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又是三天過去,他依然一無所獲,連個可疑的地方都不曾找到。
他有些灰心了,像這樣找下去,可能一輩子也找不到,忽然,他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辦法,如果能找到黑名單上列名者之一,便可追出其他的。於是,他坐下來默誦那偷看過一遍的黑名單,比較記得清楚的是,「四大金剛」和「武林至尊」,其餘的便模糊了,再怎麼想也想不起。
「武林至尊」想來是個顯赫的人物,但卻沒聽人提到,「四大金剛」不用說是四個人,是什麼樣的人呢?對了,找「宇內狂客」,他一定知道的。
晚風夕陽里,他奔向開封,不知不覺,又到了古人墳附近,他想,自己要離開此地了,應該到「復仇者」的墳前告別一番。
於是,他改向古人墳奔去。
到了地頭,一看,登時熱血沸騰,殺機直透頂門,心身都發麻了,「復仇者」的墳墓已然被毀,墓土被挖平,留下個大坑,那塊巨大的碑,碎成了數塊,一個空棺,橫在側方,屍體不見了。
是誰,竟然殘忍到毀墓盜屍?他僵直地站在那裡,望著狼藉的現場,怨毒塞滿了胸膛。
現在,他只想殺人,這種衝動,與剛剛發現「鳳凰庄」成了廢墟時一樣。
除了那些沒死的仇家,誰會做這種慘無人道的事。
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風堡」,朱延年是主凶之一,他們當然連通一氣,朱媛媛知情么?
一定知情的。人是「冷血太君」殺的,她殺了人,不至於又來毀墓。
記得「復仇者」被殺時,朱媛媛曾要毀屍,是自己力阻她動手,她定是不甘心,又來這一套。「復仇者」急友之仇,可說義薄雲天,如今死了還遭毀墓之慘。
屍體呢?如果被毀在該現場,即使被野狼啃了,多少會留下些痕迹,不會這麼乾淨,對方盜屍的目的何在?
人影,從不同方位陸續出現。
田宏武的心弦繃緊了,殺機也更濃熾,對方主動現身,是他求之不得的事,這批人,不但是毀墓的,同時也必是「鳳凰庄」血案的兇手。他不回頭,也沒動,只是手中的劍,捏得更緊。
正面現身的,一個是黃衣老人趙二先生,另一個不認識,是個枯瘦的老人,其餘方向,他感覺到有人現身,但不知道是些什麼樣的人。枯瘦老人現身之後,站著沒動。
只趙二先生繼續向前走來。
田宏武心裡想:「先來的先殺,只留一個活口問口供便夠了。」
趙二先生停止在兩大過外之處,面色一片鐵青,他不失禮數的先拱拱手,開口道:「田統領,你在此地何為?」
田宏武咬著牙,冷森森地道:「在此地等著殺人,在下已不再是統領,請改個稱呼。」
趙二先生冷笑了一聲,道:「很好,就稱你田少俠吧,老夫有幾句話要問你……」
田宏武冷極地道:「請問!」
現身的一共有八人之多,全遠遠停住,形成了一個包圍圈,田宏武現在看情了,除了那枯瘦老者不知來路外,其餘的都是「風堡」的「旋風武士」,曾經是他的屬下。趙二先生沉默了片刻,才以凝重的聲音道:「你與『復仇者』是什麼關係?」
田宏武道:「算是志同道台吧!」
趙二先生道:「何謂志同道台?」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以任俠為天職是志同,奉正義為圭臬是道合。」鏗鏘之言,可以說擲地有聲。
趙二先生臉色一變道:「以恐怖手段,濫殺無辜,荼毒武林,也算是任俠仗義么?」
田宏武雙睛一瞪,道:「誰是無辜,閣下無妨舉個例證出來?」
趙二先生窒了一窒,道:「是非自有公論,武林同道有目共睹,我們不必爭論,你且說說看,『復仇者』哪裡去了?」
田宏武切齒道:「閣下是明知故問么?『復仇者』死了,埋葬了……」
趙二先生冷嗤了一聲道:「但是這裡放的是空棺,根本沒有屍體。」
田宏武駭然大震,「復仇者」已經驗明氣絕,是自己僱工埋葬的,為了造墓穴,屍體露了一夜半天,哪會有這等事?轉念一想,突然明白過來,對方定是為了掩飾掘墓毀屍,人天難容的罪行,所以才倒打一釘耙,故意編造這鬼話,以圖卸責。
心念之間,反問道:「這樣說來,掘親毀屍是閣下等人的傑作了?」
趙二先生道:「老夫承認掘墓,但沒有毀屍!」
田宏武目眺欲裂地道:「為何要掘墓?」
趙二先生道:「因為墓碑上刻了『仇人未滅,何以死為?』八個字,認定內有蹊蹺。」
田宏武怒極而笑道:「墓碑上本沒有那八個字,想來也是閣下的傑作,這設計真是周到。」
趙二先生道:「田少俠,如果你不說出真相,恐怕脫不了干係?」
田宏武額角上冒起了青筋,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臉上的劍疤也發出了亮光,冷厲地道:「趙二先生,你們不但惡毒,而且卑鄙,掘墓毀屍,天理難容,俗語說,人死不記仇,你們連死了的人都不放過,你要知道真相么?」
說著,手中劍一橫,雙手分握劍柄及劍鞘,接下去道:「我就告訴你,我要你們的命。」
趙二先生「嘿嘿!」一陣怪笑道:「好小子,你有多大的氣候,竟敢發這狂言?」
田宏武雙日射出了栗人的寒芒,向前跨了兩步,道:「多大氣候你一試便知!」就在此刻,一個聲音倏告傳來:「二先生,區區賭你橫屍當場!」
這話使在場的人大吃一驚,齊齊循聲望去,只見一條灰色的人影,出現在古人墳那堆土阜之上,夕陽回照下,可以看出是個面色黝黑的衣衫中年,額頭上長了個核桃大的肉瘤,使他變得既丑且怪。
趙二先生眉峰一皺,道:「朋友何方高人?」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灰衣人已到了場中,與兩人站成鼎足之勢,七八丈距離,竟不知他是知何來的,彷彿他原本就站在場中。這鬼魅般的動作,使場內外的人,全為之瞠目結舌,這種奇怪的身法,似已超出了人體所能的極限。
灰衣人好整以暇地道:「區區『影子人』,諸位覺得很陌生吧?」
「影子人」這怪誕的名號,的確誰也沒聽說過。
趙二先生變色道:「的確是初聞!」
「影子人」齜牙一笑道:「沒關係,現在知道也是一樣。」
趙二先生仔細打量了對方一眼,道:「方才朋友說什麼?」
「影子人」淡淡地道:「區區賭你閣下不是這位疤面田老弟的對手!」
田宏武心頭「咚!」地一震,自己對他一無所知,他卻知道自己姓田,而且說趙二先生不是自己的對手,這的確是怪事。
趙二先生道:「朋友憑什麼說這句話?」
「影子人」道:「因為區區知道你們雙方的功力,不信的話,事實可以證明,不過卻不能試,因為這位姓田的老弟已經存心要殺你閣下。」
田宏武又是一震,這怪人連別人的心事都知道。
「影子人」轉頭向田宏武道:「你很奇怪,是不是,其實說穿了不值錢,一個動了殺心的人,目光與別人不同,眼睛是最不會說謊的。」
田宏武心裡冒出了寒氣,這怪人實在不簡單。
「影子人」的口吻非常肯定,不像是猜測,像是在講事實,一句便是一句,使人不信也得信。他說完,又把目光移向趙二先生。
趙二先生是個老江湖,可是碰上了這神秘的「影子人」,他似乎忽然變得孤陋了,期期地道:「朋友就是為這句話而現身?」
「影子人」道:「不,為了救人!」
趙二先生愕然道:「救誰?」
「影子人」一本正經地道:「救你閣下!」
趙二先生下意識地退一了一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影子人」道:「因為你閣下平素為人還不錯,怕你死得不值,所以才提醒提醒。」
趙二先生惶惑地道:「老夫還是不懂?」
「影子人」還是那副輕描淡寫的神情道:「你閣下如果仔細想想便懂了,你為了金蘭至好的朱延年之死而不忿,是么?但你忽略了他是為什麼被殺的。武林中最要緊的是公道二字,他是該死,你若替他賣命,雖然盡了友義,卻並不是公道,所以你如果被殺便是不值了。」
趙二先生怵然道:「朋友到底是誰?」
「影子人」道:「不是說過了叫『影子』人么?」
趙二先生一咬牙道:「為了全義,老夫不在乎生死,非要揭穿這謎底不可。」
「影子人」笑笑道:「閣下別食古不化,如何揭穿法?」
趙二先生手指田宏武道:「人是他埋的,他當然知情。」
「影子人」道:「他葬了『復仇者』不錯,但他並不知情。」
趙二先生道:「為什麼?」
「影子人」微微一哂,道:「人是埋了,有那些棺材店的工人可以作證,裝棺、落土、造墓、立碑,都是他們料理的,這假不了,他只是不忿閣下掘墓開棺。」
趙二先生心念一轉,道:「安知不是他後來做的手腳?」
「影子人」道:「閣下這種說法叫做橫來,當日『冷血太君』毀了『復仇者』,眾目所睹,他已經斷了氣,否則,以『冷血太君』的為人,她出了手不察後果,會離開么?」
趙二先生拈鬚沉吟道:「難道死人會土遁了不成?」
「影子人」道:「土遁當然不會,內中自然有文章……」
趙二先生道:「什麼文章?」
「影子人』道:「這就誰也不知道了。」
趙二先生作色道:「朋友既然不知情,為什麼說不是田宏武弄的鬼?」
「影子人」毫不思索地道:「這點區區可以保證,他埋葬了『復仇者』之後,便離開了,重返此地,已是十天以後。」
趙二先生道:「朋友怎知得這麼清楚?」,「影子人」道:「因為區區設離開過他……」
田宏武大是駭然,「影子人」跟蹤自己十來天,自己竟一點也不知道,他跟蹤自己何為?
什麼目的?心念之間,下意識地瞟了「影子人」一眼,但什麼也看不出來,那黧黑的臉上,還是那副平淡而滿不在乎的神情。一個破鑼似的聲音插口道:「影子人,老夫們為什麼要相信你的話?」
那枯瘦老人,不知何時已來到了三人身邊。
從近處才看出這老人一對眼珠竟是紅的,棱芒閃爍,看了就會使人不期然地聯想到洞里赤練蛇。
「影子人」偏頭看了他一眼,道:「閣下是『火堡』總監察『丙丁神』蔡銓,對么?」
枯瘦老人駭然驚聲道:「你怎麼知道?」
「影子人」道:「區區不知道的事很少,既然承認身份就成了。」
田宏武暗忖:「不久前出了『雷堡雙煞』,現在『火堡』總監察也現身,四大堡的人,已經有三堡出動了,果然他們是連通一氣的。」
「丙丁神」栗聲道:「你是否『復仇者』一路的?」
「影子人」毫不為意地道:「區區的來路,閣下有本領可以自己查。」
「丙丁神」面上露出了猙獰之色,摸了摸山羊鬍子,冷哼了一聲道:「錯不了,你們是一路的,怪不得你偏袒這姓田的小子,很好,說一說『復仇者』究竟怎麼回事?」
「影子人」不屑地道:「閣下說的隊比唱的還要好聽!」
「丙丁神」怪笑了一聲道:「這墓穴不小,現成的,足夠你兩人用!」
田宏武忍不住道:「你們八個人一樣埋得下。
「丙丁神」火紅的眼一瞪,道:「老夫斃了你這小子!」
田宏武橫劍欺身,咬牙道:「你就試試看?」
「影子人」插手道:「慢來,慢來,你們用不著拚命,無論誰死誰活,通通於事無補。」
田宏武驚詫地道:「為什麼?」
「影子人」道:「因為你們都是局外人。」
局外人三個字,使田宏武大感怔愕,「影子人」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是萬事通,無所不曉?他來得非常突兀,照這樣看來,他定知道「復仇者」屍身失蹤之謎。想著,手中劍又放了下來。
「丙丁神」陰陰地道:「那你是局內人了?」
「影子人」道:「區區只是影子人,非局內也非局外。」
「丙丁神」怒哼了一聲,目光回瞪田宏武道:「小子,你拔劍保命吧!」
田宏武心火又起,正待拔劍……
「影子人」冷冷地道:「如果他拔劍,你閣下絕對活不了,這不是恐嚇你,你憑藉的是『五雷神火掌,還有些逗樂子的火器,對么?玩火者必自焚,諒來你懂這道理,請便吧!」
田宏武栗聲道:「在下不能讓他走!」
「影子人」沉緩地道:「算了,我知道你心裡想做什麼,停會再說吧!」
田宏武愣了,難道這怪人真的能洞察別人的心事,太不可思議了。
「影子人」又朝趙二先生道:「閣下也可以走了!」
「波!」半空里起了一聲爆炸聲,點點流星,迸射散落,「丙丁神」面色大變,片言不發,掉頭飛掠而去。趙二先生與另幾名武士,也轉身狂奔。
田宏武驚聲道:「這怎麼回事?」
「影子人」道:「江湖人的訊號,可能他們的同夥發生了緊急情況。
田宏武咬了咬下唇,道:「閣下為什麼要阻止在下……」
「影子人」不等他說完,便搶著道:「你殺了他沒用,活捉他也沒用,徒然樹下強敵。」
田宏武劍眉一挑,道:「為什沒有用?」
「影子人」道:「因為他倆誰也不能告訴你想要知道的事。」
田宏武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道:「那閣下是能夠告訴在下想要知道的事了?」
「影子人」道:「也許,得看情形!」
夕陽收束了它最後一絲光芒,天色昏黑下來,天邊出現了第一顆星星。
田宏武想了想,道:「好,在下現在請問,在下想要知道什麼?」
「影子人」笑笑道:「只能一樣一樣地問,不能太籠統。」
田宏武正要開口問出「鳳凰庄」血案追兇的事,忽地記起化名余鼎新的「復仇者」曾經告誡過自己的話。
這「影子人」來路不明,倒不可不謹慎些,當下把該問的咽回去,轉了另一個問題道:
「復仇者的屍體因何失蹤?」
「影子人」道:「這話得分開來說,你問的是余鼎新?」
田宏武不解地道:「這不是一樣么?」
「影子人」神秘地道:「不一樣,如果你問的是余鼎新,他當然死了,是你親手埋葬的!」
田宏武道:「屍體呢?」
「影子人」道:「為了怕發生像今天這樣的事,仇家不放過屍體,所以他的好友把他易地而葬,否則的話,你已經看到今天的事了。」
田宏武道:「他那好友是誰?」
「影子人」道:「不能說,以防被無辜株連。」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如在下問的是『復仇者』呢?」
「影子人」道:「復仇者根本沒有死!」
田宏武全身一震,脫口驚呼道:「復仇者沒死?」
「影子人」道:「別大驚小怪,『復仇者』何許人物,怎能輕易就死。」
田宏武栗聲道:「這麼說,余鼎新不是『復仇者』?」
「影子人」點頭道:「當然不是!」
田宏武駭怪驚愣,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追問道:「那他為何要自稱『復仇者』?」
「影子人」道:「他為了要報殺父之仇,亡母之恨,投身『風堡,苦待了這麼多年才如願,他自稱復仇者並無不當,但這復仇者,不是那『復仇者』,如此而已!」
田宏武激動得額角冒了汗,又道:「那余鼎新的真正姓名該是什麼?」
「影子人」沉默了片刻,道:「告訴你無妨,他該叫童梓楠,別的不要問了。」
田宏武默念了一遍童梓楠,搖搖頭,道:「但他死前曾說在『風堡』殺人,是為了『鳳凰庄』的血案,這又怎麼說?」
「影子人」似乎窒了一窒,才道:「索性告訴你,他與真正的『復仇者』是一路的。」
田宏武似乎有些明白了,童梓楠在殺「毒膽鐵面」馬森時,沒有傳竹籤,這表示他與真正的「復仇者」有別。
當初救自己人墓室的是他,他曾說救自己是受人之託,那托他的人,當然是真正的「復仇者」了。
這謎團算是打開了,但真正的「復仇者」又是誰呢?童梓楠曾說「鳳凰庄」血案,已有人出面清理,指的當然是真正的「復仇者」。
自己現在也正在從事復仇者的工作,雙方目的一樣,因了童梓楠的關係,真正的「復仇者」當然已經知道自己的一切,但自己對他卻茫然無知……
照自己偷看到的「黑名單」上列名的,有三十餘人之多,授首的只有六人,自己能不盡些心力么?如何對得起泉下姨父母與未婚妻小秀子?
「影子人」見他久不開口,沉聲道:「你在想些什麼?」
田宏武星目一睜,道:「在下想知道真正的『復仇者』是誰?」
說著,迫切在等待下文。
「影子人」搖頭道:「這區區也不知道,還在查證當中,走,我們去看個熱鬧。」
「熱鬧,看什麼熱鬧?」
「影子人」道:「方才的火花訊號,使對方不顧一切地奔去,定然有事發生,而且可以想象得到,定是件大事,走吧?」
說完,不理田宏武的反應,彈身便奔。
他沒施展那鬼魅般的身法,用的是一般高手的速度。
田宏武無奈,只好跟著馳去。
奔出了約莫半里左近,遠遠只見一株大樹下有人影浮動。
「影子人」放緩了身形,道:「田少俠,我們分頭過去,別驚動他們。」說完,人影已杳。
田宏武不由為之一呆,這哪裡像是人,簡直與幽靈鬼魅差不多,影子戶人,真的像是個有形無質的影子,的確人如其號。
他看了看形勢,從側方藉樹叢掩蔽,划弧逐段迫近前去。
大樹下,正是趙二先生他們一行八人。
地上躺著一個人,看是死了,天黑光暗,看不甚切。
只聽趙二先生顫抖的聲音道:「想不到這剎星真的沒死,又現身殺人了……」
田宏武隱身處距大樹約莫四五丈,聞言之下,不由心中一動,聽音,對方說的當是「復仇者」,想看,自己也緊張起來了。
「丙丁神」敲破鑼似的聲音道:「此獠不除,後患無窮,誰知道他要殺多少人,以前是肆虐『風堡』,現在目標指向咱們『火堡』了!」說著,手裡揚起一樣東西道:「二先生,這竹籤子是否與從前出現的一樣?」
趙二先生道:「完全一樣!」
「丙丁神」喃喃地道:「二十五號,他殺人還要編號……」
趙二先生沒有答腔。
「丙丁神」接著又道:「二先生,余鼎新在『風堡』任總管已經有很多年,難道他平日一點可疑的跡象都沒有?」
趙二先生道:「老夫是外人,不大明白他平日行徑,僅知道他極得堡主信任,而且人緣也很好,誰知道他是處心積慮來的,唉!想不到!」
「丙丁神」道:「當年『鳳凰庄』血案是怎麼回事?」
趙二先生搖頭道:「老夫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照說……唉!只有死者和兇手知道。」
「丙丁神」停了一歇,道:「朱堡主生前從沒提到過?」
趙二先生道:「沒有!」
「丙丁神」目珠一轉,道:「依我看來,那姓田的小子,和什麼『影子人』,准與『復仇者』是一路的。」
趙二先生沉吟著道:「目前的問題在於確實死了,被埋葬了的人怎會復活?墓內為什麼會是空棺?」
「丙丁神」道:「還是得從姓田的與『影子人』身上著手。」
趙二先生道:「姓田的身手不俗,『影子人』更是不可思議,貴堡薛護法既已遭害,依老夫看來,蔡總監還是急速回去,陳明事實經過,請貴堡主裁奪。」
「丙丁神」道:「看來只好如此了!」
趙二先生向六名武士道:「你們輪流背負薛護法的遺體先回堡里再理後事。」
武士們恭應了一聲,由其中之一負起屍體,一行人動身離開。
田宏武侯眾人走遠,才現身奔了過去,只見那大樹的樹身,削了一片白,上面三個血淋淋的大字「復仇者」。
「復仇者」真的沒死!殺人的方式如以前一樣!照「影子人」的說法,化名余鼎新在「風堡」擔任總管的童梓楠,既然與「復仇者」是一路的人,以「復仇者」神鬼莫測的身手,為什麼聽任其被殺?
自己被「冷血太君」母子誤認是「復仇者」,要殺自己以活祭馬森,幸得童梓楠傳柬說明事實真相,約斗古人墳,自己才能死中得活,說起來,他對自己有雙重的大恩。
「冷血太君」的功力,連丁香都知道,童梓楠必然更了解,既然殺了馬森,報了仇,為什麼還要約斗「冷血太君」,自取滅亡呢?灘道他完全為了救自己而犧牲,但辦法多的是,犯不著採取這一下下之策呀?」
「影子人」如幻影般出現,開口道:「如何,這一幕驚人吧?」
田宏武剛才已見識過他的身待所以並不怎樣驚奇,開口應道:「的確是驚人,不知道『冷血太君』會不會找他?」
「影子人」道:「不會,她要的是童梓楠,目的已達,事情便算了結了。」
田宏武道:「如果她知道空墳的消息,會怎麼想法?」
「影子人」沉吟道:「你這麼一提,倒真是個問題,人是你埋的……」
田宏武變色道:「她會找在下?」
「影子人」道:「可能的,這是件麻煩事……」
頓了頓,又道:「如果趙二先生他們不刨墳,這秘密就不會戳穿,事情壞在墓碑上添了那八個字,復仇者』定然後悔弄巧反拙,別擔心,如果你真的被『冷血太君』找上,他不會袖手的。」
田宏武靈機一觸,道:「在下想到了一件事!」
「影子人」道:「你想到什麼?」
田宏武道:「閣下雖然不肯明告,但依在下判斷,移走童梓楠屍體的,必然是『復仇者』。」
「影子人」道:「何以見得?」
田宏武遲疑了一陣,才道:「數月之前,在下遭遇意外,喪失功力,又被毀容,巧被童梓楠所救,帶到一處古墓的墓室中,他說是受人之託辦事,屍體極可能被移到那墓室中去了。」
「影子人」驚異地道:「有這樣的事,古墓在何處?」
田宏武期期地道:「可能就在這附近一帶,因為在下出入時都在被制的情況中,所以找不到了。
「影子人」笑笑道:「你這麼說,還不是等於沒說。」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以閣下的見聞如此廣博,也許能想得出點端倪?」
「影子人」道:「原來你這些日子,發瘋似的在該一帶盲撞,是在找那地下墓室?開封自古以來,就是卧虎藏龍之地,奇人異士代有所出,王公顯宦更是不勝枚舉,像過類湮設了的古墓多的是。不討,區區知道的,僅限於被人發現而公開的,至干秘密的,發現的人自然秘而不宣,守口如瓶,因為該類古墓,幾乎等於寶藏,發現的人必有所獲。」
田宏武皺緊了眉頭,道:「在下不死心,定要把它找到。」
「影子人」道:「有什麼重大的原因使你這樣做?」
田宏武當然不敢說出黑名單的事,那是他無意中偷看到的,認真說起來,這種行為不太正當,只好敷衍著道:「沒什麼重大原因,只是好奇!」
「影子人」道:「你言不由衷吧?」
田宏武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不自然地笑笑道:「隨便閣下怎麼說好了!」
「影子人」抬頭望了望星空,道:「區區有事得走了,你慢慢去找尋吧?」
人影,一閃而沒,他出現時像影子,消逝時也像影子。
田宏武忽然發了奇想,「影子人」會不會是「復仇者」?這實在非常有可能,他現身突兀,行動說話也令人莫測高深,而且,他盯蹤了自己十幾天,沒說出理由,這不就證明了么?
越想,越感覺自己的判斷有道理,一顆心不由自主地跳蕩起來。
但,像對方這種身法,想跟蹤也不可能,想到這裡不由有些沮喪。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復仇者」剛才在此殺人,而「影子人」卻在古人墳現場,這一來,又把自己的想法推翻了。
一個人當然不能在同一時間在不同的地方做兩樣事,除非他會分身法,但什麼叫分身法,誰見過?「影子人」連趙二先生那等老江湖都沒聽說過,可以想見是新出道的,但以他所表現的精明練達,卻是個江湖老手,這怎麼解釋呢?於是,他想到了「宇內狂客」,這些問題,應該向他請教。
望看夜幕籠罩下的原野,古墓在哪裡?不由大有「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感慨。
他想「復仇者」剛剛在此殺人,當然不會遠離,說不定他正在暗中望著自己,可是他不肯現身也是枉然。
十幾天來,盲目地搜尋那古慕他實在有些疲於奔命了。最後,他下了決心,先去找「宇內狂客」商量商量。
口口口口口口
夜已深沉,萬籟俱寂,藥王廟酣睡在夜色里。
此際,已過了子夜。田宏武奔到廟前,望著緊閉的門扉,心裡想,半夜三更的,如果叩門,定必驚動闔廟的人,不如悄悄進去,看一看再作道理。於是,他縱身越牆而入。
廟裡一片死寂,只有神殿里閃爍著油燈的光暈。
田宏武略一躊躇,徑奔那天「宇內狂客」喝酒的廂房。
暗中一個聲音道:「田少俠么,你來得正是時候,看看有沒有辦法……」人隨聲現,是那看廟的老道,
田宏武忙抱拳道:「道爺,深夜打擾,實在不當,請問什麼事?」
老道「唉!」了一聲道:「那酒瘋子自己要死,貧道無法可施,正好你來了。」
田宏武心頭一震道:「道爺說的是胡前輩?」
老道點頭道:「除了他還有誰。
田宏武道:「胡前輩怎麼了?」
老道用手朝里一指,道:「在後院里,他不許任何人進去,否則就要殺人……」
田宏武皺眉道:「到底是為了什麼?」
老道跺了跺腳,道:「真急死人,天知道為了什麼,今天下午,他不知在哪裡灌足了黃湯,醉醺醺地回廟來,劈頭就說要貧道替他備口薄棺,他今晚要死了。」
田宏武莞爾道:「他準是喝醉了,鬧著玩的……」
老道說道:「不,他的脾氣資道知道,他是認真的,如果說醉,他可從沒有真醉過,他燃起燈,就一個人坐在後院里,像是在等人,囑咐不許任何人踏人中門一步,貧道方才想進去看個究竟,挨了一掌,他可是用了真力,決不是鬧著玩。」
田宏武沉吟著道:「那就奇怪了,到底為了什麼?」
老道直搖頭道:「他還說不論發生什麼情況,聽見什麼聲音,都不許進去看,否則他就要殺人,還說……死了之後,悄悄掩埋,不必立碑,也不許傳揚出去。」
田宏武看老道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想了想,道:「好,在下去瞧瞧!」老道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中門已經鎖了,少俠繞到側邊上屋進去吧!」
田宏武點點頭,懷著驚奇的心情,越廂房到了廟牆外,繞到後院側邊,然後飛身上屋,一看,只見「宇內狂客」靜靜地跌坐在院地中央,一動不動,像尊雕像。
他可是機警,立刻發覺有人來了,沉聲道:「是誰?」
田宏武只好應道:「是晚輩田宏武!」
「宇內狂客」霍地站起身來,冷冰冰地道:「老道設對你說么?」
田宏武飄身落到院中,道:「說了,不過……」
「宇內狂客」一揮手道:「你出去!」
田宏武期期地道:「胡前輩,到底是什麼回事?」
「宇內狂客」已完全收斂了平時佯狂之態,像是換了另一個人,粗聲暴氣地道:「你走,老夫的事不許第三者插手。」
田宏武窒了一窒,勉強賠著笑臉道:「胡前輩,您說出事因,晚輩立刻走,訣不插手……」
「宇內狂客」瞪眼道:「這件事你不必知道,快走!」
田宏武訕訕地道:「晚輩此番來,是有重要事情請前輩指示……」
「宇內狂客」搖頭道:「老夫已經管不了任何事,天塌下來也是如此,你走吧!」田宏武道:「到底是為了什麼?」
「宇內狂客」厲聲喝道:「你走是不走?」
那目芒可怕極了。
田宏武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鍥而不捨地道:「晚輩……可有效勞之處?」
「宇內狂客」道:「誰也幫不上忙,老夫也不需要幫——快走!」
田宏武心念一轉,硬起頭皮道:「前輩不說清楚,晚輩便不走!」
「宇內狂客」怒哼了一聲,呼地一杖,朝田宏武當胸劈去,勢沉力猛,看來他是真的出了手。
田宏武彈身避過,心頭可駭異到了極點,是什麼原因使得這位玩世的江湖奇人,變成這個樣子?此老一向是天塌下來都面不改色的,今夜竟一反常態?
「宇內狂客」那根七彎八扭的拐杖,又揚了起來,激憤地道:「你再不離開,老夫就劈了你……」話聲中,作勢又要出手。
田宏武急聲道:「晚輩要說的是『復仇者』的事,他又現身殺了人。」
「宇內狂客」放落拐杖驚聲道:「你說余鼎新沒死?」
田宏武道:「他並非真正的『復仇者』,不過,他們是一路的。」
「宇內狂客」目芒連閃,突地一頓拐杖,道:「你還是走吧,老夫管不了這些事了。」
田宏武知道再說也沒用,頷首道:「好,晚輩這就離開!」
說完,彈身飛出廟牆,繞了個圈,從另一個方向,悄然上屋,藏身在交錯的檐牙暗影里。
「宇內狂客」嘆了口氣,又坐回地上,拐杖橫在一邊。
看樣子,他是在等待某人的來臨。
空氣回復了死寂,夜更深,星星更明亮。
一條灰色人影,划空瀉落院中,像一片枯葉,落地無聲。
田宏武在暗中凝目望去,不由大感激奇,現身的竟然是個中年女尼。
出家人,應已四大皆空了,為什麼找上「宇內狂客」胡一奇,雙方之間是什麼恩怨?這中年女尼有什麼了不起,竟使「宇內狂客」一心只想到死?
「宇內狂客」先開口道:「我已經等了你半夜!」他的聲音是發顫的,不知是恐懼還是激動?
中年女尼冷若冰霜似的道:「胡一奇,我等了足足二十年,你等半夜會等不住?」
「宇內狂客道:「我該怎樣稱呼你,叫你『了因師太』,還是方玉芝?」中年女尼冷酷地道:「方玉芝早巳死了!」
「宇內狂客」聲音中帶著無限痛苦的意味道:「我……想不到你還活著,你……為何出了家?」
中年女尼口裡突然發出一陣凄厲的笑聲,笑聲像午夜梟啼,令人聽了毛骨悚然,久久,才斂住笑聲道:「那些不提了,今夜你怎麼說?」
「宇內狂客」沉痛地道:「我對不起你,隨你怎麼處置好了!」
田宏武一點也聽不懂,照雙方話中的意思,似乎牽涉到兒女之情,難怪「宇內狂客」不許人插手,但怎麼可能呢,雙方的年齡懸殊這麼大?
中年女尼厲聲道:「我要你死!」
這種話,出自一個女尼之口,實在驚人。
「宇內狂客」道:「我本來就如此打算了!」
中年女尼道:「你是心甘情願的么?」
「宇內狂客」道:「當然,我已經活夠了!」
天底下,竟然有人自認活夠了而心甘情願地死,真是不可思議,田宏武在暗中不由打了一個冷顫。中年女尼冷酷無情地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么?」
「沒有!」
「你不抱怨?」
「沒什麼抱怨的,一個人,不能做錯一件事,錯了就得付出代價。」
「可是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請說,我在聽!」
中年女尼聲音中充滿了怨毒,咬著牙道:「胡一奇,我問你,當年為什麼要對我始亂終棄?」
「宇內狂客」暗驚道:「我沒那意思,是不得已……」
中年女尼冷哼了一聲道:「哼,不得已,你比我大二十歲,那時你已經是中年人了,又不是無知少年……你本來就是存心玩弄我……」
「宇內狂客」低垂著頭道:「玉芝,不錯,我不該愛上你……可是……」
中年女尼道:「可是什麼,欺我年少無知?」
「宇內狂客」長長喘了一口氣,道:「是你……唉,不說了,只怪我喝醉了酒,一時糊塗,鑄成大錯……」
中年女尼激聲道:「不錯,是我愛上了你,你助我安葬了被瘟疫奪去生命的父母,我要報答你,我自願獻身,這點我不怪你,可是後來當我告訴你我已懷了身孕,要你請媒證補行婚禮確定名份,你為何不答應?」
「宇內狂客」抬起頭道:「玉芝,我說過是不得已!」
中年女尼厲聲道:「什麼不得已,我問你,你為什麼要下毒手,企圖殺死我和我腹內的骨肉?你……為了怕這件事傳出去影響你的名譽,是不是?你根本沒有人性……」
「宇內狂客」陡地站了起來狂激地道:「我下毒手,這話……從何說起?」
中年女尼咬牙切齒地道:「你不必否認,你心裡明白的,人可欺,天不可欺,現場遺下你隨身帶的絲絛玉墜。這叫天有眼,否則我做了鬼還不知道如何死的,你現在後悔么?為什麼當時手法不再加重些……」
「宇內狂客」窒了片刻,道:「我的絲絛上是有一對玉墜子,我不記得是如何失落的,如果說我對你下毒手,是潑天的冤枉,我可以當天發誓。」
中年女尼道:「強辯無益,省省口舌吧,發誓有什麼用,你能死幾次?」
「宇內狂客」道:「我甘願死,是我覺得內疚,二十年來,這一份歉疚像毒蛇纏繞在心頭……」
中年女尼道:「你為什麼不求解脫?」
「宇內狂客」道:「因為我想有一天會見你的面,我要向你說出內心的歉疚,現在,我們見面了,可是……太遲了!」
中年女尼道:「你希望我能原諒你?」
「宇內狂客」道:「我設這種念頭!」
中年女尼道:「很好,算你是衷心的仟悔,時辰到了,可以用行動表現了?」
「宇內狂客」的聲音,突地變得很平靜地道:「我在等你下手!」
中年女尼的右掌緩緩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