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深谷傳絕技

第十回 深谷傳絕技

蕭翎醒來天已大亮,看那蒙面人時,仍是原姿端坐,暗道:

哼!你不理我,我也不再和你說話。走出木屋,摘了一些水果吃過,又找了一處山泉洗洗臉,看陽光滿谷,景物更見秀麗,想到回那木屋中去,也是一人孤坐,不如在這谷中走走,遂信步行去。

這山谷不過百八丈長,蕭翎雖是走的很慢,但也不過是片刻之間,已到盡處。

只見兩座山峰在此連接一處,一塊高逾兩丈的大岩石,擋在雙峰交接之點,蕭翎童心大起,繞過大岩,忽見一座石門,半啟半閉,心中喜道:好啊!這裡有座石室,如是可以宿住,那就不用借他的木屋了。

那石門開啟不過三寸,容不得一人通過。

蕭翎雙手用力一推,沉重的石門竟也應手而開。

他在無意之中,服食了許多極為難得的千年石菌,氣力大增,只是他自己並不知道罷了。

這是座天然的岩洞,用人工加了一扇石門,岩洞甚淺,深不過兩丈,寬不足九尺,室外天光透射全室,景物清晰可見。

蕭翎仔細一瞧,不禁心中一跳,原來這岩中,也有一個身著黃袍的人,面對石壁而坐,不禁暗暗一嘆,想不到這石洞也有人住了。

目光轉處,只見光滑的石壁上,畫了八幅人像,或坐或立,或卧或伏,姿勢各自不同,痕迹宛然,似是用刀刻在壁間。

除了八幅畫像和那面壁而坐的黃袍人外,這室內竟連一座木榻也沒有。

蕭翎繞過身去,想看看那人的面貌,但那人面頰極近石壁,鼻尖和石壁幾相接觸,除了搬動那黃衣人的身體之外,別無可想之法。想到私自闖入了別人的安居之室,乃是太不禮貌的事,急急抱拳一禮,道:「晚輩蕭翎,無意之間,闖入了老前輩清修之室,還望恕罪。」

那面壁端坐的黃袍人,竟也是理也不理,端坐不動。

蕭翎心中有氣,忖道:怎麼這谷中之人,盡都是些不肯講話的怪人。

一陣山風吹了進來,飄起那黃袍人的衣袂,獵獵作響。

但那黃袍人仍是動也不動一下。

一個念頭,閃電般掠過了蕭翎的腦際,暗暗想道:這些人端坐在此地,既不見食用之物,也不聞呼吸之聲,我推門而入,滿室繞走,如是活人,那是萬萬忍受不住的,難道他們都是死了的人不成……念頭一轉,又暗自思忖道:這山谷之中,定有蟲蟻之物,如是死人,豈有不招來蟲蟻之理?

這兩人是死是活,各有其理,在蕭翎心中盤旋不決,竟是無法料定。

忽然間他想起了雲姑的死狀,也是這般盤膝而坐,面目如生,風華猶在,想這兩人,能到這重山隔阻,絕壁攔道,四面峭壁千尋,人跡難至的深谷之中,那自是身負絕世武功之人,縱然死去,也能和雲姑一般保持著屍體不壞。

他雖然聰慧絕倫,但究是孩子之心,想到這些人孤苦伶仔的死在這大山深谷之中,連一個憑弔祭奠之人,也是沒有,不禁悲從中來,黯然位道:「老伯伯,你們死在這等深山之中,終年山洞處孤寂,可憐連一個祭奠之人也是沒有,這深谷之中,沒有紙錢,我去采些生果,當作祭品,拜祭你們一番,聊表一番尊敬之心……」說完,跑出石洞,采了一些生果,供在那老人身後,拜倒地上,說道:「老伯伯,我蕭翎給你叩頭了。」

跪在地上大拜三拜。

他本是一時動了敬老之心,采來生果,作奠相拜,但想到此地四面絕壁,人跡罕至,今生只怕也將老死這深谷之中,再也難和岳姊姊見上一面,竟引動了心中的愁苦悲傷,忍不注放聲大哭起來。他生性倔強,縱是遇上生死交關的大事,也是隊不落淚,但此刻情由心生,悲從中來,這一哭,直哭的哀哀欲絕,淚盡腸折,大有一瀉千里,不可收拾之局。

那面壁而坐,形如泥塑木刻,心似古井鐵石的黃袍人,似是也被蕭翎凄絕的哭聲所動,突然輕輕嘆息一聲,黃袍顫動,回過身來,出指點在蕭翎的「下極」穴上。

蕭翎已哭的人如酒醉,感覺早失,那黃衣人嘆息轉身,均無所覺,糊糊塗塗的被點了穴道,沉沉睡去。那黃袍人點了蕭翎穴道之後,凝目沉思良久,才長長嘆息一聲,伸出雙手,在蕭翎全身上下摸了一遍,說道:「倒是一付百世難得的習武之材,可惜生具三陰絕脈的缺陷……」聲音微微一頓,哈哈笑道:「是啦,他如不生具三陰絕脈之症,似此等良好的習武之材,自是早被人收羅門下,哪裡還能遇得到老夫。」

這石室中只有他和蕭翎兩人,那蕭翎暈迷不醒,「可算只他一人了,」但他這般自言自語放聲而笑,生似和別人說話般,忽然一皺眉頭暗道:「我們相約各自參悟絕學,我如相救此子,定然消耗不少時間,那一定比不過他們了。」

一念至此,對蕭翎生出了極深恨意,想道:莫要是他們故意找這孩子,用來耗我參悟神功的時間,這計策果然毒辣,哼!此事誤我神功,留他不得!殺機上涌揚起掌來,一掌劈下!

掌勢將要觸及蕭翎的天靈要穴,心中又是一動,暗道:他適才哭得腸折氣竭,淚盡血流,那絕非裝得出來,他誤認我已死去,採摘甚多生果,奠祭於我,是何等仁慈之心,我如一掌把他打死,那是終生一世,難以心安了。再想到自己已是年登百歲之人,縱然悟通神功,也是難以再活多久時間,此子和我素不相識,這般待我,其情是何等深厚,倒不如把我這身武功,傳授於他,由他承繼我的武功,雖死猶生……他心中念頭百轉,忽善忽惡,面上神色也隨著心念變化不定,忽而面涌殺機,忽而滿臉仁慈,可憐那暈迷在地上的蕭翎,已然數歷生死之劫,而不自知。

只見那黃袍老人面上的煞氣,逐漸退去,代之而起的是一臉慈祥笑容,望著那暈卧在身側的蕭翎,低聲說道:「孩子,你在我神功將通之際,來到此地,誤了我大乘之學,這究竟是緣是孽,連老夫也是無法分辨它了。」

兩手揮動,在蕭翎全身推拿起來。

他掌指所到之處,蕭翎全身的骨骼,一陣格格作響,陣陣白氣,由那掌心指尖之間冒了出來。那白氣越來越濃,片刻之間,籠罩了蕭翎全身,有如濃霧輕雲。這黃衣老人竟用出了數十年苦修而得的真元之氣,替蕭翎化解那與生俱來的三陰絕脈。

蕭翎穴道雖然被點,但他內藏功力未息.仍然有著強烈的反應,全身的肌膚,隨著那黃袍老人移動的掌指,微微的顫動。

足足有一頓飯工夫之久,那老人的臉上,開始泛出汗水,再過片刻,已然汗落如雨,但他仍然不肯停手。

汗水濕透了他的黃袍,滴在蕭翎身上。

直待他開始喘息起來,才停下兩手,長吁了一口氣,探手由懷中摸出了一個白玉瓶來,啟開瓶塞,倒出了一粒白色的丹丸,托在掌心,舉手拂拭一下頭上的汗水,望著那白色的丹丸,臉上泛現出無限惜愛之情,良久之後,才長嘆一聲,托開蕭翎的牙關,把那粒白色的丹丸放入了蕭翎的口中,自言自語他說道:「孩子,你好好休息一會。」

一掌拍活了蕭翎的穴道。蕭翎突然睜開了雙目,望了那老人一眼,似想要開口說話,但他睏倦難支話還未說出口,人已睡熟了過去。

醒來時,室中景物大變。只見石室一角處,火光熊熊,兩隻又大又肥的山雞,正架在火上燒烤,陣陣香味,傳了過來,身旁邊,坐著那銀髯垂胸的黃袍老人,面色慈和,望著他微微而笑。蕭翎舒展一下臂腿,但覺全身舒暢無比,有如脫胎換骨,一挺身爬了起來,怔怔地望著黃袍老人,暗道:原來他沒有死……

只聽那黃袍老人笑道:「孩子,你醒了嗎?」

蕭翎道:「老伯伯,你還好好活著嗎?」他想到那老人面壁而坐的情景,目下雖然見他笑容慈和,明明是好好的人,但仍似不敢深信。

黃袍老人笑道:「自然是活著的人。」

蕭翎嘆道:「老伯伯,你在深谷中很久了?」

黃袍老人道:「大概有三十年。」

蕭翎吃了一驚,道:「三十年,啊!好長的一段時光!」

黃袍老人嘆道:「孩子,日月輪轉,數十年彈指即過,老夫入這山谷之時,你還未出生人世,但此刻老夫已然行將就木了。」

蕭翎暗暗想道:這人生在世,總是要難免一死,你活了這大年紀,還這麼貪生。他因是身罹絕病,難以活過二十,幼小之時,常常聽父親談論這生死之事,他早知自己難以活得多久,是以十分輕淡生死。

那黃袍老人看他只管望著自己出神,似是正在想著一樁極重大的心事,當下問道:

「你是在想些什麼?」

蕭翎心中大急,暗想:總不能告訴他,說他活的太長命了吧!

大急之下,忽然想到那木屋之中,白紗蒙面之人,當下隨著說道:

「老前輩既然未死,想那木屋中的人,定然也是活的了?」

黃袍老人道:「你見過她了?」

蕭翎道:「我看她盤膝坐在木榻之上,面上垂著厚紗,看不出她是否還有氣在,你既然未死,想來那人定然也不會死了。」

黃袍老人笑道:「你想的不錯啊!要知內功深厚之人,再習過龜息之法,閉上幾個時辰的呼吸,那可算不得什麼難事。」

蕭翎無限羨慕他說道:「原來習武有這麼多好處!」

那黃袍老人道:「你可想學武功嗎?」

蕭翎沉吟了一陣,道:「想學,不過我要學世間第一流的武功。」

黃袍老人笑道:「那你算找對人了,當今之世,能勝過老夫之人,可算絕無僅有了。」他雖已是發髯俱白,但因久年僻處深山,孤獨伶仔,仍然保有一些赤子之心。

蕭翎一皺眉頭,沉思不言。

黃袍老人道:「怎麼?你可是有些不信任老夫的話嗎?」

蕭翎道:「你自稱武功高強,世無敵手……」

黃袍老人接道:「誰說我無敵手,只不過不多罷了。」

蕭翎道:「那是有人勝過你了?」

黃袍老人道:「不對,不對,至多是打一個平分秋色。」

蕭翎道:「你比北天尊者如何?」

黃袍老人不由呆了一呆,接道:「那老魔頭的武功高強,盛名久著……」

蕭翎無限失望他說道:「那你是打他不過了。」

黃袍老人雙眉陡然一聳,道:「誰說的,老夫雖然知那老魔的凶名,但卻從未和他動過手,這勝負之分,便也不能預料……」此老爭勝之心,似是很強,頓了一頓,又道:

「但在老夫想來,他未必是我的敵手,至多打上一個半斤八兩。」

蕭翎喜道:「此話當真嗎?」

黃袍老人道:「自然是真的了。」

蕭翎抬頭望著那黃衣老人,目光中流露出無限敬佩之色,道:

「老伯伯你可要收我為徒嗎?」

黃袍老人搖著手,道:「不成,我不能收你。」

蕭翎突然長嘆一聲,道:「可是我說話得罪了你老人家嗎?」

黃袍老人笑道:「你如想學成第一流的武功,那就不能拜我為師,但如你想學第二流的武功,那就快給老夫叩頭,拜我為師。」

蕭翎呆了一呆,道:「我越聽越不明白了,老伯伯可否說明白些?」

黃袍老人哈哈大笑,道:「天機不可泄露,如果告訴你就不靈了。」言下面有得色,心中似是極為歡暢。蕭翎一時間想不出個中玄妙,抱頭苦思。

黃袍老人停下大笑之聲,目光投在蕭翎臉上,凝注了良久,叫道:「喂!小娃兒,咱們商量一件事情成不成?」

蕭翎抬起頭來,道:「老伯伯儘管吩咐。」

黃袍老人道:「你想學第一流的武功,那是不能拜我為師了!」

蕭翎道:「是啊!晚輩正覺百思不解。」

黃袍老人道:「這事不用想了,你想破腦袋,只怕也是想不明白,眼下倒是有一件重要之事,咱們先要商量一番,咱們無親無故,我如傳你武功,豈不是太吃虧了。」

蕭翎道:「那樣怎麼辦呢?」

黃袍老人道:「老夫吃一點小虧,收你作個乾兒子吧!」

蕭翎怔了一怔,忖道:你收我作為弟子,父子師徒輩份如一,你哪裡吃虧了。

那黃袍老人看蕭翎滿臉迷惘之色,神色間更是得意,笑道:

「老夫如不告訴你,那你是永遠想不明白了,如論老夫的年歲,作你祖父,也不為過,我收你作為義子、豈不是吃了虧嗎?」

蕭翎暗暗笑道:原來如此,他既這般斤斤計較輩份,想來他在武林之中,定然是一位輩份極高的人物!

只聽那黃袍老人接道:「還有一件事,你必須先答覆老夫,我才收你作為義子。」

蕭翎暗道:好啊,認乾爹還有這樣多的規矩。口中卻問道:

「什麼事?」

黃袍老人道:「你學會老夫武功,日後在江湖上行走之時,不論遇上武功何等高強的人物,只要他是活人,那就要和他平輩論交,不能讓老夫吃虧。」

蕭翎暗自忖道:他想的當真是遠。起身一揖道:「翎兒記下了。」他聰慧絕倫,看這老人古古怪怪的,生怕他等一會,又改了主意,趕忙起身一揖,接著拜了下去。

那黃袍老人端然而坐,受了蕭翎三拜九叩的大禮,直待蕭翎拜完起身,才微微一笑,說道:「從此刻起,咱們父子相稱了。」

蕭翎道:「義父說的是!」

黃袍老人喜道:「你這孩子,當真是聰明得很,也不枉老夫耗消真元,打通你三陰絕脈了。」

蕭翎似懂非懂他說道:「翎兒的三陰絕脈通了嗎?」

黃袍老人道:「自然是通了,你如不通。我豈肯收個短命的乾兒子嗎?」

蕭翎撲身跪倒,說道:「義父恩賜,翎兒感激不盡。」

黃袍老人笑道:「起來吧!我有話告訴你。」

蕭翎站起身子,坐在那老人一側,道:「義父有何訓教?」

他左一個義父,右一個義父,只叫的那黃袍老人心花怒放。

黃袍老人伸出手來,拂著蕭翎亂髮,道:「義父練的是童子一元功,如若你隨我練此武功,基礎一奠,那是終身一世,不能娶妻,豈不絕了老夫的干孫子么……」

蕭翎道:「這個翎兒不怕!」

黃袍老人雙目一瞪道:「不成,我因練這童子一元功,樹下了一個強敵,纏鬥了幾十年,還是未能解決,何況這武功,屬於純剛至猛的路子,剛則易折,我不能害了自己的乾兒子。」他似是覺出適才之言、太過小覷自己,忍不住又介面笑道:「剛雖易折,但極剛則柔,不過那非要數十年苦修難以辦到,幾十年雖然轉瞬即過,但人生有限,等你由剛則柔,豈不要變成了小老頭子,因此你學不得義父這種功夫。」

蕭翎吃了一驚,暗道:要學上幾十年,我真變成老人,岳姊姊也將兩鬢班白,欺侮我岳姊姊的那些人,只怕都已死去……

那黃袍老人看蕭翎沉思不言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孩子,你怕了嗎?」

蕭翎道:「翎兒……翎兒……」

黃袍老人突然一整臉色,道:「老夫只怕難以活得多久了,孩子,你既然認我做義父,我如不能把你造成一株武林奇葩,日後你在江湖之上走動,受人輕藐,豈不要大大損及老夫的威名嗎?」

蕭翎道:「翎兒愚笨,不解義父之言。」

黃袍老人笑道:「不能怪你笨,只怪老夫沒說清楚,在這條深谷之中,除了義父外,還隱居著兩位絕世高人……」

蕭翎接道:「啊!那木屋中,面垂白紗的人……」

黃袍老人接道:「不錯,但她是以輕功、暗器和指法獨步武林,至於修習的內功,也屬於一種偏激之學。」

蕭翎大為驚奇道:「怎麼?難道這深谷之中,還有第三個人不成?」

黃袍老人笑道:「不錯,三個人你已經見了兩個,還有一個,住的地方更是古怪,要是我不指點,你絕然找他不著。」

此人雖然白髯長垂,但言笑無忌,仍帶著幾分天真之氣。

蕭翎童心大動,急急問道:「他住在什麼地方?」

黃袍老人笑道:「孩子,你猜猜看吧!」

蕭翎暗想道:義父住在石洞中,還有個住在木屋裡,那人住的地方更是古怪,想來一定更不平常。當下脫口說道:「可是住在樹上嗎?」

黃袍老人道:「不對,不對,住在半空中。」

蕭翎奇道:「住在半空中?」

黃袍老人笑道:「不錯啊,我們三人在此地修練三十年,隔上一些時間,總要比試武功一次,但比來比去,這深谷數十年不秋色,誰也無法勝得……」

他本正談的興高采烈,卻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黯然說道:

「孩子啊!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住在這裡幾十年不出去嗎?」

蕭翎忽然想到那「禁宮之鑰」,無數的武林高手,追蹤搶奪,口頭上雖說是為了一窺那禁宮之秘,其實還不是各存私慾,想從那禁宮之中,得點前輩遺留的武功,以作爭雄武林之圖。習武之人,最重名心,我這位義父,在這深谷絕壑之中,一住數十年,只怕也不是出於甘心情願,定然和那爭名之心有關。念頭一動,微笑說道:「義父定是為盛名所累,才在這深壑幽谷之中,一住數十年。」

黃袍老人嘆道:「孩子,你只算猜對了一半,唉!幽居數十年,除了為一點爭名之心外,還牽纏到一個情字,此事說來話長,咱們父子,日後相處的時日正多,以後再告訴你也是一樣,直到你那哭聲鬧醒我之後,我還未參透名字一關,但此刻我卻茅塞頓開,回首前塵,儘是那可笑可悲的事。」這幾句話,語含禪機,那蕭翎雖然聰明,卻也是聽不明白。只見那黃袍老者輕捋胸前白髯,沉吟了一陣,嚴肅他說道:「孩子,急不如快,咱們就去找那酸秀才去。」拉起蕭翎,大步向室外走去。

艷陽當空,百花如錦,小溪瀑瀑,幽谷中景色如畫。黃袍老人仰臉長吁一口氣,伸手遙指著正東說字:「翎兒,看到了嗎?

那就是酸秀才住的地方。」

蕭翎極盡目力望去,果見正東方一處懸崖之下,晃動著一點黑影。

黃袍老人一手提起蕭翎,道:「欲習上乘武功,必得先從內功著手,那酸秀才習的玄門正宗內功,你如能得他傳授內功、劍法,刀法,掌法,和柳仙子的輕功、指法、暗器,不出五年,你就能回江湖去了。」

黃袍老人飛行時速很快,蕭翎只覺兩耳風生,山壁花樹,掠目而過,就一會兒的工夫,人已到了晃動的黑影下面。

抬頭望去,只見那晃動的黑影,竟然是一個藤子編成的軟榻,隱隱可見一個人盤膝坐在上面,兩側峰上,各有兩條長藤,系在那軟榻之上,吊在兩峰之間,山風吹來搖擺不定。

蕭翎估計那軟榻距地,至少要三十丈以上,萬一不慎掉了下來,別說血肉之軀,縱然一塊堅石,也將摔的粉碎,大為擔心的問道:「義父,他日夜就坐在那藤床上嗎?」

黃袍老人道:「孩子,你可是擔心他摔下來嗎?」

蕭翎點點頭,道:「如若遇上大風大雨,那山峰兩側的長藤,如何能系得住一張軟榻?」

黃袍老人哈哈大笑道:「這個不用替他擔心,他坐了幾十年,就沒有摔下來過。」

蕭翎在那峭壁石筍之上,度過了數日夜,雖是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危險異常,但那石筍堅硬,足可承受人體之重,比起這軟榻來,那是安全的多了,一個人能在此等險惡的環境之中,一住數十年,當真是匪夷所思了。

只聽那黃袍老人高聲叫道:「酸秀才、想通那宗神功了嗎?」

懸空軟榻上,傳下來朗朗的笑聲,道:「怎麼?南兄可是有些技癢了嗎?」

黃袍老人笑道:「算老夫打你不過,咱們以後不用比了。」

此言似是大大的出那軟榻上人的意外,良久之後。才聽那軟榻上傳下來一聲嘆息,道:「南兄的武功,實在不在兄弟之下。」這吊榻距地甚高,但兩人對答之言,卻聽得清清楚楚,連那嘆息之聲,也清楚的傳了下來,如在耳際。

黃袍老人突然附在蕭翎耳邊說道:「那酸秀才外和內剛.你說話時要小心一些。」

蕭翎點頭道:「翎兒緊記義父之言。」

這黃袍老人性格孤做,為了名氣之爭、隱居這深谷數十年不履塵世,但此刻為了蕭翎,卻自甘承認打人不過。

只見一條長藤,由軟榻上垂了下來,緊接著傳下來一陣笑聲,道:「南兄這般給兄弟面子,兄弟是感激不盡,你叫那娃兒上來吧。」言下之意是說,你自認打不過,那是有求於我,垂藤接引蕭翎,更是一針見血,盡揭那老人心中之秘。

黃袍老人黯然一笑,道:「孩子,你上去吧!」

緩緩轉身而去。

蕭翎只覺義父那笑容中,包括著無比的委屈,無限的凄涼。

只是一時間,想不出原因何在。他怔怔地望著黃袍老人的背影,像是突然老了甚多,蹣跚而去,消失在花樹叢中。

回頭看時,垂藤已到頭頂,當下伸手抓住垂藤,向上攀去。

他無意中眼了千年石菌,又得那黃袍老人憑藉本身真氣,打通了三陰絕脈,不知不覺,氣力大增,攀藤而上,速度竟然甚快,不大工夫,已攀上了四五丈高。

只聽一聲:「抓牢了。」垂藤突然向上收去,蕭翎覺著眼睛一花,有如駭浪馳舟、天空行馬,糊糊塗塗的翻上了軟榻。

定神望去,只見一個身著淺藍長衫的儒中中年文士,盤膝坐在榻中,面露微笑,正望著自己,想到義父相囑之言,此人外和內剛,趕忙拜了下去,道:「蕭翎叩見老前輩。」

中年文士神色慈和地笑道:「你坐下。」

蕭翎道:「晚輩站著也是一樣。」挺身站起,垂手肅立。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道:「定是那南逸公說了我的閑話,你才這般拘謹。」

蕭翎心道:不錯啊!我義父說你外和內剛,要我說話小心,口卻是默不作聲。

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蕭翎一陣,收起臉上笑容,道:「孩子,你能到了此地,可算得曠世奇緣,而且來的時間又恰當無比。」

蕭翎茫然應道:「晚輩幸得遇上我義父和老前輩,要不然勢必被活活困死這深谷之中不可。」

兩人問答之言,卻是各不相關。

中年文士突然朗朗一笑,道:「怎麼?那南逸公收你作為義子了?」

蕭翎暗道:慚愧,我連義父的姓名,也不知道。當下含含糊糊的應道:「就是那送我來此的人。」

中年文士道:「就是那黃袍老人,他叫南逸公……」微微一頓,又道:「他送你到此,你可知為了什麼?」

蕭翎道:「他要晚輩相求老前輩傳授內功,劍術。」

中年文士沉吟一陣,笑道:「我如不允傳你武功,你那義父勢非要和我拚命不可……」

蕭翎突覺胸中熱血浮動,忍不住說道:「老前輩也不用太過以為難,如若晚輩的才質愚魯,不堪造就,那就不用多費心了。」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就因為你的稟賦過人,我才猶豫該不該傳你武功。」

蕭翎雖是智慧過人,但終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如何能夠想得通語中的玄機,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遂凝目不言。

那中年文士輕輕嘆息,道:「孩子,不用多想了,你小小年紀,如何能夠窮通事理……」

蕭翎接道:「晚輩無知,還望老前輩多多指點。」

那中年文士兩目突然暴射出兩道精芒,臉色嚴肅他說道:

「南逸公和我比了數十年武功,始終是不分勝敗,他本是喜好遊樂之人,為了爭一口氣,竟然會在這深谷中,幽居了數十年,未出此谷一步,雖說山中無甲子,歲月逐雲飛,但數十年時光,在一個人有限的生命之中,實非一個短暫的時間,他竟然為你放棄了爭勝之心,自認打我不過,這雖是一句謙遜之言,但在他而言,實比殺了他還要難過。」

蕭翎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道:「義父愛我甚深,這個翎兒知道。」

中年文士道:「我們三人,雖是所學不同,但卻是各擅勝場,這幾十年來,大家幽居這深谷之中,與世隔絕,各盡其能的參研武功,希望能夠勝得對方,也好出此絕谷……」

蕭翎道:「要是你們三人比不出勝敗來,就永遠不出谷嗎?」

中年文士道:「不錯,我們來到此地之時,相約許下誓言,誰要能勝得兩人,就可以出此絕谷,餘下兩人,再行比試,那得勝之人,亦可離此,但必得相距那第一位離穀人三年之後。」

蕭翎道:「那兩次落敗之人,難道就永遠不能離去嗎?」

中年文士道:「那人要終老此地,一生不能出谷。」

蕭翎暗暗想道:這等打賭的辦法,也未免太過殘忍了,一個人留在這等人跡罕至的深谷之中,忍受一生凄涼歲月,這份幽深的痛苦當真是難以忍受,無怪他要專心一志,刻苦求進了。只聽那中年文士接道:「起初幾年,我們彼此之間,都是充滿得勝的信念,每半年比試一次,為了求得公平,各出心裁,輪流主持打賭,先由兩個賭輸之人,出手相搏,再依序輪番搏鬥,但卻始終無法分出勝敗,他善以掌法稱絕,柳仙子以指法領先,我以劍術制勝,每場比過之後,三人都累到精疲力竭,寄望於下一場勝得兩人。但五年之後,連經十場比試,彼此心中都有些明白,要想壓倒兩人,實是困難萬端,三人協議改為一年比試一次,又五年,改作三年比試一次,忽忽數十年,就在我們三人爭勝之心下,度了過去。」

蕭翎心想:既不分勝敗,那是各有所長,還要比個什麼勁呢?

中年文士仰臉望天,長長吁一口氣,接道:「我們隱此絕谷,度過數十年的光陰,但卻也有一種好處,那就是我們三人的武功,都有了驚人的進步,昔年甚多不解之處,都在這數十年中參悟了出來,如若能得出江湖,那是足以做視武林了……」他忽的長長一嘆,黯然接道:「可是我們都已面臨到體能的極限,這數十年來用盡心智,想創出一兩招深奧的手法,以求制勝,肉身雖然是端坐不動,但內心腦際卻是江海浪潮,從未休息,數十年來,可算得沒有片刻寧靜,大大的背逆了修身養生之道,這幾月來,我已不如你那義父,但我習的內功,卻是玄門中上乘心法,如若能稍注養生之道,活上一百歲,實是輕而易舉,只為一點名心所累,竟然飲鴆止渴,明知錯了,卻偏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我既如此,想你那義父和那柳仙子,亦必有此不久人世的感覺。」

蕭翎聽得大為震驚,暗道:原來他們都已有了死亡的感覺。

那中年文士兩道銳利的目光,凝注在蕭翎的臉上,道:「因此,我說你來的大巧了,你如早來幾年,我們爭勝之心仍切,不管你驚擾到哪一個人,也難活命;如是晚來幾年,只能見到三具白骨。可是你卻無巧不巧的,在我們死之將至,名心漸淡的當兒,趕來了此地。」

一陣山風吹來,吊榻突然晃動起來,蕭翎心中一慌,站立不穩,一個跟斗,向下栽去。那中年文士右手一抖,手中軟藤突然飛了出去,纏住了向下急墜的蕭翎,手腕一挫,蕭翎身不由己的翻了上來。又落在軟榻之上,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害怕嗎?」

蕭翎道:「有一點怕。」

中年文士道:「你如學會了我們三人的武功,天下恐難再有勝你之人,你要是一旦淪入魔字,豈不是世間一大禍害。」

蕭翎道:「老前輩此慮不錯,但晚輩又該將如何?」

中年文士道:「再過三月,就是我們三人比武之期,屆時我當和你義父相商,想個法子在你身上加些限制。目下我先傳你內功築基之法。」

蕭翎心中暗暗奇道:在我身上加些限制,這倒是從未聞過的奇事。

那中年文士傳了蕭翎坐息之法,起身離開軟榻,踏著那吊榻的藤索而去。

蕭翎心想:我還道他是跳下去的,原來是借這藤索而去。

需知那吊塌距地三十餘丈,再好的輕功,也是難以一躍而下。

那中年文士去勢奇快,眨眼間,已看不見,只餘下蕭翎一人坐在軟榻之上,他既怕山風吹動吊榻,把自己翻了下去,又怕那藤索突然斷去,憂心重重,但卻又無可如何,只好不去想它,依照那人傳的口訣,運氣行功。

直待天色入夜,那中年文士才回到吊榻上,手中拿了幾枚鮮果,和一隻烤好的山雞,笑道:「這是你兩日食用之物。」

交給蕭翎,轉身又去。

夜色朦朧,山風漸強,吊榻的晃動,重見厲害,搖擺不定,驚心動魄。蕭翎心中害怕,只好運氣行功,也只有如此,才能忘去身處的險境,隨時有粉身碎骨之危。

一連兩日夜,不見那中年文士回來,蕭翎眼見山雞生果盡都用完,如若那中年文士再不回來,那是只有挨餓了。一想到食物用盡,頓覺腹中飢腸轆轆,仰望雲天,正是落日時分,彩霞絢爛,映照著山峰積雪,幻出了綺麗無倫的景色。

蕭翎被那景色吸引,忘去了飢餓之事,心中暗道:夕陽返照,彩霞映雪,只可惜這等絝麗景色,難有多久時光……

付思間,瞥見那白雪峰后,現出一點黑影,那黑影來勢奇快,片刻之間來到谷中,已然清晰可見,正是那帶自己到此的巨鳥大鵬。

蕭翎看的高興,大聲叫字:「鵬兄,鵬兄,快來帶我下去,摘幾枚生果。」

他只覺那巨鳥碩大無比,世所罕見,頗似書上記載的鵬鳥。

那巨烏卻不理他呼叫之言,雙翼一斂,落入谷底,蕭翎估計它落地之處,距離巨松下木屋甚近。蕭翎暗暗想道:鳥兒究竟不是人,豈能解得人言。

太陽沉下山去,絢爛的彩霞,已為朦朧的夜色掩去,天上閃起了明滅的星光,但仍不見那中年文士回來。蕭翎長長嘆息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看來他今晚上,又不會回來了。」失望中無法排遣,只好又開始運氣行功起來。

時光匆匆,又過三天,蕭翎在飢餓中度過了三晝夜,但也在飢餓中有了成就。他賭氣要忍受飢餓,把心神集中在修習內功之上,只有在真氣流達四肢,渾然忘我之際,才能忘去飢餓,他雖然有著過人的毅力,堅強的性格,但卻無法克服那飢餓加諸的痛苦。

當他由那渾然忘我中,不時就覺腹中的飢火上騰,餓腸折轉,除了忍受飢餓之外,他還得忍受那太陽曝晒的痛苦,唯一能使他忘去痛苦的,是屏棄胸中所有的雜念,忘去自己的存在,但每次由行功運息,進入那渾然忘我之境,必得先經過一番飢餓痛苦的折磨,才能澄清思慮,進入那渾然無我的境界。

這日,他坐息醒來,忽然聞到一陣強烈的肉香,撲入了鼻中。

回頭望去,只見那中年文士面帶微笑,站在身後,手中提著一隻烤好的山雞,強烈的肉香,勾動蕭翎腹中飢火,恨不得伸手搶過山雞,一口吞下,但他卻強自忍了下去。

那中年文士舉起手中烤好的山雞,遞了過去,笑道:「孩子,艱苦嗎?」

蕭翎想到這幾日受的飢餓、曝晒之苦,實非人所能忍受,但他一向嘴犟,淡淡一笑,道:「一點飢餓之苦,算不了什麼。」

中年文士點頭說道:「天將降大任子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苦其心志。

孩子,你的成就,大大的超出了我的預料之外,快把這隻山雞吃下。」

蕭翎心道:你差一點把我餓死了!接過山雞,立時大嚼大吃起來。他腹中飢餓難耐,一隻肥大的山雞,竟然完全吃了下去,抬頭看去,那中年文士,早已不知何時走去。蕭翎暗暗想道:他這一去,又不知要幾時才能回來,我勢必又得作忍耐著飢餓的準備。

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境遇之中,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飢餓的事,既然克服了飢餓的威脅,自是極易澄清心中的雜念,玄門上乘內功的築基工作,就在他存心和飢餓的搏鬥中,奠定了起來。果然,那中年文士這一去,過了四天,才轉回吊榻上,又帶來了一隻烤好的山雞和很多水果。

蕭翎內功大進,禪定的時間漸久,肉體上的痛苦,逐漸減少。

輪轉日月,匆匆時光,轉眼之間,過了三月。

在這三月之中,他嘗試了從未經歷的驚險,狂風大雨,閃電奔雷,軟榻像一艘行駛在狂濤怒海中的小舟,起伏波盪,忽升忽沉,他擔心那起沉的軟榻被狂風吹翻,把自己跌摔下去,又憂慮那系在兩峰上的藤索,突然斷去,當真是經常面臨著生死邊緣。

每當他面臨驚險時,他就用禪定之法,使自己渾然忘我,在蕭翎只不過用此來逃避那驚心魂魄的感覺,但他卻不知這正是玄門上乘內功心法中,最難的大慧定力。

度過了最難的一關,正好顛倒了這上乘內功修為的法則,由深入淺,短短三月,竟然紮下了極深厚的基礎。這時,他由禪定無我中,清醒過來,只覺全身氣血流暢,舒適無比,似欲要騰空飛去,但下臨深谷,一個忍耐不住,那將要摔個粉身碎骨,他極力按耐下心中那躍躍欲動的衝動,不得不疏導那涌集在丹田中的一口真氣,漸漸的由煩惱進入寂靜,那一股躍躍欲動的感覺,也隨著流轉的真氣,消失於無形之中。

這正是內功初奠之後,面臨的最大幹擾,平常之人,在這種成敗交關的當兒,都有師長或同門師兄弟從旁相助,以本身真氣,疏導他胸中的衝動,這一股衝動之氣,如是無法疏人經脈,勢必在身上到處流竄,形露於外,是暴急焦躁,內則有岔氣,破穴之危,亦即道家所謂的走火入魔。蕭翎憑仗著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生恐跌下軟榻,竟然未借外來助力,把蠢動於胸腹間的一股流動真氣,流歸經脈。

醒來時,天已入夜,冰輪高掛,月華似水,那中年文士,不知何時又回到了軟榻之上,雙目中閃動奇異的光芒望著蕭翎,點點頭贊道:「孩子,你的稟賦,實非常人能夠及得,竟然能不借外力,渡過了一次險關。」

蕭翎茫然問道:「什麼險關?」

中年文士道:「你適才可有衝動欲飛的感覺嗎?」

蕭翎道:「是啊!但我怕從這軟榻上跌了下去,只得硬把那衝動的念頭,給壓了下去。」

中年文士道:「這正是我玄門上乘心法要訣,孩子,你在無意中,體會得了個中的重大訣竅。」

蕭翎若有所知地點頭應道:「這個,晚輩還不大了解。」

中年文士仰臉望望天上明月,道:「此刻,已經沒有時間給你說了,咱們走吧!」

蕭翎道:「去見我義父嗎?」

中年文士道:「還有那柳仙子。」

探手一把,抓起蕭翎,沿著那藤索,疾奔而行。

蕭翎探首下望,只覺一陣頭暈,趕忙閉上了眼睛。但覺身子懸空而行,急風撲面,心中卻在擔憂那中年文地著自己,重量增了甚多,如若藤索負荷不了,驟然斷去,勢必要摔一個屍骨無存。正忖思之間,突覺身子停了下來,睜眼看雲,只見停身在一個積冰堆雪的絕峰上。

這片峰頂只不過兩丈見方,堅冰如鏡,滑難留足,反映月光,一片通明。左面七尺外,盤膝坐著一個長發披垂、面目姣好的中年婦人,想來定是那柳仙子了。右面坐著那黃袍老人南逸公。兩人都閉著兩目,面容異常嚴肅。

中年文士緩緩放下蕭翎,也盤膝坐了下去,閉下雙目,不再理會蕭翎。

蕭翎站起身子,行了幾步,只覺地上堅冰滑難落足,當真是舉步維艱。

南逸公忽然睜開眼來,望著蕭翎微微一笑,道:「庄兄辛苦了。」

那中年文士道:「幸未辱命,令郎確已得兄弟內功心法要訣,如若兄弟今宵不死,三年內可傳兄弟衣缽。」

柳仙子冷冷說道:「今宵咱們如是還不能分出勝敗,只怕再難有比試的機會了。」

那中年文士朗朗一笑,道:「兄弟亦有同感。」

南逸公接道:「庄兄的內功、劍術,高過兄弟一籌、兄弟自知難以勝過他了……」

柳仙子冷笑一聲,接道:「那你是勝過我了。」右手一揚,點出一指,疾勁指風,直襲向南逸公的前胸。

南逸公左掌一推,劈出了一掌,迎向指風,但見兩人身軀,同時晃動一下。身不由己的向後滑退半尺。

柳仙子冷冷道:「三年時光,你的掌力又強了不少。」雙手連揚,點出五指。

南逸公說:「好說,好說,柳仙子的指上功力,進境不在兄弟之下。」

口中說話,雙掌連連揮舞劈出,強勁的掌風,排山湧出,擋過五縷指風。

蕭翎正向義父行去,只因這堅冰上滑難著足,雖只數尺的距離,走起來卻是十分艱苦,行及一半,那柳仙子已和南逸公打了起來,指勁掌力。交相激蕩,餘力不衰,波及蕭翎,哪裡還能向前走動,就是坐也無法坐穩,這還是南逸公早已留心到他,盡量把柳仙子點來的指力引開,不使傷著蕭翎。

這時,兩人打的更見激烈,那柳仙子一指連一指的點向南逸公。南逸公卻是全采守勢,兩掌左拍右推,引開、化解柳仙子的指力。

蕭翎本想呼叫義父,但見兩人掌指揮動,戰鬥激烈,生恐分了義父的精神,不敢隨便出口。回頭看去,只見那中年文士閉目靜坐,對眼前激烈的打鬥,恍如未見。

忽然間,一股強猛的力道波盪而來,蕭翎被那強力一撞,哪裡還能坐得住、直向峰下滑去。南逸公眼看蕭翎被傷,心頭大怒,厲喝一聲,呼呼反擊兩掌,劈向了柳仙子。

他雖有反擊之能,但卻無分心救助蕭翎之力,眼看蕭翎雙手揮抓,卻抓不住可資借力之物。那中年文士忽的反臂一抓,蕭翎驟覺一股強大的吸力,把自己硬吸過去。

蕭翎舉起衣袖,擦拭一下頭上的汗水,低聲說道:「多謝老前輩相救。」

中年文士既不答話,也未睜動一下雙目,似是連說一句話的工夫,也騰不出來。

蕭翎仔細看去,皎潔的月光下,只見他頂門之上,似是浮動著一層白氣,臉色莊嚴肅穆,知他行功正值緊要關頭,剛才出手相救,已是極度危險之事,哪裡還敢出言打擾,心想這三人打鬥,自己勢難從中排解,如若妄自行動,反而礙了幾人手腳,影響所及,非同小可,但看到他們比試武功的險象,又由不得不替義父擔心,唯一的辦法,就是不管他們比武,當下閉上雙目,竟也運氣調息,想進入那渾然忘我之境,不理身側打鬥之事。但這次卻是難以如願,真氣似調息不均,始終無法使心情平復下來,忍不住還是睜眼去瞧。

這時,南逸公和柳仙子的打鬥,似已不若適才的激烈,相對良久,才互攻一招,發出的指、掌,也不似剛才那般激烈,暗勁應手而生,划空風嘯。他哪裡知道,這等看是平淡的鬥法,才是真的兇險之搏,一指、一掌的攻襲,無不是運足了全身功力,而且各憑內功,硬把對方指力,掌勁,承受下來,如若有一人功力稍有不濟,立時將重傷當場,輕則殘廢,重則殞命。

兩人互攻了一十三招之後,突然停了下來,不再出手。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光,皎月已然偏西,再未見兩人出手互攻。忽然響起一聲柳仙子嬌脆,冷漠的聲音,道:「庄山貝這三年以來,不知你的劍術如何?」

庄山貝微微一笑,道:「柳仙子可要較量較量在下的劍道嗎?」

柳仙子道:「正要領教,你亮劍出來吧!」

庄山貝探手入懷,摸出了一把五寸八分左右的短劍,退了皮鞘,道:「柳仙子,請留心了。」

柳仙子冷笑一聲,道:「儘管施為,量你也傷我不了。」

蕭翎看那庄山貝手中短劍,只有匕首大小,不由心中暗暗忖道:你這寶劍,如此短小,豈能傷得了人……

正自覺著奇怪,忽見那庄山貝手中短劍一震,脫手飛出,繞空打了一轉,飛攻向柳仙子。

蕭翎暗暗忖道:我說呢?原來他這短劍,可當作暗器使用。

只見柳仙子揚手一指,點向短劍。短劍吃那指力一震,在高空旋轉了兩次,又向柳仙子攻了過去。

但見柳仙子指力亂點,那短劍有如生了翅膀一般,始終不肯退落,庄山貝卻似由掌中發出了一股暗勁,吸住了短劍,手臂舞動,揮轉之間,短劍隨著團團亂轉。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庄山貝突然右掌一揮,短劍直向正西飛去。

一道白光,疾如電奔,啪的一聲,擊落在一塊山石上,那山石應手而裂成兩半。

南逸公道:「庄兄這馭劍之法,果然又長進了許多。」

庄山貝一招手,收了短劍,道:「南兄過獎小弟了。」

柳仙子道:「縱然他馭劍術獨步武林,也是無能傷得我柳仙子。」

南逸公道:「這事何足為奇,只要傷不了你柳仙子,兄弟也自信絕難傷到我……」

庄山貝突然長長嘆息一聲,語意深長地道:「兩位說的不錯,兄弟再練三年,也難勝得兩位。」

柳仙子,南逸公各自沉默不言,其實,兩人心中感慨萬千,三人比了幾十年,表面之上,雖然沒有分出勝敗,便兩人心中知道,庄山貝實要強過兩人一些。

良久之後,南逸公才介面說道:「庄兄不用謙虛,庄兄如想把兄弟完全打敗,雖非易事,但兄弟自知內力上恐難及庄兄綿長,如若上天能再假咱們三個人十年壽命,庄兄可能在千招內勝得兄弟。」

庄山貝道:「好說,好說,南兄過獎兄弟了。」

柳仙子冷哼一聲,道:「南逸公,你認輸了?」

南逸公道:「兄弟說的句句真實之言。」

柳仙子道:「你知不知道,咱們已難活過五年……」目光一掠庄山貝,接道:「如若咱們都死了,庄山貝自然是不勞而獲。」她言語之間,斷言自己和南逸公難以活過五年,但對庄山貝,卻是不能預斷。

南逸公道:「兄弟自料能夠再活上三年,那已是夠長的了。」他仰臉望望夜空,接道:「唉!其實兄弟三年前,就該認輸,就是庄兄這一手馭劍氣功,已非兄弟所及。」

那柳仙子雖是女流之輩,但她好勝之心,實則尤過男兒,冷哼一聲,道:「武功一道博大深奧,人生短短百年,如何能夠盡都學會!庄山貝馭劍氣功雖然強過咱們,但掌力、指功,卻是遜上一籌。」

庄山貝忽然微微一笑,道:「柳仙子說的不錯,咱們三人比武數十次始終是個平分秋色之局,唉!兩位都覺著難以再踐下一個比武之約,兄弟又何嘗不是如此……」他臉色一整,緩緩吁一口氣,道:「兄弟在近月之中,已覺出身體有了變化,不瞞兩位,如是再像昔年比武一般,咱們三人都打到精疲力竭,只怕難再活上三個月了。」

南逸公道:「這個兄弟亦有同感。」

柳仙子望望庄山貝,又瞧瞧南逸公,突然長長一嘆,道:

「兩位都不願再作盛名之爭了?」

庄山貝哈哈一笑,道:「柳仙子的指法、輕功,世無匹敵,兄弟再習上三十年,也是難以及得。」

南逸公道:「柳仙子那幾手『三元聯第』、『漫天花雨』、『五鳳朝陽』的暗器手法,兄弟更是望塵莫及。」

柳仙子嗯了一聲,突然站起身子,轉身疾奔而去,眨眼間,人已下了冰峰不見。

庄山貝一揮手,道:「南兄,能在生死交關之間,放棄了好勝之心,對咱們三人而言,都有著莫大的益處,至低限度,可以使咱們多活上兩年時光。」

南逸公目注蕭翎,說道:「庄兄請多多照顧兄弟的義子,兄弟就感激不盡了。」站起身子,緩步向峰下走去。

庄山貝道:「兄弟亦不願使一生辛苦得來的武功,隨屍骨埋葬此谷,南兄只管放心。」

蕭翎突然站了起來,叫道:「義父!」放腿向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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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劍鵰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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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深谷傳絕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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