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劍冢疾魂
斐劍的目光不期然的瞟向東方霏雯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心中有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受。
她,可說是武林第一美人,也是第一毒辣淫賤的女人。
她,曾瘋狂的愛過他,他也曾回報以相等的愛。
她,曾借藥物之力,奪取了他的童貞。
現實是殘酷的,也是醜惡的,愛,變成了極端的恨,演成了目前的悲劇,然而,這悲劇並不因她的死而結束……
就在此刻
一個半百黑衣婦人,排眾入廳,目光一掃現場之後,慨然道:
「禍首伏誅,一切算結束了!」
她,正是「無魂女」的養母,也是「覺非大師」出家前收的養女。
「覺非大師」沉重的道:
「情況如何?」
黑衣婦人道:
「女兒已搜遍了所有角落,餘孽無存,除了死傷與自新回頭者外,漏網的極少,諒來已不致為患!」
「雙方死傷如何?」
「對方死亡約四百,傷者百餘,我方罹難的也在兩百之間,傷者不足一百,其中各門派代表占死傷總數三分之一!」
「阿彌陀佛,這確是武林百年來空前浩劫!」說著轉向「宇宙一尊」道:「此地善後,請老施主負責,老袖擬面壁思過,請從此辭!」
然後又轉向斐劍與「紫衣人」道:
「孽海無邊,回頭是岸,盼兩位善體天心!」
說完,雙手合什,向在場的頂禮告別。
「送大師!」
斐劍與廳內眾人,齊齊躬身施禮。
廳外圍觀的各門派代表,閃開了一條路,「覺非大師』與黑衣人緩步出廳,飄然而去。
「紫衣人」冷冷的道:
「我們該走了!」
「宇宙一尊」激顫地向「紫衣人」道:
「孽障,記住為師的話,好好解開這冤結!」
「紫衣人」愴聲道:
「是!」
舉步當先向外走去,斐劍與「四海浪蕩客」師徒魚貫后隨,出廳之後,身形一緊,向谷外飛馳而去。
「宇宙一尊」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
所有在場的高手,全以驚異的神情,目送四人離去,誰也不知道四人間,竟究有什麼事需要私下解決。
斐劍一行四人,出了穀道,奔上了一座山頭。
斐劍與「紫衣人」當面而立。
「四海浪蕩客」與尹一凡站在一邊,神情沉重到了十分。
空氣在詭秘之中,隱隱透著殺機。
經過了一段難堪的沉默,「四海浪蕩客」激顫的道:
「可否容我說幾句話?」
「紫衣人」一抬手,道:
「祝兄,說什麼都是多餘,請賢師徒只在旁邊做證人,切勿干預……」
「你非照你原來的打算而行?」
「是的,這是命運,冥冥中的安排,逆天不詳!」
「你這是瘋狂……」
「不!請祝兄成全!」
尹一凡臉色變得難看十分,栗聲道:
「大哥……」
「紫衣人」立即以手勢止住尹一凡道:
「你不能插口!」
尹一凡默然,但面上已起了抽動。
斐劍咬了咬牙,道:
「閣下可以除去面巾了!」
「紫衣人」片言不發,一把抓下面巾,露出了一張俊麗的中年面孔,看來他是一個極具男性魅力的美男子,只是,他眼中散發著極端痛苦的神色。
斐劍微覺一怔,在想像中,他以為對方隱在蒙面巾的面目,定是陰鷲醜惡,豈知大謬不然,但,這仍不影響他報仇的決心,當下寒聲道:
「閣下可以交代了!」
「紫衣人」面上的肌肉,一陣抽動,眼中痛苦的神色更盛,久久才開口道:
「有幾件事,我得先加以說明……」
「說吧!」
「第一,當初為了滿足東方霏雯苔集珍笈的慾望,我在得悉『五帝』得到『天樞寶笈』的消息后,開始謀奪……」
「嗯!」
「五帝之中的『木』『水』二帝,亡在我的劍下不錯,但那是公平的搏鬥……」
斐劍咬了咬牙,忍不住道:
「雖說公平,你的動機該死!」
「紫衣人」接下去道:
「令師『士帝申天闕』與『火帝方允中』所中『附骨神針』諒已知是『金盟月主』天皇所為……」
「這點我知道!」
「至於你大師伯『金帝崔斌』卻是死在『天皇』之手!」
「以閣下的功力,當初能搏殺在下二三兩位師伯,所謂公平,頗有疑問?」
「不錯,我事後才知道,他兩位也是先中了『附骨神針』所以功力打了折扣……」
「照閣下這一說,罪過全屬『天皇,』那老匹夫一人?」
「不,本人無意推卸。」
「諒閣下也推不掉。」
「第二,血洗『三元幫』,殺害『鄂西大豪歐陽方』,以及『千手人』,『兩儀書生』夫婦等,是本人奉『天皇,之命而為,本人不否認是兇手!」
「以『附骨神針』殺黃彼芳滅口的,又是誰?」
「東方霏雯那賤人!」
「紅樓王人與先父慘死呢?」
「紫衣人」閉了閉眼,沉痛的道:
「當然是我!」
斐劍鋼牙一挫,道:
「你曾說付與先父是至交,為什麼要下這毒手?」
「紫衣人」突地狂笑一聲道:
「因為他該死!」
「他為什麼該死?」
「拋妻棄子,做盡了傷天害理的事,人神共憤,不死何待!」
斐劍厲聲道:
「住口,這卻不該閣下施以謀殺,你的主要目的是『紅樓人』,為什麼?」
「紫衣人」一咬牙,道:
「言盡於此了……」
斐劍冷酷的道:
「閣下的交代完了?」
「完了!」
「現在我殺你,你當無怨言?」
「出……手……吧!」
尹一凡栗吼一聲道:
「大哥不可!」
「四海浪蕩客」接著也栗聲道:
「斐劍,你不問問對方的來厲?」
「紫衣人」厲聲道:
「祝少青,你莫非要使我死不瞑目?」
「這太殘酷了,你不該……」
「我要作交代,非此不足以交代!」
「可是……」
「住口!」
斐劍一心要報父仇,師仇,與那些枉死的同道討公道,根本不去思索雙方可疑的言詞,與「紫衣人」反常的表情,斷然道:
「閣下此番對毀滅『金月盟』,為武林消除浩劫,功不可沒,但只算是稍贖前衍,在下的家門與師門雙重血債,必須你的血來償還!」
「四海浪蕩客」怪吼一聲:
「我決不使這慘劇發生,斐劍,他便是……」
「哇!」
「一聲慘號,「紫衣人」栽了下去,胸前血噴如泉。」
斐劍的劍尖上,滴著點點鮮紅的血珠。
尹一凡嘶聲栗吼道:
「大哥,你……錯了!」
「四海浪蕩客」悲嘆一聲道:
「天意如斯!人而何為?要發生的,畢竟還是無法避免!」
話聲中,疾俯身軀,連點「紫衣人」數處穴道,同時止住血流,咬牙道:
「你不該如此!」
「紫衣人」面上浮現一抹苦笑,聲如細蚊的道:
「我……瞑目了,這……是……贖罪!」
斐劍突地轉向尹一凡道:
「何以不見『贖罪人』現身?」
尹一凡目中蘊淚,凄然道:
「他就是!」
斐劍一呆,激動的道:
「他就是『贖罪人』?」
斐劍橫起心腸道:
「他仍然該死!」
「四海浪蕩客」厲聲道:
「你才該死!」
斐劍下意識地閃了一步。寒聲道:
「前輩這話似乎欠考虛?」
「四海浪蕩客」一聲長嘆道:
「孩子,你知道他是誰?」
「他是兇手,他是惡魔,他是『宇宙一尊』的傳人……」
「住口,他是你父親『屠龍劍客司馬宣』!」
斐劍如雷殛,腦內嗡地一響,連間數步,栗吼道:
「什麼?」
尹一凡鐵青著臉道:
「他就是令尊『屠龍劍客』!」
「不可能,他不會是……」
斐劍歇斯底里的狂吼著,眼前一黑,手中劍「嗆!」的一聲脫手墜地,人也幾乎栽了下去。
他像是被肢解,被凌遲,又像是靈魂被活生生地剝離軀殼。
這一刻,他腦海中呈現一片空白,什麼意念也沒有,全麻木了。
俊面,蒼白,扭曲,失去了原形。
太可怕了,也太殘酷了,親子殺父,在武林中前未曾有,兒子的劍,竟染上父親的鮮血。
「紫衣人」失神的目中,擠出了兩顆淚珠,口唇連連翕動。
「要……他……過來!」
「四海浪蕩客」以變了調的聲音道:
「斐劍,過來,聽你父親的遺言!」
斐劍張口「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這一切像夢,噩夢,然而又是那麼真實。
他搖搖不穩地撲了過去,伏地叩額,淚涌如泉。
「四海浪蕩客」栗聲道:
「冷靜些,他的時間不多了!」
斐劍抬起了頭,額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他,以最大的力氣,迸出了一聲:
「父親,孩子萬死不足以償這罪!」
「紫衣人』精神似突一振,以微弱而顫抖的聲音道:
「孩子,為父的確該死,本來我打算讓你永遠認為『屠龍劍客』已經死於荊山天柱峰石窟,但……天意如此,真是恨事,不必自苦,你沒有錯,為父確的該死,早已該死,你母親間接死在我手……」
「母親……」
「你已經知道了,『鳳頭金釵』是『百靈女』給我的東西,想不到被東方霏雯竊去,作為殺害你母的兇器,她天性奇妒,不容人分享她的愛,我被她的美色所迷……走毀滅的路,『紅樓主人』,也是犧牲者之一,我的行為,已沒有活下去的理由,只是,對你,對你母親,我的悔恨將使我永不瞑目……」
「父親……」
「那賤人弄了一具女屍,說是你母已被害,我信以為真……所以才有那疑冢、當我知道你的身世,一切……都太晚了,孩子,你姓斐……司馬之姓對你是一種恥辱,忘了它,我……不配做……」
喉頭一涌,頭一偏,死了,眼角含著淚珠,面色猶帶悔恨,雙目不合。
斐劍「哇!」的一聲,又噴出一口鮮血,他的心,已完全破碎了。他木然跪著,似乎他到了另一個世界,灰暗,凄慘,死寂……
「四海浪蕩客」一聲長嘆,站起身來,與尹一凡合力掘了塞穴,把「屠龍劍客」掩埋妥當,樹立巨石為碑,上刻「屠龍劍客」的號號,下首是「不孝子司馬斐劍泣立。」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斐劍仍失神地跪著。
尹一凡忍不住上前道:
「大哥,節哀順變!」
斐劍陡地站起身來,歇斯底里的狂號道:
「我不是人,是禽獸,我不是人……不是人啊!」
字字血淚,令人鼻酸。
他忽地拾起「天樞神劍」面對新家,劍鋒抹向頸項……
「四海浪蕩客」與尹一凡同時驚呼出聲,雙雙撲上,斐劍一揚劍,厲聲道:「別靠近我!」
聲色俱厲,殺氣橫溢,師徒倆下意識地一閃身,斐劍望了望手中劍,倏地想到了這是師門至寶,該有所交代,心念一動,返劍入鞘。「四海浪蕩客」與尹一凡見他打消死念,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斐劍對父親之墓,三跪九叩,然後立起身來,閃電般狂奔下峰。
「大哥!大哥!」
尹一凡嘶喚著追了下去,「四海浪蕩客」也隨著彈身,但,僅一會工夫,使失去了斐劍的身影。
斐劍瘋狂地晝夜飛奔,目的是「劍冢」,崔婉珍成了師門唯一後人,對她,對劍,他必須有所交代。
劍冢,寒潭邊,兀立著一條人影,他,是被現實打擊得身心俱殘的斐劍。
望著劍冢,象是颶尺天涯,他沒有勇氣挪動半步。
他殺死了生身之父,而與有後母名份的東方霏雯發生了逆倫的行為。
他能偷生人世嗎?
他有面目見痴情的心上人崔婉珍嗎?
久久,久久!
「撲通!」一聲,他躍人了寒潭,潭面激起了一片水花,一圈圈向外擴散,最後,一個蓋世奇材,被殘酷的現實吞噬了。
情慾,虛名,醜惡,象是真正的兇手,上一代失足,毀了下一代。
一個幽靈似的身影,出現在墨石奇陣的一根最高的石筍上。凄怨的語音飄散在死寂而陰森的空氣中:
「劍哥哥,你為什麼還不回來?啊!劍哥哥,你會回來的,你要我等你,是的我會等,直到你回來!」
然而,她的心上人會來嗎?
他已經回來了,在她身前的寒潭中,但,她會知道嗎?
年年月月,雨夕風晨,那幽靈地的身影,不時出現。
那凄涼絕望的呼喚,也不停地蕩漾在死寂幽森的空氣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