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塞翁失馬
「百花公子」不再言語,立即正襟危坐,一手按在東方野「脈根」,另一手附於「氣海」。
「七巧婆婆」伸掌按上東方野的「天突」大穴。
東方野但覺一股奇強勁力,自「天突」迫入,內元登時回歸「丹田」。
「七巧婆婆」雙唇緊抿,點了點頭,「百花公子」開始行動。
東方野全身一顫,真元由「丹田」沉「氣海」,復又為「百花公子」掌心所透勁力,壓向「帶脈」而走「脈根」,「百花公子」的右掌心發生了吸力,真元開始外流。
一種練武人的本能,體內產生了抗拒之力。
於是,東方野照「玄機心法」行動抵制真元外溢。
功力一行開,他發覺「百花公子」手心的吸力消失,反而有熱源倒流入體。他立即領悟到自己的行功方式,恰與一般的方式相反。
這一發現,使他狂喜過望,全力加緊行功,「百花公子」的內元,滾滾流入他的體內,這情況,「七巧婆婆」沒有覺察。
約莫半盞茶工夫,「百花公子」汗珠滾滾而落,他想收功,卻身不由已,想出聲,又開不了口,原來產生合手「驅元過脈」之術,一但行開,除了「七巧婆婆」先行收切欲罷不能的。
逐漸,「百花公子」喘息如牛,面色灰敗,已快到元竭之境,他狠狠以眼色示意,但「七巧婆婆」一心要使兒子成為無敵的高手,閉目加緊施術,絕未覺察。
又過半盞茶工夫,「七巧婆婆」認為已經事成,才緩緩撤回掌力,口裡輕喝一聲;
「運功十周天,揉合本身真元。」
說完,她仍沒睜眼,自顧自地調息返本。
「百花公子」業已脫元,像一堆泥般癱瘓在椅上,直翻白眼,唇動無聲。
東方野自份被毀,想不到反平白得了數十年功力,這使他的真元達到了任何武林人所無法企及的境界。
兩母子的情況,他完全看在眼中,現在,必然急速設法脫出「神仙索」的控制,如等「七巧婆婆」功畢醒轉,發現她寶貝兒子的慘狀,後果不堪設想。
但那「神仙索」除了寶刀寶劍,根本無法弄斷。
他急得滿頭星火,就是無法自解。
「小子,怎樣?」
「七巧婆婆」收功睜眼,開口發話,東方野一顆心頓往下沉,暗道一聲:「完了!」這正應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禍。」這兩句話了。
「咦!怎麼回事?」
「七巧婆婆」驀覺情況不對,驚叫一聲,跳了起來,扶起「百花公子」的臉面一看,登時魂散魄飛,厲吼一聲:「死了!」
東方野全身冰冷,在這種情況之下,縱使功力通了玄,還是只有待宰的份兒。
「七巧婆婆」白髮根根倒立,雙目綠芒似電,面上的皺摺僵化了,那一股子凄厲之情,筆墨難以形容。
「青衣修羅,你……你毀了我兒子……」
東方野咬牙道:
「為什麼不說是你自己害的?」
「七巧婆婆」戟指東方野道:
「說,你……施的什麼詭計?」
東方野冷口一哼道:
「七巧婆婆,這得問你自己!」
「七巧婆婆」突地瘋狂地笑了起來,呱呱呱呱……
那聲音說多難聽有多難聽,笑聲中,充滿了殘酷的情味,令人不寒而慄。
久久,她自動斂住了笑聲,咬牙切齒地道:
「你準備怎樣死法?」
東方野想一想,反正豁出去了,慨然道:
「悉聽尊便!」
「一寸一寸地死?」
「未始不可!」
「不!不!還是便宜了你,不能泄老身心頭之恨……」
東方野再強傲,也不禁有心顫膽寒之感。
「七巧婆婆」側頭望了望業已斷氣的「百花公子」,一字一句地道:
「青衣修羅,聽著,我廢了你的功力,殘你的雙目,然後每五天,割你一塊肉,祭奠我的兒子,五天,被割的地方可醫好,不會讓你死,最後,再把你挫骨揚灰……」
東方野厲叫道:
「老魔婆,你不是人,你沒有人性!」
「七巧婆婆」獰聲又道:
「在殘你雙目之前,先讓你欣賞那賤人如何死法,呱呱呱呱……」
東方野亡魂盡冒,切齒大吼道:
「七巧婆婆,你別殘害無辜,天理難容。」
「我兒子怎麼說?」
「是你施展什麼『驅元過脈』的邪門玩意害死的。」
「不管怎樣,你們要付出代價。」
「七巧婆婆,你兒子在江湖的作為,死一百次也不為過。」
「小子,要先拔你的舌頭。」
說著,伸手拔出「百花公子」的佩劍,另一隻手去掐東方野的咽喉。
東方野怪叫一聲,奮力扭動身軀,他此刻的功力,已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極限,這一扭動,力道萬鈞,連人帶石凳翻了一個滾,石凳裂成了碎石,石凳一碎,捆縛自然鬆了。
「七巧婆婆」見狀,厲吼一聲,舉劍便朝東方野攔腰剁下。
東方野身上,捆索雖已鬆開,但縛住雙手的繩頭卻無法解開,急切里一個翻滾,滾出八尺之外。
「七巧婆婆」一劍剁在石地上,激起一蓬火花。
東方野站了起來,不得已施展「秘魔門」的「分身移影」身法,在寬敞的石中鬼魅般閃幌,一面努力用口齒解那索頭。
剎那間,滿石室都是東方野的影子,不知孰真孰幻。
「七巧婆婆」瘋狂地亂劈亂刺。
差不多半刻光景,索頭終於鬆開了,東方野抖落「神仙索」停止了閃幌。
這一幕,相當驚險,但,終算過去了。
東方野面對凄厲如鬼的「七巧婆婆」,沉聲道:
「七巧婆婆,你曾有意要以殘酷手段對付在下,但在下卻不原以牙還牙,因為你年事大了,希望你爾後把惡性收斂些。」
「七巧婆婆」厲哼一聲,返身撲向右上首的石室,東方野連想都不想,便已知道她的企圖,她想挾伍文俊的妻子作人質,而另打主意,當下「呼!」地一掌拍了出去,他平空得了「百花公子」的全部內元,加上原有的,已超出了武人的常情,這一擊,其勢力可想而知。
悶哼聲中,「七巧婆婆」被震得撞向石壁,幸得她身手不弱,借力指點旋轉,消去了衝力,否則非被撞死不可。
東方野身形似魅,一下子用劍抵上了「七巧婆婆」的后心,字字如鋼地道:
「七巧婆婆,如你敢再弄鬼,我收回前言,要你的命。」
「小子,在下……算你狠。」
「現在乖乖進去。」
「七巧婆婆」在東方野肋迫下,進入石室。只見那少婦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狀如熟睡,東方野又道:
「現在把她弄醒!」
「辦不到!」
「你不想死吧?」
劍尖微微一送,皮破入肉,「七巧婆婆」凄哼一聲,伸指在少婦身上一連數點,少婦深深喘了一口氣,睜開眼來,驚怔地掃了兩眼,翻身下床,栗聲道:
「這是什麼地方?」
東方野冷聲道:
「你是伍文俊的夫人?」
少婦駭然驚疑地望著東方野道:
「閣下是……」
「青衣修羅!」
「啊!是閣下來救……」
「尊夫在外面等你,現在你先試試身上有否什麼不適。」
少婦略一提氣運功,道:
「沒什麼!」
「那好,我們走!」說完,轉注「七巧婆婆」道:「帶路!」
「七巧婆婆」咬牙切齒,但卻沒吭聲。
到了外間,少婦一眼瞥見椅上的死屍,驚問道:
「這是誰?」
東方野道:
「『百花公子』,『七巧婆婆』的寶貝兒子。」
「他……死了?」
「江湖中少了一個禍害。」
「文俊……文俊他沒事么?」
「沒事,我們快走,免他著急。」
在「七巧婆婆」帶領下,出了石窟,東方野深深透了一口氣,收回了劍,道:
「七巧煞婆,在下不殺你,將來該走那條路你自己去選吧!」
「七巧煞婆」目眥欲裂的道:
「青衣修羅,要殺只管下手!」
「在下說過饒你一死。」
「我『七巧煞婆』誓報此仇!」
「那在你了,在下隨時候教。」
說完,揮了揮手,示意少婦走在頭裡,此際,已接近黎明時分,下了峰,踏上那連接兩峰的山脊,只見一條人影,飛奔而來,口裡喚著:
「素蘭、蘭妹……」
少婦也雀躍著奔了過去。
「俊哥,俊哥……」
東方野止了步,想了想,一轉身從斜里飛掠而去。身後,傳來了伍文俊夫妻的呼喚聲:
「少俠,少俠……」
「東方兄,東方兄……」
東方野毫不停滯,疾馳如故,不久,呼喚聲已不復聞。
這一天,來到了登城,已是日落時分,東方野投店住下,第二天雞聲三唱!便離店上路,直奔「五虎嶺」。
傍午時分,登上嶺頂,四望不見人蹤,只有松濤入耳,山風拂面,層峰疊翠怪石嵯峨。
在偌大的山區里,要找一個素昧生平的人,的確不簡單。
照「一戒和尚」所說,對方在守他愛人的墳墓,那只有先找到墳墓再說了。
於是東方野開始盲目地搜尋。一峰一谷的慢慢找去。直到日暮,仍一無所遇,幸而早有準備,尋了個高亢之地,用了乾糧,露宿過夜。
月明星稀夜景如畫,他不由想起了幼年時讀過的曹孟德的「短歌行」。
曹操,一世之梟雄,由曹操,聯想到了「無雙堡主」,這兩人其似之處,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寧負盡天下人,而不願人負我。
田慕嵩十餘年來,雄踞第一把手寶座,在武林天下,大有不作第二人之想,而父親東方遠,雖名登「血榜」,但如曇花一現,早已被江湖人淡忘,究其實,父親是敗於江湖小人之手,想及此點,不禁咬牙切齒。
突地——
東方野發現遠遠一座如寶塔般的孤峰頂上,有光華閃爍,不由心中一動,那光華看似劍光,是誰在絕嶺孤峰月下練劍?莫非就是……
心念及此,精神陡振,霍地站起身來,審視了一下形勢,彈身便朝孤峰奔去。
到了峰腳,仰首一望,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孤峰遠望還不怎麼樣,近看可就不同了,似直插到半天雲里,而更驚人是上寬下銳,像一朵未開的香菌。而且半峰以下,寸草不生,布滿了苔蘚,月光下,可見平滑如削的石壁。
能登上此峰練劍,其身手可想而知。
東方野繞著峰腳走了半圈,發現靠澗谷方向可以攀援,但仍是筆直的,如果一不留神,跌下去必粉身碎骨。
藝高人膽大,東方野相了相形勢,彈身而起,如星丸般跳擲到五丈高下之處,四肢齊張,附貼於石壁。
緩過了一口氣,壁虎般向上揉升,二十丈之後,已有虯枝突石可以借力,他運起神功,身輕如燕,奔飛而上,一口氣上了峰頭,借木石掩蔽,欺近前去。
峰頂寬口只畝許,古松與岩石參半,一椽茅屋,半隱在松間。
茅屋前,一方小小石坪,一個黑衣人,懷抱一柄精光閃亮的長劍,仰首對月,寂然不動。
東方野的心開始跳蕩了,他是誰?是自己要找的人么?
那人似未發現來了不速之客,靜靜矗立在月光下。
東方野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對方大半個側面,只見此人滿面于思,身軀壯碩,黑衣短裝,一副標準的武士坯子。
是否該先出聲招呼呢?
在就此刻,一聲清嘯,自峰下傳來,其聲清越,有如鶴唳九霄。
有人來了!東方野心中一動,忙悄然掩起身形。
不久,一條如灰鶴般的人影,飛掠而至,直抵石坪,在黑面老者對面站定。
來的,是一個貌相清奇,年比略長於對方的灰衣老者。
黑衣老者仍目望著天,冷冷的道:
「你終於還是來了?」
「我不得不來!」
「我可以稱你大師兄么?」
東方野大感困域,這兩人年紀相仿,看樣子是同門,而據「一戒和尚」所說的,石公是「一陽子」的遺徒,他只是獲得了「一陽子」的「手抄秘笈」而自認為徒,那來的同門呢?看來他並非自己要找的人,不由感到有些氣沮。
「我再勸大師兄一句……」
「不必了,你上次曾說了很多,要說的當已說完了。」
「大師兄不作考慮了么?」
「我早已決定了。」
「我是奉師命傳話……」
「知道。」
「大師兄決不改變主意?」
「嗯……只有一個可能。」
「什麼可能?」
「有人能擊敗我,我便打消此念。」
「大師兄,這話的意思是……」
「你傳達師命,必然已有打算?」
「什麼打算?」
「你知道言語決不可能說服我,必須以行動。」
灰衣人驚聲道:
「大師兄的意思是要比武?」
黑衣人以斷然的口吻道:
「一點不錯。」
「我沒有這打算……」
「那就乖乖下峰去吧!」
「大師兄,站在我自己的立場,奉勸大師兄一句,大師兄那樣作,完全違犯師門之戒,而且也對文武相悖……」
「你是來教訓我么?」
「是,是誠意相勸。」
「我不想聽,你沒有那能耐就罷了,不必說得那麼冠冕堂皇。」
「大師兄,如事不成,將使師門蒙羞……」
黑衣人大喝一聲:「住口!」低頭平視,兩道電炬也似的目芒,直照在灰衣人臉上,那神情,的確使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