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生死之間
斐劍中了「蝕心毒霧」之後,兩番動用真力,毒勢蔓延更快,由於真元減弱,汗珠滾滾而落。
他是全場最矚目的人物,這情景當然瞞不過別人的眼。
三長老齊齊奔了過去,其中之一急聲道:
「少施主,你受了傷?」
斐劍咬了咬牙,硬撐住身形不倒,顫抖著聲音道:
「在下……中了毒!」
「毒!」三長老同時驚呼出聲。
「無相禪師」親傳口諭,清理積屍,救治傷者,處理善後,吩咐已畢,才急步來到斐劍身前,雙手合什,激動的道:
「少施主獨力回天,挽本寺於生死垂危,本座謹代表全寺弟子,致最高謝意!」
斐劍勉強還一禮,道:
「不敢!」
少林為中原武林的領袖門派,雖說沒落式微,但以一派掌門之尊,而作此語,在斐劍而言,可算是一項殊榮。
「無相禪師」忽地發覺斐劍神色有異,關切的道:
「少施主你……」
「晚輩中了『象魔』的域外奇毒!」
「毒,什麼毒?」
「蝕心毒霧!」
「啊!」
「無相禪師」滿面驚怕之色,顯然他對這「蝕心毒霧」有所認識,急聲向三長老道:
「勞長老駕把少施主移到丹房!」
斐劍的擺手道:
「不用了,晚輩……告辭!」
「不,這『蝕心毒霧』,本座曾聽先師提到過……」
說到這裡,沒有下文。
斐劍介面道:「中者無救,半個時辰必死!」
三長老駭然變色,「無相禪師」宣了一聲佛號,沉重的道:
「少施主為挽本寺浩劫而中此劇毒,本寺將不惜任何代價設法療毒!」
「掌門人知道何物可解此毒?」
「這……」
斐劍當然知道對方只是基於感恩之心,而照料自己,實則毫無把握,自己死已難免。何必沾污佛門靜室,不如乘還能移動身體,到那沒有人的處所,讓生命結束算了,心念中,愴然一笑道:
「貴寺新遭重創,善後待理,晚輩另行設法療治……」
「少施主有這把握嗎?」
「盡人事,聽天命!」
「可是……可是……」
「掌門還有什麼見示?」
「無相禪師」猶豫至再,才鼓起勇氣,沉痛的道:
「少施主恐怕難以下這少室峰!」
斐劍眼前陣陣發黑,身形連連幌動,連站立之勢都感到難以維持,但他心意已決,不願讓對萬為自己辦善後,以冷而堅的聲音道:
「盛情心感,晚輩自有打算!」
「本座以為不可?」
突地,他想到了此行目的,雖生命將盡,但仍想問明白,定了定神,道:
「晚輩此來,本想請教一件……事……」
「請講,本座知無不言?」
「就是十五年前,獨闖貴寺的,『百靈女孔映紅』的下落!」
「哦!那位女施主在事發當日,業已釋放下山!」
斐劍大感失望,但這只是心理上必有的的反應,現在,這失望的對他已不重要了,他已是將死之人,一切恩怨情仇,也將隨生命之一齊熄滅。
於是,他抱了抱拳,道了聲:
「告辭!」
轉身向外蹣跚行去,走了不到一丈,突地「砰!」然栽倒。
「呀!」
「無相撣師」與三長老,以及在旁邊清理現場的少林弟子,齊齊驚呼出聲。第六十四章生死之間
兩位長老搶步上前,一左一右把斐劍架了起來,只見他雙目失神,牙關緊咬,全身抽搐,看來離死已不遠了。
「無相禪師」面色灰敗,口中連呼: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今天,若非斐劍不速而至,水林寺決難逃毀滅的命運,也許,這曾經是顯赫一時的門派,將從此在武林中除名,除了斐劍,恐怕已找不出任何一人能有這力量消解這彌天浩劫。
如果說斐劍就此喪命,可以說為少林寺而犧牲,是以身為掌門的「無相禪師」,內心的焦灼與愧疚是可想而知的。
「扶他到丹房!」
「無相禪師」話聲方落,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大和尚,少林寺要替他送終嗎?」
話聲中,一個白髮如霜,右肩掛一個大酒胡蘆,左肩斜背一個大布袋,看上去滿有仙風道骨的怪老人,修然出現,身後隨著八名黑衣劍手。
「無相禪師」與三長老同感一震,三長老之一粟聲道:「祝施主,此來意欲何為?」
來的,正是「金月盟」總護法「四海浪蕩客祝少青。」
正在現場處理善後的少林弟子,紛紛圍上前來。作勢戒備。
情勢又呈無比的緊張。
八名跟隨「四海浪蕩客」的黑衣劍手,一個個面帶殺機,目中凶焰灼灼,不停地掃向少林僧眾。
「四海浪蕩客祝少青」雙眼精芒迫人,註定「無相撣師」,沉聲道:「掌門人,把他交與老夫!」
「無相禪師」厲聲道:「辦不到!」
「他還有半刻時間可活!」
「祝施主意思是什麼?」
「不勞貴寺替他送終禮殲!」
「本座說辦不到!」
「不計一切後果?」
這話充滿了威脅的意味,「無相排師」毫不考慮的道:「正是這句話。」
「四海浪蕩客祝少青」冷笑了一聲道:「那他死定了!」
「施主之意莫非……」
「把他交與老夫就可保他不死!」
「交與敵人?」
「就算是吧。」
「準備如何處置他?」
「那是本盟的事,大和尚不必過問!」
「待座再說一次,辦不到!」
「要老夫動手?」
「本座不惜一戰!」
「哼,少林寺有多少和尚死不光……」
四面傳出怒哼之聲,殺氣又籠罩了全場。
斐劍神志還沒有全失,他仍認得出視少青,心中恨到了極處,只是他已無法表示心頭的憤怒了,他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四海浪蕩客祝少青」一揮手道:「帶人!」
四名黑衣劍手,撲向扶持斐劍的二長老。另四名橫劍各佔了一個方位,「四海浪蕩客」
奮力發掌攻向「無相禪師」。
暴喝聲中,少林殘餘僧眾,紛紛出手圍攻。
恐怖的殺劫,又告疊了出來。
幾個照面之後,「無相禪師」追得步步後退,而最先出手的四黑衣劍手,業已逼退了二長老,把斐劍挾持在手。
「四海浪蕩客」目的已達,大喝一聲道:
「住手!」
雙方聞聲不期然地住了手,只在片刻工夫,少林僧人又已傷了不下十名,幸而沒有死亡。
「四海浪蕩客」伸手向布袋中一掏,握了個紅球在手。厲聲道:
「霹靂彈,人乃血肉之軀,經不起一彈之威,掌門人,要他們退下!」
「無相撣師」肝膽皆炸,恨恨地揮了揮手,少林寺弟子咬牙切齒地退了丈許,但仍圍住現場,大有死不足惜之慨。
「四海浪蕩客」又道:
「掌門人,貴寺的『大還丹』可以延續他兩個時辰的生命。」
「什麼意思?」
「希望掌門人慨賜兩粒!」
「讓你們有時間擺布他?」
「是救他!」
「祝施主這話誰能相信?」
「信不信由你!」
「本座願見他毒發而死,不願把他交在魔鬼手中慘死……」
「四海浪蕩客」一揚手中「霹靂彈」,道:
「這玩意老夫一共帶有五枚,夷乎少林寺大概不成問題……」
「無相禪師」咬了咬牙,道:
「本寺寧為正義而毀,決不受威迫!」
「掌門人,你會後悔的!」
「決不!」
「賠上全寺弟子性命,並救不了他,掌門人,你想想看……」
「無相禪師」默然了片刻,似有所思,轉口道:
「金月盟會不讓他死?」
「老夫已說過了!」
「救他?」
「一點不錯!」
「目的是什麼?」
「掌門人,沒有時間了!」
「無相禪師」回首道:
「維那何在?」
一個虎面僧人躬身道:
「弟子在!」
「取兩粒『大還丹』來!」
「遵法旨!」
所有少林門人,全被掌門這項決定震驚了。
工夫不大,「維那」手捧丹藥而上,「無相禪師」接在手中,移步上前,親自塞入斐劍口中。
「四海浪蕩客」一揮手道:
「立即帶走!」
四名黑衣人挾帶著斐劍,彈身離去。
「四海浪蕩客」冷冷的道:
「本盟不容任何敵人存在,掌門人,你等著吧!」
說完,領著另四名黑衣劍手,揚長出寺而去。
「無相禪師」呆立了許久,突地宏聲傳今道:
「本門弟子注意,善後事畢之後,除本座指定的留守弟子外,一律離寺,其他細節,本座與各執事商討之後,再行指示。」
所有弟子合什為禮,然後紛紛散去,各司其事。
首席長老「悟因大師」神色凝重的向「無相禪師」道:
「『掌門人』,那位少施主對本寺恩德如山,應該讓他平安歸化,何以要把他交與『四海浪蕩客』?」
「本座有預感!」
「恭請明示,掌門有何預感?」
「他留在寺中必死,交對方帶走卻未必死!」
「為什麼?」
「天生奇才異能之士,必應乎天心,本座看他並非傷亡凶死之相。」
「就事實而論『金月盟』將以最酷虐的手段處置他……」
「長老難道不曾看出蹊蹺?」
「這倒不曾。」
「第一,祝少青身為該盟總護法,緊接著現身,開口便索人,顯然目的是為了人,不管對方動機如何,『掘墓人』如能不死,便有求生的機會,第二,『象魔』身為太上護法,而祝少青離去時並未收屍,足見『金月盟』對這魔頭只是存心利用,並無道義可言,該盟未必一定為『象魔』施行報復,第三,祝少青臨去時所說該盟不放過任何敵對之人,從壞處想,這是威脅之詞,從好處想,他似有意警告本寺採取預防措施,這是本座的看法。」
「掌門遣散弟子,暫避凶焰,就是基於這想法?」
「正是如此!」
「如果事實與想法恰恰相反呢?」
「但願不會!」
「如果『掘墓人』遭到酷毒處置,他是為少林而犧牲,本門何以對天下武林?」
「無相禪師」面色一變,道
「長老不必多言了,本座深信『掘墓人』必有生機!」
「悟因」長老低宣了一聲佛號,道:
「但願如此!」
且說斐劍『金月盟」屬下挾持而去,氣憤交加之下,連那一絲僅存的知覺意識也告消失了。
當神志復甦,他發覺自己躺在一張軟綿綿的床上,頭腦仍有些暈眩,四肢無力,象癱瘓了般的連轉側都感到異常吃力,他用力測向床沿這一邊,燈光使他雙眼發花,慢慢地靠窗的桌前,現出一個窈窕的女人背影。
她是誰?
這是什麼地方?
斐劍儘力定神,證明這並非幻象,漸漸,從背影上他判斷出對方是誰,一顆心頓時狂跳。
室內一個絳衣少女,正向東方霏雯問道:「還留他作甚?」
「毀了他?」
「主母是智慧人,當想到後果的可怕!」
「我下不了手。」
「他可能從此不醒,不須主母下手!」
「可是……」
「主母請三思,盟主他老人家可能會來!」
「你出去!」
「是!」
絳衣侍婢朝床上偷覷了眼,退出房外,順手帶上了房門。
東方霏雯怔怔地望著假寐不醒的斐劍出神,面色在不停地變幻,可能,她必須作一明智的抉擇,救他,或毀了他。
斐劍雙眼眯了一條縫,這些情景完全入目,但已引不起他太大的反應,絳衣婢子的話不錯,不須她下手,時限到了,自己一樣會死。
兩滴淚珠,從她秀眸中滑落。
斐劍心弦一顫。
她在想什麼?
「為什麼會落淚?」
東方霏雯移身就床前,揭開了紗帳,痴痴地望了斐劍片刻,幽幽吐語道:「弟弟,我為什麼要愛上你?你為什麼偏是這樣的身份?錯了,一開始就錯了,可是我沒有勇氣改正這錯誤……」
她低下頭,輕輕在他額上一吻,這一吻,幾乎使斐劍的意志崩潰。
「弟弟,恨我吧!為了不讓你多受痛苦,我只好幫助你結束生命!」
斐劍血行驟加加速,內心有如被撕裂般,感覺,曾經許為紅顏如已的人,要向自己下手了。多殘酷的安排,多莫測的命運。
反抗?沒有力量!死吧!讓生命如此結束吧!被一度傾心的人殺死,或是毒發而死,雖有差別,結果是一樣。
他沒有動彈,等待著對方下手。
東方霏雯縴手一揚,中指對準了斐劍的左太陽穴,只須輕輕一點,便可結束他的生命,一切難題,不解自解。
她的手指,顫抖得非常厲害,久久點不下去……
玉靨,變成了鐵青,微微抽搐,勾魂攝魄的眸光,變成了極其複雜的芒焰,似乎,她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驀地
房門上起了兩聲輕輕的剝啄,正是那絳衣侍婢的聲音:「主母,盟主至尊駕到!」
東方霏雯玉容慘變,猛一挫牙,中指戳了下去,就當指尖將觸及穴道之時,突地又收了回去,以低得幾乎不可聞的聲音道:
「弟弟,我下不了手,但也可能救不了你,我給你服下解藥,算是我的一點心意,生或死,憑你的造化了!」
急匆匆地從懷中掏出一粒丹丸,擔開斐劍的嘴,塞了進去,然後離開床沿。
一個魁梧的蒙面人,已鬼魅般出現房中。
「爹!」
「丫頭,你真是膽大包天?」
「您老人家……」
「我問你,你從祝少青手中截留這禍胎,意欲何為?」
東方霏雯臻首低垂,顫聲道:
「女兒無法自制!」
「好丫頭,你有心要毀滅父堂創的基業!」
「女兒不敢!」
「還有,一旦事實揭穿,以他目前的功力,結果將是什麼?」
東方霏雯全身一顫,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金月盟主」接著又道:
「你知道你的行為愚昧到了什麼程度?你是在玩火!」
「爹!」
「讓開!」
「您?」
「他非死不可!」
「女兒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讓女兒我……親手結束他!」
斐劍如被扔入沸油中煎炸,心膽俱裂。
「金月盟主」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別想玩花樣……」
說著,揮掌震開了東方霏雯,立身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