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如花妙舌錦繡心

連環巧策殺人手

昔日用作困羈林淇的水榭,今日已作十三友的議事廳,當費長房引梅華與孫冬進入小榭時,上面已坐滿了人。

正中排著兩把虎皮椅,左邊一個形容枯瘦,面貌冷寂的老者,正是十三友暗中的靈魂——

「聽水天魔」于飛。

兩邊各有六張座椅,分坐著十三友中其餘各人。

費長房命人在正對面替梅華安下了一張座椅,然後走過去坐在於飛旁邊,對他附耳低語片刻。

于飛一面聽著,一面用銳利的眼光不住地打量梅華。

良久之後,他才點了一下頭,朝兩旁的人道:「你們都聽過費長房的報告了,對這件事有何意見?」

侯行夫立刻站起來道:「我反對,這個姓梅的絕對不懷好意,他是想挑起我們與五雲幫兩派的火拚,五雲幫與十三友乃兄弟之幫……」

費長房微微一笑道:「老候,你知道我們兩家遲早都會拚一下的!」

侯行夫點點頭道:「話雖不錯,但現在尚非其時!」

于飛點點頭,表示贊同道:「不錯!現在與老韓正面衝突尚嫌過早……」

費長房立刻道:「怎麼還早呢,五雲幫搜羅的人數雖多,大部分都是些酒囊飯袋,唯一可用的人不過是雲中五子,可是五人中梅老弟已毀其四,剩下一個雲初生不足為慮,以實力而論,我們正好大佔優勢……」

侯行夫冷笑一聲道:「神君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雲中五子不過是韓祺派出行事的奴才,真到決鬥時不會用到他們的!」

費長房一怔道:「那還有誰可用呢?」

侯行夫道:「誰都不用,韓祺就靠他自己,假如他找上門來,我們誰都不是敵手,只有於老自己出手了……」

費長房目注于飛道:「於老難道還怕韓祺嗎?」

于飛臉上有點難堪,但還是點頭承認道:「不錯,目前我還打不過他!」

梅華目光在費長房身上一掠,嘴角牽起一個微笑,好像在催促他趕快作下一步處置……

費長房果然裝出一副驚惶的神情道:「於老以前怎麼不告訴我們呢?」

于飛張口訕笑一聲,侯行夫搶著道:「於老以為這些事說了只會使大家喪氣,而且於老參證在下獻出的『歸化秘笈』大有心得,只要再過一段時期,他就可以與韓祺並駕齊驅了,所以現在我們只好把這個姓梅的抓起來,送到五台山去……」

這時化身為中年文士的「散花仙子」已經從梅華的目光中得到了暗示,也知道了她的真正身分。

所以她立刻表示反對道:「這樣不是顯得太丟人了嗎?」

侯行夫輕嘆一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好在我們不會永遠怕韓祺的!」

「散花仙子」怫然起立道:「這是甚麼話,我們五人原是心慕於老神功無敵,才專程前來投效,早知如此,不如一逕往五台山去了!」

于飛覺得很難堪,只得站起來擺擺手道:「老朽無能,致使諸君抱屈,深感歉咎,不過老朽敢擔保兩個月後,絕不讓韓老兒專美於前,現在……」

費長房立刻道:「現在太遲了!」

于飛微怔道:「長房!這話怎麼說?」

費長房一笑道:「我見到梅老弟制服雲中四子,以為五雲幫大勢已去,作了一個斷然的處置,叫董雙成割下雲中四子身上的特別表記,連同於老的一封挑戰書,送到五台山去了。」

于飛一驚道:「你信上怎麼說的?」

費長房笑道:「那倒很簡單,他們不都是陰陽人嗎,我閹下他們的陽具,附了一個短柬,說:『收到貴幫賀禮人頭四枚,特致函道謝,為恐口說不足取信,附上表記四枚,以示確為貴幫原件』,我相信他們一定會認出是誰的……」

侯行夫大急道:「神君這件事做得太過火了,為甚麼不跟大家商量……」

費長房臉色一沉道:「十三友中我到底是坐在第一位,任何事我可以作主,何必一定要跟你們商量……」

侯行夫吶吶地道:「可是於老……」

費長房冷笑一聲道:「於老若是早點把我當作自己人,任何事也跟我商量一下,我自然也會斟酌厲害,不致於如此莽撞了……」

侯行夫臉色一變,他自然不敢頂撞費長房,只得低聲下氣地陪笑,諂媚地對費長房道:

「於老對神君異常器重,所以才不把那喪氣的消息告知神君,現在事情已經做了,我們還是趕緊商量一下對策!」

于飛也頗感歉意地道:「長房,現在還來得及把人追回來嗎?」

費長房搖頭道:「董雙成是輕身功夫中最好的一個,只怕追不回來了,而且追回來也沒有用,雲中四子留在王屋山是事實……」

侯行夫立刻道:「那倒沒關係,我們可以把人殺了偷偷地埋了!」

費長房怒聲道:「侯行夫!這兒是誰作主?」

侯行夫立刻笑道:「自然是神君,不過我們也得要為大局著想!」

費長房冷笑道:「為大局著想?你們就不該瞞著我。」

于飛也微怒道:「長房,我承認有些事沒讓你知道是不對的,可是這對你並無害處,我器重你的才識,使你放膽做事。」

費長房冷笑道:「我是放開做事了現在又該怎麼辦了呢?」

于飛陷入深思中,只有梅華哈哈一笑道:「我若早知道『聽水天魔』不敢惹『靈魔』,早就乖乖地受點氣,跟著雲中四子上五台山去了。」

侯行夫怒聲斥責道:「住口!都是你惹來的禍……」

梅華哈哈一笑道:「禍已經惹了,我也沒有辦法,現在為了免得替各位增加麻煩,我還是自己到五台山去領罪吧!」

于飛臉色一松,訕訕地道:「梅相公能如此作,老朽願意親筆致函韓祺,叫他對梅相公特別寬容,老韓也是很愛人才的……」

梅華笑道:「那倒用不著,在下作了事就敢當得起……」

「散花仙子」卻站起來,走到于飛耳畔耳語片刻,梅華正待轉身離去,于飛立刻出聲招呼道:「梅相公,請等一下!」

梅華止步微笑道:「於老也覺得我這一去可能對十三友大為不利嗎?」

于飛臉色微變道:「這是甚麼話?」

梅華微笑道:「五雲幫與王屋山明爭暗鬥,並非一日之事,大家所以還能維持個表面上的禮貌,就是因為你們雙方對互相優劣之勢不太明白,只要我見到韓祺,就算把雲中四子的問題解決了,十三友也不見得會太平吧!」

于飛臉色一變,梅華又笑道:「假如韓祺知道於老正在偷練玄功,我相信他一定不會等到兩個月後再來找於老一決高低,剛才那位兄台向於老提供的意見,一定是這些話……」

于飛變色道:「你怎麼知道的?」

梅華笑笑道:「在下武功雖然有限,對於運用謀略,卻自信不遜於任何人,否則又怎能輕而易舉地制倒了雲中四子……」

于飛神色又是一變,費長房這才笑道:「梅老弟的心智超人,於老該明白了吧!」

于飛嘴唇動了幾動,梅華又笑道:「於老不必說出來,我完全明白!」

于飛不信地道:「你明白甚麼?」

梅華笑道:「於老可是想問我有沒有對付韓祺的方法?」

于飛流露欽佩的神色道:「梅老弟年紀雖輕,智力之聰確非常人能及……」

費長房等不及地問道:「梅老弟可有善策?」

梅華點點頭道:「自然有了,不過這個方法並不能制倒韓祺,『世外三魔』武功之高已至莫測之境,我若能對付得了,便無須到此求助了!」

這一來連老謀深算的侯行夫也深信不疑了,因為梅華的話一點都不誇張,假如她說能制服韓祺的話,則她到王屋山的用意就頗堪玩味了,所以當于飛還表示不滿意時,他倒是立刻開口接了腔道:「梅兄良策必可使我們化險如夷,請教……」

于飛皺著眉頭道:「制服不了老韓,哪還甚麼良策?」

侯行夫賣弄聰明地道:「武功到底是武功,假如光是憑心機就可以制服一切,於老就不必再拳拳致力於練功了!」

一半是討好,一半是炫耀,于飛笑笑問道:「梅老弟高見可以讓我們聽聽嗎?」

侯行夫立刻道:「我想梅相公所想的一定是退兵之計……」

費長房橫了他一眼道:「你這樣能幹,似乎用不到梅老弟出主意了!」

侯行夫這才訕然住口,梅華笑笑道:「候先生說得不錯,在下也只有一道退兵之策,假如韓祺登門問罪,可以叫他知難而退……」

于飛仍是不放心道:「要叫老韓知難而退,似乎不容易吧!」

梅華一笑道:「當然是不簡單,『靈魔』韓祺自負功力蓋世,要想嚇退他只有示之以威,不過這隻能嚇退他而已,於老在後兩個月中仍須致力於玄功之修為,以備後日與他作真正的一決……」

于飛大笑道:「這個自然,兩個月後我管可以勝過他!」

費長房緊催著道:「梅老弟,你到底要用甚麼方法?」

梅華游目四顧,侯行夫立刻道:「梅相公可是要我們迴避一下!」

梅華搖頭道:「用不著,我這個方法當著諸位的面實施,諸位也說不定能看出端倪,我是在找一個適當表演布置!」

費長房連忙問道:「梅老想要甚麼樣的布置!」

梅華笑笑道:「我想找一個能夠承當五千斤重力的地方!」

費長房想想道:「這裡都是些木石建築,只有正中那根玉柱重約六千多斤,梅老弟認為可以一用嗎?」

梅華盤算了下道:「重一點更好,現在我要對於老說一句私話!」

說著走到于飛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于飛不通道:「他行嗎?」

梅華笑笑道:「真打當然不行,嚇人絕對不成問題!」

于飛點點頭,梅華又把孫冬叫過來,附耳交代數語。

孫冬走到玉柱前面,兩手抱住柱腳,想把它拔起來,搖了半天,卻一動都不動,費長房笑道:「這根玉柱還頂著樓蓋,加上屋瓦、木材的重量,至少有萬多斤,除非是大力金剛轉世才搬得動它……」

梅華微笑道:「我這個管家恐怕就是西方光明大力王轉世……」

正說之間,孫冬奮力一拔,整個發出「吱吱」的叫聲,那根玉柱已經離開了地基,整個地板也搖了起來。

梅華飛快地在柱下壓進一樣東西,又用手勢叫孫冬把屋柱放了下去,樓頂上已經簌簌地落下許多瓦片。

眾人都為之大驚失色,于飛已叫道:「行了!行了!老韓絕對禁不起這一掌……」

梅華笑著搖頭道:「柱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於老千萬不可輕試,否則被他看出破綻那可不是前功盡棄!」

于飛嘆了一聲道:「你這個跟人當真無法借勁傳力嗎?」

梅華搖頭道:「沒辦法,我教了十幾年才有這一點成績,那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力與智不可能得兼,否則他就是個天才了!」

于飛一嘆道:「可惜!可惜!」

梅華一笑道:「沒甚麼可惜的,否則於老就不會這麼太平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侯行夫訕訕地道:「梅相公,這樣就行了?」

梅華微笑道:「假如韓祺能拿出柱子下面的東西,自然是不行……」

侯行夫不禁一怔道:「尊介所顯示的神力固是驚人,可惜韓祺並不是前來比力氣的,他不見得會照樣去搬那根玉柱!」

梅華一笑道:「這就是我要賣個關子的地方,到時候他非去搬一下不可,而且他一定搬不動,這就是我們要表演的時候了!」

侯行夫還要問下去,于飛一沉臉色道:「別廢話了,你只會出些丟人的主意!」

侯行夫果然不敢開口了,費長房卻十分得意道:「我們都得準備一下,韓祺這一次一定是勞師動眾,大舉而來,我們也要拿出個像樣的排場!」

于飛也笑著道:「梅老弟,相逢何恨晚,要是我們早一點見面……」

梅華笑道:「不晚!不晚!五台山的人最快也得三天後才能到,在這三天中,我們還可以多作些預防的布置……」

于飛笑指費長房道:「那你得跟長房多商量商量,這裡原是他的地方!」

梅華與費長房相視一笑,只有侯行夫感到十分失意,黯然有被棄之感,悄悄地退了出去。

※※※※

是梅華進入王屋山的第二天深夜,王屋山的門樓又重新修了起來,連素姿帶著兩個女侍守候在門樓上。

忽然有一條人影迅速地向外溜去,避過了連素姿等人的眼睛,卻避不過靜候在暗中的幾對眼睛。

因此當那條人影將要飄出谷口時,山谷旁的密林中突然掠出三道黑影,並排擋住那條人影的去路。

那人驚叫一聲,回頭又想逃走,連素姿等人早從門樓上下來了,三支長劍仍閃著亮光,擋住了那人。

那人見前後都有了阻擋,急忙拿出一樣東西塞往口中,想吞下去,前面阻路的三人中突然竄出一人,手指輕點,制住了他的穴道,將他口中的東西剜了出來,卻是一張紙條,他就著天上的月光攤開紙條。

先看了一遍,然後遞向旁邊的人道:「於老,我判斷如何?」

說話的是梅華,另兩人是于飛、費長房,于飛在紙條上省視片刻,憤然著不太相信的神色道:「這上面並未具名,怎麼能一定說是侯行夫所為呢?」

費長房卻將紙條低念了一遍:「公神武勝於而有餘,勿為眼前之事所迷,一切皆出之於虛局,公但須力拚,三招后……」

于飛忽地神色一變道:「不錯,一定是那狗頭!」

梅華微笑道:「於老怎麼忽然又決定是他了呢?」

于飛輕嘆一聲道:「實不相瞞,我們昔年與大悲那老禿驢一戰後,大家都受創頗深,現在武功雖已恢復,卻只有三招之力……」

梅華但笑不語,費長房卻大表驚愕道:「於老怎麼早不說呢?」

于飛怒道:「我之所以不如韓祺,就是在內力不繼上吃虧,這件事只有侯行夫一個人知道,想不到這賊子如此狡獪……」

梅華輕輕一嘆道:「侯行夫狼作豺聲,腦有反骨,一望而知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於老怎麼可以把他當作親信呢?」

于飛蹬足怒叫道:「這賊子,我非斃了他不可……」

梅華拉著他假意道:「算了吧,好在消息並沒有透露出去……」

于飛一摔袖子,把梅華振開了,怒氣沖沖而去。

梅華卻笑著上前拍開那個人的穴道,低聲道:「你的任務完成了,趕快離開吧!」

那人是個年輕的小夥子,聞言立刻一晃身,向山下如飛而去,費長房莫名其妙地看著梅華。

梅華微笑道:「神君不必驚奇,這是我故意安排下的巧計,于飛對侯行夫仍是深信不疑,只有如此才可以分開他們!」

費長房怔了一怔道:「可是侯行夫究竟是我們這邊的人呀!」

梅華冷笑道:「假如神君永遠有意與于飛合作下去,這個說法自然是可以成立的,否則還是趁早拔除他的好……」

費長房獃獃地想了半天才道:「于飛當真只有發三招的能力嗎?」

梅華點頭道:「不錯!不過這只是目前的情況,兩個月後就不同了,侯行夫提供他的『歸化秘笈』確實有些奧妙……」

費長房露出懊喪的神色,梅華一笑道:「神君不必後悔,以你我之力,擋他一招都不足!」

費長房神才好過一點,可是他又詫異地問道:「梅老弟,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呢?」

梅華心中一慌,她自以為一切安排都已臻天衣無縫之境了,誰知會留下這一個大漏洞,好在她足智多謀。

眼珠轉了幾轉,立刻想出答語:「這一天以來於飛對我言聽計從,把甚麼都告訴我了,也因為這樣,我才想出除去侯行夫的辦法與他背叛于飛的理由……」

費長房忙問道:「甚麼理由?」

梅華笑笑道:「于飛對侯行夫比較冷淡了,這還不夠嗎?」

費長房仍是在思索中,卻見於飛又氣沖沖地趕了出來,梅華忙迎上去道:「於老,怎麼樣?」

于飛「哼」道:「遲了一步,那狗賊已經溜了,不僅如此,連東方一立、慕容婉、魚躍和謝重明都跟著溜了……」

這下子連梅華也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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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樹梅花一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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