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大千世界一粒砂
無限天機兩句話
韓祺搖搖頭嘆道:「沒有,我那一掌雖然力道不夠,卻足可將一塊生鐵打得粉碎,誰知敲知在老和尚身上,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哈元生搖頭道:「我不信,老禿子真要如此高明,就不會受傷了!」
韓祺道:「還有更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呢!老和尚挨掌之後,回頭對我看了一眼,舉掌朝前一推,你們知道那一推有多大威力?」
哈元生似信非信地道:「他受傷都快死了,能有多大威力?」
韓祺冷笑一聲道:「他那藏身的山洞約在山腹中有四、五丈深,他那一掌居然穿透了四、五丈深的山壁,打穿了一個圓洞!」
哈元生與于飛都是一震,哈元生搖搖頭道:「這似乎不太可能吧,一個人的體能有限!」
于飛也道:「我們現在也到不了那種程度,更別說他那時已身受重傷了。韓老怪,你吹牛騙人也該有個譜……」
韓祺沉下臉道:「我為甚麼要吹牛,更用不著騙你們!」
林淇卻聽得悠煞神往,連忙問道:「師父,以後的情形呢?」
韓祺沉緬在往事了,輕輕地道:「當時我也不相信人的修為,真能到那種程度,直到我過去檢查了一下掌洞,才深信那的確是掌力擊出來的,因為那個洞痕平滑如削,確實是掌功所致!」
哈元生立刻冷笑道:「他既有那等功夫,為何不能將我們殺死?」
韓祺點頭嘆道:「問題就在這裡,我在心悸之餘也向他提出這一個疑問,才明白了他何以會受傷的原因,他不是與我們力拚受傷的!」
哈元生一怔道:「那他是如何受傷的?」
韓祺庄容嘆道:「他是為了不忍殺死我們,努力壓制著自己的內力不發出來,才傷及內腑,他這種掌功叫做乾坤混元降魔心功,共分為兩式,第一式就是使我三人同時震傷的那一招,第二式威力更強,若是發出來,我們都將成為-粉,老和尚以悲天憫人之心,不忍我們死於非命,所以才強壓住第二式!」
哈元生獃獃地道:「忍功不發居然也會受傷!」
韓祺道:「是的,他這降魔心功二式相連,發出后連自己也控制不住,因為這是佛門最具威力的降魔殺手!」
于飛忍不住道:「他為甚麼不殺死我們呢?」
韓祺嘆道:「他認為世上無不可渡化之人,所以寧可拚著自己為內力震傷,也不上對我們痛下殺手,本來他的傷勢很輕,只要休養幾天就可以復元的,誰知又被我擊了一掌,將他的第二招硬逼了出來,因而元氣大傷,永遠也無法復元了!」
哈元生道:「從那時候起你就被感動了?」
韓祺點點頭道:「不錯!那時他如有傷我之心,大可將掌力對我發來,可是他沒有那麼做,虛空一擊后,人顯得更衰弱了,那時我要殺死他倒真是舉手之勞,然而對著他那奄奄一息的身子,我產生了無比的自愧,朝他拜了一拜就離開了他!」
哈元生突地哈哈一笑道:「那老禿子總算渡化了一個惡魔!」
韓祺庄容道:「大悲和尚見我不肯殺他,知道我已受了他的感化,乃輾轉託我設法感化你們兩人,更要求我一件事!」
哈元生一瞪眼道:「甚麼事?」
韓祺道:「他說天下只有不可降之魔,沒有不可渡之人,要我本著他的慈懷來解勸你們,非至萬不得已時不得殺死你們!」
哈元生冷笑道:「你殺得了嗎?」
韓祺道:「前三十年我的功力始終領先你們一步,要除去你們足有餘裕,可是你們遠隱深山惡跡未彰,我不能對你們下手!」
于飛淡淡地道:「後來呢?」
韓祺輕嘆一聲道:「後來我們三人又碰了面,你們提出了那個荒謬絕倫的獵頭賭約,我知道你們入魔太深,再也無法回頭了!」
于飛哈哈大笑道:「那時你想殺死我們已有力不從心之感了!」
韓祺廢然點頭道:「不錯!所以我只好將那些武功較弱的正義之士集於門下,以免受你們的迫害,而且為了與你們的惡勢力一相抗拒,我不得已才收錄了雲中七子!」
梅華輕輕一嘆道:「韓老爺子,你既有那份存心,為甚麼不早點表明了,結果弄得一時不慎,反而中了那賊子的反噬!」
于飛哈哈一笑道:「韓老怪雖然是立心向善,到底是魔道出身,惡習難改,好用奇謀,妄想以毒攻毒,卻沒想到第一個遭殃的竟是他自己……」
韓祺臉上一紅,隨即豪然一笑道:「你們也不必得意,今天我雖然一時大意中了暗算,無法轄制你們作惡,可是我畢竟有了一個能治住你們的徒弟!」
哈元生一瞪眼道:「憑這小子也想管住我們?」
韓祺微笑道:「你不要嘴裡叫得凶,為甚麼你一看他的架勢就嚇得不敢動了?當年我們三個人聯手還抵不住老和尚一擊!」
梅華神色微動道:「林郎,你這一招是……」
韓祺連忙道:「這就是當年大悲和尚的降魔乾坤混元二式,我不知道這小子是從哪兒學來的,可是我相信絕不會錯!」
梅華泛起一臉疑色,林淇凝立不動,只是輕輕地道:「梅華,你不必多問,還是先把師父背走,趕緊替他老人家解毒療傷,其餘的人也快點離開的好!」
韓祺連連搖頭道:「不!我活到這一大把年紀,生死已不算回事了,只要我能活著看見魔消道興,死也瞑目了……」
哈元生與于飛都怔在當場,對林淇所擺的那個架勢研究了半天,始終不敢輕易發動,卻又不相信林淇真有那份能為。
韓祺等了一下,忍不住催促道:「林淇,你還等甚麼?快點把這兩個凶人解決算了!」
哈元生冷笑一聲道:「功夫要看人施為的,這小子未必能及得上當年的老禿驢,而我們也不再像六十年前那樣窩囊了!」
韓祺定心笑道:「你們只領教了老和尚的第一招,我卻目睹他第二招的威力,縱使淇兒功力稍欠,諒你們絕不是對手!」
于飛冷冷地問道:「你拿得穩他連第二招也學會了嗎?」
韓祺笑道:「據我所知那兩式是一氣相聯的,老和尚就因為強壓住第二招才受了傷,今天淇兒對你們就不會再存那種顧忌了!」
說完又對林淇叫道:「小子,你快出手呀,還等甚麼呢!」
林淇莊重地道:「我出手之後,自己也無法控制住勁道,為了不傷及無辜,所以才摧大家離開。梅華,你快帶人走吧!」
梅華想了一下,終於朝後面揮揮手,可是她後面的那些人誰都不肯移動,倒是哈元生身後的幾個人立刻向外縱去。
那都是三十六散人中的敗類,除了林淇認識的薛治、袁天化、馬上飛、南圃外,另外還有六、七人。
他們原是追隨哈元生來此的,現在見到哈元生已不足為倚,早就想脫身離開了,先前為毒水所困,欲遁無路。
這個時候自然是機會難得,一個個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散花仙子與谷中明見狀立刻大喝一聲,分頭追了上去。
龍游也一皺眉道:「這批傢伙居心陰惡,雖然不足以成大患,可也絕對不會做出甚麼好事來,林兄意下如何?」
林淇略一沉思道:「這池中毒水雖除,五行門戶也解除禁制了,可是還有許多機關仍然有效,他們想逃走是不可能的!」
龍游喝了一聲道:「那就讓他們死在機關上算了!」
林淇搖搖頭道:「不!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教而誅有違天心。費姑娘,麻煩你去一趟,好歹留住他們一條命!」
費冰連忙道:「救他們出險容易,要制住他們恐怕大費手腳!」
龍游道:「『散花仙子』與谷中明已經追去了,有他們二位足可制住那些惡徒,不過為了萬全起見,在下還可以……」
林淇連忙道:「龍兄肯去最好,董氏昆仲也請費神一往,以飛鈸絕技將他困在一堆,等我把這裡事情解決再去發落他們!」
費冰答應一聲,與三人同時飛出水閣,花燕來想了一下,大概不放心費冰,也跟著去了。
哈元生則臉色陰晴不定,幾度想要出手都停住了。
于飛忍了半天,終於叫道:「老哈,我們究竟怎麼樣?」
哈元生道:「我也不知道,由你決定好了!」
于飛沉思片刻道:「反正我們也活不長了,倒不如硬幹一下,試試這小子的真假!」
林淇朗聲道:「我勸你們不要試的好,我這佛門『無相神功』雖不是大悲法師所授,然而聽師父說起往事,倒是與昔年大悲法師所用的降魔心功是一回子事!」
韓祺倒是一怔道:「甚麼?你這功夫不是老和尚教的?」
林淇搖頭道:「弟子未曾見過大悲法師,自然不是跟他學的,不過我相信這與大悲法師之降魔心功絕對是同一種功夫!」
韓祺神色雖是一松,但仍有點不放心地道:「你說的可是真話?」
林淇一笑道:「這種佛門禪功,也許因為流傳師承不同而有許多名稱,然其功架手法都完全一樣,此乃是佛家不二法門!」
韓祺欣然道:「那你何必還等他們來找你麻煩呢,先宰了他們!」
林淇不等他說完就搖頭道:「不行!佛家尚恕,即十惡不赦之巨惡亦不輕易言誅,所以大悲法師昔日寧傷自己也不敢使用!」
韓祺一怔道:「難道你也要像老和尚一樣嗎?」
林淇輕嘆一聲道:「弟子定力修為都比不上大悲法師,即使心有此意也無法控制得住,這就是我們命名不同的地方,大悲法師名之日降魔心功,收發尚可思所欲,弟子名之日『無相神功』,發之不由己意,完全是順著自然的反應而有所動作,因此弟子才警告他們不要嘗試,以免惹得我功力發出!」
韓祺頓了一頓才道:「原來還有這麼多的麻煩,那你這種功夫是從何而得的?」
林淇道:「家傳的!」
韓祺又是一怔!林淇接著解釋道:「我家傳的螭龍寶鼎上還有許多隱秘的記載,光是利用鼎上的寶珠是看不見的,必需加上梅華送給我的那塊玉-才能洞燭其奧,只可借我發現太遲了,無法進一層研究,不過用來對付這兩個老魔頭已經足夠了!」
說完又對著哈元生與于飛道:「怎麼樣?你們是想自己找死就不妨出手試一下,否則就乖乖地走開,也許還能好好地渡此殘生……」
哈元生立刻道:「放屁!我受了白雲深的暗算,於老怪受了萬象新的暗算,我們都死定了,還有甚麼其他想頭……」
林淇笑了一下道:「你們受制的情形我已經聽說了,假如你們能盡去凶念不再害人,我倒可以告訴你們一條活路……」
于飛連忙道:「甚麼活路?」
林淇想了一下才道:「你們肯答應以後不再殺人嗎?」
于飛與哈元生對望一眼,然後哈元生才輕聲道:「你先說出來,我看看是否真能有效……」
韓祺忙道:「不!不要相信他們,這兩個傢伙反覆無常……」
林淇卻笑笑道:「沒關係,我願意相信他們一次,反正我的年紀還輕,絕對比他們活得久一點,因此我隨時可以制裁他們!」
說完臉色一正,對二人道:「現在我念兩句練功的口訣,你們自己去揣摩一下其中涵義,只要你們凶心不發,我保證你們可以得盡天年!」
于飛迫不及待地道:「你快念吧!」
林淇滿面肅容,以金石之聲朗吟道:「沙入眼而得淚,入蚌則生珠,是棄不如含也……」
于飛神色一動,連忙問道:「這隻有一半?」
林淇庄容道:「這已經夠了,難道你們還想練成不死之身嗎?」
于飛這時變為極度的謙虛,和顏悅色地道:「我們已經活了兼人之壽,就是差那一點奧妙未透,你為甚麼不做做好事,一起告訴我們也免得我們以後再來麻煩你,快說,以後該怎麼樣?」
林淇沉思片刻才道:「我說了倒不要緊,只怕反而害了你們,生死之門,古來無一人能勘透,非理不至也,實力不逮耳!」
于飛含笑央求道:「你說好了,成與不成,我們都不會怪你的!」
林淇又接著念道:「麝養身以香,殺身以香!」
哈元生想了一下叫起來道:「對啊!這是個最簡單的道理,我們怎麼一直沒想到呢!」
于飛輕輕一嘆道:「至理每在簡中得,不過你還沒有把最重要的關鍵說出來,我相信那記載上一定還有更詳細的說明……」
林淇搖頭道:「沒有了,那記載上只說到這裡為止……」
于飛不通道:「哪有這回事,你已經說出了生死之門的十分之九……」
林淇正色道:「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了,剩下的一點就靠各人自己去摸索,不過你們何必問得那麼詳細呢,就憑剛才那一點也足夠你們一生受用了!」
于飛低頭不語,哈元生與韓祺也都欣然色動,陷入默思之中,倒是梅華輕輕一笑,轉著眼珠道:「我知道下文……」
那三人俱是一震!韓祺輕嘆道:「梅姑娘,你才華過人,可是這種深奧的道理卻不是憑聰明所能理解的,更不是靠智慧可以猜側的!」
梅華笑道:「我原不知道那幾句話與練功有甚麼關係,可是聽林郎說了之後,多少也可以摸索到一點門徑……」
林淇不通道:「你能了解那些話的真意?」
梅華笑道:「那又不是甚麼了不起的道理,我雖然想不出來,可還聽得懂,你第一次說沙淚蚌珠的道理,不就是指示他們解除身上禁制的方法嗎?萬象新與白雲深都是學醫的,他們留下的制人手法都是在人身上氣血不到之處,就像是一顆沙子進入了眼睛,取之不出,揉之生疼,結果一定要靠眼淚把它衝出來,雖然沙粒出來了,人已受盡痛苦。
我們練氣時,也常有練不到的地方,謂之死門,窮一生之努力,雖然有些人將它打通了,卻因耗神過多,得不償失……」
于飛叫道:「高明!高明!那蚌生珠又作何解呢?」
梅華笑道:「這更簡單了,那顆砂粒進入老蚌體內,一樣令它很痛苦,可是它不去消除它,只是利用精華的黏液去包含它,就像是我們對於那些練不透的死角,不想法去沖開它,反而用氣去包容它,結果那些死角就成了蚌中的砂粒,反而成了一顆晶瑩的明珠……」
韓祺動容嘆道:「對極了,姑娘聞一而知十,只可借我們聞道太遲,白費了百餘年的努力,現在要使砂礫變珠是不可能了……」
于飛一笑道:「不遲!不遲!至少那些痛苦不再能構成生命的威脅了!」
哈元生又道:「梅姑娘,你把麝香生死之秘也說說看!」
梅華道:「這一方面我所知有限,因為我還沒有到達那種境界,不過可以試著一談,香之於麝,猶神之於人,麝香的形成,乃是麝鹿於炎陽之日暴臍於日光之下,泄其香腋引使蟲蟻來聚。
然後收臍入囊,化蟲蟻之精而成其華,猶如人攝萬物之精以養其身,而育其神,然而麝因香而啟人之貪,因奪其香而損其生,人因其神而啟天之秘,乃生百病而促其壽,此乃天心生死之道,勘被此門則生機永存……」
于飛連忙道:「姑娘說得很是,不過有甚麼方法能勘破生死之門呢?」
梅華一笑道:「這還不簡單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麝鹿若能舍其香臍,則無傷生之患,人若能棄其神則全其體!」
哈元生道:「神與體能分開嗎?」
梅華笑道:「麝死而香在,可見麝與香是兩種形體,我不知道人的神與體是否能分開,不過你們內功修到極頂的人,應該知道這是否可能的事……」
于飛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謝謝你們二位的指點……」
說完飛身出閣而去,哈元生忙叫道:「老於,等我一下,我們一塊兒走!」
忙也跟著走了,林淇長嘆一聲,額上汗水涔涔而下,口中低呼道:「危險!危險!總算擋過了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