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洪九郎看見了活死人。
這個老頭兒活著時,他沒見過,死了他也沒來看過,因為他對看死人沒興趣,沒人喜歡看死人的。
尤其是一個病死的老頭兒。
但死人復活了卻是很稀奇的事,很多人都想跑來看一看的,當然,那必然是膽子很大的人。
洪九郎的膽子不算小,他來看活死人卻不是為了好奇,他是為了不想被活死人弄成死人。
看見了活死人,他才明白這個外號起得有多逼真,這個老頭兒雖然已坐了起來,著上去仍然是個死人,眼珠翻白,四肢僵直,肌肉死板,雖然坐著,還是個死人,甚至他說話時,嘴唇都不動,聲音就像是從骨頭中磨出來的。
尤素芬似乎有點怕他,進門后躲得遠遠地道:「該你了,我和兩頭蛇都完了。」
活死人道:「完的只是兩頭蛇,你還是好好的!」
「那因為我是個女人。」
「殺手是不分男女的。」
「但女人有個好處,懂得見風轉舵一看情形不對,就不會逞能,我看到沒機會,根本就不出手。」
「點子很精明。」
「精得像頭狐狸,最重要的是我故事編得不好,說我是大漠上回來的,他一脫我衣服,就知道我在說謊,大漠上的女人整天在風沙中,皮膚沒有這麼白細。」
「你沒有說謊,根本就是從沙漠里來的。」
「但是我已經回來十年了,養得細皮白肉的,人家一看就知道我沒說真話,伸手就摘掉了我頭上的藍蛇針。」
「可是你身上至少還有十七八種殺人的利器。」
「我沒機會用,他一直都在戒備中,一開始就勒緊了我的胳臂,我若是動一下,一定是我自己遭殃。」
「他真有這麼精明?」
「他殺兩頭蛇時,你應該知道的,我出手快不過他。」
「可是你卻泄了底,說出了你的身分,而且還說出了我的身分。」
「這是我唯一脫身的方法,在那種男人面前,只有說實話才能保全我,他不是那種憐香惜玉的人,我脫光衣服纏在他身上,他卻冷得像塊冰。」
「至少你不該把我說出來,使我對付他時困難多了。」
「每次你的錢賺得大容易,也應該傷點腦筋。」
「尤素芬,你可是不服氣,想爬到我頭上來了?」
「我沒這個意思,今天失手后,我就要降到二等殺手去了,怎麼也頂不了你的位子。」
「可是你卻想要我也失敗一次。」
「哪個不想呢?每次我們接生意,哪怕做得十全十美了,你都能挑出一大堆毛病來。」
「丫頭,那是為了你們好,干殺手這一行,永遠不能自滿,不能大意,必須不斷地求進步、」
「挑別人的毛病容易,你自己做做看就知道了。」
「我當然會做的。也讓你們知道,我這個監督人,並不是光挑你們的毛病就能於得了的,我拿得跟你們一樣多,做的事情絕不比你們少。」
「我沒看見,我只知道你的獎金拿得很容易。」
「丫頭,你要學的事情還多著呢!點子呢?」
「在屋裡等著你去。我離開的時候,看見他熄了火,大概要跟你在黑暗中別別苗頭,告訴你一點內幕消息,他在天山是打獵的,耳朵很尖。」
「這我知道,他殺兩頭蛇時,根本沒用眼睛,完全是憑靈敏的感覺和準確的判斷,這是一個獵手才有的本事,而且我再告訴你一點要學的事,他已經來了。」
尤素芬身子抖了一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我倒不知道他這麼快就出來了,他在那裡?」
「你當然知道他出來了,丫頭,你別跟我搗鬼,你大概真希望我失敗一次。」
尤素芬終於點點頭道:「活死人,我承認希望你失手一次,那會使我好過一點,或許也不會降級。因為連你也對付不了的人,我失手也是應該的。」
活死人嘆了一口氣:「你還是要降級,因為失手的處分就是降級,而且你比我幸運,只是降級而已,我卻不能失手,我若失手,就只有一個死。」
「會那麼嚴重嗎?你居監督的地位,在門中是第二把交椅的長老,連門主都對你禮讓三分。」」
「就是這地位限制我不能失敗,因為我必須要做個表率,格守紀律,才能服眾!」
尤素芬默然片刻才道:「看來我還是不要爬得太高的好,高處不勝寒,那滋味已不好受,摔下來更慘!」
「但是沒有人肯屈留在下的,人一有機會;就會拚命地往上爬,甚至於不惜把人家擠下來,因為他們都很自信自己比別人聰明,比別人能於,不會失手掉下來的。」
「但結果呢?」
「結果每個人都掉了下來,沒有人能永遠高高在上的,連做皇帝都有下台的時候。」
「不過不往高處就行了,但那個懶蛇老吳,他跟你是同時出來混的,現在還是個二等殺手,拿最少的待遇,養著老婆和孩子,日子過的很滿足。」
「那是個最沒出息的人。」
「他自己卻不這麼想,去年他蓋了幢新宅子,又添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孫子,他認為很滿足了。」
活死人終於難得地嘆了口氣:「或許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但是到了我這把年紀,學聰明已經太遲了。」
尤素芬忽然同情地道:「活死人,我們合作也有幾年了,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你么名字?」
「你怎麼好好地想問這個了?」
「我想知道一下,因為在你死了后,我替你收屍的時候,墓碑上才好落款,我總不能刻下活死人或死蛇之墓吧?」
「丫頭,你好象認為我這次是死定了?」
「我有點這個預感,因為這次你有點反常,你說了很多話,以前你在工作時,是從不發牢騷的,我見過很多的人,當他們開始發牢騷、埋怨自己時,就是差不多了。」
活死人這次居然作了一個難得的笑容:「丫頭,我或許是老了,但我活得也很有意思,我也沒有到死的時候,我的名字等下次再告訴你吧!這一次我還不會死,那個小夥子是否已經來了?」
「我沒看見,但我感覺是如此,這個人很不簡單,看來這次我們向紅狐庄開價太少了。」
活死人點點頭道:「不錯,我也有這個感覺,我知道他進了院子,卻還沒有摸清他在什麼地力,一個有經驗的獵手是最難對付的,如果我這次真活不成,你得向門主說,下次再要對付這個人,至少要開價十萬兩。」
「我們這次沒交貨,下次還能收錢嗎?」
「為什麼不能?我們出動了四個頂尖殺手,賠進了三個,假如還交不了貨,不是我們的錯,是他們提供的消息不夠確實。照理他們應該賠償損失的。」
「我知道了,活死人,你要小心,我不再跟你談話分散你的注意,他已經進來了,在你的背後。」
洪九郎的確已經進入到屋角,而且到了活死人的背後,輕捷的沒有一點聲息。
活死人的身子輕微地震動了一卜,他是真正的受驚了,這個世上竟然還有一個人能來到他身邊而不為所覺,那是難以想像的事。
他還是直挺挺地坐著,手臂垂直地道:「小子,你是來殺我的吧?」
洪九郎道:「我不要殺你,是你要殺我,我只是來保護自己不被殺死。」
「都一樣,本門接下了生意,就一定要對生意負責,也必須要殺死你不可,你要保護自己不被殺,只有殺死我一途,我若死了,這筆生意就暫時中止,因為我是這筆生意的最高負責人,也是負責到底的人。」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了嗎?」
「在我死之前,可以說沒有了。在我死後,除非事主又提出新的委託,否則本門也跟你沒有糾葛了。」
「不會找我報仇或是什麼的?」
「不會,殺手門不興這一套,我們殺人是生意,跟誰都沒有私仇,沒有代價我們不做無聊事。」
「那你們的人死了不是白死了?」
「不白死,我們都是先支報酬的。」
「但是代價卻不夠多。」
「也差不多了,我們計價是按照自己出動的人手計的,像這次出動四個人,代價是四萬兩。」
「一萬兩一條命,不是太低了?」
「兩頭蛇兩個人合起來才一萬兩,他們是二等殺手,殺手被殺,獎金照發,作為最後一筆撫恤,像尤丫頭那樣失手不死,獎金由門戶沒收,所以對我們殺手而言,生意有賺有賠,只不過我們賠上的是性命。」
「但你們的門戶卻是穩賺不賠了。」
「那倒不見得,門戶中損失人員,虧損更大,訓練一個殺手是很花錢的,一個二等殺手出道,至少要花費五萬兩上下,大概要等他干到十票生意順利完成,才能收回成本,開辦殺手門,除了要有門路,還得雄厚資金,不是人人可為的。」
談話又停頓了一下,活死人一直維持背對的姿勢,然後道:「我告訴你這麼多殺手門的事,都是屬於廢話,本來不必要對你說的,但我還是說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洪九郎道:「知道,你在給我一個出手的機會,在人的背後,又是在對方說話分神的時候,本是暗算最佳時機。」
「是的,那你為什麼不出手呢?」
「我也不傻,當機會是你給我的時候,就不是機會了。」
「這話怎麼說?」
「因為你是個瞎子,身前背後,對你都是一樣的,你以耳代目,靈敏尤勝常人,想利用你失明而占你便宜的人,才是真正的瞎子。」
「小子,你實在很厲害。」
洪九郎笑笑道:「何況你只是把白眼翻在外面,並不是真正的瞎子,你的眼睛只是怕見光,在強光之下,你才是瞎子,在這種弱光之下,你視力很敏銳。」
活死人的身子又震動了一下,兩隻白眼居然轉向尤素芬。
她連忙道:「活死人,你別以為是我告訴他的,我沒說這些,何況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你是個假瞎子。」
活死人終於嗯了一聲道:「不錯,這是一個秘密,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小子,你如何曉得的?」
洪九郎道:「你不該干這個監督人的,尤其是經常能挑出人家一大堆毛病一個以耳代目的人,不管感覺多靈敏,總有些不能見的東西與事物,更不可能做一個盡責的監督人的。」
活死人的聲音變得不耐煩了,厲聲道:「小子,你的廢話太多了,快點動手吧!」
洪九郎笑笑道:「我在等機會?」
「還要等什麼機會?」
「等你不耐煩的時候。」
「一個瞎子的耐性總是比常人好得多的。」
「一個獵人的耐性也是很好的,何況我還有個佔優勢的地方就是我不怕亮光,等到天亮,你就成了真正的瞎子了,那時我可以輕易地收拾你了。」
「小子,你實在太可惡了!」
「我即使可愛十倍,你就會因此不殺我嗎?」
「不會,我收了人家的代價,就必須要殺你。」
「那我又何必要討你歡喜呢?氣氣你不是更有意思?」
說完這句話,他就動了,身子飛了起來,直向活死人撲去。
活死人連身子都沒回,雙手連揚,颼颼地射出一片寒光,又勁又密,洪九郎若是一直撲過去,絕對躲不過這一手突襲的。
但是洪九郎的身子飛起后,卻沒有落下來,他的一隻腳尖勾住了橫樑,頭下腳上,長劍已出鞘,一道寒光正指著活死的後頸。
這屋子並不高,因此他的劍幾乎可以觸及活死人的皮膚,一股冰冷的殺意透了過來。
活死人的死板表情終於有了變化,臉上的肌肉開始跳動著,那不是對殘廢的恐懼。
身為殺手的人已經對死亡習慣了,不管是自己或別人生命的失去,他們都能平淡地接受了。
活死人此刻的恐懼是出於本能的,一種對事物無知的恐懼。
這個敵人的一切,完全超越他的理解與想像。
洪九郎冷冷地道:「活死人,我這劍只要再進半尺,你就成為一個真正的死人了。」
「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的,你為什麼不下手呢?」
「因為沒有人出錢要我殺價。」
「你不殺我,我還是會殺你的,你只要一移開劍,我就會再度出手。」
「你為什麼不試試看呢?」
「你的劍指著我,使我無法動。」
洪九郎的劍收了起來,嗆然一聲歸鞘。
活死人的身子突然上拔,十隻下指向上抓去,深深地插進了橫樑,可見他的手指上所下功夫的精純。
但是洪九郎卻飄開了,他只移開了尺許,腳尖上挪了尺許,身子也仍然掛在樑上。
現在兩個人都掛在樑上,一個用手,一個用腳,一正一反。
但洪九郎的劍又再度出鞘了,劍尖指在活死的咽喉處,冷冷地道:「這是你第二次失手了。」
活死人的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一個地位很高的殺手一次失手已經完蛋了,何況是兩次呢?
他像個泄了氣的皮囊可憐兮兮地垂掛著,顫著聲音道:「小子,你是跟誰學的武功?」
「一頭老狐狸。」
「什麼?一頭老狐狸?」
「是的,一頭年紀很老的狐狸,它的體形不大,力氣也不夠大,只是爪牙尚利,可是它活得很久,山中許多的猛獸都怕它,因為它每次與對方搏鬥時,不是用的蠻力,只是巧妙地利用靈活的身形,避開對方攻擊的正鋒,然後再適合地施以反擊,所以虎豹之類的猛獸,都被它抓得遍體鱗傷,落荒而逃。這套戰法被我學會了,我在對敵對,也不想用武功去克制對方,我發現只要能避過對方殺的正鋒徑寸之差,然後再施以反擊,比什麼武功都有用。」
活死人嘆了口氣:「小子,你下手吧!老夫認了!」
「你放棄殺我的念頭了?」
「是的,老夫兩度出手,都被你預知行動的方向,只有認了。」
「那你要如何對人交代呢。」
「老夫已盡全力,最多把命交給他們而已。」
「那是你的事,我也管不了,可是現在你既已放棄,就該聽聽我的條件。」
「小子,你要殺就殺,不殺就拉倒,老夫可不接受什麼條件!」
「做生意有賺有賠,賠了要認,這是你自己說的。」
活死人頓了一頓才道:「好吧!你開條件吧!只是你不能要得太多,老夫可不是大財主!」
「你以為我問你要錢?」
「不要錢你還要什麼?除了少許幾兩銀子,老夫什麼都沒有,也不可能答應別的條件。」
「我不要錢,要人!」
「要人?你沒弄錯吧?你要那個丫頭,還能給你作個伴兒,要我這老頭兒,一點用都沒有。」」
洪九郎沉聲道:「活死人,你別打哈哈,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人,是你交出來呢,還是我宰了你,自己去找出來!」
「我實在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
「好,你裝糊塗,我就挑明了說,我要的是住在我隔壁的那個馬老哥,馬伯樂!」
「他不是好好的在那兒嗎?」
「他要是在那兒我還要找你要人嗎?那位馬老哥武功雖然不高,卻也會幾手,不會睡得象個死人,我的屋子裡鬧翻天,他要是好好的,不會不過來瞧瞧的,所以我知道他一定出出了問題。」
「我們受委託要對付的人只是你一個,沒包括他在內,所以我不知道他……」
洪九郎冷笑道:「假如你真的不知道,你就不是活死人,而是死人了。」
在他銳利的目光逼視下,活死人不自而然地打了個冷噤。
片刻后,他才無可奈何地道:「好吧!這是解藥,他中了我一支蛇口釘,釘上有毒,但死不了,只是昏睡三十六個時辰而已,服下解藥,一刻工夫就清醒過來了。」
洪九郎轉向尤素芬道:「姑娘,這話可以相信嗎?」
尤素芬愕然道:「你怎麼問我呢?」
「因為我不相信這老傢伙的話。」
尤素芬笑道:「我的話你就相信了?」
「也不太相信,但是多找一個人負責總是好一點,你若幫他騙了我,等我找上你時就會發覺很不上算了!」
尤素芬道:「你還找得到我嗎?」
「我是一個很好的獵人,追蹤獵物時,絕不會讓它逃脫的,何況我也不必去找你,你會一直陪我到明天的。」
「我為什麼要陪你?」
「因為你自己說過的,我給你四百兩銀子時,你說過要陪我的。」
「那時候的話怎麼能算數?」
「你後來又把銀子拿走了,就證明是算數的。」
尤素芬無可奈何地道:「活死人的暗器碰上只會送命,不會叫人昏睡的,因此這解藥靈不靈我不敢擔保,最好的辦法是你用蛇口釘也打他一下,然後叫他自己服下這種解藥試試看,他對自己的生死,總是比較誠實一點的。」
洪九郎笑道:「好姑娘,你出的這主意真妙!」
說完話,只聽見活死人哼了一聲,從樑上跌了下來,而且是結結實實地摔了下來。
他的手腕上釘著一支藍色的釘子,竟不知洪九郎是如何出手釘上去的。
洪九郎上前一腳踏住了他的胸口,從他手中拿過一隻小瓷瓶,倒出了兩顆紅色的葯九道:「這葯吃了下去如果送了命,你可別怨我,你自己告訴我說是解藥的!」
說著要把藥丸往他口中塞去。
活死人忙偏頭避開了,厲聲:「小子,算你厲害,真正的解藥在我懷裡揣著,你自己掏出來,是個小圓瓦瓶。」
洪九郎笑笑拈著那兩顆藥丸:「這是什麼呢?」
「這是催促藥性發作的葯,小子,你實在厲害!」
洪九郎突地腳下一用勁,活死人不自而然地張大了嘴,洪九郎把兩顆葯都投了進去,又伸指一戳他的咽喉,活死人痛得一伸脖子,把兩顆葯都吞了下去。
他的臉色立刻變了,急聲:「小子,快把解藥拿出來,給我服下去,這葯催發毒性很快,遲一下毒氣攻心,可就沒救了。」
洪九郎沒有伸手去掏解藥,只用長劍挑破了他的衣服,裡面滾出一個綠色的陶瓶,像一般人用的鼻煙壺大小。
洪九郎道:「是這個嗎?」
活死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點點頭。
洪九郎道:「那你自己把解藥服下去吧!」
活死人中釘子的那隻手已經腫了起來,粗出了一倍,另一隻手也軟弱無力,連瓶子都抓不起來了。
尤素芬見狀微有不忍道:「這次他不敢搗鬼了,你又何必作賤他呢?」
彎腰去拾瓶子,可是洪九郎的劍卻快了她一步,劍尖一刺瓶蓋,瓶口居然又射出了兩支藍釘,釘在不遠處的地板上,接著瓶中才滾出幾顆白色藥丸。
尤素芬如果用手去開瓶蓋,這兩支釘子剛好射在她的手上。
尤素芬嚇了一大跳道:「活死人,你怎麼連我都要算計起來了,我是好心幫你的忙呀!」
活死人搶了兩顆藥丸,塞進了口中,滾身跳過一邊道:「丫頭,於殺手這一行,絕對不能存好心,這是給你一次教訓,下次可要記住了!」
說完他的身形向後一翻,迅速無比地逃走了。
尤素芬恨恨地道:「你怎麼放他走掉了?』」
洪九郎笑道:「我只要他的解藥,又不要他的命,自然是放他走的好。」
「可是這老傢伙一再地騙了你。」
「不過最後他的確把真的解藥拿出來了,還是你的辦法好,面臨到他自己生死關頭時,他就老實多了。」
笑著上前把瓶子拾了起來,看見裡面還有十幾顆藥丸,他都倒了出來,用一張紙包上,收在懷中道:「這解藥留下還有用。」
尤素芬道:「有什麼用?老傢伙以後再不敢見你的面了,你還怕他會對付你不成么?」
洪九郎笑著不說話,一逕出門,來到馬伯樂住的屋子,果然看見他坐在床上,肩頭釘著一支藍色的釘子,人已昏了過去,不過中毒的情形還不嚴重。
洪九郎上前量了他的脈息,拔下了釘子,這蛇口釘實際上像一柄小匕首。前端是兩枚鐵刺,後端才是一根柄。
他拈在手中試了一試,臉呈微笑。忽然看見尤素芬也跟了來,不禁詫然道:「你也來了?」
「你不是要我一直作伴到天明的嗎?」
「我是那樣邀請過,因為明天我跟於天正有一場正式的約會,那場約會可能不太好過,有個做殺手的同伴,總是比較佔便宜些。」
尤素芬道:「你邀我幫忙去對忖於天正,那可不行,第一,我是殺手,不是打手,殺人還行,找起架來可幫不上什麼忙,我的本事只會暗中殺人,不會明裡打架。」
「但是你總要有些打架本事的,暗中殺人不得手時,就得靠打架的本事來自衛了。」
尤素芬道:「第二點理由是我拿了於天正的錢來殺你,雖殺不成功,但錢是不必退的,因此叫我倒過來去對付他,我實在說不過去。」
「這倒也是,但是你只欠了於天正一個人的情對嗎?除了於天正之外,對付別的人總沒關係吧?」_
「沒關係,嚴格說起來,我即使對付於天正,也沒多大關係,我收他的酬勞,已經替他出過力了,事情沒辦成不是我的錯,是他把你的狀況能力估計過低,也就是說他出的價錢太低,便宜設好貨,雇請殺手時。可沒有物美價廉這回事的,現在的問題在於我為什麼要幫你的忙?」
「為了你欠我一份情!」
「什麼情,若是你以為我欠了一條命,就該拿性命巴結你,那你就錯了,殺手是翻臉無情的,永遠不懂得什麼叫感激,你拿住了我,可以殺了我,那是你的權利,但你不殺我,卻也不是恩情。」
「我沒意思對你示恩,也不是憑恩情向你要求,我說你欠我一份情,是你拿過我的錢。」
「就是那四百多兩銀子?那可太少了,我一次殺人的代價都是上萬計的。」
「但這四百多兩,卻是我全部所有,跟別人不同,別人花一萬兩雇你殺人時,至少有十萬兩以上的身價,我卻是傾我所有來交你這個朋友。」
「你把我當做朋友?」
洪九郎笑道:「我明知道你是來殺我的殺手,那篇可憐的故事全是騙人的,而且在你兩度對我不利時,我仍然把身上全部的錢給了你,假如我不拿你當朋友,就是我這個人的腦筋有問題了。」
「你的腦筋的確有問題,從沒有人跟殺手做朋友的。」
「這個我倒不清楚,我選擇一個朋友,完全不去管他的職業,沙漠上的野狼、雪山的大熊都是最兇猛的野獸,別人見了躲都來不及,但我也跟它們交上朋友。」
「你選朋友的標準倒很奇怪,你怎麼會想到要我這種人做朋友?」
「因為我看你很順眼而且你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漂亮的女人很多,每一個你都看得順眼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但是我一看見你就順眼。」
尤素芬呆了一呆才道:「洪九郎,你知不知道?我這一生中,從沒有交過一個朋友。」
「凡事總有開始的,你不妨從我開始。」
「好吧!沖著你看我順眼,我也得嘗試一下交你這個朋友,不過我還是不能公開去幫你的忙。
「為什麼?朋友應該是互相幫助的。」
「我只是不公開幫你的忙,卻沒有說不幫你的忙,我在暗中對你的幫助更大一點。」
「只要你肯幫忙就行了,我並不在乎你如何幫忙。」」
「明天如果於天正真敢來找你,跟他交手最好是揀人多的地方,這樣子我便於暗中出手幫助的。」
「那恐怕不容易,我們一見面就是拚命,總不能在大街上幹起來吧?」
「為什麼不行,這家客棧就在大街上,他來找你到別的地方去,你應在大街上跟他動手,他總不會伸長脖子不動讓你砍,主動之權還是操之在你的。」
「有道理,我怎麼就想不起這些呢?可見跟一個女殺手交朋友,還是有好處的,不過,我還有件事情請你幫忙,這件事可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做。」
「什麼事?」
「現在離天亮還有段時間,我感到很寂寞,需要個女人陪我到天亮。」
尤素芬的臉居然紅了一紅道:「你能不能說好聽一點?那有像你這樣子開口要女人的?」
洪九郎聳聳肩膀笑道:「很抱歉,假如我要撒尿拉屎,我可以說去方便一下,但這件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好聽,你認為該怎麼說呢?」。
尤素芬啐了他一口道:「怎麼說都不好聽,因為我不幹,我是殺手,不是婊子!」
說完她推開門就走了。
洪九郎只笑了一笑,把解藥給馬伯樂服下去,等了一陣之後,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意外地發現尤素芬在他的房間里,躺在他的床上,衣服都脫下了放在一邊。
女人有時是不可捉摸的,洪九郎這時如果問她為什麼去而復返,那就不是獵人而是一頭大狗了。
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很快地脫光了衣服,爬上了床去,不過他的那支劍,卻始終是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獵人在狩獵時,必須時時提高警覺的,因為他自己也可能變成對方的獵物。
就是床上這個赤裸裸的女人,也可能在突然間施出殺手,給他致命的一擊的。
不過,尤素芬此刻顯然的對捕捉他比殺死他更感興趣,她用自己的四肢當繩子,牢牢地捆住了他。
洪九郎早上醒得很早,差不多天才亮的時候就醒了。
但是,他懷中的女郎卻醒得更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去了,只留給他一個溫馨而激情的記憶。
那女郎地熱情,饑渴的需求,以及她給男人的滿足,都是洪九郎難以忘懷的。
但真正令洪九郎心動的卻不是這些,她離開的時候,洪九郎己睡得什麼也不知道,她如果下手殺他,該是輕而易舉的事,然而她卻沒有下手,這證明洪九郎又多了一個朋友,在這種處境下,多一個殺手朋友的確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