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第 六 章

馮援道:「這話說來輕易,做到卻難,小人之交甜如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就不信你真會跟他們斷絕往來。」

何凌風被罵得抬不起頭,又不能生氣,只得苦笑道:「照大哥這麼說,小弟豈不是不可救藥了嗎?」

馮援搖頭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復儉難,人的習性,亦是如此。唉!你不求進取,我不怪你,我只恨自己太糊塗……。」

何凌風道:「你恨自己糊塗?」

馮援道:「為什麼不恨?當初若早知道你是這種紈絝子弟,我會把妹子嫁給你嗎?

呸!」

何凌風道:「好了,老大哥,您訓也訓過了,罵也罵了,請坐下來消消氣,我叫婉君出來,陪您好好聊聊。」

賠罪認錯,打恭作揖,好不容易才勸得馮援坐了下來,何凌風忙命人去后府請馮婉君。

馮援卻搖手道:「別急,敘家常有的是時間,我有很重要的話,想跟你單獨談一談。」

何凌風道:「噢!老大哥有什麼話,就請明教。」

馮援四顧一眼,道:「這兒太雜亂,談話不便,可有僻靜些的地方?」

何凌風道:「後花園『掬香榭』水閣最僻靜。」

馮援道:「好,咱們就去那裡,帶路。」

何凌風領著馮援進入後花園,一路暗想:果然來了,他要談的,八成就是他背後那個布包,看他如此謹慎,必然是件十分貴重的東西……。

他的推測一點也不錯,剛進水閣坐定,馮援便由貼身處取出一把鑰匙,啟開鏈上鋼鎖,將布包解了下來。

何凌風不知布包中是何物,不過,從外形和重量看來,很可能是個沉重的金屬箱子。

馮援把布包放在桌子上,正色說道:「七郎,咱們是至親,我這做兄長的又是個直腸子,有句話,想問你,希望你能誠誠懇懇的回答我。」』何凌風道:「老大哥,請問吧!小弟一定據實回答,絕不會有半個字虛假。」

馮援道:「好,你老實說,對你們楊家祖傳的神刀心法,你究競領悟了多少?」

何凌風道:「這個。」

馮援道:「不許誇張,我要知道實情。」

何凌風想了想,道:「小弟資質太差,大約只領悟了四成左右。」

他實在畏懼馮援那炯炯逼人的目光,不敢說得太多,心裡想:自己也是練刀的,縱然練的不是楊家神刀,天下武功涇渭相通,說個四成應該可以勉強說得過去了。

誰知馮援卻搖搖頭,道:「我猜你連四成火候也達不到。」

何凌風道:「噢?」

馮援道:「你的資質並不差,論理不該只有四成火候,但你終日與那批狐朋狗友往來,只圖享樂,必然荒廢練武,所以,我估計你頂多只有三成火候而已。」

何凌風垂下頭。

馮援道:「七郎,咱們是至親,不是我這做兄長的訓你,這樣下去,『天波府』的威名遲早會毀在你手中。咱們姑且不提天波、千歲二府結盟聯姻的意義,你自問良心,能對得起艱苦創業的父親?能對得起慷慨赴死的兄長嗎?」

何凌風頭垂得更低,心裡卻在暗驚。

「艱苦創業」不難想象,「慷慨赴死」卻在指什麼?

楊子畏小名「七郎」,上面應該有六位兄長,難道那六兄弟都已經「慷慨赴死」了?

他們為何而「慷慨赴死」?

「天波府」和「千歲府」聯姻結盟,又具有什麼特殊意義?

馮援凝視著何凌風,忽然長長嘆了口氣,解開桌上布包。

裡面果然是個烏黑髮亮的鐵盒子。

盒蓋有扣,扣上有鎖。

馮援沒有再啟開鎖扣,卻將一把鋼質鑰匙連鐵盒一齊推到何凌風面前,緩緩道:「這是你們楊家的東西,兩年的約期已經滿了,現在我親自帶來,當面交還,不過,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何凌風很想看看鐵盒中是什麼東西,卻只能耐著性子,等他說下去。

馮援:「我一路東來,沿途已經有四次發現被人跟蹤,想竊取這東西,其中兩次,且已潛進我的卧房,被我連傷了兩人,才將這東西平安送來此地。」

何凌風抬頭道:「那是什麼人?」

馮援道:「這還用得著問嗎?兩年來,江湖中表面平靜無事,人家卻絲毫沒有鬆懈對咱們的監視。」

何凌風道:「哼。」

他不知道「人家」是誰?

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人監視「天波府」和「千歲府」?

只是哼一哼,表示憤慨。

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

那就是有人決心要盜取鐵盒裡的東西,而且,那些人已經潛伏在「天波府」中了。

只可惜他不能把這件事明白告訴馮援。

馮援望著他淡淡一笑,道:「氣憤對事情毫無幫助,兩年來,東西在我馮某人手中,對方多少還有些顧忌,現在交還給你,你是否有把握保住它,不讓它落入對方手中?」

何凌風道:「小弟會盡全力。」

馮援搖頭道:「這不是儘力不儘力的問題,而是你有沒有這份把握?」

何凌風沉吟了一下,道:「我不敢說有絕對把握,但是,我想到一個方法,必定可以保證安全。」

「哦!」

馮援揚了揚眉毛,顯然,他不信。

何凌風以指沾唇,在桌上寫了幾行字,又迅速將字跡抹去,然後輕輕道:「老大哥覺得此計如何?」

馮援又揚了揚眉毛,這一次,卻顯然是警告的表示。

接著,也壓低聲音道:「你認為他們會在府中下手?」

何凌風學著他的口吻道:「這不是認為不認為的問題,而是他們必然會在府中下手。」

馮援笑了,一巴掌拍在何凌風肩上,道:「七郎,想不到你居然有這份機智,好,就這麼辦。」

他抓起鑰匙,打開了鐵盒。

鐵盒裡還有一層木質內匣,木匣中,紅綾襯底,上面端端正正放著一柄刀和一本刀譜。

蛟皮刀鞘,純金護檔,金絲密纏的刀柄上,用珊瑚嵌著四個字:「胭脂寶刀」。

刀譜卻僅只薄薄數頁,封面寫著:楊雲家式破「大神八刀」。

何凌風緩緩抽刀出鞘,只見刀身晶瑩如一泓秋水,隱然泛現出淡淡的紅光,不禁暗贊一聲:「好刀!」他還想再看看那本刀譜,終於忍住了。

因為,刀和刀譜,本就是屬於他「自己」的東西。

他從壁上摘下一柄普通鋼刀,放進空鐵盒裡,重新上了鎖。

然後,又用一塊舊布,將刀和刀譜包在一起,順手塞入櫥下的抽屜內。

馮援啞聲道:「放在這兒安全嗎?」

何凌風道:「越是這種地方越安全,他們若要搜尋寶刀下落,絕不會注意這個放雜物的抽屜,即使打開了抽屜,也絕不會想到寶刀就包在一塊舊布里。」

馮援點點頭,道「我只能停留三五天,還得去一趟成都,希望不要耽誤太久。」

何凌風道:「有三五天已足夠了,這幾天老大哥就請留宿在『掬香榭』,相信他們會比我們更心急。」

正說著,環佩叮噹,丫環梅兒從曲欄橋上走了過來。

何凌風向馮援遞個眼色,匆匆將鐵盒放回布包,仍用鏈子系好,加了鎖。

梅兒進屋,先向馮援施禮,道:「夫人聽說舅老爺來了,非常高興,已經吩咐備妥家宴,叫婢子來請示,酒宴是設在後廳?還是送到『掬香榭』來?」

馮援不放心寶刀和刀譜,想了想道:「就在這兒好,又清靜,又涼快。」

何凌風道:「也好,老大哥一路風塵,您先請洗個澡休息一會,小弟將東西送回上房,再和婉君一塊兒過來。」

馮援也不挽留,擺擺手,道:「自己一家人,見面敘敘就好,用不著太客氣了。」

何凌風挾起鐵盒,告退出了水閣,卻留下梅兒伺候馮援沐浴更衣。

回到后府上房,馮婉君早已梳庄整齊等在那兒,一見面就問:「聽說哥哥進門就發脾氣,究竟為了什麼?你們在『掬香榭』談到現在,連丫環僕婦都不許進去,到底在談些什麼嘛!」

何凌風笑笑,指一指鐵盒道:「就為了這個,令兄送它回來,一進門正遇上大伙兒在玩骰子,把我好好訓了一頓。」

馮婉君道:「哥哥就是這種火爆性子,好像天下只有他一個人正派似的。七郎,你不會跟他生氣吧?」

何凌風笑道:「當然不會,他的話雖然不太中聽,卻句句是為了我好,何況,你也只有他這一個哥哥,咱們除了聽著,還能對他怎麼樣。」

馮婉君嘆口氣,道:「難得你能體諒就好了,憑良心說,我和他雖是兄妹,年齡卻差了一大截,連我都有些怕跟他見面。」

何凌風道:「現在想不見也不行了,這東西你先收起來,晚宴在『擁香謝』開,咱們等一會就過去。」

馮婉君接過鐵盒,臉色忽然變得很凝重,低問道:「這裡面是。」

何凌風道:「楊家神刀刀譜和胭脂寶刀。」

「哦!」馮婉君驚喜的道:「咱們結婚都已經兩年啦!」

何凌風道:「可不是嗎?令兄這次就是專程為送還胭脂寶刀和刀譜來的。」

馮婉君緊抱著鐵盒,仰面長吁了一口氣,喃喃道:「時間過得真快,兩年,就像才眨眨眼睛便過去了,回想兩年前你到千歲府下聘的情形,我還以為只是昨天呢!」

何凌風微笑著道:「其實也不太久,只不過才七百多個昨天而已。」

馮婉君嗔道:「七郎,難怪哥哥發脾氣,這兩年時間,真是被咱們荒棄了,你只顧貪圖逸樂享受,我也沒有盡到規諫的責任,從今天起……。」

何凌風躬身施禮笑道:「從今天起,我一定好好振作起來,苦練刀法,奮發圖強,這該行了吧!我的賢德夫人,別忘了令兄還在『掬香榭』等吃晚飯,咱們做主人的不去,難道叫客人餓著肚子乾等?」

馮婉君白了他一眼,道:「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就只知道嘻皮笑臉。」

何凌風道:「款待大舅子也是正經事,夫人,該起駕了。」

馮婉君站起來,取鑰匙打開衣櫥。

何凌風道:「別放在櫥子里,這是我們楊家祖傳胭脂寶刀,千萬不能失落。」

馮婉君道:「這兒是內府上房,誰有膽量敢到『天波府』行竊?」

何凌風道:「還是謹慎些的好,據令兄說,他這次一路東來,沿途都有人跟蹤,企圖盜取這柄胭脂寶刀。」

馮婉君訝道:「哦!真有這種事?」

何凌風道:「當然是真的,令兄為了安全,曾用鐵鏈將刀盒鎖在自己脖子上。」

馮婉君四面望望,道:「那應該放在什麼地方才安全呢?」

何凌風道:「你存放首飾的鐵櫃很堅固,鎖也比較牢,暫時就先放在鐵拒里吧!」

馮婉君點點頭,啟開了牆角的首飾櫃。

鐵櫃櫃壁厚達四寸,重逾數百斤,整座柜子嵌在牆壁內,只露正面櫃門,內外共有三道鋼鎖。

唯一缺點是,櫃中空間較窄,放上幾個首飾匣子,已經沒有地方再放進刀盒了。

何凌風親自動手,將首飾匣子搬進衣櫥,然後放入刀盒,再層層加鎖,最後更將鑰匙收進自己衣袋裡。

馮婉君道:「七郎,你是連我也不相信了?」

何凌風道:「話不是這麼說,你的首飾都在衣櫥里,已經用不著這些鑰匙,何況,我要用功苦練刀法,隨時取用,比較方便。」

馮婉君笑了笑,道「這樣也好,胭脂寶刀是你親自收藏的,鑰匙也在你身上,萬一失落了,可跟我沒有干係。」

何凌風也笑了笑,沒有說話,陪著馮婉君下樓往「掬香榭」走去。

家宴很豐盛,但席間氣氛,卻顯得十分沉悶。

或許是馮援兄妹間年齡相差太多,馮婉君對這位兄長,竟似真的有些畏懼,除了禮貌上的問候以外,總是低著頭很少開口說話。

馮援可能天性孤僻不喜言笑,也可能一直惦記著抽屜里那把胭脂寶刀,神情冷冷的,也很少說話。

何凌風怕言多必失,更不願多說話。

總之,這頓飯吃得很冷落寡歡,大家只喝了幾杯悶酒,勉強塞了些飯菜,便草草終席。

飯後換上香茗,本該兄妹、郎舅還話家常,既然已無「閑」可話,枯坐了一會,何凌風便和馮婉君起身告退。

馮援也沒挽留,只淡淡的道:「我在洛陽還有幾天耽擱,趁這幾天工夫,咱們得把刀劍合壁的訣竅演練演練,小妹也要準備一下。」

馮婉君道:「大哥要我也參加刀劍合壁陣?」

馮援道:「當然,這兩年來,你根本沒有盡到督促的責任,現在時間已經不多,你必須參加陣式,以補他的不足。」

馮婉君默默點頭,沒有分辯。

回到上房后,卻幽怨地對何凌風道:「七郎,你想想看,這些年來為了規勸你上進,在『天波府』不惜落個悍婦的惡名,今天又受兄長的責備,我何嘗沒有勸你,也要你肯聽話才成啊!」

何凌風輕擁著她的肩頭,道:「婉君,別難過,大哥不了解新婚夫妻的情趣,所以才委屈你了。」

馮婉君道:「長兄如父,受點委屈我倒不怨他,只恨自己命苦,連丈夫也不相信我……。」

何凌風道:「我什麼時候不相信你了?」

馮婉君搖搖頭,道:「唉!不提也罷!」

何凌風道:「不,你一定要說出來,咱們夫妻一向和睦恩愛,有話絕不可藏在心裡,那樣會影響夫妻情感。」

馮婉君笑了笑,道:「我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瞧你就這麼認真起來。」

何凌風道:「婉君,不要瞞我,你一定是有感而發的,絕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馮婉君道:「真的沒有什麼,不許你胡猜。」

何凌風道:「你要我不胡猜,就應該告訴我真話。」

馮婉君嗔笑道:「七郎,你今天是怎麼啦?人家一句無心話,於嘛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呢?」

何凌風道:「因為你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現在說出來,心裡一定有什麼不愉快的事。」

馮婉君道:「那只是一點小小的感觸,並沒有什麼不愉快,別問了。」

何凌風道:「不,我一定要問,否則我會睡不著覺。」

馮婉君道:「你真的一定要知道?」

何凌風道:「真的。」

馮婉君道:「非知道不可?」

何凌風道:「非知道不可。」

馮婉君忽然「卟哧」一聲笑了,手指輕輕戳著他的額角,道:「傻瓜,瞧你急成這個樣子,告訴你吧!我只是為了下午的事,故意追問罷了。」

何凌風道:「下午的事?下午什麼事?」

馮婉君白了他一眼,道:「下午你為了收藏那柄刀,把我的首飾柜子霸佔了不算,連鑰匙也拿走了,這算是相信我嗎?」

何凌風哦了一聲,道:「說了半天,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不高興。」

馮婉君撇撇嘴,道:「怎麼?不行啦!你沒看見自己那付神情模樣,就像我是小偷,會偷走那柄破刀似的,我當然要不高興了!」

說著,一扭身站起來,自顧坐到床沿上去了。

何凌風忙跟到床邊,陪笑道:「快別生氣,為這點小事生氣多不值得,我把鑰匙帶在身邊,完全是為了取用方便而已。」

馮婉君道:「我是你的妻子,難道放在妻子身邊就不方便?大哥要我也參加刀劍合壁陣法演練,難道我就不該看看『楊家神刀」的刀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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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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