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姦細
崖上忽然有語聲飄送下來,先是一個尖細的嗓音道:「曹三哥,我見你天天往這兒跑上一兩趟,有什麼看頭呢?」
另一個洪亮的聲音道:「早晚咱們須得從這排雲崖下山,不瞧瞧怎行?」
那尖細嗓子道:『算啦,曹三哥,你一心一意要當長老,所以天天觀察推敲這兒的地勢。小弟胸無大志,這一輩子留在宮裡,當我的李十二郎,那也不錯呀,窮操這些心幹嗎?」
曹三哥嗯了一聲,道:「這叫做人各有志,朱老五聽說功行快達圓滿之境,他若是佔了先籌,我太沒面子啦!」
李十二郎尖細的嗓音這回聽起來含有誠懇的意味,道:「曹三哥,傳法長老時時說,此功之道有關天份,還有就是要瞧每個人的稟賦是不是適合這一門武功路數,譬如說叫一個兩膀有千斤之力的莽漢,學那拈外弄線的繡花功夫,一輩子也學不上手。來五哥的資質稟賦不一定要比別人高,但可能對了路子,所以進境特別快……」
曹三哥道:「這個我也知道,但這廝為人驕傲,老早就不把我這三哥放在眼中。這還不打緊,只是我和他時有衝突,結怨極深。要是他當了長老,我的處境你可想而知了。」
李十二郎道:「這話也是,所以眼下人人都竭力巴結他,圖的也是日後的好處……」
這兩人的話聲漸漸移到萬家愁他們頭頂,鄺真真心有旁騖,使分時忘了凌虛附壁的危懼。
忽聽李十二郎又道:「曾三哥,你很煩躁的樣子,為了什麼?」
曹三哥哼了一聲,道:「教主早上已經閉關,那傳法長老乃是護法之一,眼看至少有一個半個月不能找揚長老他指點開示,叫我心裡如何不煩?」
李十二郎道:「瞧,很多事情每個人的反應都不同。以教主閉關一事而論,小弟卻覺很開心,至少少了很多管頭……」
他笑了兩聲,又道:「另外有一件事不知道曹三哥知不知道……』曹三哥道:「你說得神秘兮兮的,什麼事呀?」
李十二郎道:「哨們冥天宮數百年來都深閉固守有如鐵桶一般,從無外人侵入。但最近有點跡象,好像有外人潛入本宮。」
曹三哥啊了一聲,道:「真的?不可能,絕不可能。誰能進得了本宮?」
李十二郎道:「是那些侍者們勾搭的,莫長老前天暗中命我設法查探,我已叫他們注意每個人動靜行蹤。當然莫長老也會叫秦八哥陳十三妹辦這件事,咱們各有各的心腹眼線,瞧瞧誰先查得出來,那可是大功一件。」
曹三哥道:「現下查出線索了沒有?」
李十二郎道:「有,今天早上江峰告訴我,兩個最有嫌疑,一個是返魂叟,一個是厲無雙。」
曹三哥訝道:「江峰?他本是鎮江鐵戟門掌門人,有大俠之稱,怎的也被你收買了?」
李十二郎道:「這些人都餓得半死不活,只要有得吃,什麼都干。我告訴你,江峰在侍者群中最有聲望,都認為他為人正直,所以人人不提防他,若非如此,他怎能打探出消息?」
曹三哥哈哈一笑,道:「有道理,如果查明確是返魂叟厲無雙二人攪鬼,又抓住潛入本宮之人,可有得看了,莫長老的手段在本宮號稱第一,真不知他用哪一套收拾這些大膽的豬狗……」
李十二郎道:「這會兒應該又有消息了,咱們到法壇大堂瞧瞧熱鬧上,一定好玩得很……」
曹三哥緩緩道:「唉;我哪有閑心去趕看這個熱鬧?我現下是五內如焚,就怕朱老五趕過頭……」
李十二郎道:「這話也是,朱五哥為人記仇心重,要是過了關晉陞長老,很多人日子不好過。既然如此,小弟便不絮呱,有什麼消息再來報與三哥知道。」
崖沿下面的是萬家愁鄺真真無意中得知有關厲無雙返魂叟的危機,那鄺真真更是忘了現下的驚險了。
問題是曹三哥還在崖上,不知幾時才走開,使人心中急煞。
忽然崖上遠遠傳來女子話聲,道:「曹三哥,我瞧見李十二郎匆匆走過,你們剛剛見過面么?」
聲音相當嬌媚,略有做作意味。
曹三哥嗯了一聲,道:「鄔九妹打哪兒來呀?」
鄔九妹道:「小妹晨謁過來使者,蒙她指點了一點功訣,出來時見到李十二郎的背影,看他大有行色匆匆之意,不知有何公幹?」
曹三哥道:「他趕去瞧熱鬧,聽說它中有外人潛入,接應姦細已查了出來。」
鄔九妹冷笑一聲,道:「十二郎一定說是他的功勞了,哼,這傢伙別的沒學好,吹牛本領卻大得很……」
曹三哥道:「我不大管這些閑事,到底是不是十二郎查出來的?若然不是,他吹牛作甚?」
鄔九妹道:「他么?算盤打得夠精的。眼下只有三哥和五哥很可能神功練成,升為長老,所以十二郎在你們面前,拚命留下精明細心的印象。反正不拘你們哪一位當了長老,他都能左右逢源……」
曹三哥道:「原來如此,我心中有數啦。」
鄔九妹道:「三哥,這話可不能讓十二郎知道,我自知愚笨,不會討人歡心,實是惹不起十二郎……」
崖下面的鄺真真心裡直罵鄔九妹羅嗦,這等同門之間勾心鬥角的情形她見慣了,是以毫無興趣。
萬家愁卻不然,不但聽得入神,而且很起勁尋思這些人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鄔九妹又道:「不過莫長老整人的手段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這場熱鬧值得瞧瞧。」
曹三哥道:「我倒想知道究竟是誰把姦細查出來的!李十二郎說是鎮江鐵戟門的江峰……」
鄔九妹道:「恐怕不是,八成是返魂叟,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在宮中呆了幾十年,只有他從來安安穩穩過日子,哼,我最不相信這種人。」
曹三哥道:「返魂叟靠他的神醫絕技混日子,哪一位長老都不想為難他,雖說是神功在身,百病不侵,但有點不舒服的話,還得靠他……」
鄔九妹道:「我們走著瞧,返魂叟沒那麼簡單。三哥,要不要去瞧瞧?」
這兩人終於走了,鄺真真輕輕道:「家愁,我們怎麼辦?那莫長老手段非同小可,我們都見識過的。厲大姊一定受不了,免不得把我們之事供出。」
萬家愁道:「返魂叟出賣厲無雙么?是不是他?」
鄺真真道:「難說得很,在這兒什麼人都不可以信任,返魂叟能混了幾十年,必有他的一套……」
忽然一陣特別勁急的寒風刮到,嘯號之聲宛如萬馬奔騰。
萬家愁身子微微起伏搖擺,鄺真真駭得心膽皆裂,冷汗直冒。好不容易挨到風勢稍弱,鄺真真不禁叫了聲我的媽呀!道:「我們上得去么?」
萬家愁道:「下得來就上得去,瞧……」
話聲未歇,突然彈出去,全身離開崖壁。
鄺真真幾乎駭得昏去,只覺兩人身子在空中翻個筋斗,忽然穩住不動。
萬家愁的聲音在她身邊,道:「行啦!咦,你全身發抖,很冷是不是?」
鄺真真雖在極震驚中,但她終究不比凡夫俗子,迅即收攝心神,雙腳一伸,果然碰到堅硬的石頭地面。
當下睜開眼睛,瞧瞧身在平坦的崖上,長長吁了一口氣:「不是冷,是怕。唉,我的膽子差點駭破了。」
現下雖是脫離險境,可是打死她也不敢向崖外面再瞧一眼。
萬家愁道:「都怪我沒先告訴你,我這種筋斗雲的身法專門在空中轉變方向,似前實后,所以駭你一跳。」
他一邊說話,一邊側耳查聽,不浪費一點時間。
「走吧!裡面沒有入。」
鄺真真跟他疾行,雙腳感到酸軟無力,卻咬牙忍住。
連這一點驚駭也禁受不住,豈不教人家笑話。
他們仍然從天花板上的秘路通行,不多時已來到那法壇大堂。
四座法壇上幡旗林立,燈火點點,透出一片詭異景象,當中空地的圓石墩上,高高坐著瘦瘦莫長老,墩下十幾二十個道裝男女,一望而知乃是冥天宮魔教門人。
稍遠處面對著圓墩,站得有四五排的人。
高矮俊丑、男女老少等各色人等,這幾十人都是宮中奴隸,名為侍者而已。
厲無雙獨自越眾而前站在右邊,顯得甚是孤單可憐。
她面上的神情為驚懼惶惑兼而有之。
直到現在,她還不知發生何事,不過她心中有鬼,又久處魔教淫威之下,早就駭得魂飛魄散了。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只有魔教長老鞭師莫桓,冷漠的目光飄浮在空際,誰也不瞧,從外表上看,這位長老根本沒有常人的喜怒哀樂等情緒。
厲無雙以及其他任何人的遭遇和寶貴的生命,有如糞土泥塵,哪裡值得一顧。
魔教弟子中,前天萬家愁鄺真真見過的矮胖子,一身華麗道服,手提皮鞭,緩步走到后無雙前面。
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厲無雙身子不由自主地采統發抖。
這回眼看又逃不過被凌辱折磨的命運,真是生不如死。
她心中發出陣陣哀凄絕望的尖叫,意志越來越沮喪消沉。
那華麗道服男子乃是莫長老的得力心腹,姓葉名斌,排行第十。
收拾待者是他的嗜好。
厲無雙越驚越驗,葉十郎越得意,還特地延宕時間,好在她心中增加壓力。
「厲無雙,你膽子不小啊!」
厲無雙雙腿抖得幾乎支持不住自己的體重。
果然是東窗事發了。
唉,只不知萬家愁鄺真真還在不在洞窟內?
等會兒被修理得熬受不住時,定然把實情供出,他們很快就被魔教之人擒獲,飽受無量酷刑。
人叢中的返魂叟心頭大震,幸而他幾十年飽受折磨,經驗極豐,面上不曾露出絲毫異狀。
當下趁大家驚疑震動之際,迅快查看各人表情。
在他心目中,只有三四個有可能從厲無雙或他本入的行蹤查出窩藏萬家愁的秘密。
葉十郎手中鞭子「劈啪」一聲,冷冷道:「厲無雙,本宮的規矩你應該知道,若在莫長老的聲音未響之前,供出一切,便可免了三十六種慘刑……」
他的目光忽然移侍者群,掃瞥一匝,又道:「其他的人也一樣,這又規矩必人人皆知。」
厲無雙先是發抖,心中變成一片渾飩,什麼事都不會想,這種狀態轉瞬間消失了,她的心靈開始活動。
若是在別的地方,可以用咬舌、撞壁等法子求死。
但這一套在這兒都行不通,除非像玉無瑕一般發了瘋,可是武功練得再高,也無法使自己發瘋啊!
冥天宮裡的歲月,真是生而何歡,死如何懼?
然而可悲可怕的是求生既難,求死也難。
把一個人放在不生不死的夾縫中,這等遭遇的滋味世人焉能體會。
厲無雙的思潮忽然完全收起來,把心一橫,這條性命反正豁出去了,有什麼酷刑該受的讓它來吧……
葉十郎冷笑的聲音像利劍一般刺耳,道:「好啊!你已有了決定,本來嘛拚死無大害,連性命也可以不要,還有什麼可怕的?不過呢………你別忘了,這裡是冥天宮,不是凡間俗世,你縱然不怕死,卻有的是比死還難過的法子。」
厲無雙仍然沒有做聲,葉十郎泛起詭秘的不懷好意的笑容,徐徐道:「你仔細聽著,我打算讓所有的男侍者都恣意觸摸你的身體,最後由兩三個在這方面有點名氣的人物,讓你見識見識男人的威風。」
只見厲無雙倒抽一口冷氣,面色變得比紙還白,身子搖搖晃晃。
現在的情勢她非瘋不可,否則怎能忍受許多臭男人的侮辱?
但可憐的是她越想發瘋,卻全無半點發瘋之意。
上一回她當眾脫衣裸露,所受的打擊已是不小,如今這等事可怕的凌辱,便是平日放蕩慣的女人也受不了,何況是她。
突然間一個人從侍者群中走也來,只見他鬚髮皆白,面目清秀,正是神醫返魂叟。
「葉爺暫釋雷霆之怒,待小老兒開導她幾句,說不定厲谷主肯誠實供出一切內情。」
這是前所未見的事,名為傳者實系奴隸的人敢出來說話,即使是返魂叟有特殊本事也太過份了。
葉十郎眼睛一瞪,便要發作。
忽又改變主意,道:「對!也許你能開導她,大爺就給她一個機會。」
返魂叟轉眼望向厲無雙,道:「厲谷主,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知道什麼,都說出來,免得身受諸般刑辱,太不上算。」
這幾名活空泛無力,哪有不識輕重利害之理,葉十郎方自不滿哼了一聲.近魂叟已接著又追:「厲谷主,老朽猜一猜你何以不願開口之故,好不好、厲無雙恨很瞪他一眼,分明是你這個老壞蛋告密泄秘,我恨不得寢你的皮食作的肉,快滾蛋,不要演戲了,我決不上你的當。
返魂叟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說道:「首先厲谷主心中必定有一個錯覺,以為身為侍者,就算有道理,很清白也是欲辯無從。所以乾脆不開口,任憑處置發落。對是不對?」
厲無雙覺得有點奇怪,如果是他告密加害,這些話說之何用.她抬頭望了對方一眼,第一次顯示有了反應。
返魂叟道:「其實呢,你的想法錯了,若有矇混嫁禍之事,上頭豈能不查個水落石出?
故此你知道什麼事的話,最好和盤托出……」
厲無雙嘆口氣,垂頭不語。
葉十郎冷冷道:「賤人,你先嘗嘗魔鞭滋味么?」
只見鞭絲疾拂宛如靈蛇掣動,但鞭絲恰要拂到厲無雙身上時,忽然歪開,險險拂中一邊的返魂叟。
葉十郎感到鞭消是被一股力量扯歪的,料是莫長老暗運神功阻止,也不驚訝,順手收回鞭子。
圓石墩頂的莫長老,靈浮的目光忽然聚攏,眼珠轉動一下,柔聲道:「返魂叟還有話說沒有?」
返瑰寶連忙躬身應道:「長老料事如神,小老兒果真還有話未說出來,」
他險險被魔鞭拂中,駭了一跳,而最重要的一點是瞧出了葉十郎的鞭勢不是改變方向對付他返魂叟,而是受阻不能拂中厲無雙,若是莫長老不同意,他只須哼一聲,以葉十郎的機靈和功力,必能及時煞住鞭勢。
因此,是葉十郎自己改變主意么,抑是另有別人暗中出手?
例如萬家愁,此人功力深不可測。
莫長老的聲音柔和友善之極,道:「返魂叟,本長者素知你老成持重,不是隨便開口的人。但本長老還是得提醒你一聲,如果是空言泛論,那蛇神殿的黃泉井便是你們永居之地了。」
運魂叟恭聲道:「小老兒知道。」
莫長老徐徐道:「你近十年來特准到蛇神殿觀測了無數次,你醫藥上的造詣,可能已有了剋制五行蛇陣之法。本長老屆時還可以告訴你一樁秘密,對你定然助益不少。」
他話聲更然中止,但目光保持凝聚,不再是那副神遊太空的樣子。
返魂叟遙向莫長老行了一禮,轉過身子面向厲無雙道:「厲谷主,老朽心中有數,因為有件秘密是老朽泄漏與你得知的。請你冷靜回想一下,老朽是怎生將那對年輕男女潛入本宮之秘告訴你的?」
法壇大堂之內,所有的人無不聳然動容。
厲無雙愣一下,這變化突如其來,明明是她把秘密告訴返魂叟的,何以反轉過來,他包攬了這件事上身。
難道不怕冥天宮三十六種酷刑?又莫非他當真有把握應付蛇神殿黃泉井的五行蛇陣?
她的神智完全清醒,澄澈得有如一潮秋水。
「我以為你有意陷害我!」她清晰地說道:「故意把秘密告訴我,帶我去瞧過,稍後暗暗告發。我縱是辯說這是你告訴我的,上頭一定以為我反咬一口,決不置信。」
厲無雙白素素的面上,浮現著一種奇異的艷麗。
逝去的青春光彩忽然恢復,正如垂死之人迴光返照,神智待別清明。
「有人潛入本宮的秘密,乃是返魂叟你說的。還形容過他們的年紀樣子和武功等等;現下何必忽然變成我厲無雙的罪責,實是莫明其故。」
葉十郎顯然感到困惑,露出詫愕之色。
返魂叟道:「這個正是老朽很想知道的。事情定須弄個水落石出,老朽只好問一問那個把秘密告訴我之人,只有他出面,才解得開此結。」
葉十郎點道:「這也是辦法。既然不是厲無雙,那麼正主是誰?」
返魂叟向人叢中一指,對正他手指方向的幾名侍者大驚失色。
不管這件事有做沒做,只要被他賴上,便吃不了兜著走。
只有一人巍然不動,神色不變。
但見他年約四旬上下,方面大耳,相貌堂堂,五官端正,瞧起來一團正氣。
葉十郎道:「誰?哈哈?那是江峰江大俠,你說的是他么?」
江峰目光炯炯,平視著返魂叟,神情間甚是坦蕩。
他在冥天宮待者群,以正直無私著稱,真是眾偶一清,博得眾人友誼和信任。
沒有人會誣賴江峰的,人人都這樣想。
返魂叟的手指只是巧合而已。
返魂叟聲音很堅定,道:「對,正是江峰。他把秘密告訴我,我去告訴厲無雙。」所有的人都傻了,連江峰也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葉十郎沉吟一下,道:「好!江峰,出來講話。」
江峰應聲大步行出來,先向莫長老和葉十郎等各施一禮,態度從容不迫。
然後轉眼望住返魂叟,道:「返魂叟前輩,江峰自問並無做過這等情事,只不知前輩為何有此錯誤?」
返魂叟道:「明明是你親口告訴我,我轉告厲無雙,我哪裡說錯了?」
江峰搖搖頭,道:「前輩一口咬定是江峰,換言之,若是當真有人潛入了本宮,便是江峰勾結的了,前輩知不知道江峰承擔了這個罪名,有何後果?」
返魂叟道:「形神俱滅是免不了的啦,至於要不要受別的活罪,那就非我所知了。」
他們的對話暫時停頓,所有的人都在心中猜疑忖想。
以江峰的為人和聲譽,他說沒有這事,那就一定是沒有。
可是返魂叟也向來不亂說話,而且在病痛方面時時幫忙眾人,恩惠不淺,誰也不願意相信他是誣告胡賴的小人。
這件公案有越出越奇之勢,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厲無雙反而變成無足輕重的人了,葉十郎一時想不出辦法,轉身仰視墩頂上的莫長老。
莫長老尋思一下,道:「解鈴還須繫鈴人。」
葉十郎皺起眉頭,哺哺道:「誰是系鈴人呢?誰是系鈴人呢?」
迴轉身子,目光轉來去轉,忽然凝定在厲無雙身上,恍然道:「是了,此事由她身上發生,自應落在她身上。哼,三鞭之後,諒她再也說不出假話。」
那魔鞭的威力非同小可,人人盡皆見識過,挨上一鞭已失去了半條性命,何況三鞭,想來必定痛得什麼實話都不能不說了。
返魂叟道:「葉爺,這頓鞭子打不得。」
葉十即面色一沉,冷冷道:「誰說的?你么?」
返魂叟道:「只因此鞭乃是天下諸般刑具中最殘酷的一種,任是世上一等一的英雄漢子,也得屈服匍匐於此鞭之下,所以葉爺不可出手。」
葉十郎知道那返魂叟這等盛讚魔鞭威力,莫長老心中必定甚喜,目下須是發作不得便道:「魔鞭威力越大,犯人越不敢作偽供詞,這才是正理……」
返魂叟道:「但犯人為了少挨一鞭,那假話是非說不可。只要能使您滿意,任何罪責都敢擔項。您本想榨出實情,卻反而得到假話。不過,這假話必是您樂意聽的,所以您會相信。」
葉十郎一愣,道:「這話有理,好,待我弄清實情,看看這三鞭該當落在何人身上。」
他說話之時,手中魔鞭抖得筆直,在歷無雙身前指指點點。
許多人都感到失望,因為暫時還見不到有人滿地打滾慘叫不已的景象。
葉十郎冷冷喝道:「江峰……」
江峰應道:「小人在!」
應聲未歇,厲無雙忽然發出一聲慘叫,一交跌倒,滿地打滾。
原來葉十郎突然一鞭抽掃她身上。
葉十郎冷冷道:「江峰,這龐鞭的厲害,你自家瞧清楚了,你認為如何?」
江峰耳邊厲無雙慘叫不停,不由得心膽皆寒,道:「小人瞧清楚啦,這寶鞭的威力實是天下無雙,任是古今第一奸狡之人,在寶鞭神威之下,亦萬萬不敢有一字虛言。」
葉十郎道:「你明白其中厲害就好……」
他眼睛斜斜一溜,但見厲無雙在地上滾來滾去,鬢髮散亂,衣裳也撕裂了好幾處,露出雪白的肌膚。
她顯然痛得心昏神亂,簡直不曾聽見這邊的對話。
當下移步過去,倒轉魔鞭鞭柄,擱在她身上。
那鞭柄只有兩尺長,所以厲無雙眼神一聚攏,便見到葉十郎的面孔近在咫尺。
她身上原被那千百種難以形容的奇疼布滿,連五腑六勝都有極痛的感覺傳出來。
尤其是她心中連半點咬牙熬忍的意念都沒有,鬥志全消。
是以更感到加倍的可怕難受。
那魔鞭鞭柄竟是「疼痛」的剋星,一時已使她恢復如常。
對於那張男人的面孔,她湧起唾吐的衝動。
但使不得,厲無雙竭力忍住這個動作。
否則觸怒了這個魔鬼,再來一鞭實在無法忍受。
葉十郎從她眼中瞧出她內心恐懼和屈服意思,冷冷一笑,口氣直噴到她面上,道:「如果你的話有一字虛假,老子叫你天天受這活罪,聽見沒有?」
厲無雙微微喘氣,道:「聽見了……」
葉十郎這幾下飄忽莫測的迫拱手法,實是高明不過。
別說身在局中的厲無雙、返魂叟和江峰他們,便其他的人也莫不感到透不過氣來。
葉十郎盯住厲無雙,道:「說,是返魂叟告訴你?抑是你告訴他?」
返魂叟一陣心悸,幾乎想趁隙奪門逃走。
自己想法子了斷殘生,總比嘗遍了各種酷刑才死上算得多。
厲無雙的意志已崩潰,除了實話,別的她哪敢亂講?
但這法壇大堂當中有獎長老居高臨下,四下還有魔教弟子多人。實是插翅難飛……」
整座大堂寂靜得出奇,因為厲無雙居然出人意料之外沒有立刻回答。
葉十郎心中一怔,她竟敢不回答?
難道魔鞭竟不足以粉碎了她的反抗意志?
他猜錯了,厲無雙其實哪有絲毫鬥志,只不過由於深心中對男人的憎恨,被葉十郎貼近的面孔,以及那含有蔥蒜味道的口氣勾起來。
這股憎恨雖然不足以使她恢復反抗意志,但神智卻因而清明驚醒,忖道:「我若一口承認了,他信是不信?信了要再拷問,不行,我豈能讓那告密者得意逍遙?」
厲無雙的聲音終於打破死寂,聲音不高,卻傳到大堂每一角落,因為四下實在太靜了。
「葉爺,賤妾想來想去,卻測不透葉爺的意思要我怎麼說?」
她緩緩坐起身子,總算把雙方的面孔距離拉開了一些。
不過胸前衣襟卻因布裂扣掉而略略敞開,露出雪白聳起的乳房,把葉十郎的目光吸引了去。
厲無雙發覺這一點,卻不想也不敢舉手遮掩。
前天她被命令在眾目睽睽之下裸露全身,比現在難堪百倍。
有了那次的經驗,現在已不算什麼了。
葉十郎的目光忽而轉上她面部,忽而移到那甚富魅力的胸部,緩緩道:「我要你從實招來。」
厲無雙道:「賤妾只怕說出實話來,葉爺不信,又賞賜一鞭,賤妾實在吃不消。」
葉十郎道:「你說,只要真是實話,沒有什麼好拍的。」
許多人都不以為然,要是鞭子乃是打在他葉斌身上,瞧他還能不能說得這麼輕鬆。
厲無雙道:「那麼賤妾就說了,有人潛入本宮的秘密,的的確確是運魂叟告訴我的。」
返魂叟吊在半天的心登時回到腔子里,對於厲無權還能堅持下去的勇氣暗暗佩服不已。
另一方面很驚異她的勇氣不知竟是從何而來?
葉十郎一手按刀,一手提著魔鞭走開,面上露出沉吟忖想的神情。
照理說厲無雙嘗過魔鞭滋味,反抗意志已蕩然無存。
定必極怕假話被查出的後果,她斷斷不敢說假話了。
然而江峰何必告密呢?
既然那對青年是江峰勾結混入來的,他幹嘛告這個密?
何不直截了當報告說有這麼回事,犯不著誣栽在厲無雙身上啊?
動機,對了,這件事瞧不出動機何在,使人甚感訝感。
葉十郎一時理不出頭緒,轉眼四望。
江峰相當擔心,雖然目前只是厲無雙挨鞭子,但若還能堅持,情勢便忽然轉變了。
他的目光雖然落在厲無雙身上,其實已是視而不見,暗中迅快檢討整個局勢。
葉十郎但見人人都注視自己,這是理所當然的,都等著聆聽宣判啊。
突然靈機一觸,忖道:「動機找到了,哼,瞧那江峰,他不看我,死命盯住厲無雙的乳房。這叫做色臉包天,什麼事都敢做出來。這廝必是垂涎厲無雙美色,但得不到手因愛而生恨,所以嫁禍於她……」
他得到結論,心裡便不急了。
目光轉到返魂叟面上,道:「返魂叟,你該有個最後的機會。如果你現在改口,供出實情,以往的便不追究。」
他明明認定江峰有嫁禍之嫌,外表上卻故意不動聲色,這原是魔教之人最愛玩的手法。
返魂叟堅決地道:「小老兒豈敢亂說,這件事實是江峰告訴我的。」
葉十郎冷哼一聲,突然轉移目,斜盼著厲無雙,道:「你和返魂叟的話,有個大大的破綻,你知道不知道?」
厲無雙戰戰兢兢地道:「賤妾不知道。」
葉十郎道:「好,你還嘴硬,待我瞧瞧先用什麼刑……有了,你平生不喜歡男人,我偏偏叫你先嘗嘗男人快活的滋味,江峰……」
江峰應道:「小人在。」
聲音中不禁微露興奮之意。
只要有機會跟厲無雙在一起,享受她肉體還在其次,最妙的是有法子探出那返魂叟何以挺身而出,使我江峰險險遭了殺身之禍!
葉十郎聽出了他聲音中的興奮,不禁暗暗冷笑。
這廝死在臨頭還不知道,還以為當真得償大願,可以得到厲無雙。
真是做他娘的千秋大夢,我葉十郎豈是如此輕易給你騙倒的!
大堂中的寂靜被葉十郎的聲音打破:「江峰,我打算請你辛苦一趟,讓厲無雙嘗嘗男人的滋味,怎樣一個辛苦法,相信不必我指點了吧?」
厲無雙越聽越怕,連打幾個寒噤,那些魔教弟子們發出鬨笑聲,只聽江峰一本正經鄭而重之地道:「小人懂得,葉爺放心。」
這話又引來一陣鬨笑聲。
葉十郎點點頭,這一幕趣劇使各同門甚至莫長老都瞧得很開心。
但精彩還在後面呢。
等到江峰他去帶走厲無雙,讓他們走到門口,才在最後關頭把江峰叫回來。
這一下峰迴路轉,局勢全變,這才更夠味道。
江峰果然向厲無雙行去,厲無雙失魂落魄地,任由江峰抓住她的手,牽了向門口行去。
離門口還有二十餘步,葉十郎泛起冷笑,故意不動聲色。
這時人人都看見門外有個年輕人跨入來。
他的服飾一望而知即不是魔教弟子,也非是侍者身份。
他身量中等,根結實,五官端正,皮膚黝黑,身上沒有兵刃,神色很從容泰然,也可以說有點獃滯。
江峰迅即回頭,見葉十郎頷首示意,便喝道:「什麼人?竟敢擅闖本宮要地,報上名來!」
那年輕人道:「我是萬家愁呀,江峰你真的忘記我么?啊,我明白了,這兒外人太多了,你不便相認……」
萬家愁的樣子聲調都有老老實實的味道,人人都覺得可以相信,葉十即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更是深信不疑。
江峰揪住厲無雙,連退數步。
他適才一出手,已扣住厲無雙脈門,使她全身癱軟,沒半點氣力。現下江峰只須內力一發,登時可以震斷厲無雙心脈。
他老謀深算,經驗豐富,心知自身的安危須得著落在歷無雙身上。
這個自稱萬家愁的年輕人定與厲無雙有某種深切的關係,所以他和返魂叟若要合力出手對付自己,便不得不投鼠忌器。
以整個局勢而言,江峰處境大是不利。
返魂叟那麼老練之人,卻也因厲無雙被截住,暫時不須被蹂躪凌辱而喜歡顏色。
另一方面卻又因萬家愁現身而深深憂慮。
他面上亦憂亦喜的神色,已被暗中觀察他的人瞧在眼中。
江峰哈哈一笑,道:「好,好;你是萬家愁,恕江某眼拙,一下子沒認出來……」
萬家愁沒做聲,事實上想不到江峰居然有承認見過面之意,一時真不知該說什麼的好。
當下暗暗盤算如何把厲無雙搶回來,此舉自然須得一出手便成功才行。
莫長老以及魔教眾弟子,還有一群待者,都不聲不響。
江峰感覺機會出來了,又是一聲長笑,道:「萬家愁,有一個問題你應該解答得出,卻怕你不敢回答。因為你一回答,馬上就真偽立群,我江峰即刻恢復清白之身。所以我斷定你不敢回答。」
萬家愁但覺這傢伙的話有如一張網子,把自己四萬八面罩住,回答什麼真怕出錯,不回答卻又證實了他的判斷。
好狡猾好可惡,我今日定要把你整得慘慘的,萬家愁狠狠的想。
「你究竟說什麼?我……我聽不大懂呢……」
他索性裝出更老實的樣子。
江峰笑容一收,面寒如水,道:「萬家愁,咱們見過幾次面了?」
萬家愁道:「三次。」
江峰道:「三次?那就請你說出其中任何一次咱們見過的時間地點,你總不至於三次都給忘了吧?」
萬家愁道:「那些陰陰暗暗的洞窟,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人人都聽出江峰的用意,那萬家愁一回答,江峰但須能夠證明那時候他在那裡,跟什麼人在一起,萬家愁之言真偽立辨。
現在萬家愁的回答顯然已經有閃縮規避的意味,如果他們兩人的確見過三次面,那就說出其中一次,在何處何時,豈不簡直之至?
江峰冷笑道:「晤,你年紀輕,見識不多,說不定被這兒的陣仗駭住了。很多人在這種情形之下,會忘記一些事情的。」
他停頓一下,又道:「你不要慌,細心想想看,咱們幾時見過面呀?」
萬家愁皺起眉頭,道:「我心裡很煩亂,啊,我記得啦……」
他停下來,眼睛轉到墩頂的莫長老那邊。
這個動作使他有一瞬的思索機會。
我太傻了,跟這個卑鄙小人有什麼好羅嗦的,反正贏了他之後,魔教的人也不會放過我和厲無雙返魂叟走路。
總而言之,那是非得動手不可的結果。
我且設法把厲無雙搶回來才是正理。
萬家愁出手搶人的念頭剛掠過腦際,眼中忽見墩頂的莫長老向他頷首微笑,又見莫長老雙目炯炯燦若流星,使得那笑容顯得萬分詭異。
萬家愁為之一怔,想不通這個傢伙何故微笑?
莫長老一面頷首,一面微笑。
萬家愁伸手指住他,正要說話,耳邊忽聽返魂叟細如蚊叫的語聲說道:「萬仁兄快快暫時退下,那是魔教銷魂大法,不可力敵……」
萬家愁勾起當日遇上白蓮教斷指鬼使的經歷,腳下不覺一步步向後退出。
墩頂的莫長老柔聲道:「萬家愁,你過來……你過來呀……」
聲音含有無限惑力,其他不相干的一眾侍者,個個都泛起了往圓墩奔去的慾望。
但這些人無一不是武林高手,又久困冥天宮中,皆知此是魔教的一種大神通,個個連忙收攝心神,雙腳牢牢釘住地面,誰也不敢轉頭向墩頂望去。
萬家愁又退了兩步,只見莫長老雙眼光芒閃閃,那笑容更詭異古怪。
「萬家愁……萬家愁……來呀……到我這兒來呀……」
柔和語聲中魅力,現在連萬家愁也感覺得出來。
甚至其他的一眾侍者運功抗拒他也察覺了。
返魂叟的細細語聲倏然傳入耳中,說得很快很急促:「快走,遠遠走開,切莫上前……」
大堂內的一切,包括莫長老的詭笑語聲,一眾侍者的反應,返魂受的警告等等,萬家愁了如指掌。
哈,哈,這真是天賜良機。
他心中想笑出聲。
我大可將計就計,大步向前行去,然後……
在眾目睽睽之下,萬家愁改退為進,雙眼直勾勾地望住墩頂,大步行去。
他雖是突然放變方向,但人人都覺得很自然。
萬家愁走了七八步,突然仰天長笑一聲,猿臂一伸,抓住相距還有五六尺遠的厲無雙的肩頭。
他的笑聲有如潮水卷過沙灘,把魔法痕迹一舉洗凈。
莫長老悶哼一聲之後,連喘幾口大氣。
人人都恢復清明神智,江峰自不例外。
這一瞬間已知道若是厲無雙被萬家愁搶了去,形勢大為不利。
當下內力疾吐,從厲無雙手腕脈門攻入。
哪知這股足以震斷厲無雙心胸有餘的力道,竟如泥牛入海,去得無影無蹤。
厲無雙感到全身具力瀰漫,運勁一掙。
江峰大叫一聲,叭啦啦到七八尺外,連吐兩大口鮮血。
要知他內勁剛吐出,新力未發。
那股內勁卻忽然攪回來,宛如五臟六腑被人用鐵杆猛掏了一記,登時受了重傷。
圓墩下面的一眾魔教弟子肅立如故,他們在冥天宮中作威作福慣了,根本不相信世間還有可與魔教抗手之人。
再者莫長老沒有發出號令,誰也不敢妄動。
萬家愁猿臂一收,厲無雙便被他拉到身邊。
萬家愁低聲:「你先走,鄺真真在外面,你們到蛇神殿等我。」
說罷,放手輕輕一推,厲無雙不由自主向門口奔去。
返魂叟迅快跟去,厲無雙忽然一交摔倒,恰好返魂叟奔到,一把揪住了她,道:「你怎麼啦?」
厲無雙呻吟道:「痛……痛……我痛死了……」
返魂叟驚道:「啊呀,是魔鞭傷勢發作……」
萬家愁聽得一清二楚,記起早先那葉十郎用鞭柄按了厲無雙身子一下,厲無雙便登時停止了疼痛。
目光一轉,找到了葉十郎。
便向他招招手,道:「你過來。」葉十郎驚訝四顧一下,才確定那年輕人是叫自己,道:「叫我么?」
他指指自家鼻子:「有什麼事?」
萬家愁道:「當然有事啦,過來呀!」
葉十郎不是怕他,而是局勢變化繁劇,心中不知所措。
莫長老的命令遲遲不下,更增迷惑。
但即是人家指名道姓,就算沒有莫長老的命令,也可以出手了。
「好,大爺來啦,小子你可別開溜……」
他一手揚鞭,一手找刀,邁步行去。
只見他一步就是六七尺之遠,身形如行雲流水,極是詭異神速。
魔教的武功首次顯露,萬家愁一眼望去,便覺得那些武林知名的一群「侍者」,他們不得不俯首屈服,實是大有道理。
那葉十郎不過是諸弟子之一,武功便如此了得,則魔教長老們更不必提了。
葉十郎一眨眼間已到了他面前,冷笑道:「我來啦,你瞧瞧這鞭子好不好玩?」
只見他手中烏黑的長鞭委垂地上,此時忽然像蛇一般,未消彎曲昂起。
人人都深知魔鞭的厲害,看這情形葉十郎分明打算先給萬家愁吃一頓鞭子。
厲無雙乃是身受其苦的人,緊張得忘了全身痛苦,大叫道:「小心那鞭子……」
萬家愁道:「這不是鞭子,是一條黑蛇。我平生最拿手捉蛇……」
話聲中身子微微蹲低,右手作勢好像要疾捏蛇頭七寸要害。
但左手一伸,五指抓住鞭柄,輕輕易易就從葉十郎手中奪過魔鞭。
不過他雙手手法瞧來完全是捉蛇的式子,這捉蛇之法固然以拿七寸要害為主,但也有聲東擊西先抓住蛇尾,內行的人只須隨手一抖,那條蛇就垂直不動,再也無力昂首卷上來。
萬家愁答道:「瞧,捉蛇還不容易么?啊,不好了……」
只見那粗如鴨卵的鞭柄,本是烏光潤澤。
卻忽然褪色,才說得兩句話工夫,已變成一根灰白枯骨。
墩頂上的莫長老忽然低低悶哼一聲,接著連連喘氣。
原來他這刻已是第二次魔功邪法被破,元氣大耗,功力虧損極巨。
第一次是向萬家愁施展鎖魂大法,命他走到墩下。
萬家愁的心志堅疑有如軼石,鋒稅有如刀刃。
莫長老的邪法正使得急時,萬家愁一聲長笑便破去了。
第二次就是現在,那根魔鞭本質只有一些輔助藥物,主要還是魔法祭練,能奪人心志,令人意志崩潰。
萬家愁的意志正如他已臻化境的武功一般,根本找不到可著力搖撼之處反過來那比鋼鐵還堅硬的意志力,一觸魔鞭,邪法便破。
莫長老連番受創,元氣大傷,登時委頓不堪,只有連連喘氣的份。
萬家愁聽到莫長老聲息,參證以魔鞭情形,心中有點明白,他平日雖是老實木響。但上陣對敵,卻機靈無比。
妙極了,萬家愁心中打個哈哈。
還得教你們這些妖邪上個當才行。
他急急忙忙地丟掉鞭子,叫道:「奇怪,這地方有鬼,瞧這鞭子怎的變成一根骨頭?」
回頭望去,只見厲無雙面上關切俊急之色尚未消失,便向她眨眨眼,讓她知道這番話是故意說的。
厲無雙意志已恢復,被鞭子所傷之處僅余藥物力量使她疼痛而已,還支持得住。
當下向萬家愁回報一笑。
葉十郎冷冷道:「萬家愁,大爺十招之內,叫你死而無怨。」
好狂妄的傢伙,十招就叫我死而無怨?
萬家愁禁不住笑一下。
果然剛才在鞭的功力沒被他覷破。
要知天竺國玩蛇為生的人極多,捉蛇都有秘傳絕技。
萬家愁的萬妙神手乃是天下武學手法方面最精妙神奇的絕藝,故此任何手法他隨意一比,無不維肖維妙。
他用捉蛇手法奪鞭,連葉十郎一時也被瞞住了。
萬家愁搖頭道:「我不相信,來吧!」
葉十郎見他赤手空拳,便不拔刀,左手如抓如拍,向萬家愁面門攻去。
他掌力剛猛雄渾,其中又夾有尖銳的指力,籠罩的範圍甚廣。
魔教武功的確別具威力,萬家愁在這電光石大的瞬息間,大略查考一下,獲得上面的第一個印象。
但感到奇怪的是對方這一指之力寵罩範圍甚廣,是以華而不實。
何以這一招要這樣使用呢?
他心中念頭飄轉,右手一托,只聽頭頂風聲勁響,原來葉十郎的掌指力道都從他頭上掠過。
葉十郎冷冷道:「原來是華山派的,這一招天王托塔果然別有神妙之處。再接我這一招看看!」
右手驕指如我,虛點三下。
一時指力破空之聲大作,那三股指力前接后擁,分取萬家愁上中下三盤要穴。他左手封住腹側空隙,萬家愁心裡頭反而微微一愣,因為葉十郎這一招太偏重於三盤要穴上面,換言之,他將上中下三盤的穴道分佈得太均勻,以致本是極為靈動變化的隔空點穴法,反而呆板遲滯。
就像是飽學之士不會活用,反而變成迂腐之人。
若論魔教武學,功力能達到如此深厚精湛之境,招式怎會犯這種大弊?
他身子滴溜溜打個轉,雙腳寸步不離原地,便把三股指力全部滑卸。
這一下身法萬家愁不過是見景生情,用最簡單方便的方式化解,目前不想還未,盡量瞧瞧葉十郎的十招會有些什麼奇奧手法。
葉十郎哼一聲,道:「連瑞圖,這不是你們蓬萊派的地軸旋珠身法么?」
侍者群中一個中年人面現怯懼之色,應道:「是是,但小人從未聽說過萬家愁這個名字……」
葉十郎突然一掌斜斜拆去,掌風銳嘯,宛如利刀劈出一般,連瑞圖登時面如死灰,身子發抖。
原來那葉十郎這一招簡直是針對他蓬萊派而發。
連瑞圖本能地設想如何抵禦之時,忽然發覺全然無可抗禦,只有束手待斃的份,這簡直是心膽皆裂,無法自持了。
萬家愁左肩微微一沉,五指翻起向他臂彎要穴虛扣而去。
指力甫出,葉十郎已變色收回掌勢,瞪眼道:「這是少林不傳之秘,哼,你從何處學到這十八路天龍神拿手法?」
萬家愁只不過隨手應招而已,他的萬妙神手已涵括天下各種手法,是以每一出手,都似是某一家派的不傳絕招。
想不到這回卻變成少林派的人了,且看下一次又是哪一家派的。
萬家愁一方面好笑,一方面也明白那葉十郎聲明十招之眼,原來預算在數招之內查明他的家數,然後用剩下的幾招,已足夠收拾他有餘了。
當然這只是葉十郎的想法而已。
「這是秘密,可不能告訴你。」
萬家愁回答時,已查聽得知墩頂的莫長老喘聲急促,顯然尚難恢復。
葉十郎直到現在,還得不到莫長老指示。
不用說他老人家必定贊成這樣對付敵人的方式人心中更無疑惑,厲聲道:「萬家愁,你可要小心了……」
喝聲中欺身迫敵,雙掌如奔雷掣電分去雙肋要害。他還是第一次正式近身肉搏,招數當真向萬家愁身上,氣氛登時更緊張了。
萬家愁隨手封拆,毫不費力,一眨眼間葉十郎雙掌上下翻飛,連攻了四招。
人人見他掌勢宛如排山倒海,招式繁複精奧無比。都有透不過氣來之感。
卻不明白那萬家愁安是怎生-一拆解了的?
厲無雙看得大驚失色,魔教所傳武學如今親眼目睹,果然奇奧難測。
那葉十郎的掌勢已把萬家愁罩住圈子裡,勝負之數不問可知。
她的腳向後退,但心裡卻覺得不該舍下萬家愁。
正遲疑間,返魂叟比她早一步退到門外,傳聲叫道:「厲谷主,咱們先退。這是萬仁兄的意思。」
大堂中誰也不去注意他們,因此厲無雙已出了門外,還沒有人發覺。
葉十郎面上忽然布滿了黑氣,睜眉突眼,形狀甚是可怖。
遠遠觀戰的一群侍者個個都不知不覺往後退閃,生怕葉十郎的魔教神功餘威波及,死得不明不白。
要知那陰風洞內的黑煞陰風,魔教用來練功人人皆知。
故此葉十郎面孔一現黑氣,便都想到了那黑煞陰風。
在陰風洞內天然的黑煞明風還可以抵禦,但經過魔教心法祭練,誰也不敢招惹。
只見葉十郎突然退身尋丈,雙掌齊飛,一向空中未出,一向地斜斜拍去。
兩縷極淡的黑氣隨掌風激射。
向地面斜斜的一縷,碰到地面折彈乃是理所當然。
但往天空拍去的一掌,那縷黑氣居然也會抗射,便使人覺得奇詭難測了。
葉十郎掌不停揮,東一掌西一掌,每掌都有黑氣射出。
別人還不明白葉十郎弄什麼玄虛,萬家愁心中已經有數。
原來葉十郎雙掌的力道有陰柔陽剛之別,這兩種力道合起來,恰如一個太極,混混飩飩,只是積聚在一起。
其實在無聲無息中鼓盪磨擦。
外表上力造消隱,等到外界另有一種力量加上去,登時爆發,至於這股陰陽摩盪而生的力道對付的是什麼人,便全看外界加上去那種力量的引導了。
這話說的羅嗦,當時一晃眼間已連發了八掌。
墩頂的莫長老忽然開口,道:「朱五,出手!」
命令簡潔,連多一個字也不肯說。
一個身穿道服的青年應聲躍出,只見他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相貌甚是俊美。
他的動快如風飄電閃,足尖才一沾地,雙掌猛可齊齊向外平推。
那萬家愁的推斷毫釐不爽,果然須得另一種外來力量引爆魔功摩盪之力。
相貌俊美的朱五郎躍出的剎那間,萬家愁一方面已曉得他的作用,另一方面心頭掠過在排雲崖竊聽的話,在曹三和李十二郎對話中,顯示這未五乃是魔教弟子中的高手,有可能晉陞為長老。
現在的形勢是魔教方面多一個長老,就多一分阻力,這是萬家愁直覺上的反應,萬家愁翻身便走,轉身之時五指連珠彈出。他的萬妙神手變幻無方,五指彈出之際,雖是運足神功,外表卻絲毫瞧不出來,甚至連彈指的動作也無人瞧得清楚。
萬家愁肚子里有數,料想到情況演變是何等樣子,所以逃跑得不快。
朱五雙掌發出的掌力也是一陰一陽凝聚而成,一碰上葉十郎談煙氖紅的大團力道:
「轟」的一聲引爆。
朱五但覺自己的掌力不知如何竟有兩絲空隙,一直透到掌心。
因而引爆的勁道尋假抵隙地反震過來,朱五連念頭也來不及轉,雙手手腕「喀喚」響處,一齊斷折,身子也被震得退飛尋丈,重重摔在地上。
這邊朱五腕折人飛,另一邊的葉斌也大叫一聲,口吐鮮血,整個人像爛泥般癱倒。
當中的力道挾著千百縷淡煙向四方八面飄散。
一眾侍者紛紛竄避,便是魔教弟子們也不敢不移開讓步,一面揮掌射擋。
大堂內犬突承奔,一片大亂。
莫長老的聲音仍然柔柔和和的,在凌亂的喧嘈中卻仍然十分清楚。
「萬家愁,給我站住……」
萬家愁奔到門口,回頭一望,但見莫長老仍然高踞墩項,搖頭道:「不行,你魔教人多,我受不了……」
他的聲音像陽光透過雲霧一般,散布大堂每個角落。
亦是平平和和,全不用力。
莫長老麵包一變,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僅僅從萬家愁話聲顯示的功力,已經須得對他另眼相看了。
莫長老心中大驚,忖道:「即使是我平常的狀態中,要學他這樣把聲音穩穩送到大堂每個角落,也是有所無能。」
萬家愁不答話,一步跨出門口,隨手把厚厚的石門關上。
登時眾聲隔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