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七巧婆婆
「獨手醫聖」突地轉口道:
「孩子,你對『虛無客』,『張鐵嘴』等一干人覺得怎樣?」
「正道之士,但略謙神秘!」
「嗯!這評語很恰當,不過各人有各人不得不然之處,未可厚非,今後我希望你對他們凡事尊重……」
「野兒一向很尊重他們的!」
「很好!」
「外公,娘與您在一起?」
「嗯!」
「她好嗎?」
「獨手醫聖」黯然道:
「她死心眼,念念不忘你爹。」
「外公不曾對我娘說爹業已辭世……」
「目前還不宜宣洩,她受不了。」
談話之間,出了柏林,東方野道:
「外公,野兒要去找一個人!」
「誰?」
「歐駝子,也是『虛無客』一夥,這附近有他的手下監視,如果『乾坤真人』現蹤,逃不過他們的線眼!」
「噢,好,你去罷!」
「恕野兒不能照顧您老……」
「那倒無須乎,孩子,凡事小心在意,願你成為真武士,你爹當年雖與外公我鬧過隔閡,但他是個了不起的武士,曾經『血榜』題名,我不希望你走這條路,虛名能毀掉一個人,可是你總不能辱沒了東方的姓氏。」
東方野內心一陣刺痛,愴然應道:
「敬尊外公金訓!」
「外公老了,近來萬事俱灰,今夜之事一了,便無挂念,你父親的這樁公案,你儘力去了結吧!」
「是的,這是野兒份內理所當為。」
「你我分道吧!」
「待事情有了眉目,再來膝前請安。」
「嗯!你好自為之。」
說完,身形一幌,當先走了。東方野望著外公的背影在夜暗中消失,才彈身奔向與「歐駝子」分手之處。「歐駝子」仍守候在原地,一見東方野現身,立即迎了上來。
「怎樣?」
「被晚輩截留,問明了他的來意,他是奉田慕嵩之命,來此見『嶺南三聖』,以稀世奇珍『九葉靈芝果』為餌,請對方出手對付『虛無客』」。
「哦!」
「並已偵知『虛無客』石前輩與手下落足黃牛峽……」
「對方消息倒很靈?」
「晚輩冒稱觀中人,打發他走後,直奔玄妙觀,挫了『嶺南三聖』,替外公『獨手醫聖』向『天絕大聖』索討了斷臂之債……」
「啊!你外公來得巧!」
「可惜,『乾坤真人』又告逃脫。」
「我方並未發現有人離觀,那老狐狸多半仍匿伏玄妙觀附近,現在只有加強監視,不讓對方漏網,三個老魔頭功力如何?」
「不可輕視,不識毒者絕難近身!」
「現在時候不早,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先落店,有情況立即通知你,你最好投入距此最近的靠城門那間『平安棧』,有人會招呼你……」
「也好,對了,『鐵羅漢岳岱』住三元老店,江邊有他們的船隻。」
「老夫已然得報,那艘船此時在江底了。」
「哦!佩服!」
「你說『九葉靈芝果』什麼回事?」
「據說是一種稀無奇珍,服之延壽一甲子,但必須配以多種藥物煉製,而藥方在『乾坤真人』手中!」
「哦!是這麼回事,『嶺南三聖』下中原,目的在此么?」
「可能是的。」
「也許不在此……你回城吧?」
「好,回頭見!」
東方野奔回城中,到了平安棧前,果然有人接待,用餐之後,在棧中靜候「歐駝子」的消息,此際,業已是三更時分了,棧內棧外,一片寂靜。
正在朦朧入睡之際,房門上起了一陣叩擊聲,東方野一骨碌爬了起來。
「誰?」
「是我,駝子!」
「哦,歐前輩!」
東方野下床,挑亮了燈,拔開門拴,道:
「請進!」
歐駝子入房坐定,氣吁吁地道:
「老毒物一行溜了……」
東方野急聲道:
「溜了?」
「我們損折了四名負責監視的暗樁。」
「朝什麼方向?」
「北上,但對方隨時可改變方向的……」
「乾坤真人在其中么?」
「在,但我們負責盯蹤的已斷了線。」
東方野立刻整理衣衫,道:
「晚輩去追!」
「歐駝子」無言地點了點頭,這一代江湖異人,似乎計窮了。東方野結束停當之後,辭別「歐駝子」出店,城門已閉,他只好越城而過,向北追去。
這等盲目追蹤,心中自然是毫無把握。
沿香溪而上,天亮后不久,到了大峽口,一無所遇,他感到萬分懊惱,回頭當然沒有必要,他想不如就此北上入豫,赴嵩山辦事,找「乾坤真人」,只有待嵩山事畢再全力追查了,只要他不離開中原,在「虛無客」一方的搜緝下,他決無所遁形。
於是,東方野取道北上。
為了節省行程,他準備越荊山,取保康谷城一線捷徑。
這一天,進入荊山,初時還有些山峰獵戶人家,逐漸深入,半天不見人煙,但見層山疊翠,摩兔兢走,雲繞霧接,飛瀑流舟。荊山並非名勝,無幽可探,無勝可尋,但也有可取的地方。
東方野循山徑而奔,只覺心曠神怡,俗慮俱消,武林恩怨之念,似也沖淡了不少,這正是景宜人之處。
月出東山,他登上了一座峰頭。
羅列的山巒,盡浴在銀輝之,他選了個乾燥的石罅,準備過夜。這是一個安祥而寧靜的夜,萬賴俱寂,連山峰都靜止了。
一聲厲嘯,遙遙破空傳來,在這荒山靜夜,顯得分外刺耳,寧謐的氣氛,陂破壞無遺,東方野心頭大震,默察嘯聲來源,似發自對峰。
從音量判斷,這發嘯聲的,功力必非等閑。
對方是何許人物呢?
嘯聲之後,隱藏了什麼蹊蹺?
東方野站起身來,鑽出罅外。
又是一聲厲嘯傳來,一點不錯,正是發自對面峰頭。東方野沉不住氣了,在好奇心的驅迫下,展開身形,朝對峰馳去。
峰頭地勢平坦,疏疏的虯松,錯落其間,在皎潔的月光下,視線並不受阻,只見一抹蒼古的虯松下,端坐著一個黑衣老嫗,懷中躺著一個頭髮蓬鬆的少婦,一個二十來歲的勁裝武士,在三丈外繞著亂轉。
東方野滿頭玄霧,不知道對方搗什麼鬼!
那年青武士,手執長劍,面上儘是激憤之情。而那少婦彷彿是睡著了,躺在老嫗懷中,一動不動,樹頂漏下的月光,正好照在她臉上,任何人一眼便可看出她很美。
這到底是回什麼事呢?
那青年武士亂轉了一會,似乎感到疲憊,倚在一株樹榦上喘息,他長得一表非凡,只是面色蒼白。
一聲令人心神俱顫的厲嘯,發自老嫗之口,她這一抬頭髮嘯,東方野看清了,她貌相猙獰,一臉戾氣,多角形的嘴,加上堆疊的皺紋,泛綠的目芒,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膽子再大的人見了,也會打從心底冒出寒氣。
她發厲嘯何為?
那少婦是誰?
這年青武士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繞著一老一少亂轉?
突地,東方野看出蹊蹺了,老婦四周三丈的,插了不少柘枝,赫然是一座奇門陣勢,難怪年青武士繞著亂轉,無法迫近。
會者不難,東方野認出這陣勢並無什麼玄妙,只是普通的「七巧陣」略加改變而已,當然,在外行人眼中,不殊銅牆鐵壁,咫尺便是天涯。
在情況沒有摸清以前,他不準備現身。
就在此刻,那年青的武士開了口,聲音是顫慄的:
「七巧婆婆,算我夫婦冒闖了你的禁地,但我們是無心的,俗語說,不知者不罪,請你放了她,如何?」
東方野心中一動,原來這老嫗叫「七巧婆婆」,那少婦是年青武士的妻子。
只聽「七巧婆婆」陰惻惻地道:
「辦不到!」
年青武士咬了咬牙,似乎投鼠忌器,以哀求的聲音道:
「婆婆,我……求你!」
「我說辦不到!」
「你……準備把她怎樣?」
「嘎嘎嘎嘎,她長得很美,人見人愛,不是么……」
「你……什麼意思?」
「小子,你最好快些離開,少時我那寶貝兒子來到,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他可沒婆婆我這麼心慈。」
「七巧婆,你劫持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嘎嘎嘎嘎,做媳婦呀!我兒子上了三十還未娶親,這可是送上門的。」
年青武士登時雙目盡赤,厲聲道:
「老婆婆,你敢?」
「七巧婆婆」看了懷中的少婦一眼,用鳥爪似的手,撫撫她蓬鬆的雲鬢陰陽怪氣地道:
「真是我見猶憐,好一朵鮮花,我兒命中有福……」
年青武士目眥欲裂地道:
「老虔婆,你在放屁?」
「七巧婆婆」一翻眼道:
「小子,你等著看我兒洞房花燭么!」
東方野暗中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天下會有這等怪事,強搶別人的妻子作自己的兒媳,這恐怕是空前絕後的奇聞了。
年青武士暴怒道:「老虔婆,你別龜縮在這個子圈裡,你敢出來嗎?」
「嘻嘻,出來怎樣?」
「我劈了你!」
「你小子別作夢,差得遠呢。」
「你滾出來試試看?」
「婆婆人老了,懶得動,我那寶貝兒子馬上回來,讓他收拾你,」
東方野實在看不過眼,正待現身援手。
突地——
一聲與「七巧婆婆」幾乎完全一模一樣的厲嘯,遙遙破空傳來,令人聽了毛骨悚然,「七巧婆婆」似自語般的喃喃道:
「好小子,好事在等著他,到這時才回來。」
年青武士不敢開口,緊握著長劍,雙目充滿殺機地注視著對方。
東方野看這情形,又按捺住了。
也只不過片刻工夫,一條人影奔上了峰,年青武士一彈身截了過去,來人驚「噫!」了一聲,似敲破鑼般的道:
「怎麼回事?」
來人頭賽鼠目,著了一件花錦儒衫,從頭到腳,一副貴介公子打扮,左邊佩劍,右肋斜跨了一個錦袋,年齡在三十之間。
年青武士一抖手中劍,咬牙切齒地道:
「殺你!」
錦衫人「呱!」地一笑,道:
「妙啊!朋友報個名號?」
「無此必要!」
「你要殺我可以,為什麼?」
「問老虔婆嗎?」
錦衫人轉首望向陣內,只見「七巧婆婆」口唇連動,看是以密語傳聲,錦衫人側耳聽了一會,突地發出一陣刺耳的沙啞笑聲,道:
「娘,這著實是件妙事!孩兒從此守住她,不再走花路子。」
年青武士厲聲道:
「你明白了真相,便死而無怨了。」
錦衫人獰聲道:
「朋友,聽著,我『百花公子』成全了你,那娘兒馬上變成寡婦,本公子娶他便名正言順,而你,也免戴頭巾不好受,這叫兩全其美。」
東方野心頭一震,在「武林城」時,曾聽說過「百花公子」之名,這惡魔不知糟塌了多少良家婦女,多少正道人士,想除此害,卻奈何他不得……
年青武士所得俊面泛白,栗吼道:
「你原來便是惡行如山的『百花公子』……」
「怎麼,相見恨晚?」
「拔劍!」
「百花公子」不屑地道:
「憑你……要本公子拔劍!」
年青武士怒哼了一聲,抖手就是一劍,「百花公子」電退數步,霍地拔出劍來,面色為之大變。只這一手,他看出對方的劍術已到了驚人之境。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東方野也為之心頭一震,他看出這年青人是個極有風度的正派武士,剛才那一手,只是虛招,目的在迫對方拔劍,如果他猝然施出殺手,「百花公子」在徒手的情況下,恐怕受傷難免。
雙方一搭上,便打得難解難分。
東方野駭異不置;年青武士的劍術,已達爐火純青之境,沉穩玄奧,均致極致,在當今武林中?已屬罕見高手,較之已過世的拜兄「索衣修羅」賈明,可能過之而無不及。而「百花公子」也不差,只是走的是詭辣路子。
看看到了二十個照面,……
一聲暴喝傳處,悶哼隨起,只見「百花公子」身形連連踉蹌,在肩頭血流如注。年青武士上步欺身,閃電般一劍刺了過去。
眼看「百花公子」避無可避,非毀在劍下不可,但事實上又大大出人意料之外,只見「百花公子」在完全不可能的程度,詭異至極地閃了開去,避過了這致命的一擊,緊接著一連兩閃,人已進入陣勢之中。
東方野不禁為之咋舌,此種步法,可說其詭如魅。
年青武士怔在當場,作聲不得。
「百花公子」在陣內從容地止血敷創,一面道:
「娘,這小子的劍法厲害,可知他的來路?」
「他沒說,不知道。」
「現在該如何?」
「待為娘收他,這算是你的了,你自己照顧著!」
說完,站起身來,順手從地上揀起一把龍頭拐杖,那少婦被平放在地上,「百花公子」在她身邊坐下,輕薄地用手撫著她的粉腮。
「七巧婆婆」目光四下一掃,道:
「孩子,此地另外還有客人,注意了!」
東方野原本已準備現身,才被「七巧婆婆」發現,當下緩步而出。
年青武士聞聲四顧,口裡暴喝道:
「什麼人?」
東方野冷冷地道:
「在下『青衣修羅』!」
年青武士顯然吃了一驚,道:
「朋友便是名震中原的『青衣修羅』?」
「不錯,閣下呢?」
「區區姓伍,草字文俊!」
「七巧婆婆」彈射出陣,驚異地掃了東方野一眼,獰聲道:
「青衣修羅,來此何為?」
東方野尚未答話,伍文俊就已出了手,「七巧婆婆」舉杖相迎,雙方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
只見劍光如幕,杖影如山,聲勢令人咋舌。
東方野心念一轉,舉步便朝陣內走去。
「百花公子」大驚失色,一手抱起那少婦,一手持劍,栗喝道:
「站住!」
東方野迫近到丈許之處,寒聲道:
「放了她?」
「百花公子」陰聲道:
「辦不到!」
「你想死?」
「哈哈,『青衣修羅』,你好大的口氣,本公子可不是省油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