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小鬼大
「鏘!」的一聲,一縷指風激射而至,把斐劍抹向頸頭的長劍震得直湯開去,出手的,竟是紫衣少女舒眉,他駭然也惑然,寒聲道:
「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紅樓主人」接去了話頭:
「掘墓人,你可以走了!」
斐劍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是否真實,但他那冷漠的面孔,沒有驚奇,也沒有喜悅,仍是那樣冰凍般的陰冷,悠悠的道:
「但是在下敗了!」語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愴然況味。
「不錯,你敗了,但也可以走了!」
「為什麼?」
「你並非我想象中要找的人,要你動手的目的,只是要想從招式窺察你的來歷,雖然,我仍認不出你的來路,但那已不重要的,你走吧!」
斐劍這下要真正的激動了,他發現這是一個極大的趣的謎,他完全原諒了對方,同時對贈葯療傷一節,感受更深,因為他是從死亡邊緣回來的,於是,他衝口而道:
「在下可有什麼能為尊駕效勞?」
「紅樓主人」似大感竟外的道:」
「什麼,你想替我做點事?」
「是的!」
「什麼原因使你與起這念頭?」
「療傷贈葯之情。」
「掘墓人,想不到你倒是個面冷心熱的人……」
「在下恩怨分明,不想平白受人恩惠!」
「我贈葯給你並非有意示惠?」
「在下正為此,所以才有此請!」
「好,那就請你在江湖中替我探查一個的下落!」
「什麼樣的人?」
「屠龍劍客司馬宜!」
「你……你認識他?」
斐劍的情緒頓時激動起來,「屠龍劍各司馬宜」是他母親遺命要殺的仇人,沒有半刻忘懷,現在,「紅樓主人」竟然也要找「屠龍劍宜」,這可真巧,他竭力按捺住情緒,平靜的道:
「在下也正要找他!」
「你,也在找他,為什麼?」
「此點屬於個人隱秘,恕不能奉聞!」
「有線索嗎?」
「聽說他失蹤江湖已十多年,不過,在下無論如何必要找到他的,即使他死了,也要找到埋骨之處!」
「這倒是很巧,如果你找到他,就問是否忘了『紅樓』十年前之約……」
斐劍心中一動,暗付,必是情感的糾葛,當下不經意的道:
「如此說來,尊駕在這裡等他已十年已上了?」
「是的!」短短的兩個字,帶著無比的幽怒與悲憤,從聲調上可以聽得出來。
「尊駕的名號?」
「你只說!『紅樓主人』足夠了!」
斐劍心中自是很想知道對方的廬山真面目,但這話卻說不出口,他無理由要求現面,也不能追詢對方的隱私,他無法想象當自己說出與「屠龍劍客」是生死之仇后,對方將有何反就,但話又不能不事先說明,因為要替她辦事,是他自己開的口,如不說明事實的真想,將來必無法交代。
心念之中,沉聲道:
「在下有句話,必須說在頭裡!」
「什麼一句話?」
「尊駕所交代的話,如果見到「屠龍劍客」本人時,一定轉達,但卻不能保證他能活著來紅樓!」
「為什麼?」
「因為在下誓必要取他性命不可!」
「你……與他有仇?」
「生死之仇,而且是上代留下的仇?」
「事實是如此!」
「紅樓主人」歇了片刻之後,道:
「你很坦白,如果我要求你說出仇怨內容,你可能不答應,因為你曾拒絕透露你的來歷,我也坦自告訴你,我很愛他,如果為了避免可能發生的不幸……」
斐劍寒聲道:
「尊駕可以先殺了在下?」
「我有這想法,不過,我不會這樣做!」
「願聞?」
「第一,這是你親口透露的,我殺你是為不義。第二,我很放心,因這你決不是他的對手,第三,我也會殺他……」
「話已說明,可否容在下告辭?」
「你可以走了!」一頓又道:「舒眉,送他出去!」
斐劍朝碧紗屏門拱手,跟在紫衣少婦,出了「紅樓」,到得橋邊,展目望去,已有見「四海浪蕩客」一行人的蹤影,止步向紫衣少女道:
「舒姑娘,請留步,在下告辭!」
紫衣少女深深地看了斐劍一眼,道:
「注意,『金月盟』的報復!」
「在下理會得!」
過了橋,他想起該查看一下「陰魂不散」的屍體,予以掩埋,以免暴骨路邊,心念動處,彈身朝半日前交手之處奔去,到了地頭,只見殘留著幾灘凝固了血漬,屍首卻已不見,想是被人收埋了。
是誰收屍呢?如果是「金月盟」的人「陰魂不散」的屍體,他們會好好收埋嗎?
他在道旁百丈內展開的搜查,希望獨得確切的答案。
忽然,他發現道旁約五十之處的一株古槐之下,赫然隆起一坯新土。
走近一看,心中不由一陣凄測,不錯,果然是「陰魂不散」的埋骨處,一方平滑的石塊,作了墓碑,碑文是指力刻就,指力十分猷勁,入木三分,正中一行大字:
「近故友遊俠陰魂不散的之佳城」
無名無姓,僅有外號,是誰做的呢」。
墓銜左下方,刻了數行小字,仿古詩歌體,看來象是墓銘:
「有遊俠兮,陰魂不散,為正義兮,暴骸道旁。彼強梁兮,氣焰方張,妄窺武林兮,行比豺狼,安得有志士兮,力挽狂瀾,陰魂不散兮,矢志以匡。」
夜翼初展,暮靄四合,宿鳥覓巢,牧童橫倚牛背,吹著不成腔調的短笛,樵子負薪,晨夫荷鋤,散散落落地向炊煙梟梟的野村,好一幅動人的鄉景,充滿了信恬與和平,然後,身為武士的他,無論身心,都沒有和平可言,他所處的,是與普通人不同另一個世界,恩怨牽纏,刀頭舐血。
斐劍孤單地兀立墓前,對這迷一般的人物,「陰魂不散」,作誠心的唁弔。
如果「陰魂不散」不與自己同行,也許他現在仍活著。
想起了一心想君臨天下的「金月盟」,助紂為虐的,「四海浪蕩客祝少青」,凝聚胸中的恨,又蠢然欲動,恨所發揮出來的,便是殺機,於是,他喃喃在祝禱道:
「老丈,我會替你討這筆血債的,安息吧!」
驀然
一個森冷的聲音道:
「陰魂不散的朋友,可以瞑目了!」
斐劍暗自心驚,冷聲喝問道:
「誰?」
「區區在下!」
隨著話聲,一個落拓的中年文士,從不遠處的樹叢之後,現身出來,柳須飄拂,一步三點頭,一派孺雅之風,只是面孔青滲得怕人,直走到斐劍身前五步之外,才停了下來。
斐劍冷漠地掃了對方一眼,道:
「閣下如何稱呼?」
「陰魂不散!」
斐劍駭然退了一步,道:
「什麼,閣下也叫『陰魂不散』?」
「不錯!」
「閣下是什麼意思?」
「咦!掘墓人,你這句話問得出奇,難道『陰魂不散』四個字是別人包辦,區區就不能有這外號?」
「冒人名號,閣下不覺得可恥?」口中說話,心裡卻奇怪對方竟能一口道出自己的來路,而自己對他卻完全陌生。
落拓文士手捋長須,淡淡的道:
「名號只是一個人的記號,你又安知不是死者冒用區區名號?」
斐劍冷哼了一聲道:
「閣下很擅詭辯,但死者生前是在下朋友,決不許旁人冒他名號!」
「你的意思是……」
「閣下從現在起,不許以『陰魂不散』自稱!」
「如果區區不答應呢?」
斐劍目中殺光一閃,道:
「在下非菩薩心腸的人!」
「你的意思是要流血?」
「可能是這樣!」
「如果區區也是死者的至友呢?」
「你……閣下是他的至友?」
「嗯!不然區區又何必冒『金月盟』報復之險,替他收屍立碑。
斐劍心內大是激動,手指墓碑道:
「這是閣下所為?」
「正是!」
「如此在下敬謝老丈之德。」
「不必,這是區區份所當為!」
「閣下用這『陰魂不散』的名號,必有相當理由?」
「當然,此理至明,『陰魂不散』者,指死者之陰魂不喪也,你不見碑文的后一句,『陰魂其不散兮,矢志以匡。』這已說明了一切。」
「閣下以『陰魂不散』第二自居?」
「第一第二,毋庸爭論,反正「陰魂不散」不死就是了。」
「閣下倒是有心人?」
「就算是!」
「如果閣下別無居心,為了紀念死者,在下倒想交交你這位朋友?」
落拓文士當一揖,道:
「承你『掘墓人』看得起,區區感到十分榮幸!」
「請教尊姓大名?」
「陰魂不散!」
斐劍不由為之氣結,但又無可如何。
「我們上路,先到前村飲幾杯喇麻酒!」
「什麼,閣下……」
「這本是順理成章的事!」
「在下不解?」
「世事滄桑,真真假假,何必太過認真。」
「閣下方才說上路,什麼意思?」
「噫!你不要找『兩儀書生?』」
斐劍登時心頭劇震,面色為之大變,難道對方真的是已死的老者,陰魂不散,否則怎會知道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世間真的有所謂鬼魂嗎,想到鬼,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掘墓人,不必驚奇,區區便是『陰魂不散』的後繼者,他生前一言一行都瞞不過區區在下,而區區在下也誓以『陰魂不散』自居,記住那句碑名,陰魂其不散兮,矢志以匡。
「匡誰?」
「匡輔有志力挽狂瀾之士!」
「世上到底有多少陰魂不散?」
「只有一個!」
「那閣下算是老幾?」
「二而一!」
「可是在下還認識另外一個人,他也叫『陰魂不散!』」
「什麼樣的人?」
「一個出道不久的年青武士,名叫尹一凡?」
落拓文土哈哈一笑:
「哦!他嗎?那小子鬼計多端,區區認識他!」
「當然,不然豈有任他使用『陰魂不散』這句名號的道理!」
「依在下推測,尹一凡與閣下及死者,似乎關係很密切?」
「豈止密切,形同一個!」
「噢!那是同門?抑是……」
你說對了,正是同門,而且功力相等,做法一致,連思想也相同!」。
「這倒是件稀罕事!」
「掘墓人,你對尹一凡似乎過份了些?」
「此話怎講?」
「他一意攀交,出於至誠,你竟然峻拒他同行……」
斐劍愣望了對立半響,心中突地一動,不答所問,換了一話題道:
「一個人如果精於易容之術,同時能以詭異修為,改變聲音,甚至身形,當無往而不利?」
落拓文士陡地向手退了兩步,道:
「你這話是指什麼而言的?」
「你!」
「區區在下?」
斐劍哈哈一陣大笑,道:
「尹一凡,下次易容時,對衣著可要留意些,你儒衫下面可是當初小乞丐的行頭,好傢夥,若不是你外衫下擺被風吹起,露出馬腳,我可真被你蒙住了!」
落拓文士嘻嘻一笑,三把兩把除去化裝,露出一張臉面,他,赫然是尹一凡化裝的,不過,象這種易容之巧,變音改形之術,在武林中應嘆為觀止的。
尹一凡嘻皮笑臉作了一個長揖,學做戲的口吻道:
「大哥恕罪則個!」
斐劍心中十分欣賞他的慧黠多智,但表面上卻扳著面孔道:
「凡弟,不作說,化裝老人的也是你了?」
「這不能怪我,因為你不准我與你同路!」
「這墳墓怎麼事?」
「表明,『陰魂不散』已死而已!」
「空的?」
「是的!」
「好哇!大人不計小人過,一併原諒了吧!」
「如果『金月盟』發現這是空墓?」
「正要如此,讓江湖中知道『陰魂不散』是死不了的!」
「我見你栽在「四海浪蕩客視少青」手下?」
「天機不可泄露,小弟我自有辦法趨吉避凶,反正死不了不是!」
斐劍啼笑皆非,狠狠地瞪了尹一凡一眼,道:
「紅樓主人是什麼路道?」
「這個……不知道!」
「那你為何要我向北方跑?」
尹一凡扮了一個鬼臉,道:
「這叫做賭命,你不走,畢死!闖紅樓,還有一線希望,大哥,你不知我擔了多大心事,如果再不出來,我就要闖進地池!」
「賭命?」
一個人到計窮之時,只有睹命,但善於睹命的人,總是贏多負少。
「嗯!不過睹命這玩竟只要負一次便完了!」
尹一凡伸了一伸舌頭,作出擦汗之狀,道:
「大哥可肯把經過向小弟一述?」
於是,斐劍把所有經過,敘述了一遍,尹一凡皺眉道:
「一個門下弟子的身手,竟然高過大哥你,『紅樓主人』可就有些不可思議了,她會是誰呢,而且與『屠龍劍客」有糾葛……」
斐劍抬頭望了望了星空,道:
「我該走了!」
尹一凡重行化裝,恢復了落拓中年文士的形貌之後,道:
「大哥,我們保持距離吧!如果發生意外,也有個接排處,你只管照自己去做,別管我,我會隨著你,最好是……」
「最好怎樣?」
「你也化裝!」
「大丈夫明來明往,我不原改變形貌!」
「那小弟我是小人了?也罷,大哥,我喉里酒蟲爬得歷害,要先走一步了。」
說完,彈身疾奔而去,眨眼消失在空中。
斐劍仍孤零地站在那座空墓之前,他對尹一凡產生一種莫測高深之感,從出現與結交,都是那麼突兀,而且一舉一動,也帶著濃厚的神秘色彩,師承來歷,從未提及。
他也想到師仇,親仇與個人的恩怨。
突地,他發現一條人影,幽靈似的出現在丈之外,那人影,似乎原來就站在那兒,因為他沒有看見他是如何現的,憑他銳歷的目力,可能看出是一個紫衣蒙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