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斷腸之痛 血債血還
圍著竹籬,四周種了些蔬果,很清秀的鄉居人家。於是,小龍走了過去,準備問路,到了茅屋不遠,見一個鄉農裝束的老人兀立在土阜上,立即改變主意,繞上土阜。
土阜頂上有座新墳,墳前插著香,還在冒煙,旁邊有燒殘的紙錢,老人面對著新墳木立。
老人上墳燒紙,情景十分凄惻。
小龍窒了窒才走過去,道:「老丈,借問一聲……」
老人驚覺回身,端詳了小龍幾眼,道:「小哥,何事?」
「借問老丈,官道口如何走法?」小龍抱抱拳。
「哦!官道口……」老人用手遙遙一指,「從中間那條直走,約莫七八里地就是了。」
「多承指點!」小龍再次抱拳,正要轉身離開,忽聽老人一聲長嘆,忍不住問道,「老丈在這般時分來上墳燒紙,敢問仙去的是老丈的什麼人?」
「不相干……」老人說了半句便住口,又搖頭。
墳就在屋后,老人卻說不相干,這可引發了小龍的好奇。
「老丈說不相干?」
「唉!可不是,老夫孤寡一個,墳里埋的是個不相干的外鄉女人,碰上了是緣分,老夫只好替她收屍。」
夕陽照著墳頭,使黃土變成了血紅。
小龍的目光掃向墓碑,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幾乎栽了下去,向前蹌了兩三步,才勉強穩住身形,淚水卻已奪眶而出。
墓碑上赫然刻著「故女客余巧巧之墓」八個大字。
余巧巧沒死在水仙宮,怎會葬身在此地?
雙腿一軟,小龍跪了下去,痛淚如泉湧出,這剎那,他的靈魂像是被活生生剝離了軀殼,肝腸寸折,一顆心也在滴血。
「小哥,你……怎麼啦?」老人大為驚震。
小龍沒答腔,他已跌進了無底的悲痛深淵裡。
「小哥,難道……墳里的人你認識?」老人又問。
「巧巧!」小龍哀號出聲。
「你是浪子小龍?」老人瞪大了眼。
小龍改跪為坐,仰起淚臉。
「老丈,您……怎麼知道在下就是……」小龍語不成聲。
「是這位女客臨終時說的,她說……如果有一天,有個像小哥這樣的年輕武士,表現悲慟的話,就是……她的丈夫浪子小龍。」
小龍眼前陣陣發黑,似乎連坐直的力氣都喪失了,身軀連搖帶晃,如果他是站著的話,早已趴下地了。
「巧巧!」小龍又哀叫了一聲。
「小哥,你真的是浪子小龍?」
「唔!」小龍用衣袖擦去模糊視線的淚水。
「這可好,老夫算對她有了個交代,她說……她盼望能骨歸故里,她是太原武家的人。」
「我……我會的!」淚水又撲簌,簌而下,「巧巧,我一定……會使你如願,等我……」
他本想說等替她報完仇之後,就帶骨歸里,但覺得不妥,中途剎住了。
夕陽紅得像血。
「老丈,請告訴在下……收埋的經過!」
「事情是這樣的,好幾天前的一個夜晚,老夫從官道口買了些日用什物回家,在三岔路口發現地上躺了個女的,昏迷不省,以為……」
「啊!」小龍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摸摸還有氣,就把她帶回家,才發覺她受傷極重,而且……只有一條手臂。」
「嗯!」小龍又呻吟了一聲。
「折騰了很久,她醒過來了,說是遭了大難,家毀人亡,她自己也受了重傷,勉強逃出命來……」
恨,在極度的哀慟中萌芽,小龍心下明白,所謂遭了大難是指幽靈殿的人炸毀江神廟埋沒水仙宮而言。
「唉!」老人嘆口氣,又接下去道,「她清醒了也只一個時辰,交代了遺言,以後又陷入昏迷,天沒亮……就……去了!」
老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扎在小龍的心上。
「老丈,她……另外還交代了什麼?」
「老夫耳朵不太靈光,她說話又不太清……」
「老丈,請想想,一個字,半句話也好?」
「她……還提到什麼幽靈……」
「嗯!好!請再想想……」小龍咬牙切齒。
「這個……還有什麼……火藥……」
「另外……」
「老夫再想不起了。」
小龍擦乾眼淚,站了起來,望著墓碑,在心裡暗自祝禱了一番,誓言先報仇,再迎骨還鄉,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個金錢,遞給老人道:「老丈,勞煩你燒錢化紙,再照顧些時,在下辦完事後,就來移骨。」
老人搖手道:「老夫不能收小哥的金銀。」
小龍道:「老丈是嫌……」
老人作色道:「老夫只是一念為善,作這件好事,小哥不能以金銀抹殺老夫的心意。」
小龍收回金錠,下跪道:「在下不敢說報答,請受一拜。」拜完起身,又道,「請問老丈上姓尊名?」
老人道:「老夫金老三!」
小龍躬身道:「是金老丈!」
老人深深吐口氣,道:「天快黑了,小哥隨老夫到茅屋歇歇吧!」
小龍道:「不敢打擾,在下想在墳前多待一會。」
老人點點頭,道:「這也難怪小哥你傷心,夫妻嘛,這樣好了,待會來過夜。」
小龍道:「老丈請便!」
老人徐徐轉身,下阜離去。
小龍坐到墓前,手撫墓碑,欲哭無淚,往事歷歷如在目前。
多災多難的結合,最終是人神永訣。
夕陽斂盡,夜幕緩慢地垂落。
小龍倚著墓頭,腦海由紛亂而變成空白,悲傷過度之後的麻木,似乎自己已不存在。
月亮升起,銀光瀉地,一片凄冷。
一條人影悄然到了小龍身側,但小龍懵然不覺,他仍處在幻滅的虛無中。
「小龍哥!」一聲輕嘆,來的是紅杏,「我……很難過,我聽金老人說了。」
小龍木然轉頭,望著紅杏,半言不發。
「小龍哥,人力無法挽回的,就當它是命運吧!」紅杏挪近一步,聲音在輕柔中帶著悲凄。
「唉!」小龍長長嘆了口氣,逐漸回到現實。
「我們……上路吧?」
「我要多陪巧巧一會。」
「……」紅杏默然低頭。
死一樣地沉默,不知過了多久,小龍忽地站起身來,咬著牙道:「我要把那批邪魔殺盡誅絕!」
紅杏依然無語,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小龍抬頭望了望天,又把目光回到墓碑上,幽幽地道:「巧巧,你生前曾經是令人聞名喪膽的殺人者,我……從現在起,也要做殺人者,你魂兒有知,看我替你報仇雪恨,血債血還!」
小龍當然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但紅杏卻打了個冷戰,她已可預見小龍今後的行為。
「我們走!」小龍下了決心。
「走吧!」紅杏輕應了一聲。
小龍用力捏了捏墓碑,像是跟墓里人道別一樣,然後一跺腳,挪動步子。
紅杏與他走成並肩。
「這樣也好!」小龍說出了這麼一句無頭無尾的話。
「什麼這樣也好?」紅杏聽不懂這句話所指的意思,偏過臉問。
「先前,我一直生活在凄惶不安中,因為我……」小龍咬咬牙才接下去道,「沒法子判定巧巧的生死下落,現在,可好了,心上石頭落了地,我可以放手去做我想做的事。」
「小龍哥,這可以說是江湖人的悲劇,如果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子,學學女紅家事,時間到了便出嫁,說什麼也不會遭遇到這種事……」紅杏幽幽吐口氣,「我常常想,人,該走哪條路是命定的,半點也由不得你。」
「我的想法不一樣,我不認命!」
「小龍哥……」紅杏想要說什麼,卻止住了。
「我們談談別的吧,你怎會到此地來?」
「也是問路來的。」
「我不是要你盯蹤花五娘……」
「什麼,那女的叫花五娘?」
「對,是黑狼李七無意中透露的!」小龍心頭浮起了三元宮驚心怵目的那一幕。
「那婆娘很詭,我一大意便脫了線,只好朝我們約定的地方奔來。你追的人呢?」
「也追丟了!」小龍懶得費唇舌描述三元宮所發生的事。
「這麼說……我們到官道口來是摸黑?」
「到時再說吧,總會有蛛絲馬跡可循的,既然他們是為了支援善心人而來,必然會有所行動,只要動,我們便有機會。」
雙方沉默下來。
稀疏的燈火出現在視線中,官道口已經在望。
「看來前面便是官道口了!」小龍的步子緩了下來。
「大概錯不了!」紅杏立即附和,一頓又道,「小龍哥,我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
「看上去這集鎮不小,否則不會有夜市,我們一明一暗地進去,在對方眼中,你是扎眼的人物,因為你已經跟對方動過手,你明裡進鎮,定會引起對方注意,我在暗中觀察,也許能找到線索,怎麼樣?」
「唔!這是個好主意。」
「那我們現在就分手!」
「好!我先走……」一句話沒說完,人已到兩丈之外。
宮道口的確是個大鎮,酒肆,茶樓,客店俱全,雖是夜晚,還顯得很熱鬧。
小龍已經一整天沒進食,小酒店散出的煎炒氣味燃起了他的飢火,他信步進入一家小館子,揀了個臨街的座頭,目的是要引人注意,好讓紅杏有機會暗中窺探。
要了酒菜,一個人吃喝起來。
吃著、喝著,他又想到了埋骨荒蚯的余巧巧,她臨死向金老人稱自己是她丈夫,記得那年在古墓穴里,兩人雙叩拜了墓室主人之後,她獻出了她的身體,之後,波折橫生,一直沒正式結合,當準備要正式迎娶時,又為意外事故所阻,最後,卻成了遺恨千古的悲劇。
眼帘濕潤了,視線也變得模糊,又一次承受錐心刺骨的痛楚。
人死了,永遠不再復生,只留下無盡的哀思,長伴活著的人,直到另一個生命之火的熄滅。
「家常面一碗!」脆生生的聲音。
小龍心中一動,用一個假動作拭去了模糊視線的淚水,轉目一瞥,鄰座上坐了個標緻的鄉村少女,不知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由這少女,他又憶起了初識余巧巧時,也是在像這樣一家小酒店裡……
下意識地,他又偷覷了少女一眼,這一看,使他大為震驚,少女手中持著一根帶葉的小樹枝在玩弄,這情形顯然很不近情。
也許是敏感,一見這樹枝,他就想到袁美玉一再提說的神秘高人的記號,難道這女子的出現,真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么了
小二端上了一碗熱騰騰的家常面。
那女子一手持樹枝,一手拿筷子,低頭吃起來。
小龍的情緒再無法平復了,他在想,該不該向對方問個清楚?如果對方是無意的巧合,自己提出古怪的一問,定惹人笑話……
他拿不定主意。
「鏘!」銅錢放在桌上的聲音。
小龍忍不住轉過頭去,那少女已離座起身,有意無意地也轉頭朝小龍望來,揚了揚樹枝,嫣然一笑,揚長出門而去。
少女的動作表情,再不能說是無意義的巧合了。
小龍立即放下筷子,摸出塊碎銀朝桌上重重一放,藉以引起小二的注意,然後匆匆出門,只見少女已在數丈之外,朝漆黑的街尾行去。
他毫不考慮地追蹤下去。
不久,離了街道,由於沒燈火,月光重現。
眼前是稀落的散居人家。
那少女並不轉向住家,筆直地順路走,這情況使小龍更加認定有文章。
加快腳步,直迫到少女身後,開口道:「姑娘,請留步,在下有句話請問。」
少女不但不停,反而加快了步伐,像逃避似地迅疾前行。
小龍心裡起了狐疑,是自己表錯了情么?莫非這女子以為自己是登徒子之流,想打她的歪主意?
心裡想,腳步可沒停,保持同等快的速度。
少女身形一扭,旋到了路邊樹影下,轉面站定。
小龍心頭一動,急趨近前。
「你想打什麼主意?」少女冷聲問,並沒害怕的樣子,看來不是普通少女。
「在下只想問一句話。」
「問什麼?」
「姑娘手裡的樹枝……」小龍故意問半句,以待對方的反應。
「樹枝?」少女把手持的樹枝用指頭捻轉了一個圓,輕笑了一聲,道,「樹枝隨手都可摘取,有什麼稀奇?」
「話是不錯,但姑娘手捻樹枝進館子,這就不尋常了!」小龍心裡有些不大自在,怏怏地接著道,「既然姑娘這麼說,算在下冒失了!」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慢著!」
「怎麼樣?」小龍又迴轉身。
「你為什麼會留意上這小樹枝?」少女改了語氣。
「這問題該由姑娘回答。」
「你的目的是人還是樹枝?」
「樹枝!」小龍毫不遲疑地回答。
「那你就是浪子小龍了?」
小龍心頭感到一震,但隨即明白自己所料不差,這女子手持樹枝出現,是有特殊意義的,彼此素昧生平,她一口便道出自己名號,這已經夠說明情況了。
「不錯,在下正是浪子小龍,姑娘怎麼稱呼?」
「我叫紀小芸!」
「啊!紀姑娘,我們……好像沒見過面?」
「是沒見過。」
「怎知在下的名號?」
「除了你,不會有別人對樹枝留意。」
「這麼說,姑娘是專為在下來的?」小龍心裡已經認定這事與袁美玉有關,當然也牽扯到袁美玉口裡的所謂高人,因為樹枝是高人的表記。
「我不否認!」紀小芸點點頭。
「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受人之託,捎個口信……」
「哦!請講?」
「請二公子立刻順這方向入山……」用手遙遙一指,「到了椏口,右轉,就可以看到一大片梅林,那不是普通的梅花林,只消守候在林外,到時有人會跟二公子聯絡……」
二公子三個字的稱呼,小龍更加篤定是袁美玉的安排,他沒任何理由拒絕,只是先與紅杏約好,一明一暗進入官道口鎮集,打開花五娘接應善心人之謎,這一岔又將跟紅杏斷線,兩方面無法兼顧,這便如何是好?
心念之間,不由沉吟起來。
「怎麼,二公子不想答應?」
「不是不想答應,在下有困難?」
「什麼困難?」
「這……」小龍深深一想,道,「在下另外有個約會,這一來就得失約。」
「我能代二公子赴約傳信么?」
「這個……」小龍不願牽出紅杏,事實上別人無法參與行動,想了想道:「山中梅林的事能延後些時么?」
「不能,時機非常緊迫。」
「能透露一些讓在下分別輕重么。」
「好,一點點,我知道跟幽靈殿有關?」
提到幽靈殿,小龍的血液循環立時加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看樣子很可能是二而一的一件事,他再不用多考慮。
「好!在下馬上去。」
「那就請!」
小龍二話不說,朝紀小芸所指示的方向奔去。
山椏口,從右邊望去,果見一片灰濛濛的矮林子,林子里隱約現出一幢房舍的影子。
這林子是山腰的一塊平地。
小龍迅捷地奔了去,臨近一看,果然是個梅林,月光下可見梅樹排列得參差有序,他有意無意地踏進林子,走沒幾步,突然發覺情況有異,原先看準的梅林樹行列起了變化,本來在外面可見的房舍影子突然消失,眼前是無盡的林木,鬱郁蒼蒼,方向不辨,他馬上意識到這梅林是刻意布置的奇門陣勢,對這他可是外行,一連兩個倒縱,退出林外,一切又復原樣。
現在,他只有暫時找地方隱身,依紀小芸的話,等待人出面聯絡。
於是,他藏身到三丈外靠山壁的樹叢里。
「你來啦!」
突如其來的聲音,使小龍嚇了一大眺,定睛一看,出聲的是袁美玉,她早已藏身在這裡。
「小袁!」小龍精神大振,不自覺地又沿用了舊稱呼,他看袁美玉是緊身的女裝,很利落。
「二公子,我真擔心你不能及時趕來。」
「到底是什麼事?」
「我們等人,救人,如果順利,幽靈殿的謎底便可以揭曉。」
「等誰?救誰?」
「等幽靈殿的人,救梅林的主人!」
「梅林主人是誰?」小龍好奇之念大熾。
「是一個精湛奇門土木機關的上輩奇人!」她拉了小龍一把,「坐下來再說。」
兩人在樹叢里坐下。
「能把話說明白些么?」
「好,我簡單地說一說,梅林主人,就是中原道上有名的土木專家梅天奇,一般同道稱他做天奇老人,幽靈殿就是他設計的,後來他發覺是在助長魔道,於是他逃離幽靈殿,也帶走了原始的建築圖,所以他們非要找到他加以滅口不可。」
「他逃離幽靈殿之後,便隱藏在這裡?」
「對,幽靈殿的人找了他近十年,最近才發覺,是他的老僕行動不隱秘而泄露了行藏。」
「怎麼說?」
「天奇老人本有頭痛的毛病,近來病勢加重,他的老僕出外求名醫,被幽靈殿的人認出……噓!有人來了,注意!」
不遠處有人影蠕動,是兩個。
「你怎麼探聽到……嗯!我猜又是高人指點?」小龍忍不住又開口。
「對!」袁美玉一口承認。
人影很快地迫近,到了三丈外的林邊,是兩個老人,小龍幾乎失口叫出聲,他一眼看出其中一個赫然是專門收屍的善心人,另外一個自然是求醫的老僕人。
兩老停在林邊。
「先生,您緊跟著我走!」
「好!」善心人應了一聲。
兩個老人一先一後進入梅林。
袁美玉用手拐碰了小龍一下,悄聲道:「注意看善心人的動作。」
小龍定睛望去,只見善心人走沒幾步,便彎下腰抖抖袖子,困惑地道:「他在做什麼?」
袁美玉道:「做記號,好讓接應他的人能進去。」
提到接應的人,小龍立即想到花五娘和黑狼李七,黑狼李七因被指為內奸而被制,卻在三元宮黑屋裡神秘失蹤,現在來接應的很可能是花五娘。
兩個老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梅林里。
小龍躍躍欲試地道;「我們如何行動?」
袁美玉道:「我守在外面,二公子跟進去伺機行動,我們一定要得到那張幽靈殿的設計圖,不過……」
小龍迫不及待地道:「不過什麼?」
袁美玉道:「二公子留意善心人所留的記號,如果能順利進去當然最好不過,如果記號不明,就不要冒險,我們守在外面等人出來,同時對付接應的人。」
小龍起身道:「好,我去試試看!」
快步走到林邊,相准了原先二老入林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踏了進去,目光專註地面,果然被他發現一樣圓乎乎的白色小球,撿起一看,是個白紙團,暗自點點頭,抬眼前望,左邊數步之外,又是一個白紙團。
善心人這一招很絕,紙團落地無聲,帶路的老僕人不會發覺,而白色很醒目,後來的很容易追尋。
小龍把紙團放回原地,這是預留退路,然後,他循著白紙團指示的方位節節前進。
在林子外面可以隱約看到屋子的影子,但入林之後,屋子卻消失了,的確神奇無比。
小龍只專註地上的紙團前進,左轉右折,約莫走完了將近十七八個紙團,眼前一亮,一幢灰色的瓦屋呈現眼帘,一明兩暗,側邊突出一間耳房,明間里有燈光,門是開著的。
屋裡傳出人語之聲,聽不真切。
小龍看了看形勢,從側邊耳房悄悄迫近,到了窗邊停住,調勻了呼吸,然後湊向窗孔。
堂屋裡,一個白髮如銀的老人躺在木榻上,老僕人站在榻尾,善心人坐在榻沿,煞有介事地替白髮老人診察。不用問,這白髮老人就是天奇老人了,顴骨高聳,皺褶層層,兩眼無神,看來他的病勢是很沉重。
「先生,家主人……到底是什麼病?」老僕人憂形於色地問。
「腦里長了異物!」善心人一本正經回答。
「有救么?」
「要施術破顱,取出異物。」
「破開……腦袋?」老僕驚叫起來,「破開了頭,人還能活么?」
「當然,醫人不是殺人!」善心人站起身來,掃了老僕一眼。
「郎中先生,如果萬一……」
「不會有萬一,你請對了人!」
天奇老人抬了抬手,無力地道:「老夫……年登八十,死不為天,周明……你……不必緊張!」
說完,老臉一皺,以手扶頭,十分痛苦的樣子。
「主人……」
「周明,我……願死……也不願再忍受……」
「郎中先生!」老僕望向善心人,「如果……萬一……我周明決心追隨主人於地下。」
「老夫保證手到病除!」善心人臉上掠過一抹異色,轉望門外。
善心人這一轉面,正好對正小龍。
小龍看出善心人的臉色十分難看,這是可以想見的,他正在做一件違背本心的事。
老僕周明突地面向外屈膝下跪,仰首朝上,喃喃祝禱道:「祈求上天保佑,借這位神醫之手,使家主人祛病延年,老妖願折余壽,換取家主人平安!」忠義之情溢於言表。
小龍在暗中深受感動。
善心人又把臉轉向外,神色變幻不定,顯然,他內心正作天人之戰,他正要做的,是違背良心之事。
老僕祝畢,叩了一個頭,然後扭身向善心人道:「先生,該準備什麼應用的東西,請吩咐?」
善心人略作躊躇之後道:「先倒杯溫開水來!」
老僕起身倒了杯水,端了過來。
善心人從隨身的布囊中摸出了一白一青兩個小瓶,先打開白色小瓶的瓶塞,倒了三粒藥丸在掌心裡,道:「這是安神保元的靈丹,破顱之術非比尋常,必須安住心神,保住元氣!」
說著,一隻手把天奇老人上半身扶起,另只手把藥丸納入老人口中。
老僕立即喂水,助藥丸下咽。
服完葯,老人又被放平睡下。
善心人再從青色小瓶倒出了一粒丸子,投在老僕手中的杯子里,杯里還有半杯開水。
老僕怔怔地望著善心人。
善心人好整以暇地把藥瓶收好,然後在屋裡踱方步。
小龍心想:「這老怪物定是故意磨時間,等接應的人來到才開始行動。」
老僕手捧杯子,期期地道:「先生,藥丸已經化了,這……是做什麼用的?」
善心人道:「別急,稍待片刻,等貴主人服下的丸子藥力行開,再服下藥水,便可以施術了。」
屋外,圍繞著的梅林里沒任何動靜。
小龍只有繼續守候下去,現在並非行動的時機。
片刻之後,床上的天奇老人突然開口道:「先生,你的丸子可真靈光,老夫的頭痛已經消失,精神也提起來了,像沒發病時一樣!」
他自己半坐起來,眼睛也有了神。
老僕喜極地道:「主人,這可是天有眼,才求到名醫,實在……太好了!」
善心人的臉皮子抽動了幾下,喘口氣,道:「現在把藥水喝下去。」
老僕立刻把杯口湊向老人嘴邊,老人手扶杯口,咕嚕喝了下去。
善心人擺擺手道:「躺下去!」
老人又倒回枕上。
又過了片刻,老人原本光彩重現的兩眼逐漸發木。
善心人伸手拉住老僕的一隻手,走了兩步,老僕驚異地正要開口問,善心人已迅速地在他身上點了兩下,然後把他按坐椅上,道:「你靜靜坐著!」
老僕軟癱在木椅上,瞪著眼不能開口。
天奇老人有氣無力地道:「先生,你這是……做什麼的?」
善心人道:「施術之時,不能有任何干擾,所以要他安靜。」
說完,走到門邊,朝外張望了一陣,喃喃自語道:「我還是先動手吧!」
小龍下意識地心頭一緊。
善心人拖椅坐在榻頭側邊,從布囊里摸出亮閃閃的牛耳尖刀。
小龍心頭「咚」地一跳,這是善心人收屍時肢解屍體用的工具,難道他真的要剖開天奇老人的腦袋?
善心人用手在老人的頭上仔細摸捏了一陣,似乎在測定下刀子的地方。
然後抬起持刀的手,晃了晃,又放下,悠悠地道:「老友,你的痼疾我真實有把握替你根除,不過,有個條件!」
天奇老人孱弱地道:「什麼條件?」
善心人神色一正,道:「為了武林天下蒼生,為了除魔衛道,我請求你交出幽靈殿的布置圖。」
開門見山地接觸到了正題,說的可真是冠冕堂皇,分明是幽靈殿怕此圖落入衛道之士的手中,而招致-庭掃穴的命運,迫使他來謀取,卻偏說成大義凜然。
天奇老人陡地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