜下崗去。到了溪邊一看,只見那條山溪澗約三四丈遠近,遠遠便聞到一般刺鼻硫磺氣味,那溪上熱氣薰蒸好象一片白霧,分明是一股奇熱的溫泉。
再就溪邊一試,竟如沸湯一般,渡又不可,涉又不能,兩人不禁又焦急起來。
小桃一手挽定繼春,方欲使白骨教中邪法飛將過去,誰知竟毫無效驗,心知真人不欲取巧,兩人一商量,只有拜著沿溪去尋渡口,又混過半個時辰,仍無渡溪之法。
下弦月色已經漸漸偏西,忽然在下游約莫半里之外,尋著一處,溪中有三五點礁石露出水面寸許,似可立足。
繼春情急,不管好歹,隔溪拜了幾拜,就溪邊略一蓄勢,先飛縱在第一塊礁石上,略為一點,又向第二塊礁石縱去,一連幾縱勉強渡了過去,落在岸上正在喘息。小桃也跟著對著洞口拜了幾拜縱將過去。
看看也將到岸,忽聽靠近洞口那邊一聲厲吼,彷彿數十面破鑼齊鳴,其聲震耳欲聾,接著竄來一隻怪獸,身高丈余,一身白毛披拂,兩隻通紅火眼足有碗口大小,頂生獨角長可三尺,那張大口內撐出兩根獠牙也有尺許長短,一條紅舌垂在口外,正在咻咻吐出一陣綠煙穢腥之氣,令人慾嘔。
小桃猛然一驚,不由叫聲啊哎,一隻左腳方才踏在近溪不到一丈的礁石上面,身子一側,右腳又忽落空,齊踝沒入沸水之中,驟覺奇痛如焚,便要倒下去。
繼春說聲不好,連忙飛身也縱向石上,一抱攔腰挾住,總算身子投有落水。
但那礁石露出水面方圓不過二尺,又是一個斜坡式,已經難於久立,那溪中水氣更熱不可耐,不假思索,身子略側,便挾著小桃向岸上竄去。
方才立住腳,那隻怪獸已經離開面前不遠,看著繼春又吼了一聲,便當路坐下來,兩下相距不過丈余。繼春挾著小桃又向後退了兩步,所好那怪獸也不前進,只瞪著兩眼看著他。
小桃在繼春手中,只覺得那隻右腳,好似火燒一般,痛得眼淚交流,一隻手挽著繼春肩胛,迫不得已一面行法止痛,一面偷看那隻怪獸,雖然兇惡已極,但動也未動,似乎意在阻止兩人前進,並無相害之狀。
便又向繼春道:「我兩人千辛萬苦已到此間,你萬不可因我受傷,又有惡獸阻路便萌退志,我已行法將痛止住,快放下來冒險前進。」
說著掙脫繼春手臂,在溪邊立住,向那怪獸道:「我二人系奉雲麾真人之命來此拜師求道,你如系真人守洞神獸,還望讓過一邊,放我們過去,否則我也只有一拼,決無後退之理。你如通靈,應解人語,如冥頑不靈,那就莫怪我們無禮了。」
那怪獸目不轉睛的看著兩人,聞言又厲吼一聲,身子略側,似乎讓出一條走路來,右爪卻高揚著,眼睛仍看著兩人。
小桃道:「這東西既解人意,必是真人守洞神獸無疑,我們倒不可大意。」
說罷一面招呼繼春拔劍戒備,一面又向怪獸道:「既承讓路,我們得罪了。」
說著搶先一步,拜了一拜,從那怪獸身邊竄了過去,那怪獸並未阻攔。繼春跟著拜罷也竄了過去。
回看怪獸仍坐在那裡,只又吼了一聲,並未追來。
兩人說了一聲僥倖,又向前拜著走著。那條路,正在崖下,一面背山,一面臨溪,只有二尺來寬草深沒脛,荊棘載途,不用說一步一拜,就連行走都難。
二人絲毫不敢懈怠,仍是正心誠意的向前拜去,好容易拜完一段路,到得洞口,衣褲全破.兩腿兩腳又添了不少新創。
但見洞口苔蘚狼藉,藤蘿低垂,在林梢斜月下看去,分外顯得幽森可怖。兩人喘了一口氣,不管好歹,一齊鑽進洞去。
前進還不到三五步,便成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繼春一下碰在下垂的鐘乳上面,立刻頭破血流。
小桃連忙一把扶住道:「這樣決不是辦法。」
說罷,扯了繼春,一同又跪在地上祝告道:「弟子楊繼春,掬誠來謁師尊師母,天幸已到仙府,但因幽暗無法辨識路徑,所習邪法又不敢運用,還請稍放光明,助弟子等早入丹房,以遂求道之心,不勝待命。」
說罷,忽一點豆大清光,彷彿流星一樣,一閃已到面前,接著一個婦人聲音道:「你兩個總算心地還好,為了求道也能不避艱險,方道友現在丹房,洞中本來有諸般幻相,現在姑念你兩個不肯答應由公孫老兒協助取巧進來,入洞前後,又不肯擅用邪法照亮,特將洞口至丹房一段幻相代為免去,可速隨我寒魄珠光進來便了。」
兩人料知必系師母相助,忙又下拜叩謝,說聲:「弟子遵命!」
那一點寒光已到面前,只見酒杯大小一團光球,帶著一片清色光華,照得洞中雪亮,才到面前,又緩緩向洞里退去。
兩人不禁心下大喜,隨著那團光華向里走不多時,遠遠又見光明,那團珠光一閃而沒。
再向發光處一看,卻是一處絕大石堂,玉階丹陛,金庭玉柱,頗類王者所居,氣象異常豪華,堂上珠簾高卷,門前裝著兩盞金燈,光明便是從那燈上射出。
再看時,簾下站著一個短髮覆額一身白色道服的小孩子,年紀不過才十三四歲,含笑向兩個一招手道:「你兩位想是楊師哥和小桃師姐了。小弟方成,奉了家母之命,特來接引你兩位前往丹房,便請隨我走吧。」
兩人一聽口氣,料是雲麾真人愛子,想起了自身狼狽之狀實難見人,忙道:「承蒙師兄接引,感激不盡,請恕我二人一路遭逢險阻,以致衣服不整還請代向恩師先容。」
方成笑道:「你兩位想是中途受驚過甚了,如何竟將幻境當作實情起來,請自己再看看好嗎?」
兩人一看,果然衣服如舊,毫無破損污穢,便手膝等處也不見創傷,痛楚若失,倒弄得夢幻一般,相互對立著,做聲不得。
方成道:「方才兩位所遭,乃家嚴所設幻相,只一過便無痕迹,請不必多疑,速隨小弟到丹房去吧,家嚴等侯已久了。」
說罷轉身便向石堂裡面走去,兩人跟著也進去一看,只見那座石堂裡面,金碧輝煌,坐具陳設無不華麗異常。
中間八扇金屏,圍著一張青玉寶座,座旁一邊一隻丈余高的古銅鶴檠,每一隻鶴嘴裡各銜珠燈一盞,燈光雖柔和,卻照得堂上非常清楚。
那方成前導著,轉過金屏.又是一座洞門,出洞以後,便是一條白石甬道,甬道二面,每隔五步,壁上必有一對明燈,照耀得如同白晝,那甬道曲折上升,走了半晌,忽見又是一處石門虛掩著。
方成走近石門,用手一推那門便開了,接著高聲道:「爸爸,楊師哥、小桃姐已經來了。」
隨聽室內道:「你且教他兩人進來吧!」
二人進門一看,卻是一間小小石室,上下四周均用白石砌成。室頂嵌著一粒斗大明珠,一片淺碧光華,照得室內毛髮皆見。
日間所見雲麾真人,正端坐在石床上,一手執著一柄塵尾,看著兩人笑道:「你二人這次所以入門較易,全在誠實不欺,以後還須永保這點良知才好。我門中不忌婚嫁,但戒律甚嚴,心術一壞譴責立至,如果行為失檢,不但追回所賜飛劍法寶,還要逐出門牆,甚至誅戮不貸,神形俱滅,你二人自量能始終如一嗎?」
繼春、小桃連忙雙雙跪下道:「弟子等一經入門,自應永守本門戒律,如有違背師訓之處,願受誅戮。」
說罷又拜了八拜,雲麾真人把塵尾一揮笑道:「既如此說,成兒可引你兩位師兄姐去見過母親,安排住所,並由你先傳本門口訣。」
方成說聲:「領命」,笑向二人道:「師哥師姐且隨我來吧。」
說罷領路先行,小桃、繼春又向雲麾真人叩頭拜謝了,說聲:「有勞師弟」,便一同出了石室,轉入一條甬道,仍向上行。不多時,又到了一間石室,只見一個青衣少女,立在門側笑道:「小師兄,這是新來的楊師兄和小桃師姐嗎?夫人等候已有一會了,真人曾有什麼話說嗎?」
方成道:「正是這兩位師兄、師姐,適才已經見過父親,我是奉命領來見母親的。」
說著又向繼春、小桃笑道:「這是我母身邊的顏秋華師姐,她是我們的大師姐,最喜歡後進同門,你二人趕快拜見吧。大師姐對於後進的師弟妹是一定要有賞賜。」
繼春、小桃慌忙口稱:「大師姐容我二人拜見。」
說著便行禮下去,那青衣少女連忙還禮道:「你二位別相信他,我雖入門較早,大家都是同門,何敢妄自尊大。」
說著,白了方成一眼,埋怨道:「小師兄,你對我們是素來頑皮慣的,原沒有什麼,如何對兩位才入師門的師兄、師姐也開起頑笑來?」
方成笑道:「人家拜也已經拜過了,你還好童思賴嗎?」
那青衣少女微嗔道:「你胡說什麼,夫人就在內面,當著新來的同門挨說幾句,你好意思嗎?」
方成道:「你放心,母親決不會為這個來說我。」
小桃把少女一看,只見她,頭挽一個麻姑髻,身穿青羅道服,腰上扎著一條鵝黃絲絛,窄窄身材,長瓜子臉兒,不假修飾天然淡雅,雖然二日略含威光,卻一臉道氣,忙道:「妹子和這位楊師兄初入師門,一切還望大師姐和小師兄照拂。」
顏秋華忙道:「師妹,你不必客氣,既然彼此都是同門,大家便是一家人,我們這位小師兄,向來是淘氣慣了的,別理他,快隨我進去吧。」
說著含笑前導,走進石門,兩人跟著進去一看,門內和適才所見丹房又自不同,四壁完全用淡紫色雲母粉堊成,朝東一排短窗都開著,一片曉色,已從窗外送進來。
窗前陳著一張白石小几,几上供著一瓶不知名的山花,西邊另有一門帘幕低垂著,南面壁上懸著一張短琴,和幾種不知名的古兵器,中間一張小小青玉案,旁置四五個青石坐具。
那顏秋華走西邊簾下,低聲道:「稟師母,楊師弟和小桃師妹已經來了。」
裡面答應一聲,門帘隨著一起,走出一個高髻雲鬟的紫衣道姑來,看著繼春、小桃笑道:「你二人來之不易,昨夜一場驚險也夠受了。一切來歷真人已經對我說過,公孫太公也曾傳語相告,所以我特向真人關說,將洞里一段幻境免去。不過此舉厲害得失參半,不經過七情六慾的考驗,以後一遇魔障,靈台便不易清凈,愛之轉以害之。何況你二人綺障未除,情根早種,以後習劍練法之外還須多修練清己之法才對。」
二人聞言,慌忙下拜,一面叩謝成全之德,一面又惶恐求教,雲麾夫人道:「能知戒懼便佳,既已入我門中,忙也不在一時,不過本門雖不禁男女雙修合參,在道心未定之前,仍以分開修鍊為是。楊繼春可去山後潮音洞暫住,本門口訣先由成兒代傳,小桃可隨秋華便在這朝陽精舍修為,一切口訣由我親自傳授。」二人又連忙叩謝了,雲麾夫人說罷,隨令方成引繼春便去後山。
方成領命似欲有言,秋華連忙以目示意,雲麾夫人也自面色微沉,方成不敢再說什麼,攜著繼春,仍循甬道步步向下走去。
不一會,越過丹房和入洞所見石室,地勢愈下,漸漸聽見泉流有聲,忽然眼前一暗,甬道兩邊燈光已斷,水聲愈急,漸聞一種刺鼻的泥土氣息如行大隧之中。
只遠處略有微光,可辨路徑,足下更覺潮濕,兩邊壁上,也似時有苔蘚等物觸手,心中不由十分疑懼.但又不敢相問。
方成似有覺察,笑道:「楊師哥,這潮音洞是本門弟子一個煉魔坐關之所,雖然要比別的地方要苦得多,一切飲食起居,無異苦行僧道,而且那地方早晚寒熱各異,尋常修道人決不能安之若素。但一經修為成功,卻定力大異常人,事半而功倍。本門弟子除有過譴責,罰在洞中苦修而外,絕少有人奉派到此處修為,尤其是新入門弟子,更是從未有過,所以家母命小弟送師哥到此,實有不解,也許因為師哥出身富有,意欲稍為磨練亦未可知,一切還望忍耐必有成功之一日,以後每隔幾天,小弟必以查考功課.前來探視再為細談。」
繼春心下又是一驚,但是暗忖,此來原為學道,如何能畏縮怕苦,不由慨然道:「承蒙小師兄相告,小弟均願勇往直前,決不負小師兄期望。」
方成笑道:「但能發此宏願便行,我想家嚴家母不久也許會有后命的。」
說罷眼前又是一亮,再看時,前面已到出口,洞外卻是一片荒江,只見旭日初升,江流奔放,氣象非常雄偉。
那洞卻在一片峭壁上,離開水面,才只丈余,足下便是濤讕洶湧的大江,左右更無出路,水石衝擊,聲如奔雷,不禁心駭不已。
正欲相問起卧之所,方成已縮回洞內,轉向右側的一塊大石後面。連忙跟去一看,石后又有一斜坡自上而下,但幽暗異常,進去二三尺但連路徑也莫辨。
方成當前,手一指發出一道青蒙蒙光華,只見下面又是一個大洞,四面石骨嶙峋,寬廣也不過二三丈。左壁放著一塊六七尺大小的青石,石上堆著一堆亂草,和一條破被,石前放著一個蒲團。
石壁靠著後面堆著一大堆松柴,和一些釜鑊炊事用物,還有一堆甘薯山糧。此外便是一盞油燈,半小罐燈油,一副火鏈火石和碗筋盆桶等物,真和一個苦行僧潛修無異,又絕似一個乞丐所居。
方成笑道:「楊師兄看,這裡還住得下去嗎?」
繼春正色道:「小弟適才已經說過,無論如何艱苦,只是恩師所命決不敢違,豈有住不下去之理。如蒙肯以本門口訣相授,就此修為,固然感激不盡,即使恩師欲以此一試小弟有無定力,稍遲時日,再傳心法也無不可。」
方成笑道:「家嚴、家母適才已經當面責成小弟傳授師哥口訣,焉有再遲時日之理,不過在這裡修為委實不易,還望師哥留意。」
說罷傳了口訣,至道不繁不過數語,傳罷,便告辭而去。
楊繼春自方成走後,便將所傳服氣煉己之法,在蒲團上打坐起來,起初還不覺得什麼,時間稍久便覺腰腿酸痛,心猿意馬,無法按捺得住,加之一夜未睡精神未免不濟,肚裡也卻有些餓,便想站起來,先弄些吃的等飽了肚皮再說。
誰知兩腿酸麻,簡直無法起來,不得已先將兩腿伸直,半響方才能從蒲團上站起來。先摸著火鏈火石和紙煤,打出火來,將燈點上。又尋著一根繩子和水筒,走向外洞汲了一桶水,取過兩個甘薯洗凈,放在釜中生火煮著。費了好半會功夫,才勉強將甘薯煮熟。
可憐他,雖非錦衣玉食之家,但從出娘胎以來,何嘗有過一天自己做飯自己吃過,甘薯當飯,更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但因求道心切,胡亂吃過之後,滅燈又去打坐,仍是覺得八下里不合適。強下克制自己,坐了半會,不但呼吸不能自然,更覺瞌睡異常。
一賭氣又下了蒲團,忍著兩腿酸麻,爬到大石上頹然倒下來,一扯那條破被,便自睡去。
等一覺醒來,耳畔只聽得大聲撻撻,彷彿萬里奔騰一般,猝然一驚,真不知身在何所。
再點上燈,走出外洞一看,天已又行入夜,外面風雨交加,四周一黑如墨,風聲,雨聲,和下面的水聲織成一片,比較昨夜冒雨山行更加可怖。
只是昨夜還有小桃在一處,壯膽多了,此刻卻是孤身一人,饒是近來迭經驚險也不禁為之膽怯。
回到內洞,試再向蒲團打坐,腿酸腰痛雖然略好,心神更難調攝。好容易才鎮靜下來.忽然聽得一陣呻吟之聲從洞後送來,不禁又是一驚。所喜燈尚未滅,連忙睜眼一看,只見洞中寂無一人,一切仍是日間光景,心疑耳朵聽錯,又重行垂簾調息。
不多時又聽見一聲呻吟,這一聲較前更為清楚,分明是一個人在忍受著什麼痛楚的聲音。
再睜眼一看,洞中仍無異狀,不禁越發毛骨悚然,在蒲團上再也坐不下去。連忙起來,擎著那盞油燈,在洞內四面搜尋了一會,才發覺那洞后的石壁,靠著右邊還有一個一人多高的石罅,只因堆著松柴,所以來時沒有看見。
連忙搬開松柴,擎燈一看,原來壁后還有一洞,較之自己所居更為探闊,只中間隔著好多鍾乳,看不見裡面有無病人。
半響,忽見鍾乳裡面一陣火光,呻吟之聲又起,不由心下更外疑懼,便將燈盞交給左手,右手拔出佩劍,轉入壁后,直向鍾乳之間走去。
只見鍾乳後面空無一物,只放一塊二尺方圓的白石,石上趺坐著一個白色道裝少年,二目垂簾,似乎入定已久。
方欲近前相問,是否同門師兄在此修為,驀然忽見那少年身邊飛起一片火光,將一個人整包在裡面,燒得周身通紅,簡直像一塊火炭一樣,那呻吟之聲隨之又起。
繼春一見不禁駭然道:「你是何人,為何在這裡用火自焚起來,我能救你嗎?」
一聲才罷,火光忽然全隱,那少年似有喜色,睜開二目道:「你是何人,為何到此,能見告嗎?」
「我乃雲麾真人新收弟子楊繼春,因奉師母之命來此修為,你是何人也能告訴我嗎?」
那少年略一抬頭道:「如此說來,你是我的師弟了。我名李鈺,雲麾夫人李仙子便是我的姑母。我原為師尊掌門弟子,只因姑母出身旁門,我最初所習也非正教,以致無意中做了一件錯事,致被師尊罰在此地坐關,每日子午二時,均受心火焚身之苦,算來已經半甲子了。適才奉師弟見問,能否救我,這話當真嗎?」
繼春道:「照這樣一說,你是我的大師兄了,適才所云,原出肺腑,焉有不真之理。不過小弟初入師門,毫無法力,大師兄要我如何救法,過去又犯何大錯,能先告訴我嗎?」
李鈺嘆息道:「我所做的錯事本難啟齒。不過當初被罰來此,師尊原曾說過,如果真心悔悟,三十年後,自有人來此助我出困,否則到時必然肉身化為飛灰,另行轉劫。如今師弟既來,出困或有一線之望,敢不直言奉告。」
說著又看了繼春一眼道:「師弟來此曾見過顏秋華師姐嗎?」
繼春道:「今晨已經見過,難道師兄此事與大師姐有關嗎?」
李鈺赧然道:「說起此事,不特令我慚愧,迄今更令我無以對顏師姐呢。」
原來雲麾夫人姓李名霜娥,道號寒魄仙子,原是旁門中有名散仙。那李鈺乃系李仙子胞侄,自幼即隨姑母學道。人本極其篤實。
自李仙子嫁給雲麾真人以後,又從雲麾真人學道,一向頗為真人夫婦寵愛,以故擢為掌門弟子。
那胡秋華,本一孤女,誤落匪人之手,幾乎墮入火坑,幸而被雲麾夫人相救,收為女弟子。真人門下本不忌婚嫁,自秋華入門之後,李鈺頗涉遐想。一俟秋華劍術小成,出山行道,兩人必在一起,都以為是一對成仙眷屬。
但秋華為人,外圓內方,誓以童貞入道,力爭上流,雖然情好甚篤,但防閑甚力,一涉私情從不假以詞色。其實李鈺衷心也絕少塵念,只不過一念情痴,希望仙山歲月,長相廝守而已。
無如一入情關便難自己,愛之愈甚,愈形之於外。因之秋華對之,更加疏遠,無如一個避之愈力,一個思之更切,兩下漸漸入了魔障。
雲麾真人夫婦門下弟子本多,但自天山煉魔之後,大半轉劫,封洞以後自己足跡久絕塵寰,但為了採藥煉丹,有時不得不令弟子外出。
李鈺、秋華因功力較高,又為男女弟子之首,以致在山外時間較多。秋華雖然力避同行,李鈺則必託故相尋,以慰相思。
如此已非一日,秋華心雖不願,但不知如何,見面以後,又不忍過於拒絕,終必在名山勝地流連些時,才一同回山。
那一次,秋華因奉雲麾真人之命,前往海南島五指山採取千年續斷,煉製一種接骨生肌靈丹。
卻好李鈺也奉真人之命有南海採珠之行,卻好同路。去時,兩人把劍光連在一處,飛行極速,並未耽擱。到了南海,各自分頭做事。
李鈺因時近中秋,存心想和秋華一賞海上秋月之勝。匆匆採好珠又趕到五指山去。因秋華曾經說過,那株千年續斷,產在山陰一處斷崖下面,所以不假思索,一直趕去。
誰知才到崖下,便見兩紅一青,三道劍光斗得正烈。一看那道青光正是本門家數,心中已是著慌,再一細看,分明是秋華的太陰寒魄劍。
那兩道紅光看看已佔上風,忙將自己的劍光一催,身劍合一,閃電也似的飛馳過去,一剎那間便已到了斷崖下面。
只見秋華一手催劍,一手提著那株續斷,口中似在爭論。對面卻站著兩人,為首一人,赤面微須,一身沉香色道服,相貌頗為兇惡。後面一個二十來歲的紅衣少婦卻妖艷異常,心料必是妖邪一類。
他立即現身縱劍相助,一面高聲道:「秋華師妹不要驚慌,我來助你。」
誰知那赤面道人,原系南海著名妖人飛天神魔向三連,那少婦乃是桃花島赤身教主洪昆的寵姬桃花三娘子褚玉英。
這一對淫魔本在海上無心相遇,打算相攜覓地淫樂。向三連一見秋華天生麗質,心中不舍,卻礙著褚玉英在旁,不好公然下手。不想褚玉英也看中那株仙藥,打算奪取,因此兩下斗將起來。
如論功力,二人本非秋華之敵,只因秋華奉師命,在封洞期內不得在外樹敵,所以只守不攻。
一面說明那株千年續斷,早被自己發現,行法封藏已經多年,並非無主之物,打算如能說服,使對方知難而退固佳,不然便使稍知厲害,然後出其不意遁去,以免無味糾纏。
一見李鈺趕來助戰,已與己童相左,誰知李鈺一見心上人被困,已不是意思,再聽那飛天神魔向三連出語污穢,更怒從心起,不管好歹,一面把那柄銀河劍發揮全力,像一道銀虹也似的卷上去,猶恐一擊不成,又把師門至寶,乾天紫焰神雷取了一粒,暗向二敵打去。
這一來劍寶齊發,那向三連也是惡貫滿盈,死在臨頭尚不自知,起初雖見李鈺銀河劍光有異尋常,也略存戒心,但意念中,仍在偷看秋華,打算承其不備,連人帶劍攝走。想不到那劍光來勢太猛,已難招架。
更做夢也想不到那紫焰神雷,出手只豆一粒,暗紫色光華,並不出奇,一到面前,威力之大竟不可思議,連想逃的功夫都來不及,一具肉身便被震碎,劫后元神,方化一點碧光打算逃走,被李鈺銀河劍裹著一絞,立刻形神俱滅,只勝一縷殘魂逃去。
那站在一旁的桃花三娘子,也出其不意,被雷屑將一副宜喜宜嗔的俏臉炸了個滿臉開花,顴骨、額角、鼻子、腮上,一連受了四五處傷,一見勢頭不對,連忙縱劍逃去。
李鈺殺得性起,一縱劍光又欲追去。秋華忙嬌喝道:「你已闖下了殺身大禍,還不住手,真打算嘔死我嗎?」
李鈺聞言不禁吃了一大嚇道:「我闖下了什麼大禍?你對這些下三溢的妖人還有什麼顧惜?他對你這樣穢言侮辱,不殺他還等什麼?」
秋華冷笑一聲道:「你把人殺了,知道他是誰嗎?」
李鈺道:「這等下流妖人,還得要問,你只看他那副嘴臉,會有什麼好人,難道我還殺錯了不成?」
秋華嘆息了一聲道:「你知道什麼,那個男妖人姓向叫三連,他雖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妖人,他的妻子卻是小南極鞭容島主余夜珠。余仙子不但是潔身自好的端人而且和我們的師母是同門師姐妹。她和向三連雖系善惡趨舍不同,反目已經好多年,但余仙子決以絕大願力使丈夫悔悟改邪歸正,並願自積三十萬外功為丈夫贖罪。
「兩人平日煉有心神相通之寶,一遇向三連為敵所逼,立刻趕來解圍,所以向三連能數逃大劫也就在此。你這一下將他殺死,不但返魂無術,便連轉劫都難,余仙子能輕易饒你嗎?
「那女妖桃花三娘子褚玉英乃赤身教主洪昆的寵姬,平生把一副花容媚骨,視為舉世無雙,老怪也愛如生命,你這一下雖未將她殺死,但師尊的乾天紫焰神雷,系采五雷精英和南極磁石煉成,不但威力極大,而且一經受傷永難復原。
「她這一回去,赤身教主立刻趕來。一日之間,你便樹下兩個極難惹的強敵,便此刻能趕回去師尊也不譴責,我看你今後如何能逃過這兩大強敵。」
說罷不禁雙蛾深鎖,愁容滿面,李鈺聽罷不禁也呆了半響,慨然道:「此事實我一時荒唐所致,不過事已如此,決無連累師妹和師尊之理.小弟此番奉命採珠事已畢,就請師妹先行帶回去,代向師尊、師母請罪。我願以一身擋之,那怕形神俱滅,亦所甘心。」
說罷掏出一把珠子,遞向秋華手中道:「小弟無狀,有累師妹,此番如能從二敵手中僥倖逃出元神,還望師妹稟明師尊接引轉劫。」
秋華搖頭道:「李師哥,我知道,你一切無非是為了我,以致才闖出這種大禍來。只因你太不顧利害,我才埋怨幾句。如今大錯已成,豈有讓師哥獨負艱巨之理,現在只有你我兩人合力抵禦,或有萬一之想,幸而能逃過這插劫數大家都好,萬一不幸,我們也只有兩人死在一處了。」
說罷瑩然欲泣,凄楚不已。
李鈺向她看了一眼道:「師妹,你只有此數語,我便形神俱滅也值得了。不過余仙子如來或可理喻,那赤身教主洪昆,卻是一個無惡不作的魔頭,設有意外.我便粉身碎骨也難贖罪,師妹還以先行回山為是。」
秋華把頭連搖只不肯去,倏聞南方天際.一陣強烈破空之聲自遠而至,連忙打開藥囊,先將那株千年續斷行法縮小收好,一面向李鈺道:「師哥,敵人來了,還不快加準備?」
話猶未了,只見一點青白色寒光自崖上一閃而下,一個女子口音哭道:「是誰膽敢下此毒手,你須還我丈夫的命來。」
接著眼前現出一個白衣道裝少女,滿臉淚痕,看著兩人怒氣沖沖道:「是你兩個將我丈夫殺死的嗎?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下此毒手是何道理?」
李鈺先向余夜珠行了一禮,慨然道:「余師叔在上,弟子李鈺,原系雲麾真人門下,適才實不知那妖人竟是師叔丈夫,以致下手稍快。後由師妹顏秋華說起,才知師門淵源。不過我師妹顏秋華在此採藥,並無冒犯之處,他竟口出穢語公然調戲,且有威逼之意。弟子因見同門被辱,又不知底蘊,以為如此行徑必是萬惡妖人,所以才下手除去。
「此事系弟子一人所為,實與師妹無涉,素聞師叔正直無私,還請原宥。如若不然,弟子亦願領受誅戮,但求放我師妹回去,稟明家師,師母再向師叔謝罪。」
說罷屹然而立,兩睛看著來人,那余夜珠聞言不禁一呆。
再向地下那一團被雷火燒焦的殘骸和那柄斷劍一看,不由又滿面慘痛把牙一咬大喝道:「原來你兩人竟是李霜娥門下,那我就先殺了你兩人,再尋他夫婦去算賬,也不為過份。」
說罷一拍腰下劍囊,飛起一道青白色光華向二人當頭罩下。李鈺並不還手,只冷笑一聲,瞑目等死。
秋華忙將自己劍光飛起敵住了,一面高聲道:「師叔請暫停手,弟子有下情容稟。」
余夜珠一股悲憤之色大喝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跟你這賊人有殺夫之仇,還有什麼話說。」
說罷,不由分說,又催劍光逼上來,李鈺本想自己一死以了這場公案,一見余夜珠不依不休,連話都不容說,又見秋華已將寶劍飛出,不由也怒道:「師叔,弟子不過因為師叔平日為人端正,不願累及師妹,所以自甘引頸受戮。如以天理人情來說,難道只准向三連無惡不作,旁人連還手都不許嗎?再說,今日之事,是向三連先偕妖婦桃花三娘子褚玉英向秋華師妹動手,並加穢語調戲,才逼得弟子不得不上前相助。師叔對於向三連既不能勸其向善,又不能阻止其與妖人打成一片四齣害人,出事以後,更不問情由向弟子等尋仇,天下有這等道理嗎?」
說罷一抬手銀河劍也自出手,秋華忙又道:「李師哥,我們不得再向余師叔無禮,我還有要緊的話,要向師叔說明呢。」
說罷又向余夜珠道:「師叔,目前我們兩人不但開罪師叔,而且因此李師哥已將桃花三娘子容貌毀去,預料少時赤身老怪必來,我二人已拼同死了此一段公案。但那老怪向來絕無是非可言,如見師叔至此,必生別的枝節,豈不令我二人於心更加難安。以我看來,向三連雖適才被李師兄神雷震斃,元神又為仙劍所戮,似已有一些殘魂逃將回去。
「如果能予收起,公孫師叔素擅道家聚魂全魄之法,返生雖已無望,由他老人家聚煉之後,或可轉劫。師叔如能暫時不與我等計較,一俟此間事了,弟子必叩請公孫師叔為力。即使李師哥有什麼開罪之處,也不妨請家師與師母處罰。如必欲在此相拼,赤身老怪一來,弟子等就無暇兼顧了。」
夜珠一聽,猛然想起公孫壽昌確有全魄之法,不禁如夢初醒,因為向三連的殘魂剩魄已被收在身邊,尚有一線生機,便把牙一咬道:「如此也好,我便到岷山去向你們的師長說話,不怕你兩個飛上天去。」
說罷一收劍光,用所煉寒魄冰光,連向三連殘屍碎骨一齊攝走。一轉瞬間,那道青白光華在雲中連掣,便自不見。李鈺不禁喘了一口氣收劍道:「余師叔既被打發走了,只剩下那老怪,我們毫無顧忌就不妨一拼了。」
秋華也收回寶劍又把雙眉皺起道:「你當余師叔一走單那老怪就可力敵嗎?須知赤身老怪已成不死之身,與阿修羅王一南一北,都是天生的魔頭,即使各位師長也不敢輕敵,何況你我這點微末道行。所好這次出來,師母因憐我魔劫太重,曾經將她一件護身之寶寒魄冰光幛賜我,如實無法,或可保得你我二人元神回去亦可未知。」
說罷,一雙妙目看著李鈺道;「少時如果老怪一來,師哥千萬不要離開我,否則一難兼顧,那就不堪設想了。不過小妹修為非易,還望師哥守定心神,不要自誤誤人才好。」
說著,玉頰微紅,眼中不由流出淚來。李鈺見狀大為不解,不由惶急道:「師妹這話我實在不解,小弟雖然不肖,還頗知自愛,如何會自誤誤人。難道今日之事,師尊對師妹已有預告嗎?」
秋華不由又嗔道:「這個我不許你問,不過你果真能自愛便彼此都好了。」
說著又流淚不已,把頭低了下去。李鈺正在惶惑,猛見西南角上又來了一片紅雲,轉眼便似晚霞一般,布滿天空,映得四山皆成一片赤色。
倏然眼前忽發奇亮,從半空中,落下三對一絲不掛的少年男女,每人手中各執一件樂器,在二人面前站定,一言不發,各將所執樂器一齊奏起。只聽得一陣靡摩之音,非常悅耳。
半響之後,只聽得兩人神魂搖蕩,都覺得有些四肢無力,春意盎然。
秋華叫聲不好,忙將劍光放出,向那六人掃去,一面大叫道:「李師哥,這是妖人六律迷魂邪法,還不快將你那劍光放出,再遲就不堪設想了。」
李鈺聞言,也陡然驚覺,忙將銀河劍放出也向那六人掃去。雙劍合璧一掃之後,樂聲頓止,陡見那六人就地一滾,各將樂器拋去,分作三對擁抱而舞起來。
那劍光掃去,立分為二,化作六對,仍然相抱,繞著二人旋轉而舞。瞬息之間,所拋樂器,自然作聲,隨著舞步,應節成曲,愈加冶盪,六對男女舞態也更入妙。
李鈺不由大怒連忙取出一粒神雷,大喝道:「無恥妖人敢來戲我!」
倏的更向六對男女打去,只聽得轟然一聲大震,那六對男女和樂器都不知去向,接著一陣哈哈大笑道:「怪道我那桃花三娘子吃了你們大虧,原來用的竟是雲麾老鬼的乾天紫焰神雷,你們倚仗有這一點小頑藝,便敢和我作對嗎?」
二人再抬頭一看,只見斷崖下面,站著一個赤身少年,也是一絲不掛,只渾身皮肉非常白膩,面目也異常俊美,一頭長發,一直披到股際,右手揮著一柄塵尾,左手握著一條半紅半白的長巾向兩人笑道:「看你二人所用寶劍,想是雲麾老鬼和李霜娥賤人的門下了。我赤身教下,向來和岷山一派素無往來,為何一見面,便將我那桃花三娘子花容毀去。
「如以你兩個無名後輩而論,我本來不值與較,不過,如不稍加懲罰,不但桃花三娘子其恨難消,即使外人也道我怕雲麾老鬼。
「但是以你二人資質而論,都確有可取之處,如肯就此入我門下,適才之事便可一筆勾銷。即使桃花三娘子有什麼話說,我也可以代你二人做主,否則那便難說了。」
李鈺大喝道:「無恥魔頭,你也不自己看看,這樣赤身露體成何體統,還敢說出此等狂言,豈非做夢。」
說罷,立將銀河劍飛出掃去。秋華先見三對裸體男女本已羞得無地自容,現在又見一個赤身男子斜著眼睛向自己看著,不由由羞轉怒,也將劍光飛出。
一青一白兩道劍光齊向來人掃去,誰知那劍光掃在赤身教主身上,那人便似虛影一般,分明已經掃成三段,劍光過處,其身複合,一無損傷。
赤身教主哈哈大笑道:「你這孩子,真是井底之蛙,什麼道理也不懂得。我來問你,天地生我原來有衣服嗎?我們的老祖宗,在渾沌初開的時候有衣服嗎?我正因為要返本歸原,還到太古時候和天地父母生我時候的樣兒.才創立這赤身教,你這孩子未聞大道,為何出口傷人。」
說著一擲左手兩條長巾道:「也罷,既你二人如此倔強,也用不著我行別法,只你二人能夠衝破我這鴛鴦和合陣,不妨各自回去,我也不再尋你們。如若無法衝出我這兩條南海蜃氣所化長巾,那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自行投到,歸我門下,一條便是自將真元消耗到死為止,等你二人到了彼時,我再前來收取生魂。」
說罷,那兩條長巾絞在一處,立化一片彩霞向兩人罩下。秋華見狀不禁嚇得花容失色,右手一指,飛起一團青白色光華,立將兩人護住。轉眼便見到一團彩霞在青白光幢外面布滿,山川景物一點也看不清楚。
只聽那赤身教主哈哈大笑道:「你二人只要沾著我一點蜃氣,便夠消受的,打算用李霜娥的寒魄冰光幛護身那是妄想。」
說罷便寂然,半響之後,兩人都竟百脈如沸,再也無法自持,入了幻境,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猛聽耳畔有人道:「可憐可憐,如果我再遲來一步,那就全完了。」
兩人如夢初覺,再睜眼一看,寒魄冰光幛忒自未撤,彼此都赤身睡在一片草地上,秋華不禁嚶嚶啜泣,李鈺更覺無地容身,只說得一聲:」師妹保重,我真百身莫贖了。」
便放出銀河劍打算用自己劍光兵解,猛又聽見外面有人喝道:「此系你二人前生不可避免的夙孽,便連我也無法逆天行事,如何又這等痴頑起來,那不又種來生因果嗎?」
一聲喝罷,彷彿春雷震耳,劍光立即飛回囊中。兩人大悟,忙將衣服穿好,撤去寶障。再看時,只見崖下遠遠的站著一個三尺來高的矮老頭兒,正是師叔公孫壽昌,不由羞愧萬分,尤其秋華,竟掩面失聲痛哭起來。
公孫壽昌笑道:「你兩個休得難受,今日之事原是前定魔劫,不經過這一場劫數,你二人怎得合籍雙修,如今天仙雖然無望,但天荒地老,永遠作一對神仙眷屬,不也夠消受的嗎?那赤身教主的妖陣已被我太清神火燒去,洪昆那廝,也吃我用話將走,還不趁此回去更待何時。我為你兩人已經破例出山,對那向三連一段公案還須我大費手腳,千萬不能再耽誤了。」
說罷又笑道:「那余夜珠我知道,向來也是一個實心眼兒,時間一遲,難免又生枝節,也罷,我索性再攜帶你兩個一程吧,誰教我這師叔太好說話呢?」
說著解下腰間革囊,飛出一蓬青蒙蒙光華將兩人罩定,向囊中一吸,兩人身不由己,都被吸入囊中。
李鈺方想這一點小小革囊,如何能容得兩個大活人,而且也必氣悶異常。誰知一到囊中卻別有天地,入眼只見四圍山色,青蔥入畫,一片斜陽正照在芳草地上,萬樹桃花,落英繽粉,彷彿飄了半天紅雨,入耳處處鶯啼燕語,竟如武陵人誤入桃源光景。
再掉頭一看,秋華正斜躺著身子,倚在一株碧桃花下,淚痕狼藉,掩面悲啼未已,連忙上前一步道:「師妹,請恕方才小弟竟為妖術所乘,致誤師妹仙業,雖萬死不足以蔽其辜,不過此心惟天可表,如蒙見宥,小弟情願設法補過,那怕踏遍十洲三島,也要尋取靈藥,俾使師妹永駐芳華,壽與天齊,以圖報於萬一。」
秋華倏然把手一放冷笑道:「方才的事,雖然公孫師叔已經說過,孽由前定,你我必須經過這場魔劫。但是妖人由人興,你如果不趕來纏我,也許不至鑄此大錯。我知此事,你雖口口聲聲對我不起,一聞公孫師叔之語,未嘗不正如心愿。不過,你想損人利己,自己不上進,還把別人拖下水,那是夢想。此番回山,不管師尊、師母如何處置,我必自兵解,轉劫重修,決不使你稱心如願。」
李鈺慌急道:「師妹,你話冤殺我了,我縱使不才,何致如此卑鄙無恥。小弟本擬向師尊請罪之後,再行兵解,既如此說,就只有在這個時候以一死自明了。」
說罷,身子一搖,銀河劍一起直向自己頸上一繞,人頭便自落地,秋華見狀,不禁撫屍大哭道:「李師哥,我只不過一句話,你如何這等痴法。此番下山,師母原曾說過,我因和師哥夙具情孽,天仙決難有望。並且說,經過此番魔劫,當有后命。只等一甲子后,再能歷過那場仙凡浩劫,便可一同選一名山合籍雙修,你這一自行兵解,教我如何能對得起你呢?」
正在傷心之際,猛聽公孫壽昌哈哈大笑道:「你兩個娃兒怎麼不安本分,在我袋裡乾坤裡面,又這樣胡鬧起來,你放心,在我這頑囊裡面他死不了,都有我呢!」
說猶末完,只聽輕雷微震,哪裡有什麼夕陽芳草槐花流水,自己身子原來卻在一間精舍當中。
珠簾高卷,青煙微裊,正是晝長人靜時候。所居頗似一角江樓,檻外遠山如畫,雲帆可數,天風琅琅,夾以水聲琴韻,不禁胸襟為之一爽。
再細看時,李鈺穿著一件黃麻道服,正在南窗之下彈著琴,丰神沖夷,意態泰然,又是一番情景。
不由心中大詫,忙叫道:」李師哥,方才你不是已經兵解了?為何卻又在此間彈琴,那全都是公孫師叔設的幻相嗎?」
李鈺聞聲,驀然琴聲一歇,站起來道:「師妹,我也記得彷彿萬分對不過你又復無以自明,所以自行兵解,又似聞得師妹哭聲,猛覺神智一糊塗,怎麼又到此地來了?」
「難道適才所遭,真是幻境嗎?」
秋華聽了想起方才經過不禁玉頰又是一紅,自知仍在公孫壽昌袋裡乾坤之中,一舉一動,師叔無微不明,連忙嗔道:「都是你要尋死覓活的,害得我又被公孫師叔數說了一番。如今我倆在他老人家袋裡乾坤之中,據公孫師叔口氣,余師叔恐怕已經尋到師尊、師母面前去了。還不趕快自己收攝心神,預備應付未來難關,只問這些沒要緊的事做什麼?」
話才說完.又聽公孫壽昌道:「到底還是秋華聰明,事情已經過去,你只問那些沒要緊的事有何用處。你兩個還是打點打點對付余夜珠的事才是正理。」
說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李鈺才知適才種種,公孫壽昌都已知道,忙又跪下默禱了一番,請求師叔庇佑。又聽得公孫壽昌笑罵道:「你這孩子怎的這樣沒出息,秋華真比你強多了。大丈夫要敢作敢當,一切都有我呢。你兩個只實話實說決無妨礙,便有虧吃也有限,知道嗎?」
說罷便歸寂然,兩人心中略放,便就室中各自入定不再交談,半響之後,忽又聽見公孫壽昌道:「余道友,我這懶人去得稍遲,他兩個已經都為洪昆老怪蜃氣所中遭了魔劫,全都壞了道基。最可憐的是秋華這孩子因為天仙無望忿不欲生。那李鈺也因無以對秋華兩次兵解均被我解救下來。
「這事情以情理來說,如果向三連不偕妖婦上前奪寶調戲,李鈺決不至妄自動手,如不動手則向三連固不至自取滅亡。李鈺、秋華這兩個孩子也不會把屢世修為壞於一旦,更樹下洪昆這個強敵,你請想一想這筆賬到底如何演算法才對呢?」
說罷又聽余夜珠哭道:「如此說來,倒是我那丈夫罪有應得,不怪這兩個小畜生了。那麼你方才說的話又想不算么?」
接著公孫壽昌冷笑道:「我自有生以來,幾時話說了不算,方才我的話不是說得很明白嗎?如果其曲全在他兩個身上,又竟逃出洪昆魔掌,我必請師兄重責,並將尊夫殘魂代煉復原,令其轉劫。如今其曲既不在兩個孩子身上,而且他們又因此壞了道基,向三連已死免究,已是客氣,叫我如何能再委屈自己的孩子呢?」
二人聽罷,知道公孫壽昌在幫著自己和余夜珠爭論,心中稍慰。又聽師母道:「這兩個孩子其實可憐得很。就事論事,李鈺雖然孟浪一點,但是,師妹你平心而論,他看見同門師妹被辱能夠不拔刀相助的嗎?再說,向三連自從入了魔道以後,他所作所為你也應該知道,假使今天李鈺不去,秋華這孩子遭了他毒手,我夫婦能不去尋他算賬嗎?
「果真他死於我夫婦之手,你又待如何呢?而且他自入了魔道之後,所造淫殺之孽何止千百,這些無辜罹難的人又到哪裡去申訴。你試再細想一想,如果他確無取死之道,我便將兩孩子獻上,聽你誅戮報仇如何?」
說罷余夜珠似乎半響不語,驀然道:「如以情理而論,誠如你兩人所說,不過在我來說,難道殺夫之仇不報,就這樣算了不成,我也想請賢伉儷和公孫道友還我一個明白來。」
忽又聽見雲麾真人笑道:「殺夫之仇自然不能不報,不過假使尊夫因此轉禍得福,歷劫償完淫殺之孽,便能轉歸正道,是算恩還是算仇呢?」
余夜珠亢聲道:「如果拙夫真能因此償清夙孽,轉入正道,那我是求之不得,還有什麼冤讎可言。不過適才公孫道友已經明白拒絕,你看還有什麼法想呢?」
接著公孫壽昌哈哈大笑道:「余道友,果真你能對兩個孩子高抬貴手,肯將這段公案作個合理了斷,我這懶人也說不得辛苦三晝夜將尊夫殘魂煉好,並且敢保將他附在殘魂上的本命神魔除去,令他轉劫以後不昧本來,你意如何?」
余夜珠聞言,似不甚相通道:「他那本命神魔還附在殘魂剩魄上面嗎?」
公孫壽昌道:「那如音如隨的魔鬼,豈但附在他身上,並且因你一念偏念,恨火所至,已經進入了你的紫府玄關了,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余夜珠似乎吃了一驚道:「公孫道友,這話是真的嗎?這便如何是好呢?」
接著公孫壽昌哈哈大笑道:「我生平從未對人說過假話,又何必對余道友加以恫嚇呢。你如果不能設法將這個陰魔除去,縱使夙根再厚,修持再好,終必被陰魔纏擾以至墮落,尊夫向三連不就是一個很好前例嗎?他在未墮魔劫以前,雖非完人,卻也是一個自了漢的修士,一經墮入魔道,便每況愈下,終至倒行逆施,又豈是道友始終之所能及呢?」
余夜珠聞言似頗畏懼,聲帶惶急道:「話經道友一提,我也自覺頗有異樣感覺,這便如何是好呢?」
語畢,又聞雲麾夫人道:「賢妹不必驚慌,此事外子已經為小徒等推算過,已有安排。為賢妹計,最好擇一善地,從此閉關潛修以極大忍耐與定力,先行煉去本身陰魔,然後出山積完前此所發宏願三十萬外功,再行重修大乘,這是一條平坦大路。
「但有幾節難處,第一、必須摒除一切雜念,才能坐關,否則轉易為陰魔所乘,稍一不慎便不堪設想。第二、是在坐關期間,尊夫轉劫之事便無法兼顧,那必在本身陰魔完全煉化之後,才能出外尋訪,為期至少也須半甲子以上。
「在這期間,賢妹對他是否可以不聞不問,聽其自然。第三、修道人最重因果,賢妹和尊夫已有幾生都是情節牽孽繞,在成道以前,無論如何必須將這場因果作個了斷,賢妹在這時候,也必須有個打算。」
雲麾夫人說罷之後,似乎微聞余夜珠嘆息了一聲,又凄然道:「舍此以外還有什麼兩全法子嗎?我現在方寸已亂,一切惟有望師姐賢伉儷和公孫道友為我代籌了。」
說罷,又微聞啜泣之聲,兩人聽罷,知道余夜珠已由問罪轉為乞憐,一想她的身世與所遭,也覺可憐。
猛又聽雲麾夫人道:「兩全的法子雖有,也確非易事,那只有先由公孫師兄將尊夫神魔代為煉去,賢妹也在此時兵解,附體陰魔由他一同煉化,兩人同時轉劫,來生在未曾入道前,先將孽債償完全,再行修為或可較易,即使天仙無望,也不難復證散仙,作一對神仙眷屬。
「不過向三連為了清償孽債,不得不轉女胎,賢妹反而要現男身了。
你如願走這條路,愚夫婦必當到時接引,令你二人不昧本來,雖然聚首之期也必在三數十年以後,不過一經入道,恢復今生道力,但可一同出山修積那三十萬外功,以償夙願。
雖修為期間也不免艱險叢生,成就也不太大,至多不過如愚夫婦現在的光景,你意如何呢?」
隨聞余夜珠哭道:「師姐和公孫道友如能如此成全,我感激不盡,今生已矣,來生尚懇收入門牆,得在弟子之列於願已足矣。」
李鈺、秋華兩人正在聽得入神,猛聽公孫壽昌大笑道:「你余師叔已經大澈大悟,你兩個還不乘此出來拜見,即便了結這一場冤孽,更待何時?」
說罷只見一道青光穿簾而入,所有屋宇陳設全歸烏有,只覺身子暴縮,被那道青光卷著向上升,一轉眼便落在地上。
再細看時,已在師尊丹房之中,師尊、師母和公孫壽昌都在丹房裡,那余夜珠也淚痕狼藉站在一旁。兩人連忙伏地請罪。
倏見雲麾真人雙目一揚,沉著臉色道:「此番魔劫雖由前定,但如李鈺稍加鎮定,不犯貪愛嗔痴四戒,究竟要好得多,無論如何說法,你總難辭其咎。本應就此迫還劍寶,逐出門牆,姑念除一念情痴之外,尚無重大不是,著先打四十蟒鞭,再去後山潮音洞,潛修半甲子,直至余師叔夫婦轉劫入門,化除冤孽為止。
在此期間,每日子午二時罰受心火焚身之苦,不許行法規避。到時必須由余師叔夫婦親口允許,解去這重冤孽,方許出困。」
繼春聽見李鈺說到這裡,才知自己竟是余夜珠轉劫,那小桃必系向三連無疑,立即說道:「小弟俗人,久昧前因,如此說來,我想必就是余夜珠的轉生了,那向三連也許就是小桃師姐。想我夫婦無端造因,自己歷劫無妨,又竟累大師兄在此受罪三十年,實屬於心難安。現在小弟既已歷劫歸來,又復得男身,歸入師尊門下,可謂因禍得福,但是對師兄這場冤孽如何解法才對呢?」
李鈺凄然道:「我雖在此潛修三十年,日受心火焚身之苦,只有功力日高,並無災害,只覺昔日所為,未免荒唐,實屬罪有應得,不過三十年來舊夢猶新,未免太無顏對秋華師姐了。你如願解此結,還望代求小桃師妹,只她一言,我便立時出困。如能央求小桃師妹,代邀秋華師姐同來,四人當面說明,我更感激之至。」
說罷,心火又盛,李鈺全身,已經燒成一個紅人,好像一塊火炭一樣,雙眸緊閉,呻吟不已。繼春不禁側然道:「如須小桃姐一言,小弟自問她決無推卻之理。但是小弟初來,新奉師命來此修為,一切情形不熟悉,她又隨秋華師姐,一同伺候師母,一時如何來呢?」
一語未畢,只見青白光華一閃,秋華、小桃已經相攜著站在面前,小桃首先向李鈺為禮道:「小妹前身多行不義,以致天公假手師兄加以誅戮,實屬罪有應得。乾天紫焰神雷一至,正是我的剝復之機,如今想來不但師兄於我無憾,亦且感激之不暇。適承師母以冰魄神光相照始悟前因,除已向大師姐謝過,特稟明師尊、師母兩位尊長來此化解冤結。以前夙孽,自願自此一筆勾銷,還望大師兄不念舊惡,予以維護。」
說罷一扯繼春,兩人一同拜將下去,一語未畢,倏見李鈺面前光華一閃,全身火光便自不見,隨即站起身來,也和秋華一同答禮。
四人相對拜罷,均各悲喜交集,李鈺把秋華一看,便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只覺得千言萬語無從說起,相對無言半響。
還是秋華先道:「我適奉各位尊長之命,說玉龍潭衛道大會已經在即,到時我們四人均須前往,著楊師弟和小桃師妹,立即前往師尊丹房,先行恢復前身法力,並命我和小師兄分別傳授本門心法,以便如期與會,對大師兄雖未明言,以我看來似有較重新命。而且公孫師叔也來了,好象正和師尊在商酌著一件什麼大事,說不定又與我等有關,便請就此去吧。」
說罷,便促各人起身。李鈺細看秋華,半甲子不見,仍是舊日風華,雖然道氣盎然,一見自己出困,似亦頗形愉快,心中更覺大慰,忙道:「師尊、師母始終成全,我固三十年來,一日未敢或忘,公孫師叔對我們更是一再維護,我真不知道如何感激才好。今日正該我們四人一同去向他老人家叩謝才對。」
小桃、繼春也說:「這樣才是正理。」
說罷,秋華仍用寒魄冰光裹了四人一同出洞向丹房而去。才到那石室外面便聽見公孫壽昌哈哈大笑道:「今天是我近一甲子來,最痛快的一天。以向三連那等久淪魔道的人,居然轉劫不昧本來,受盡千辛萬苦償完一切淫孽,入我門中,已是可貴而難能。
「更因片言而化除數生冤怨纏擾,非具大智慧,怎能如此。足證本性一復即見光明,陰魔只能惑人於一時,決無萬劫不復之理。」
接著大聲道:」你四個快進來吧,我這老漢雖然費了好多手腳,卻成全了兩對神仙眷屬,這太痛快了。」
四人聞言,由李鈺領先一齊走進丹房一看,見上首坐著雲麾真人,下首坐著公孫壽昌,雲麾夫人也拿著一封簡帖在一旁看著,連忙一齊拜伏在地,叩謝三人成全之德。公孫壽昌笑道:「起來,起來,都起來!你們本身魔劫雖然已過,從此兩雙四好,永為同門,共參仙業,足為我岷山一派留一佳話,也不負我費這一番手腳。
「但是群仙在劫即將臨屆,你們師父、師母和我,都已接到武當派仙俠掌門人柳不疑等飛劍傳書邀請,定於本年中秋在川邊玉龍潭,舉行祛魔大會。
「這一次所邀甚廣,不但中土釋道兩門各派宗主,均在被邀請之內,便十洲三島,西方諸教主也都一一邀約,並且在簡帖中說明,各派得力弟子亦均請一律隨同師長前往,以便會後差遣。
「本門弟子,你四人均在隨師赴會之內,李鈺更須事前赴各地召集同門,聽候挑選囑咐,以便應付未來劫運。所以你等前生冤怨一經化解,你師父立命秋華傳喚來此,以便先將繼春、小桃兩人法力恢復,免致將來一膺重任不克負荷。」
說罷又向雲麾真人夫婦道:「這幾個孩子資質心地都不錯,尤其是李鈺這一對將來足可為我岷山一派光大門戶,和武當派下的諸葛釗,南海禪宗的心印,都是各派後起之秀中不可多得的人才。這是釋道兩門,光大昌盛的朕兆,師兄還要須多培植才對。」
雲麾真人笑道:「要說諸葛釗,和李鈺比起來也不相上下,那心印禪功定力已臻上乘,便劍術和降魔諸法也到了爐火純青境界,他們如何能比。」
說罷手挽靈訣,猛向繼春頭頂上一擊,繼春倏覺渾身一涼,至善之處,就象雷擊電掣一般,一點靈光,直衝天門而出,猛又聞大喝道:」天人一體,何分男女,你不在方寸地上痛下功夫,卻從何處去尋真面目。」
頓覺身子向下一沉,一點陽和之氣,自紫府黃房直下十二重樓,復達玄關,四肢百骸舒適異常。再一沉思,諸生經歷所習法力,一切經歷都如在目前。不禁失聲痛哭之下,又叩頭拜謝三位師長。
接著雲麾真人手起又向小桃一揚,小桃一個冷戰,也洞澈了諸生經歷,更加伏地悲啼不已。
雲麾真人笑道:「這是你二人萬劫難遇的天大喜事,既已明白諸生因果,為什麼還是這等痴頑。」
隨命秋華將余夜珠所封的劍寶發還繼春,又向小桃道:「你經我夫婦兩番點悟,雖已盡復所能,但兩生所習邪術均不可再用,除我及秋華代傳本門心法外,可由繼春將前生法物分給一部,以便應用。玉龍潭赴會時,心印亦必將所得玄龜劍相贈。在此期間,可將前生未入魔劫以前所習各法詳加溫習。」
說罷又向繼春道:「昨晚所以命你暫住潮音洞,原為化除這場冤孽,如今事既已完,可去前殿與成兒一處修為,在這期間內,務須勤習本門心法。」
二人俱各叩謝領命,公孫壽昌笑道:「此去玉龍潭赴會,各派仙俠均有人到,如果你二人前去,連本門仙劍都沒有,那顯得我岷山一派未免太寒傖了,我這裡有一件東西恰好是一對,分合用都可,便給你二人作一個轉劫的紀念吧!」
說著,打開革囊,取出一件東西來,看去圓圓的,半紅半黑,和一個太極圖一般,約莫只有茶杯那麼大,卻薄得像一張紙一樣,二面均鑄有篆文狀極古樸,光華隱隱,不時流露。顯然是一件神物寶器。
二人一見忙又拜謝,公孫壽昌道:「此寶名雨儀鴛鴦鉤,分開來是一紅一黑兩隻寶鉤,與飛劍無異,一經合壁,便化成一團紅黑相抱的光華,尋常飛劍法寶只被紋住立刻粉碎,便前古奇珍,對方功夫稍差,也被吸住收不回去。
「而且如果分開由兩人合用,便各在千里之外,一遇兇險,也可互相感應,飛往援助,其中妙用甚多,有此一寶,如能用心勤習,雖非萬邪不侵,尋常妖人決難相敵。」
說著正傳二人用法,方成忽然從室外走來笑道:「師叔,你老人家太不公道,我已求了你好幾年,一件好東西也沒給過,今天楊師哥和小桃師姐一見面,便賜他們這樣好寶貝,不透著有點偏心嗎?」
公孫壽昌笑道:「你這孩子懂得什麼,我是因他二人,轉劫不久就要擔上重任,所以才以至寶相付,你在山中,要這些法寶何用?」方成不由慌道:「照公孫師叔這樣一說,難道這次玉龍潭的仙俠大會,不讓我去嗎?」
公孫壽昌笑道:「適才你父母已經說過,這次赴會,本山弟子只有李鈺秋華,繼春小桃四人,你怎麼會有份?」
方成不由睜大了眼睛看雲麾夫人道:「母親,真的不要我去嗎?」
雲麾真人笑道:「你師叔在騙你呢,本門連在外行道,分住各地的弟子,都要分別通知,挑選功力較深的前往,聽候調遣,豈有不讓你去之理。不過,這次與會的人中出色的後輩大有人在,就分派什麼職司,也全憑各人功力,並不全在法寶,你還不引楊師兄到前殿去,先將本門口訣傳他,自己也乘此加速用功,纏你公孫師叔做什麼?」
方成道:「口訣昨晚已經傳過了。」
又看了公孫壽昌一眼道:「師叔你好,怎麼連自己的侄兒也騙起來,下次你再躲在那口袋裡睡覺,我不想法把你吵醒才怪。」
雲麾真人忙喝道:「你這孩子,怎麼越來越沒規矩,竟敢和師叔放肆起來,還不趕快和你楊師兄到前殿去。」
方成撅著嘴,方才要引楊繼春出去,公孫壽昌笑道:「師兄,我是逗這孩子玩的,你怎麼也認真起來。」
說著喚住方成道:「現成東西我是沒有了,我給你一個簡帖,讓你到個地方去碰碰運氣吧!如果福緣好,也許有點指望,能弄到件把出色的玩意兒,不過假如自己沒出息,把事件弄僵了可不能怨我。」
說完之後,掏出一個黃麻布卷,遞在方成手中道:「只等我這簡帖發光的時候便可開拆,地點時間都在這個上面,不要忘了。」
方成笑著謝過,引了繼春徑去,這裡雲麾真人也喚過李鈺,吩咐了幾句,囑令在山休息二日,便自前往各地,不可延誤,李鈺領命不提。
自從小桃和繼春行后,大桃獨處雙紅樓上分外寂寞,暗想各人皆有遇合,妹妹小桃已和繼春同去尋師,聽公孫壽昌之語,成功已無疑義,惟獨自己,雖然萬幸脫離了白骨教,幾個月來,投師尚無著落,不由非常抑鬱。
等到從山茶處得悉,小桃已入師門,井蒙恢復前生法力,已成散仙一流人物,心中一方面替妹妹喜歡,一方又自恨緣慳,不由更加難過。
這天獨倚欄杆,遙望遠山,正懷著滿腔說不出的滋味,忽聽繼武從樓下走來,仰著臉,看看他笑道:「大桃姐,你知道我那繼春兄弟和小桃姐的事嗎?」
大桃淡淡的道:「我早知道了,前天公孫太公便把他兩人的經過遇合全告訴卓和大哥和山茶姐姐了,你又嚷什麼?」
繼武不由一愣,連忙跑上樓去道:「你病了嗎,為什麼臉色這樣不舒服。」
大桃嗔道:「我好好的,你為什麼說我病了。」
說著走進房間,指著臨窗的一張椅子道:「請坐吧!我正有話要和你講呢。」
繼武不知其中緣故,聞言又是一怔,在椅子上坐下道:「是我有什麼事,無意中得罪了姐姐嗎?」
大桃忽然想起,自己的心事繼武怎麼會知道,今天態度為何如此失常,不由笑道:「你這話說反了,方才是我得罪了你,不過我這兩天委實自己煩得很。」
繼武驚道:「你一向為人曠達,道心又極堅定,為什麼無端又生起煩惱來。」
大桃微慨道:「我自己也不知道,這些時為什麼這樣煩悶,不過前些時你和我說的,也打算棄家訪道這話當真嗎?」
繼武道:「小弟久有此意,自從得見諸葛仙師靈異之跡,慕道之心愈誠,如何不真!」
大桃道:「既是真心慕道,就這樣在家裡坐著,蹉跎牽延下去便會成功嗎?別看我妹妹和你兄弟遇合那麼容易,人家原是散仙轉劫,幾生修積得來的,你我豈可比擬於萬一?我想,如果真是誠心向道,非痛下苦功,不辭勞苦艱險訪求明師不可,如果像這樣下去,那裡還像個修道人行徑,所以我打算立刻離開此地,做個行腳道姑,踏遍人間奧區求師訪道。」
繼武慌道:「我們這裡不就有好幾位仙師嗎?而且公孫太公已經囑咐諸葛仙師將所傳秘訣,轉授各人,你何必捨近求遠呢?」
大桃臉色一沉道:「你知道什麼,修道必須財地法侶四者俱全,公孫太公雖不以法自秘,曾囑兩位仙師轉授,但是他對兩位仙師都不肯收為弟子,反指示我妹妹和你兄弟投入雲麾真人門下,只收了卓和大哥一人,足證對於你我不是無緣,便是認為不屑教誨,你這想法,豈非糊塗。
「至於銅袍、狗皮兩位,你我也求過無數次,兩位都說本身法力尚淺,不能收徒,這也許是實情,再要因循苟且下去,時日便不我待了。
「所以我已決定,不惜一切艱險另求明師,今生如有小成更好,否則縱然以身殉道,得蒙上天鑒佑也許來生可以入道較易亦未可知,小桃、繼春不就是個榜樣嗎?」
繼武想了一想道:「如果姐姐必欲雲遊天下另訪明師,小弟也可以奉陪,但不知何日動身呢?」
大桃嗔道:「你這又是一個糊塗心思,求仙訪道,還有個男女兩人纏在一處的嗎?我所以要和你說的也正在此,這幾個月以來,你的心思我全知道,我本來是一個曾經魔劫的番女,承你另眼看待,足感盛情。
「不過,你別看我還像個二十多歲的人,如非邪術駐顏早已老丑不堪了,人生如電光石火,如不能及時借暇修真,便要噬臍無及,所以我特為提醒,也不枉大家相識,還望彼此珍重。」
繼武見挽留不住,連隨行都不可得,不由更為慌急,忙道:「既蒙姐姐把話說明,足證彼此知心,小弟決無勉強之理。不過,古人合籍雙修的也不一而足,卓和大哥和山茶姐姐,令妹和舍弟不是一樣可以修持嗎?」
大桃臉色又是一沉道:「山茶姐姐和卓和大哥原屬夫婦,小桃妹妹和令弟繼春更是三生情侶,你我如何比得,我因彼此數月相處,你尚知自愛,所以才明言相告以免兩誤,既如此說,那隻好各行其是了。」
說罷立刻起身,探首窗外高叫道:「蝶奴,你快取一盞茶來給楊少爺,我到紫薇仙府去去就來。」
一面向繼武道:「請恕我尚有事,暫時失陪了。」
說著便自下樓,繼武見狀只得也起身道:「姐姐請恕小弟失言,改日再見罷。」
大桃只把頭略點道:」委實我還有事,要和山茶姐姐商量去,既如此說,恕不相留了。」
說完,便立在梯口相送。繼武無奈,只得告辭而去。大桃隨著下樓,送去繼武之後,心中越發不是意思,真的一路向紫薇仙府而去。
才來到豹窟旁邊,只見那隻狒狒,正在豹窟外面,伸著長爪在逗那兩隻豹子,雙方嗚嗚叫個不住。那隻花豹似已吃了一點小虧,伏在假山石上,瞪著眼睛蓄勢欲向狒狒撲去,黑豹卻坐在一旁,不聲不響的看著。
那狒狒也似全神都注意在花豹身上,對黑豹連看都沒有看一下,只揚著一條右爪似乎欲待花豹先發,立刻打他一個斤頭。誰知就在這個時候,黑豹冷不防一躍而起,兩爪憑空,撲在狒狒背後肩胛上,一口咬著頂上長毛向下便扯。
狒狒不由一驚,怒吼連聲,忙伸兩隻長臂去抓那肩上黑豹的雙爪,卻不料那隻花豹又迎面撲來,慌得狒狒手忙腳亂,不知應付哪個敵人才好,胸乳之間又著了花豹一下,雖只嬉戲並不大重,已被扯下一團金色長毛來。
後面黑豹見已得手,叫了一聲自先遁去,前面的花豹也一躍丈余,又復躥上一座石峰。那狒狒氣得瞪起雙睛,回尋黑豹已經不知去向,那隻花豹又躍上了一根高可三丈的石筍上面,頭下尾上,瞪著眼睛看著她,頗有挪揄之態。
狒狒一看,頓發野性,怒吼一聲,便待將那石筍撲倒。
猛聽小珠從紫薇仙府裡面趕出來嬌喝道:「你們這幾個畜生真要死呢,吃飽了肚子,又在這裡斗著頑是不是?如果再胡鬧,我非把你們全逐出這園子不可。」
喝著,小臉一揚已到豹窟前面,那狒狒立刻垂下長臂,吱吱連叫,用兩隻長爪比著,似在訴說兩豹不是,那隻花豹也一躍而下,伏在小珠面前,嗚嗚低吼著。
不知那隻黑豹又從一個假山洞裡鑽出,一路跳著走來,小珠似解獸語,笑罵道:「你們這一套我完全不聽。阿金呢,一定倚仗個兒大,兩隻鬼爪子又長,所以老打算欺人。花斑子和黑獅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定聯合起來兩打一,所以阿金又吃了虧,你們弄鬼,難道我不知道嗎?」
說著,伸出小手先在花豹頭拍了兩下道:「我說得對不對?」
那花豹嗚嗚叫著點著頭,狒狒也低頭下來,似有羞慚之色。大桃一看不由驚異道:「你這孩子真頑皮,是幾時學了獸語,竟和三個畜生說起話來。」
小珠猛一抬頭,見是大桃,也答道:「大桃姑姑你不知道,這三個畜生,都大有來歷,他們雖然不能說人話,卻善解人意,更懂得人話,據公孫太公說,尤其是這隻狒狒,原是一位著名女散仙子守洞之獸,只因犯了野性,被那位散仙將她內丹封閉逐出洞外,才被妖人設法捉來。他還有一個老婆,到現在還在大雪山呢!」
大桃不禁好笑,再看那隻狒狒,似更慚愧把頭一直垂到胸際,又偷眼看了自己一下,低吼一聲,向假山背後走去。便道:「這畜生果然作怪,你曾問過公孫太公,他那舊主人是誰嗎?」
小珠道:「據公孫太公說,他那舊主人是一位散仙,雖然生得丑怪異常,法力之大,卻不可思議。因所居在大雪山深處,萬年冰嶂之中,所以人稱雪山姥姥,人雖然從不下山,每隔一甲子卻都以元神化身千萬分赴各地積修外功,在這期間,也必收徒一人,只是有緣便會遇著,但是她的性情非常古怪,必須那人投緣才肯現身相見,如果不被看中,即使你能找上門去,也不會見到。」
大桃不禁心中一動,忙又問道:「公孫太公曾對你說過那位散仙的面貌?」
小珠笑道:「我因公孫太公說她生得非常丑怪,當時就問過她究竟丑怪到什麼樣兒,據公孫太公說,她最顯著的是頭上有一隻肉角,和兩隻奇長的耳,這是一望而知的,還有那一身長可及寸的金毛,也是與眾不同的特徵。」
說罷笑道:「姑姑,你問這個做什麼,是想尋一個好好的師父嗎?據公孫太公說,你的遇合已不在遠,不過事前卻有一場絕大驚險,要能好好的度過這場驚驗,事才有望呢。」
大桃忙又問:「你怎麼知道這些話,是公孫太公告訴你的嗎?」
「你不是常在雙紅樓上向公孫太公祝告嗎?前天他從雲麾洞回來,便向我父親提及,並且說你為人非常敦厚,將來必有成就。」
正說著,忽見山茶用一條斑竹柄的葯鋤挑著一個花籃正從紫薇仙府出來,一見小珠和大桃正說話便笑道:「小珠你又和姑姑在說什麼?」
大桃道:「她在這裡逗狒狒和豹子頑,我正要去尋你,偶然談起那狒狒的來歷,不知不覺的,就在這裡耽擱下來,你執著花籃打算到哪裡去?」
山茶笑道:「昨天我偶然的打後山經過,看見那一帶老松樹下產有不少茯苓,打算去采一點回來,製成糕餅,分送各位前輩師長以表微忱。你們不妨多談一會,再到裡面去坐坐,我去去就來。」
小珠忙道:「媽,你是打算采茯苓嗎?前天我聽公孫太公說,那一帶松樹都是千年以上的老樹,說不定下面有琥珀和朱苓,那都是人間難得的仙品,我也陪你去看看,如能弄到一兩種,拿去孝敬幾位老人家,不更好嗎?」
說著便欲隨去,山茶喝道:「你這丫頭怎麼才說風就是雨,什麼事全要跟在我後面,在家裡陪姑姑談談不好嗎?」
小珠把小嘴一撅道:「姑姑她才不要我陪呢。」
說罷,扯著山茶,扭箍兒糖也似的跟著要走,山茶看著大桃笑道:「你看這丫頭越發不成話了,她一定要跟我去,那隻好對不住你,停會子再見。」
說著含笑一點頭,母女徑去。大桃只剩下一人,越發無聊,再看那隻狒狒正石像也似的坐在那裡,也彷彿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禁道:「你被妖人弄來也有好幾年了,適才小珠說你原是仙人雪山姥姥的守洞神獸這話對嗎?」
那狒狒把頭連點,用右爪向西邊一指,低嘯一聲,又摸摸自己胸膛,比劃了半天。大桃雖不能盡解其意,但知狒狒確是靈獸,已經了解自己說的話,不由大喜道:「你也想回去嗎?但是從此地到大雪山數千里長途,你能認得舊主人的洞府嗎?」
狒狒又連連點頭,伏在地上,拜了幾拜眼睛中流出淚來。大桃心中更加奇怪,又說道:「我送你回去,能見到你那舊主人嗎?」
狒狒一陣歡跳,又撫著自己心口一陣比劃,大桃雖然心中仍是茫然不解,但是他那歡跳高興的神情似有可能,也不禁忽發奇想道:「那麼,我們幾時走呢?這一路西行,中間必須過好多城鎮,你這樣不太駭怪世俗嗎?」
狒狒聞言,抓耳撓腮了半天,忽然又趴到大桃身邊,把一顆披拂的大頭伸向大桃面前,一動不動,大桃不解其意笑道:「你把頭伸過來做什麼,難道你這大的一顆頭還能藏起來不成,那除非借到公孫太公的口袋才行,你只給我看有什麼用?」
說著用手在狒狒頭上摸著,忽覺那長毛中藏有一件像鐵牌似的東西,再分開那腦後金毛一看,卻是一根黑黝黝的鏈子,鏈子上面綳著一面二寸來長一寸寬的小鐵牌,那鐵牌緊貼著腦後,幾乎深陷在肉里,便道:「這是那妖人替你套上的嗎?」
狒狒看著大桃,只管搖頭,又伏在地下對著西北方拜了幾拜,大桃笑道:「既不是妖人替你套上的,那一定是你雪山舊主人制伏你的東西了,我猜得對嗎?」
那狒狒抬起頭來,又連連點頭。大桃見狀,心知鏈子和鐵牌一定是雪山姥姥,對狒狒下的一種禁制,便又道:「如果將這鐵牌和鏈子取下,你便能回去嗎?」
狒狒聞言又伏地低吼著,看著大桃,把頭點了一下。大桃再一細看那鐵牌光華隱隱,似有若干符篆,卻無法取下。
呆了半會,忽然想起既是仙人之物,必與主人心靈相感,如若此獸能為自己接引,默叩或可有知。
想罷,便端整衣服,向空跪祝道:「弟子大桃嚮往仙師已久,如能藉此神獸接引得歸門下,還望准許將此法物取下,俾得與神獸同往仙山,否則亦望指點迷途。」
方才說罷,那脾上忽然發出一個奇怪的聲音道:「這個畜生因犯我清規,所以趕出,罰受魔劫。現在你既願送它回來,也是前緣。那法牌神練是我制它之物,只消將法牌翻轉,照著牌后符篆,向它天門一畫,它便能人語,內丹便也可以運用自如了。」
說罷,便歸寂然,大桃聞言不禁狂喜,一面向空叩謝,一面如法將那面法牌翻轉,翻時雖不甚費勁,那狒狒卻似異常痛苦,連聲厲吼不已。等到完全翻過來,那牌上果有一道符篆,大桃又如法戟指在狒狒頭上畫了。
方才畫完,忽聽那狒狒,倏然像數十面破鑼齊鳴一樣,大吼了一聲,吼畢兩條長臂一伸,渾身金色黃毛根根直豎,暴漲幾至一倍以上,張開那張血盆大口,略一呼吸,便噴出一團紫色光華,中間裹著斗大一粒晶球,奇光耀目,令人不可逼視。
接著,足下湧起一片青紫色雲煙,一下便飛向天空,在半空中張牙露爪飛騰了一會,忽又暴縮仍是原來模樣落在地上。
先恭恭敬敬的對著西方,叩了三個頭,又向大桃拜了兩拜,然後立起來道:「我蒙仙姑解厄,此愚此德永不敢忘。方才仙姑見問,意思我全懂,只因法力被主人封鎖了,無法回答,所以只好用前爪來比劃,還請見諒。」
大桃一聽他說的話,雖然夾有番音,竟和自己說的不相上下,不勝驚異道:「你到底是人是獸,能帶我到仙師面前去嗎?」
狒狒笑道:「我現在當然是獸,怎能自擠於人類。不過在過去前生中卻非異類,說來話長,此刻不談也罷。仙姑不是要到大雪山去嗎?適才我那主人在元命牌上已經說得很明白,教你我一同前往,這有什麼不可以,不過如何走法呢?
如果你願和平常出家行腳一樣,一步步走去,我可以將身體縮成小猴兒一樣,跟著你走,以免礙眼,大約有二十天到一個月也可到了。
如果你願意走得快點,那就必須用白骨教中軟紅幛飛去,我也運用內丹飛遁,至多不過四五個時展就可到達,你意如何?」
大桃一心投師急如星火忙道:「我對仙山嚮往已久,當然越快越好,現在就走好嗎?」
那狒狒看了她一眼,似乎欲言又止,大桃急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那狒狒呆了半晌道:「我在此地被磨折了好幾年,完全仗諸葛仙師和張仙師,還有山茶仙姑祛除群魔,直到今天才有回山之望,如何能不辭而行,所以打算等山茶仙姑回來,請她領我向各位叩謝之後再走,你說使得嗎?」
大桃想了一想,一則慕道心切,誠恐稟明之後又遭勸阻,二則又恐繼武纏擾,忙道:「你的話固然有理,但是我的意思,與其等山茶姐姐回來,不如由我留一封信給各人,就此便走比較爽快,你看如何?」
狒狒道:「今日之事,一切皆有前因,我既承仙姑解厄,哪怕赴湯蹈火也必相隨,決無違拗之理,不過山茶仙姑雖已出去,諸葛仙師等人現在觀中,還望稟明才好。」
大桃把頭連搖道:「我意已決,你快跟我到雙紅樓去吧!」
那狒狒無奈,只有跟著,一同到雙紅樓上。
大桃匆匆收拾了隨身劍寶,寫了幾封信留給各人,又吩咐了蝶奴幾句,便將軟紅幛放起,一點紅星,直向西北方飛去。那狒狒也放出內丹,化成一團青紫色煙霧,騰空而起,趕上前去。
不消一個時辰已飛出千餘里去,看看過了成都,已到川西上空忽聽下面有人高叫道:「哪位同道路過此間,我奉教主之命,在此等候,請暫停雲路,下來聽宣法諭。」
大桃一聽,心知必系白骨教下妖人,因見所用邪寶,誤當同道往來,不由心中一驚,那敢降落,轉將軟紅幛一催,飛也似的向前衝去。
隨又聽下面高聲道:「你是哪個道院出來的弟子,膽敢故違我命連教主的法諭都不願聽嗎?再不下來,就莫怪我要無禮了。」
說罷,那軟紅幛倏然向下一沉,身不由自己的直矬下去。再向那下面一看,只見一片窮山惡水,最奇怪的是山石全作黑色,寸草不生,更說不上有什麼樹木廬舍。
足下一座危峰上闊下銳,彷彿一隻牛角倒插在若干山頭當中,峰上卻站著一個身穿白骨教黑色道服的人在招著手,那一襲軟紅幛便如一片落葉一般,直向那人面前飄去,再也無法控制,不由心中大急。
回顧那隻狒狒又不知去向,一轉瞬間,已經落在峰上,忙將軟紅幛一收,再看來人時,年只二十餘歲生得油頭粉面,一臉淫邪之氣。
幸喜素未見面,不由急中生智道:「我乃川東白鶴觀鄔掌院門下弟子桑惜惜,一向奉命在南海採取龍涎麝香,不想回觀復命,道院已被武當派狗道土佔據,本院同道又一個不見,欲待趕往青磷谷總院報訊,因為事在緊急,所以沒有下來,道長既稱奉教主之命有法請示,就請先告姓名職司,以便領受訓示好嗎?」
那人一見大桃姿色不惡,為平生在同道中少見,再一聽語氣非常和順,不由也把一團盛氣丟個乾淨,笑道:「我乃雍涼道院掌院牛廣盛,新近奉調總院巡察司。川東道院被武當門下佔去的事,總院早已知道。除已死各人,其餘門下弟子大半均已到總院報到歸班。
「現在教主因為武當派已與昔年天山幾個老鬼聯合一致,打算專對付我們白骨教,不日就要在玉龍潭舉行大會,奉了西方魔教之命,將所有門下弟子均齊集總院,聽候調遣以防不測,尤其是川東一路弟子,決不許在外逗留,所以命我在這黑石山太子堡專辦此事,你既是鄔掌院門下,可連隨我到堡里,聽候查明,送往總院便了。」
大桃不由一怔,暗想,自己已經叛教,白鶴觀漏網妖人無一不知,如若隨往太子堡決無幸理,如不隨走,來人又系總院巡察司,道力絕非其敵,不由躊躇不前。
那牛廣盛轉笑道:「你怕什麼,適才我不知你乃川東道院派在外面的弟子,所以才嚴詞責問,現在既已把話說明,難道我還怪你不成,快隨我下去,凡事總好商量。」
接著又道:「不瞞你說,你們那鄔掌院已經傷在那些武當派門下手中,只逃得元神回去,目前已被教主禁制在法壇上,我就是這未來川東道院的掌院。現在奉派來此,一半為了召集門下弟子歸班,一半也為了要截武當派所邀的各派仙俠,只要稍立功勞,一等重建川東道院,掌院的法諭便會下來,我們先下去試試法好嗎?」
說著看著大桃一笑道:「看你生得這樣俏麗,料想鄔掌院早已受用過了,就那王、桑兩位監院,也一定不會放過你,我們再來試一試如何?」
說罷,便伸手來扯大桃,大桃一聽.心中已經怒不可遏,再看牛廣盛那付輕薄模樣愈加火起,心想事已如此,與其跟去受辱還不如拼一下合算,又恐白骨教中各項邪寶未必有效。暗將山茶所贈的七根透骨神針取了一根,笑問:「那太子堡在什麼地方能見告嗎?」
牛廣盛手方向峰下一指,大桃倏然秀眉一揚,神針暗中出手,正打在命門上面。
牛廣盛不禁叫道:「啊呀,」臉一苦,倒將下去。
大桃心方大喜,一抖軟紅幛便待逃走。卻不料那牛廣盛也非弱者,只因猝不及防被神針打中要穴,疼澈心肺才倒下去,一見大桃要走,一面將氣血閉住,一面一指腰下青霜劍,立將大桃圈住。
他從地下跳起來大喝道:「你這賤婢,膽敢暗算你祖師爺,今天我如果不將你陰精吸盡也不算厲害。」
說著猛將劍光一撤,手一揚一蓬紅色光華向大桃當頭罩下。
大桃見劍光撤去,乘勢又打出兩根神針,兩點紅星直射牛廣盛雙目,針才出手,已被那蓬光華罩定,只聞見一陣異香觸鼻人便昏迷過去。
那牛廣盛原也白骨教中能手,見二次神針打來那道劍光早將身子護定,只聽錚錚微響,兩針全被反震出去,一面又行法將所中神針取出,止住疼。
再一看大桃已被所發攝魂網迷倒,斜躺在山石上面,不由心中大喜,先選了一塊大石,將大桃抱起來向石上一放,乘勢在臉上親了兩下,然後用手一劃,口誦邪咒,大桃渾身衣服立被脫去,白羊也似的躺在石上。
牛廣盛一笑,用手又在她身上摸著,一面笑道:「好一個送上門的美人兒,不用說別的,只這一身細皮嫩肉,便比雍涼道院的娘兒們好多了。」
說著自己便也待脫衣,猛聽身側有人冷笑道:「青天白日之下,你這魔崽子便打算做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嗎?」
牛廣盛不由吃了一驚,再四處瞭望時卻不見人形。
忙又喝道:「甚叫傷天害理,你祖師爺就喜歡這個調調兒,是好的快滾出來,也讓你見識見識。」
耳聽那人又道:「你瞎了狗眼嗎,我就在你面前為什麼看不見,還敢口出狂言。我要出手殺你,那太便宜你了,少時再教你知道到底是誰厲害。」
說著只覺眼前一花,石上大桃已經不見,身邊卻站了一個一丈高的怪物,一身金毛披拂,頭如笆斗,眼似銅鈴,正伸著一隻蒲扇也似的大毛手向自己抓來。
事出意料之外,不由吃了一驚,忙將身子一搖,青霜劍出手,直向怪物掃去。
一面躥出老遠大喝道:「你這畜生,到底是人是怪,膽敢和你家祖師爺作對。」
那怪物桀桀大笑道:「我雖披著一身獸毛,卻是一顆人心!你這畜生枉成人形卻完全是一副獸心腸,還敢腆顏罵人嗎?」
說罷大嘴一張,一道紫光,襄著一顆斗大晶球,直向劍光迎去,兩下才一接觸,便將劍光吸住,牛廣盛只覺真氣忽然一震,那劍棱的一聲,便被吸去,那怪物又大笑道:「你這畜生也不配使用這樣的寶物,待我收來送人也好。」
說罷一伸毛手,將劍接下,又大喝道:「你還有什麼頑藝,趕快使出來,否則我就要回敬了。」
牛廣盛平生把那劍視如生命,一見已被怪物奪去,不由既急且怒,身子一抖,一蓬粉紅光華,又向怪物飛去,那怪物一見,哈哈大笑道:「虧你還是白骨教總院的巡察司,怎麼連這種騙女人的下流頑藝兒也使出來了。」
說罷,一催那顆內丹向上一迎,那蓬粉紅光華,立刻熊熊的燒起來,化作一團烈火,向牛廣盛反卷過去,一陣焦臭之味,薰人慾嘔。
牛廣盛又失一寶,不由更急,連忙一拍腰下葫蘆,只見一陣黑煙過處,登時天昏地暗如入長夜,四面鬼聲啾啾,直向那怪物涌去,轉眼黑煙愈濃,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那怪物連忙收回內丹將身護定,只剩下二丈來高的一團紫色,矗立在那一片遮天蓋地的黑煙當中,四面均重如山嶽,動也動不得。
牛廣盛一見所發玄武黑煞神砂已將怪物困住,不由心一寬,忙大聲喝道:「你這無知畜生,已被我用玄武黑煞神砂困住,雖有內丹護身,只一煉化,立刻形神皆滅,還不快將祖師爺的寶劍和那女子獻出,等我一催神砂,便決無挽救了。」
那怪物把牙一唆.並不答話,牛廣盛不由大怒,又一拍葫蘆,那黑煙滾滾而出,直向怪物身上涌去。
在另一方面,大桃自被妖煙昏迷過去,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方才悠悠醒來。等睜開二目一看,只見四顧無人,身在一個石洞中間,一片淡黃月色,正從洞外斜照進來。
再仔細一看,自己身上卻裸無寸縷,一堆衣服都在身側,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來,再一回憶方才情形,更覺羞急萬分。所幸身子還未受污辱,忙將衣服穿好,試查所用劍寶均在身邊並無遺失。
佩好之後,走出洞外看時,一輪明月已上山腰,白天所見那座危峰,就在眼前,峰上一片黑煙籠罩,隱見紫色光華閃爍其中。
心中猛然想起日間路過妖人,那隻狒狒不知何往,自己不知如何忽然會到山下石洞之中,不要是那隻狒狒為了救護自己被妖人困住那就糟了。
想著正要縱劍上去,忽聽耳邊有人低喝道:「這黑煞神砂,連我也近他不得,你怎麼能上去,那狒狒自有內丹護身,一時決不要緊,少時便有人來解圍,你忙什麼?」
回頭看時,卻又不見一人,心知必系自己這一方面的同道,忙道:「哪位道長來此,方才幸蒙救護,得免污辱,能請現身一見嗎?」
話才說完,又聽那人道:「你說的話太客氣了,我還是一個小孩子,何敢當道長尊稱,要我見面不難,你能不笑我嗎?」
大桃聽罷更驚異,連忙道:「初見面,豈有見笑之理,如蒙不棄便請現身如何?」
一語方畢,忽見眼前白光一閃,站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一身白衣,頭挽雙髻,卻把臉背著。大桃連忙轉身過去欲待請問姓名,那女孩子又把身子掉過去,好似躲避一般。
大桃忙道:「既承現身相見,為何又不肯以面目見示,難道仍不屑下交嗎?」
那女孩子又道:「我生平就討厭自己這副嘴臉,你一看見一定會笑我,就這麼背著臉說話不也一樣嗎?」
大桃道:「哪有此理,天下焉有初次見面便笑人的道理,何況道友對我一再維護,感恩不暇,怎敢放肆呢!」
那女孩子倏然把頭一掉,大桃一看,不由嚇了一大跳,只見她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紫一塊,簡直分不出面目來,兩隻眼睛卻生得黑白分明,精光四射,忙道:「道友從何而來,能以道號見示嗎?」
那女孩子道:「姐姐不必再謙,我姓楊名棄兒,從一生下來便被父母投棄在那峰下山溝裡面,幸蒙師父雪山姥姥化身收留在附近一個山洞裡。去年師父他去,又蒙授以本門心法,所以對於尋常妖人還能勉強對付,只是師父卻不許我到她那大雪山去,只要我在這山中一人修為。他又說我生得太丑,別人如果見了,一定要笑我,所以吩咐在未奉命出山之前,不許與任何人相見。
「這一年來除和山中禽獸作耍而外,真把我悶死了。今天偶到那黑石峰山上去采一種山果,忽見那妖人站在峰上瞭望,因恐違師戒,連忙將身隱起,一面看他如何作怪。誰知他竟把你從空中招下來,弄昏迷過去,又把你衣服全脫光了,我便乘他自己也在脫衣的時候,用師父傳的大挪移法,將你連人帶衣服攝到那山洞裡藏起來。
「本來也非被那妖人看破不可,卻好那隻狒狒趕來,把事情擋過去。我一看那隻狒狒,正是師父說過的那隻守山神獸,本想上前幫它一下,後來忽然接到師父的心聲傳告,說你是我未人門牆的師姐,妖人厲害,不可妄自動手。
那隻狒狒因有內丹和它的元命牌在身,決無損害,只等半夜一定有人解圍,教我等你醒來,再為轉告,千萬不要孟浪。」
大桃聽罷,得知雪山姥姥已許入門,不禁喜不自勝,又笑道:「師父還有什麼話告訴師妹嗎?」
楊棄兒仰著臉,看了大桃一眼道:「她說師姐向道之心雖然極誠,人也可取,但是魔劫極重,一時尚不能到大雪山去呢?」
大桃不禁又驚道:「這便如何是好呢,師父既說我是你未來師姐,為何卻又不讓我到雪山仙府去呢。」
楊棄兒笑道:「她教師姐暫在此間和我作伴,我那洞里壁上有她留下的三十六幅圖解,只能領悟,便是本門入道之基,此外還有其他緣法,必須另有遇合,了卻一切魔劫,才許正式入門,親授道法,彼時我也就和你一同出山修積外功了。」
大桃聽罷,不知還有什麼魔劫,心中不禁又生恐懼,半晌沉吟不語。倏聽遠遠一陣強烈破空聲音,從西北傳來,楊棄兒笑道:「師姐請聽,也許那是解圍的人來了,我已跟師父學了太清潛形之法,一同到峰頂去看看好嗎?」
大桃正不放心那狒狒的安危,聞言忙道:「如可潛形上去那太好了,如此就請施為如何?」
楊棄兒笑了一笑,一手扯定大桃,一面行法,兩人一同到了峰上,在那黑煞神砂之外落下,只見那妖人牛廣盛正在戟指向狒狒喝道:「我這玄武黑煞神砂,只一布上就從來無人能逃出手去,你如再不將劍和女人獻出,只再等一個時辰便化為飛灰了。」
那狒狒卻在內丹護身之中大笑道:「你從午後一直吹到現在,這鬼砂能奈何我嗎?現在老實告訴你,有新鮮頑藝兒趕快使出來,再遲你爺爺就要還手了。」
那妖人怒極,一面禹步加緊催那黑煞神砂,一面瞪著眼睛看著那狒狒,似乎尚有較為厲害的著子正在準備,倏見半空中一個女人口音大喝道:「我只道你這妖人幸逃不死,已經溜到青磷谷去,誰知又在這裡興妖作怪,我看你這次還逃到哪裡去。」
喝著一道白光閃處,半空中落下一個麻面道姑來,一出手便是震天也似的一個大霹雷,將那一幢黑煙完全震散,接著手一揚,一粒朱紅彈丸直向妖人打去,那粒紅丸乍看只有彈子大小,一到妖人頭上立化一蓬烈火當頭罩下。
那妖人雖也遠遠聽見破空之聲,但因此地為正邪兩派修道人,經常往來之所,並未在意,萬想不到來勢竟如此兇猛,再在烈火罩身之中抬頭一看,卻正是在雍涼道上所遇強敵。
料知萬無幸理,不由把心一橫道:「何天香你也出身魔教,我的雍涼道院被你毀去也就算了,為何苦苦追趕不休,今天既然狹路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難道你家祖師爺還怕你不成。」
說著雙手一抖身子向後一倒,手腳頭顱立刻自行脫落,那個腔子在地下一滾,倏然一聲大震,血肉橫飛,直濺出去數丈遠近,那一團烈火幾被震散,但只被盪出去四五丈遠,隨即又集攏來,仍將那具殘屍圍著,不住爆發出青焰,滋滋的燒著。
接著又聽見何天香笑道:「你這妖賊主意倒打得不錯,竟想拼得軀殼不要,用血焰妖雷震散我這陽烏神火彈,便好將原神遁走,可是你上當了,我這粒陽烏神火彈現在已經加了作料,不僅採用太陽真火,還有兩極磁光在內,你能炸得散嗎?現在沒有什麼話可說,只有請你也嘗嘗這個煉魂的滋味如何?」
說罷一笑,又取出一個形似肚的東西向空中一拋,霎時間又化作一片淡白色光華,將那小峰四面罩上,慢慢的向中間收攏來。
一面向那狒狒道:「金奴,你還認識我嗎?可喜你三重魔劫已去其二,不久就可脫胎換骨了,你那老婆玉奴呢?」
那狒狒在何天香一來便看出是誰,但因何仙子正在除妖,沒敢立刻驚動,聞言立刻跪下道:
「金奴雖然是個畜類,怎敢忘本,不認得主人。兩甲子不見,可喜你老人家也返本歸元,反到正教門下了。小畜已有好多年不回大雪山去,玉奴如何實在不得而知,你老人家見過它嗎?」
天香笑道:「它比你更為出色得多,大丹已成,不久便可結胎成形了。你不在白鶴觀,又到此地做什麼,是想逃去看老婆嗎?」
金奴笑著把頭一搖道「你老人家怎麼也和小畜開起玩笑來,說著便把難滿奉諭隨同大桃回山路遇妖人的話說了。
天香道:「那大桃呢?她姐妹我知道,骨格資質全都很好,只是魔劫重些,不遭一番大難,決難入道,不要又被這廝弄了手腳去吧。」
說著回頭一看,只見那一團烈火已將妖人殘屍燒成灰燼,只有一個一尺來高的黑影子,尚在那幢火光內掙扎,忙又喝道:「這滋味比你平時用的煉魂手段如何?那大桃呢?你把她攝到什麼地方去了,還不趕快說出來嗎?」
那妖魂在火中把眼一瞪,咬著牙齒只不開口,天香怒道:「你這廝,至死尚不悔悟,瞪眼睛咬牙齒做什麼,你以為到了這般地步,自拼形神俱滅,我便無法治你嗎?」
說罷用手一指,口中念念有詞,那妖魂在火中忽然暴漲,與生人無異,被那火燒得滋滋連響,只痛得滿地打滾,哀聲叫道:「何仙子我知道厲害了,方才並非敢於懷恨,實因神火焚燒是難受所致。那女人實在自己遁走,我也並未藏起,還望仙子大發慈悲,這返形受戮的法子,我真實是受不了啦。」
天香笑道:「你受不了,這不也是你們魔教中興出來的嗎?你現在才覺得受不了,那成千上萬的無辜冤魂受得了嗎?」
那妖魂又在火中苦苦哀求著,大桃一見,不禁心中不忍,連忙一扯楊棄兒道:」這樣的活罪太慘了,我們快些出去代向何仙子求一求吧。」
棄兒也覺不忍,忙從火側現身道:「何仙子你饒了他吧,大桃師姐是我救出來的,實在與這廝無關。」
說罷兩人雙雙走去,大桃也道:「這廝雖然可恨可殺,但是這樣的刑罰太慘了,還望高抬貴手才好。」
何天香把頭一抬笑道:「原來你們兩個弄到一處來了,這倒是萬想不到的事。也罷,既是你兩人替他求饒,我就讓他早點隨著業風去化蛇蟲吧,否則決沒有這便宜,非照樣煉化七次不可。」
說著把手一揮,那團烈火倏然一合,只聽妖魂又厲叫一聲,便歸無有,那團烈火,仍化一粒彈丸,飛回天香手中,峰上那團淡白光華也漸漸合攏,向上一提,結成一個淡白光球,內面籠著一片黑煙流轉不已,一會兒越縮越小,也成彈丸大小,何天香連那網兒收入囊中,笑道:「這是那妖人從地底收煉的窮陰積毒之氣,和著若干凶魂厲魄殘餘的戾氣,混合而成,只有一點散入人間,非釀成瘟疫不可,所以我特為小心的把它收拾起,以免遺禍。」
說著又向大桃笑道:「不久你還有一場災難,我本可代為消去,但你不經過那場魔劫將來有好多地方反而不好,所以只好聽其自然。不過你我既在此間相遇,總算有緣,我且傳你一二項小術將來備用也好。」
大桃連忙上前拜謝,何天香隨即傳了一套指物代形之法,計正反兩用。正用的是遇有急難,隨便向山石林木之上一倚,立刻與所倚之物一般無二,不具慧眼決看不出來。反用是,隨便指上一件牲畜禽鳥只要是活的,立刻可以變成和自己一樣,行住坐卧都可與真人無異,只不能言笑面已。另一套是隱形之法。傳罷笑道:「你有此二法,便可濟得一時之急,如能好自運用,遇上急難要好得多。」
說罷又向金奴道:「你這猴兒,淘氣脾氣到底不改,又將那妖人寶劍收來幹什麼,還不拿來我看。」
那狒狒笑道:「你老人家多年不見.怎麼專揭人的短處。我自遭魔劫以來,已有好多年不淘氣了。方才妖人那劍因我知道是一件好東西,那妖人也不配用,所以拼損內丹奪來,打算送給大桃仙姑,以答她救我出劫之恩,你老人家當我留著淘氣嗎?」
說罷立刻將劍呈上道:「可惜那個劍匣已被你老人家連妖人一齊用神火煉化了,不然留著有多好。」
何天香接過劍來仔細一看道:「此劍也系當年寒鐵老人故物.妖人不能運用,妄用邪法催動,才被你奪來,如果真能發揮它的威力,你今天雖不死也必吃大虧無疑。這真是絕大便宜咧。」
說著向地下一看道:「你這猴兒枉自隨雪山姥姥一場,怎麼連這點眼力全沒有,那劍匣乃寒鐵老人采五金之精鍊成,我那陽烏神火彈雖然厲害,一時怎麼煉化,那地下不是嗎?還不快些取來給我。」
金奴聞言掉頭一看,那地下黑黝黝的一物果然是劍匣,連忙取來遞在何天香手中,天香接過一看道:「你且看看,凡鐵有這樣嗎?」
一面又笑著向大桃道:「難得這猴兒尚有人心,感恩圖報,這柄劍你便收起來吧。雪山姥姥劍術本自成一家,與眾不同,其出神入化,外人決難想象。你是她未來高弟,我本不敢越俎代皰,但此刻你尚未入門,前途磨難又多,如要用邪法催劍,那妖人牛廣盛便是前車之鑒。
「如今為了濟急起見,我先傳你馭氣吹劍之道,如能勤習,一樣可以禦敵斬魔,只一遇能手,仍不能發揮全力,不過到底比用邪法去催動要好得多了。」
大桃接劍又拜謝了,並向狒狒金奴致謝,隨向天香領受口訣,楊棄兒在旁笑道:「何仙子,你這人未免太不公平了,為何單將法術劍訣傳給大桃師姐,我就一點無份嗎?」
天香道:「我與你師父,過去以元神化身在外修積,往還不止一次,便你也見過,為什麼會對你不公平。我知你已得了令師好些真傳,與大桃尚在門外絕不相同,她又前途魔劫重重,所以才傳她一點小法和劍術入門口訣,以免到時誤事,你道當真有厚薄嗎?」
棄兒笑道:「法是不傳了,你難道連好劍也不送我一柄嗎?本門劍訣我學會了,就只差一柄好劍,不然今天那妖人,不等你來,我已把他宰了。」
天香笑道:「這是各人緣法,他這柄劍何嘗是我送的,天地間無主寶物還多,你不會去找嗎?」
棄兒道:「你不知道,師父早就對我說過,連外人都不許見,你教我到哪裡去找?」
天香道:「那是害怕你一人惹禍無法應付,如今既有大桃在一處,那就又當別論了。」
棄兒道:「真的嗎,你可不能騙我呢?」
天香道:」豈有此理,我無故騙你做什麼!」
說著又向金奴道:「目前玉龍潭開會在即,我有一事必須到大雪山去,你如隨行,不妨和我一同去看看玉奴,這裡已經沒有你的事了。」
金奴一怔,方說:「那太子堡……」
天香連忙遞了一個眼色道:「你管他呢,如不願去,我就走了。」
說罷,一縱劍光臨空而起,金奴也忙向二人道別,將內丹噴出,化成一團紫色煙霧趕上一同飛去。大桃望空拜謝之後,向棄兒道:「師妹,你那洞府現在何處,此間事既已了,我們便可去了。」
棄兒笑道:「可憐我一無父二無母的孤兒,哪裡還有什麼洞府,那不過是師父給我開闢出來聊避風雨的地方而已,你既要去我們就一同走吧!」
說著扯了大桃,又從峰上飛身而下,走不多遠,忽見一處崖石從半山腰裡突出來,活像一株絕大靈芝,破山而出,下面卻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見,棄兒用手一指笑道:「那就是我的洞府了。」
不一會,兩人攜手走到崖下,大桃細看,那崖正迎著月色,果然下面有一個長方門形小洞,看去不過四五尺高.二尺來寬,一扇石門正掩著。
棄兒一推那門應手而開,再進門一看,卻是一個穹形石室,高可八尺寬廣丈余,室頂懸著一盞鐵燈檠,點著指頭粗細一根燈芯,照得全室通明。
靠著洞的後壁,依著原來山石,鑿成一張石床,右壁下放著一張石几,左壁下放著一個蒲團,其餘只石凳數具。
但是室內收拾得十分光潔,四壁也打磨得和鏡面一樣,石色深黑,隱約可見人物趺座,和熊伸鳥屈之狀。床上鋪有獸皮枕衾之屬,也摺疊得很好。她不由笑道:「難為你小小年紀,一個人怎麼弄得這樣井井有條的。」
棄兒笑道:「那是師父教導的,從小就是這樣,現在已經弄慣了。」
說著,一面請大桃落坐,一面又走出去,半晌之後,用一個木盤托著兩杯茶進來,一杯敬客,一杯自用,一面道:「師姐遠來,想必肚子餓了,待我取點吃的來。」
說罷,放下了茶杯,又踅出去,取了一大盆青棵飯,一盤薰山雞來,與大桃同吃。大桃吃著不勝詫異道:「師妹一人在此,這些吃的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棄兒笑道:「從前一切都是師父為我準備的,這兩年我學會了怎樣采那青稞,怎樣打獵,一個人的飲食還不容易?如今有了姐姐來此,一切更容易了。」
二人吃罷,便就石床安睡。第二天一清早起來,大桃一看,那洞純系用人工開鑿出來的,所以異常整潔。又因洞在崖下石骨中間,所以雖當盛暑,那床上仍非重茵不可。
再看那洞內中側還有一個小洞,滿裝薪水山糧爐灶等物,居然是個廚房模樣。
那大洞四壁所繪三十六幅行功畫像,每幅均入石分許,看去十分明顯,再加上石黑如漆,其光可鑒,看起來更加容易。
棄兒又將自己所知,一一予以解說,兩人便照像參悟,先做靜中功夫,然後又依圖式,依次行功。上下三天,大桃已將那雪山派入門功夫學會。抽出時間來,習劍訣和何天香所傳兩套法術。
山茶和小珠采那茯苓琥珀回家以後,蝶奴連忙持了大桃留書,將她攜了狒狒前往大雪山尋師之事稟明。山茶、卓和均不勝焦急,誠恐中途一遇白骨教中妖人非出事不可,連忙請出公孫壽昌叩問此行吉凶。
公孫壽昌笑道:「此事無須急,她姐妹二人原來就各有一段因緣。不過雪山姥姥向不下山,均以原神化身收徒修積外功,這一次恐怕也要破例。足證西方魔教已經成了公敵,不僅是我們這幾個老頭子看不下去放他不過了。」
卓和躬身道:「弟子夫婦系問大桃的事,你老人家怎麼又扯到雪山姥姥身上去,難道大桃此行與她有關嗎?」
公孫壽昌笑道:「豈止有關而已,如非娃兒們吃虧太大,能把那老婆子激出來嗎?不過這一來,恐怕阿修羅老怪不等三十年後,就要有所舉動了。」
說罷又向卓和道:「你不必多問,將來自然明白,可命諸葛釗、張紀方二人不必等到中秋節再到玉龍潭去,七月三十日,便由此地起程。」
又掏出一封簡帖道:「此簡可交諸葛釗囑其中途見簡貼發光便須降落,依我簡帖行事,不得有誤。」
說著又笑道:「這娃兒此行雖然兇險已極,但最後遇合也極好,以後不必再問。玉龍潭開會期近,你等也宜多多用功,后時自有后命。」
說完之後,便又跳身囊中。卓和遵命將那封簡帖送到鶴軒,只見狗皮道士和鋼袍道人、楊老者三人正在說話,臉上均各形焦灼之色。
連忙上前一問,原來繼武在大桃留信之後,也未通知家人,便不辭而別,所以楊老者非常著急,來求二人,設法將兩人追回。
卓和便將適才公孫壽昌的話說了,狗皮道士道:「既然公孫太公如此說法,他二人決無大礙,老丈還請放心,只待七月三十日,我等一到玉龍潭去便有消息,此刻急也無用。」
銅袍道人也道:「自古修真難免十磨九難,令郎如有災害,不獨我等,便公孫太公也無坐視不管之理,還請暫放寬心為是。」
楊老者看見眾人如此說法,心下略寬,只得回去等消息。
原來繼武在雙紅樓上和大桃所見相左,又受了幾句數說,心下非常難過。回去以後,正在悶悶不樂,不多會蝶奴便將大桃留書送到,並將情況說了,不禁心中更加失望。
再將所留之信一看,除慰勉之外,並說:他日道成會當相見,否則便不惜以身殉道,永無見期,請善事雙親,速締良緣,不必以她為念等語。
蝶奴走後,不禁更加放心不下,立刻將他佩劍和隨身衣服收拾了,帶了銀兩,也留下一封信給父母,便向大雪山趕去。
且說那大桃在棄兒所居洞里,一連幾天功夫過去,已將催劍之法練成,雖然比不上劍術,可以身劍合一,飛行自如,但因那劍系神物利器,較之在白骨教中所練邪劍邪寶要高得多了。
便指物代形和潛身之術,也極純熟。
那一天因為洞中所儲野味已罄,又不欲棄兒多勞,便乘了棄兒入定之際,出洞去尋些山雞鹿兔之類。
誰知到了洞外一看,空山寂寂,連獸蹄鳥跡都不易見,不由心中奇怪,心想這等荒山,為何連禽獸都少見,豈非怪事。
又不願回去再問棄兒,忽見一群梅花鹿狂奔過來,心中一喜,忙選了一頭較大的,催劍一下砍倒,其餘都四散逃竄。
大桃正待上前將那頭死鹿設法運回去,忽聞峰側有人大叫道:「那裡來的浪女人,竟敢到這裡拉便宜,擅自殺死你小祖師爺豢養家鹿,還不趕快站著,聽你小祖師爺來處置。」
喝著,半空中飛下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來,一手持著一條蟒鞭,攔住去路冷笑著。
大桃將來人一看,只見他生得橫眉豎眼,滿臉兇橫之色,又穿著一件白骨教特有的玄色道服,一望而知便是一個妖人。
再一細看時,卻是白鶴觀漏網的川東三巡察攝魂童子吳有慶,心知冤家路窄,狹路相逢,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
便也嬌喝道:「你這廝在白鶴觀逃得性命,已是萬幸,如何又在這裡興妖作怪。」
那吳有慶仔細一看見是大桃,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鄔掌院向來待你姐妹情同夫婦,又是你姐妹傳道恩師,你姐妹為何忘恩負義,竟敢背師叛教將白鶴觀獻與外人,害得你小祖師爺也跟著受罪,在這深山窮谷之中度日。你今天也有遇著的時候嗎?」
說著左肩一搖,一道灰黃色劍光直掃過來。
大桃因吳有慶為人素極殘忍,更喜蹂躪幼女,必置之死地而後快,加之蕾勢已久,等妖劍來得較近,隨用新學催劍之法運用真氣,將那口青霜劍飛出。
只聽嗆啷一聲妖劍立被削成兩段,落在地下,乘勝一劍將吳有慶從頭頂直到尻尾劈成兩片倒在地下。因系初次出手,想不到如此爽利,轉覺一怔,忙將寶劍收回,卸下死鹿後腿,便待回去。
猛然空中一聲厲嘯,又落下一個妖人大喝道:「哪裡來的浪女人,膽敢到我黑石山太子堡來撒野?是曉事的趕快束手就縛,還可從輕發落,否則悔之晚矣。」
大桃抬頭一看,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高大漢子,也穿著一套白骨教衣服,一張漆黑肥臉配著兩道扳刷也似的濃眉,卻生著一個極小的鼻子深陷在肉內,偏偏嘴又極大,一直咧到腮下,看去異常醜惡。她忙道:「你是何人,膽敢如此狂妄,難道沒有看見方才妖人的榜樣嗎?」
那妖人大喝道:「本祖師乃白骨教下總院前殿總管,現任黑石山太子堡執法司褚黑牛。你這賤婦在我轄境以內,竟敢出手傷人,定是武當派的羽黨,還不快快報名受死嗎?」
大桃冷笑一聲道:「我還當是什麼了不起的妖人,原來是一個無名草包。」
一拍劍匣,將青霜劍飛出,一道青虹,直向來人劈下。那褚黑牛一見那道劍光,竟是牛廣盛的青霜劍,不由吃了一大驚,心知牛廣盛已凶多吉少,自己決非敵人對手,忙化一蓬黑煙遁走。
大桃連勝二敵喜不自勝,但心知太子堡已成妖人巢穴,必有能手駐守,不敢大意,忙用何天香所傳辯身隱形之法,將身隱起,搞了那兩條鹿腿回去。
誰知行不數步,又聽身後一陣破空之聲,料知又有妖人趕來,便索性在山側一塊大石背後,放下鹿腿將身藏好,倏見空中又落下一男一女兩個人來。
那女的年紀只有十八九歲,生得長瓜子臉,水蛇腰,看去頗有幾分姿色,上身全赤裸著,只用一搭不知什麼樹葉編就的披肩,將雙肩兩乳遮著,胸背雙臂完全露在外面,下面只穿一條短裙,膝蓋以下全精赤著。
那男的也只二十餘歲,一身白苧麻道服,赤足芒鞋,卻生得精悍異常,兩人都背著長劍,腰系革囊,卻非白骨教中人物。
倏聽那女的先道:「這事太奇怪了,方才那褚黑牛回報,明明說是一個女的,已將吳有慶殺死,所用便是牛廣盛的青霜劍,分明是武當門下的能手,我等趕來極快,並未耽擱,為什麼一會功夫便不見。空中又未見有劍光往來,難道她竟會無形遁法不成,如果這樣,那以後此地更難防守了。」
那男的道:「宮主不必猜疑,以我想來,那女人未必便有多大本領,不然能容褚黑牛逃回去嗎?這隻怪他們白骨教中太無人了,所以一經遇上稍為有點功夫的敵人便倉惶失措自相驚擾起來。我猜那女人,一定就藏在附近,決不會遠去。」
女的冷笑道:「你敢這樣輕敵嗎,就算白骨教中無人,那王必武、桑克那都是本教的有數人物,為何也敗在人家幾個後輩手裡。再說,便是牛廣盛,雖然不比王桑兩人,也決非一個尋常學劍的人,就可使其形神俱滅的。
這顯然的,我們這附近已經有了強敵出現,毫無疑義。父親這次命你我到中土來,就是為了王桑兩人之敗,有點疑惑昔年幾個老鬼又化身出世,所以一再囑咐小心從事,並將所得消息隨時稟報,你怎如此大意?」
說罷,臉色一沉,有了幾分怒意,男的見狀,似甚懼怯,連忙陪著笑臉躬身道:「我怎麼敢大意輕敵,你不見我一到此地,便將山中所有禽獸全拘起來嗎?那不也就是為了堅壁精野,讓敵人無法存身。」
女的啐了一口道:「虧你說得出口,這種打草驚蛇的辦法也值得一提嗎?」
男的又笑道:「山居無非仗了狩獵為糧,我這一把他全拘禁起來,再派人一管制,誰還在這裡住得下去,這個法子豈非絕妙,如何能算打草驚蛇。」
女的嗔道:「你當中土也和我們羅剎國一樣,修道的人全以禽獸血肉充饑?人家大都全能絕食辟穀,不然也可以果為糧,黃精白朮充食,何曾非捕禽獸不可。再說,這山中本來鳥獸出沒都已無忌,你這一拘禁,如果稍有法力的人,豈不立刻知道,這不是告訴人家,我們已經來了嗎?」
那男的不禁默然無語。大桃一聽口氣,再一回憶從前鄔元成所談羅剎國的一對魔頭,那女的分明是阿修羅王的愛女美娃娜,男的不用說一定是阿修羅王最小的一個門徒朱可侖,不由心中驟吃一驚,伏在石后動也不敢動。
半晌,忽見那女的取出一個晶球來,放在掌上注視了一會,和男的不知說了兩句什麼便相率飛去。
大桃又停了一會才敢從石后出來,仍用潛形之法,掮了鹿腿向棄兒所居石洞走去,因恐為妖人驚覺不敢疾行,更不敢行法,所以走得很慢,等到洞口,只見洞門大開著,一切陳設凌亂不堪,好像已經被什麼人來翻動過了。
再看壁上石銹圖像均已隱去,叫了幾聲棄兒時又不見答應,不由心下大驚,料知那兩個妖人已經來過,棄兒也許已遭毒手。
但地下又無血跡,又等一會仍不見棄兒回來,在那洞外尋了個遍,也不見形影。
自己獨自思量了半晌,想起棄兒一片天真,連日對自己簡直無殊同胞姐妹,而且禍由己肇,如果真的遭罹不測,何異是自己害了她,心下更為內疚。
想罷以後,決定不管好歹,前往妖人巢穴一探,便以身殉,也自心安理得,便又出了洞門向那峰後走去。
這次雖然仍是隱著身形,但因抱著與敵一拼之心,膽子大多了。一路走過峰去,直到劍斬妖人的地方並無動靜,只那妖人屍體已經不見。
又翻過一重崗子,忽見遠處有一座小谷,谷口隱約立著兩人,料是妖人巢穴已近,連忙暗暗加緊戒備一面向前走去。
等走得較近一看,果然是兩個白骨教徒裝束的少年壯漢,佩刀站著。
仗著隱著身形,又直向谷口走去,等到走近兩人身邊,忽然谷內又走出一人,執著一面皂色小旗向兩人道:「適奉宮主之命,說本山已經有了姦細,現在雖然已經捉回來一個女孩子,並未問出口供,而且與褚執法司所見女人絕非一人,所以命教下各卡哨多多留神,倘有姦細混入,沿途卡哨一同治罪。」
說罷用手中皂旗一揮,便自回去。大桃再細看時,那谷內卻是一片叢林密箐,心想現在已經探明棄兒確系被妖人捉去,義無反顧之理,便足下加緊一步,從谷口兩人中間穿過,跟著那山谷傳話的人走進去。
穿過一座樹林之後,再看那條山谷,二面山勢合抱,只這朝東一條谷口,南北兩邊非常險峻,西面谷底卻似有山徑可登,半山腰中,又遙見一處石城,氣勢非常雄偉,但沿途均有妖人守望,看去戒備極嚴,妖人也不在少數。
看看天色已晚,一輪紅日已向那石城後面的山頭上沉下去,那山谷傳話的人,已走至北邊山腳下一處石室裡面。
她不由躊躇了一下,想道:「這谷內地方極大,不知棄兒現被囚禁在何處,如果孟浪奔向石城,反易誤事,不如跟那傳話的人前去一探,或許能得到一點消息。」
想著便仍跟那人走去,等進了那石室一看,卻是兩暗一明,三間坐北朝南的房子,明間里已經坐著二人,一式黑衣佩劍,似為巡查人員休息之所。
那傳話的人進去以後,將皂旗向桌上一放道:「想不到這人跡不到的荒山之中也會有姦細,而且全是他媽的女人,這不奇怪嗎?」
說罷,便就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又道:「打從今天以後,大家都別想再象以前那樣舒服了!」
那屋內二人當中的一個黑胖個兒笑道:「苟大哥,想不到你也有怕女人的時候,中午你不是還在嘮叨著說山裡的女人太少,半個月也摸不著一次嗎?現在既有送上門來的,為什麼不撈著她,先那麼著一下痛快痛快,倒反有點膽寒起來。」
那傳話的人把舌頭一伸道:「我的朱二哥,你少說風涼話好不好。女人也有幾等女人,你想,我們牛巡察是何等身份,何等法力,連他全教人家一聲不響的宰了,還鬧得神形皆滅,什麼也沒有就逃回來。這種女人,憑你我這幾塊料夠得上去摸人家一下嗎。真要遇上了,還怕不和吳有慶師叔一樣,一劈兩半,只怕連人家汗毛都摸不到一根,便到教主壇上去歸位了。」
另外一個眯細眼瘦高條子也笑道:「果真是一個漂亮貨色,只能摸一把,便死也值得,只怕和宮主方才捉來的那女孩子一樣,是一個嚇也嚇得死人的醜八怪,那便更值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