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向平靜的南召城,突然掀起了狂風巨浪。
因為將近兩月前,在劍會上一招搏殺會主「一往擎天」黃鎮山的紫衣怪客——復仇者,在城裡公開露了面。
當然,這風浪只限於江湖社會,一般平民是懵然不覺的。
黃鎮山被搏殺,是轟動北方武林的大事,紫衣怪客這一現身,當然令人震驚。
就在紫衣怪客露面的當天晚上,先是橫行這一帶的採花劇盜「金燕子」被殺,懸屍鐘鼓樓,屍旁題了「復仇者殺」四個血字。
再就是威武鏢局設在此地的支局,接到傳柬,限令三天之內收牌卸旗,否則將血洗支局,署名仍是「復仇者」。
緊接著第二天的早上,通行大道出現了白頭招貼,警告四大堡的人,離開南召。
無形的江湖社會鼎沸了。
誰也不知道,「復仇者」為什麼要這樣做?
誰也不知道「復仇者」將做出什麼驚人的事?
四大堡在這一帶的弟子,人人自危,匿跡銷聲。
但這消息,卻很快地傳出去了。
不用說,這是田宏武的傑作。
三天後,四大堡的高手,以各種不同身份,涌到了南召,展開了行動,可是「復仇者」
卻已無影無蹤了。
也就在四大堡的高手聚集南召之際,田宏武卻已到了洛陽。
洛陽,藏龍卧虎,滿目繁華。
田宏武初履這歷史上數一數二的北方名城,耳目為之一新。
這一帶是「火堡」的天下,他本身是「風堡」的總管,照理該徑投「火堡」,但因了朱媛媛的關係,曾與「火堡」少堡主簡伯修兄妹發生過不愉快,又曾劍傷過簡伯修,他不願去那裡鼻子對嘴地難堪,只好先去投店住下。
他預料,童梓楠會設法與自己聯絡。
他心裡記惦著「修緣」女尼的事,不知道童梓楠他們得手沒有?
飯罷,花燈初上,田宏武離店出街,照慣例,他的劍仍提在手中,一個俊逸瀟洒的白衣書生,提著劍逛鬧市,顯得十分地不調和,甚至有些刺眼。
他自己倒不覺得,因為習慣成自然,積漸為常了。
正在假作斯文,安步當車地沿街流覽之際,突然有個窮酸相十足的老秀才靠近身邊,開口道:「田老弟,好久不見了,我們到白玉樓喝杯茶敘舊如何?」
田宏武吃了一驚,側頭望去,面孔依稀相識,仔細一端詳,他認出是誰來了,不由大感振奮,忙道:「兄台幸會,這向好?」
老秀才笑笑道:「百無一用是書生,愚兄我還是老行當,課蒙童度日,老弟文武兼備,這一向在哪裡得意?」
田宏武覺得好笑,隨口應道:「還不是書劍飄零,四海浪跡,請吧?」
這老秀才,是童梓楠喬裝的。
兩人煞有介事地一路交談著,不久,來到「白玉樓」,這是間高雅的茶樓,座中茶客大部分都是衣冠楚楚之輩,短裝打扮的江湖人,可說一個也沒有。
揀了個僻靜的角落座頭,要了兩碗茶,四色乾果,閑聊起來。
談了一陣閑話,田宏武忍不住道:「那事情怎麼樣?」
童梓楠磕著瓜子,一副悠閑之態,口裡低聲道:「說話當心些,我們被人盯上了,那件事砸了!」
田宏武心頭一靂,以極低聲音道:「怎麼砸的?」
童梓楠道:「對方很精明,把那小尼姑轉禁到『火堡』去了。
田宏武面色微微一變,道:「那該怎麼辦?」
童梓楠道:「以牙還牙,用同樣的手段」
田宏武略顯緊張地道:「怎麼做法?」
童梓楠端茶就口,暗中從袖子里取出一個小紙折,放下茶碗之際,悄悄朝田宏武面前一推,使了個眼色,放大了聲音道:「田老弟,難得久別重逢,明午愚兄作東,務請賞光吧!」
田宏武欠了欠身,道:「小弟恭敬不如從命!」
說著,把那紙折暗暗塞入錦囊。
兩人又天南地北地閑聊起來。
聊了一陣,童梓楠起身道:「老弟,愚兄還得回館授夜棵,先走一步,明午再見,干萬別失約,老弟一路風塵勞頓,也該早早回旅邸歇息!」
說著,又使了個眼色,長揖作別離去。
田宏武心知那紙折有蹊蹺,不能待久誤事,正想付茶資離去,忽見一個青衫書生打扮的人,朝自己面前走來,舉目一望,不由呆住了。
這青衫書生,竟然是三師兄夏侯天。
他怎麼還逗留在北方沒有南方?是了,他痴戀著小師妹上官文鳳,小師妹不回家,他也在北方守著。
田宏武起身道:「三師兄,你……」
夏侯天「噫!」了一聲,目光在田宏武面上一連幾繞,道:「我該叫你田總管還是……」
田宏武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小弟雖然逐出門牆,但師兄弟間的感情仍在,三師兄請坐!」
夏侯天在童梓楠原來坐的位上坐下,田宏武也跟著落座,小二泡上了新茶,撤去原先喝過的茶碗。
夏侯天驚詫地道:「師弟的臉竟然復原了?
田宏武道:「小弟幸遇神醫,得以復容,也算是機緣。」
夏侯天點了點頭,道:「的確是番奇緣,師弟從『風堡』來的么?」
田宏武道:「不,正要回『風堡」,小弟接受神醫施術,離堡已經數月了。
夏侯天「唔!」了一聲,道:「見到小師妹么?」
田宏武皺眉道:「很久沒看見她人了,唉!小師妹實在也太任性……」
話鋒一頓,又道:「對了,三師兄何以也不回南方?」
他這是明知故問。
夏侯天眉毛一揚,道:「愚師兄我現在是『火堡』的『紅騎武士』副統領!」
田宏武大感意外地「啊!」了一聲,道:「怎麼,三師兄進了『火堡』?
夏侯天面有得色地道:「簡少堡主對我十分知遇,情誼很深厚!」
田宏武心念疾轉:「修緣女尼現在被禁在『火堡』,三師兄身為武士副統領,定然知情,何不向他探聽一下?」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童梓楠這訊息是秘密的,問出來也許會賁事,那暗傳的紙折,定是行動計劃,不能失之大意,當下笑笑道:「三師兄也有意在江湖上創一番事業?」
夏侯天道:「大丈夫當如是,對了,目前此地風雲聚匯,四堡一家,師弟何不到『火堡』一聚?」
田宏武期期地道:「小弟曠職已久,想先回『風堡』見朱大小姐,也許那邊有事。
夏侯天面上掠過一抹異樣的神色,道;「師弟,好像天下的女人都喜歡你一個人似的……」
田宏武心裡老大的不痛快,強捺住道:「師兄說笑了,小弟不是花間浪子,一個人,終其一生,只能愛一個人,是么?」
夏侯天點點頭,道:「不錯,師弟生來便是正人君子!」
這句話到底是捧人還是損人,田宏武懶得去想,由於二師兄的事,這位三師兄曾以暗器傷過他,也曾力主要按門規置他於死地,但他以同門義重,沒有記仇,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性格。
這位三師兄氣量狹,城府深,他原諒了他。
夏侯天笑了笑,接著又道:「師弟,如果你能與朱大小姐結合,將來便是一堡之主,這……」
田宏武作色道:「師兄,小弟沒有這意思!」
夏侯天道:「但朱大小姐對你一往情深,可以說死心塌地,你一點也不動心?」
田宏武冷冷地道:「那是她自己的事!」
夏侯天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心中只有小師妹!」
話不投機,田宏武坐不住了,何況他還記掛著紙折的事,漠然地道:「師兄,小弟是師門棄徒,沒資格與小師妹談終身大事,而且,小弟對她只有同門之誼,沒有兒女之情,小弟有事要先走一步,失陪了!
說著,站起身來。
夏侯天偏起頭道:「師兄弟難得見面,不該敘敘么?」
田宏武道:「改天罷,以後的機會多著呢!」
說完,不理夏侯天的反應如何,叫過小二,付了茶資,拱拱手便抓起長劍,徑自走了。
回到店房,他迫不及待地打開童梓楠暗傳與他的紙折。
只見上面寫的是:「二更后,帶行頭至被查封之馬御史廢宅,易容改裝,暗中監管人質,如有人擅闖,格殺勿論。」
人質,什麼樣的人質?
查封了的馬氏廢宅又在什麼地方?
不用說,人質是用來交換「修緣」女尼的。
他在燈上焚了那字條,正好小二送茶水來,他乘機問道:「小二哥,我打聽個地方」
「公子請問,洛陽這一帶,除了沒有名字,小的閉著眼也可以數。
「被查封的馬御史宅在什麼地方?」
「辦公子問那地方作甚,那裡面鬧鬼,白天里也沒人敢進去」
「我不是要去那地方,是有門親戚住在那附近,我幾年前去過一次,把地點給忘了,只要找到那宅子,就可以找到敝親!」
「哦,是這麼回事,容易,出店門過兩個十字路,右轉到街口,有間太醫鋪,由鋪子左邊進衚衕,到底便可看到馬宅的大門。」
「謝了!」
「哪裡,哪裡!」
口口口口口口
巍峨的門樓,燈桿,石獅,上馬石,當年是個顯赫的門第。
現在,朱門上鎖,鎖上加封,月斜光照下,有說不出的凄涼。
圍牆向兩邊延伸,足佔了一條橫巷,冷清情的石板路,行人絕跡。
田宏武左右一望無人,閃身越牆而入,然後換上紫衫,套上面具,長劍改佩在腰間,停當之後,一重重向里摸去。
花徑長滿了蓬蒿,磚苔砌草,院子儘是枯枝敗葉,屋宇蛛網塵封,蝙蝠穿梭飛掠,陰森森地有些鬼打人,真虧「復仇者」找到了這種絕地方拘禁人質。
人質在哪裡?
進到第三重院落,西廂房裡竟然現出了燈光。
田宏武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悄悄地掩了過去,調勻了呼吸,然後蔽身探頭,朝窗格子眼裡向內一張,幾乎失聲驚叫起來,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房裡,一男一女隔桌對坐,赫然是「追魂書生」簡伯修和丁香。
丁香為何也做了人質?
桌子上擺了幾式簡單的菜肴,還有一壺酒。
大眼睛,他又看到了那雙誘人的明眸。
只見丁香眸光一轉,道:「少堡主,吃吧,不吃白不吃,讓肚子受委曲,不要拂逆『復仇者』的好意……」
簡伯修苦苦一笑,道:「丁香,你還有心請吃喝?」
丁香道:「就是死也做個飽鬼,何況……」
簡伯修道:「何況什麼?」
丁香道:「對方拘禁少堡主,目的是交換那小尼姑,我卻是遭地魚之殃,陪斬的。」
簡伯修憤憤地道:「有天逮到『復仇者』,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丁香苦著臉道:「你不怕他聽見?」
簡伯修打了一個寒顫,轉口道:「丁香,你還是回『風堡』去伺候來姑娘,將來……」
丁香偏起頭道:「將來怎樣?」
簡伯修嘻嘻一笑,道:「你做成了這紅娘,我會大大地謝你。」
丁香大眼睛一轉,道:「怎麼個謝法?」
簡伯修邪意地一笑道:「我們三人……永遠廝守!」
丁香嚇了一聲道:「我才不幹,當一輩子下人么?」
簡伯修道:「丁香,我怎會把你當下人,你呀……比朱媛媛美多了。
丁香一披嘴道:「美,屁美,還不是個下人!」
說著,自顧自無所謂地吃喝起來。
窗外,田宏武血脈賁張,氣沖牛斗,他心目中的丁香不是這種人,然而事實證明她就是這種人,下人畢竟是下人,能希望她有高尚的品格么?她與簡伯修一同被質,不用說,兩人必有來往。
他簡直不能忍受,是下意識的,因為丁香太像他心目中的兒伴小秀子,他把她當作偶像,他覺得她的行為是褻讀了小秀子。
這種想法太可笑,然而他卻是認真的。
簡伯修也跟著吃喝,又道:「好妹子,你答應了么?」
丁香挑眉道:「老命還在別人手裡,談那些幹嗎!」
簡伯修伸手想去握丁香的……
田宏武冷哼一聲,現身門邊。
簡伯修面色大變,栗呼道:「復仇者!」
丁香嬌軀一顫,驚怖至極地望著這突然現身的紫衣人。
田宏武定定地瞪著丁香,大眼睛使他迷惘,也使他心碎,不是為了眼前的丁香,而是為了深刻在心版上的小秀子。
他已經把丁香當成了偶像,當成了小秀子的化身,但他並不愛丁香,可是又忍受不了她投入別人的懷抱,這種心理很難解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簡伯修栗聲地道:「復仇者,暗箭傷人,算不了英雄好漢,有種解了本人的穴道,咱們憑真才實學拼個生死?」
田宏武冷「嗤!」了一聲,目光仍停在丁香面上。
丁香驚惶失措地道:「你……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田宏武沒答腔,目光也設移開。
面具遮掩了他應有的表請,看上去冷僵平板,十分可怕。
簡伯修大聲道:「復仇者,你想做什麼?」
田宏武想了又想,現在不能殺人,也沒理由殺人,於是,他默默地轉身離開。
簡伯修呆若木雞地坐在原位,再也開不了口。
丁了香股慄地道:「好怕人,原來『復仇者』就是這個形象,少堡主,四大堡高手如雲,為什麼對付不了他?」
簡伯修期期地道:「時間遲早而已,他總會落網的。
田宏武坐到房角的暗影里,他又在想死去的未婚妻小秀子。
人天永隔,只有在夢寐里追憶,而最堪神傷的,在記憶中只有她兒時的影像,她遇害時是什麼樣子,完全不知道。
他恨丁香,為什麼長了一雙小秀子一樣的大眼睛!
三更!
四更!
房裡沒有動靜,田宏武仍然木坐在暗影里,他把從小到現在的事,從頭到尾的回憶一遍,使他聊以自慰的,是二師兄上官一雄役死,可以使他洗刷找上的污名。
死寂的空氣,陰森的境地,使人有置身鬼域之感。
轉眼就要五更了,童梓楠沒有現身,不知道交換人質的事進行得怎樣?
漸漸地,田宏武感到有些不耐了,起身到窗邊擦了一下,只見簡伯修和丁香已經伏在桌上睡著了。
田宏武又重回原來坐的暗角里,突然感到腰間一麻,立知不妙,口還未張,人已癱坐下去。
他不由亡魂盡冒,是誰暗算自己?
一條灰影,出現在院地中,猶如幽靈顯現,不知其所自來。
田宏武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幾乎急煞,仔細一審視,現身的竟然是「影子人」,又是一陣駭然。
如果他不察而殺了自己,豈非覺哉枉也。
他現身何為?
這位神秘客是哪一邊的人?
上弦月早就沉沒了,荒蕪的庭院一片黝暗。
「影子人」突地揚聲道:「簡少堡主,快出來!」
田宏武急憤如狂,這是自己第二次實際參加行動,又告失手,自己真的如此不濟?如果被揭穿了真面目……他不敢再往下想。
房裡響起了簡伯修的應聲:「外面是誰?」
「影子人!」
「什麼,影子人?」
「不錯!」
「意欲何為?」
「救你呀!」
「啊!在下穴道受制,不能行動!」
「影子人」掠入房中,只一忽兒,又回到原地,動作快得不可思議。
緊接著,簡伯修與丁香出了房。
「影子人」道:「站著別動,這女的是誰?」
簡伯修期期地道「是……是……」
是什麼他說不出來。
「影子人」道:「是你的相好?」
簡伯修這才掙出話來道:「她是『風堡』朱大小姐的婢女丁香!」
「影子人」道:「好哇!你竟然不顧少堡主的身份,勾搭下人……」
簡伯修道:「不是勾搭,是……在下有事托她辦,見面談不到幾句,便被一起……啊,剛剛『復仇者』曾現身,怎麼不見了?」
「影子人」淡淡地道:「他已經離開了!」
田宏武不由大感困惑,「影子人」到底攪什麼鬼,他分明點倒了自己,卻說自己已經離開了。這是什麼意思?
簡伯修驚奇地道:「在下與閣下素昧平生,為什麼急然援手?」
「影子人」嘿嘿一笑道:「很簡單,區區想鬥鬥『復仇者』,看他有多大的能耐,這傢伙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要找他太難,只有這樣他才會自動找上門來,現在快走!」
話完人杳,的確像是個有形無質的影子。
簡伯修與丁香也雙雙彈身離開。
空氣又恢復了死寂。
田宏武急得幾乎昏了過去。
「影子人」把人質救走,便無法交換無辜受累的「修緣」女尼,童梓楠的這一計又落空了。
「影子人」點倒了自己,為什麼就這麼一走了之?
他說要鬥鬥「復仇者」,為什麼……
轉念一想,他恍然了,「影子人」定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復仇者」,所以才來上這一手。
這神秘客曾對自己施過援手,又交換了這柄神劍,說是受人之託,他身後是什麼人物,與自己有什麼淵源?
謎!難解的謎!
他的行事,和他的人一樣的神秘。
曉色漸開,天亮了,在這廢宅里,與置身曠野差不了多少。
田宏武用內力撞穴,希望能解開穴道,但「影子人」用的不知是什麼手法,竟然撞不開來。
現在,他只有等童梓楠現身來解救了。
童梓楠終於出現了,仍是那身老窮酸打扮。
「田老弟,你怎麼了?」
田宏武有口難言,只有乾瞪眼的份。
童梓楠靠近他,蹲下身,驚「咦!」了一聲,伸手在他身上探索了一陣,解開了他被制的穴道,栗聲道:「發生了什麼事?」
田宏武又是氣憤,又是羞慚,咬著牙道:「人質被救走了!」
童梓楠大聲道:「什麼人乾的?」
田宏武道:「影子人!」
童梓楠皺緊了眉頭,沉吟著道:「影子人,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奇怪……」
田宏武語音帶激地道:「他說救人的目的是要迫『復仇者』現身,他要鬥鬥他!」
童梓楠道:「你不是『復仇者』的身份么?」
田宏武搖頭道:「對方行事莫測,照小弟判斷,他可能已經識破了小弟的真面目,所以才來上這一手,唉……」
童梓楠道:「姓簡的那小於也知道你……」
田宏武道:「這倒沒有,他被救之後便離開了,對了,丁香是怎麼回事?」
童梓楠笑笑道:「丁香住在她親戚家裡,簡伯修想利用她說服朱媛媛以成好事,三天兩頭去找她,我就是利用這一點逮住他的。」
田宏武道:「人質丟了,怎麼辦?」
童梓楠笑笑道:「不礙事,那小尼姑已經遠走高飛了……」
田宏武驚聲道:「這怎麼會」
童梓楠道:「我們與對方約定,三更后在邙山下交換人質,對方如約而往,卻暗中布署了不少高手,準備對付『復仇者』,這一著當然是意料中事,所以我等到『修緣』女尼平安離開之後,才說出簡伯修的拘禁處,對方在沒見到人之前,當然不敢蠢動,現在『影子人』救走了他,大概接他的人已經與他會合了。」
田宏武鬆了一口大氣,但仍覺訕訕地不是滋味,又道:「不知『復仇者』會不會去找『影子人?」
童梓楠道:「這得看『復仇者』本人的意思!」
田宏武道:「到底『影子人』是什麼來路?」
童梓楠道:「目前不知道,但如果專心查究,不久就會查明的,乘天色未明,我們離開此地,把你返回開封之後,無妨找機會用這行頭現現身,擾亂對方的耳目,我們在行動上便易於安排。」
田宏武皺了皺眉道:「何不點名叫戰,合力誅仇?」
童梓楠拍拍田宏武的肩頭道:「老弟,仇家的力量未可輕估,欲速則不達,應該穩紮穩打,不能使任何一個仇人漏網,我先走了,你換了裝快離開吧!」
口口口口口口
折騰了一夜,田宏武也感到著實累了,回到客店,倒頭便睡。
這一覺,直睡到午正,用了午飯,結清了店帳,到騾馬店選了匹好馬,配上鞍杖,然後動身離開洛陽,朝開封進發。
人似玉,馬如龍,再配上雪白的儒衫,一路上不知引起了多少人嘖嘖稱羨。
日頭偏西,田宏武已奔出了近三十里路程,一路上他在想,自己容貌已復,朱媛媛將更苦纏不休,相反地,簡伯修更恨自己。
他又想到小師妹上官文鳳,應該趕快找到她,告訴她二師兄還在人世的喜訊,同時要她把「王母令」還給「辣手仙姑」。
想到這裡,他又煩惱了,二師兄的公案解訣,自己便將重返師門,小師妹痴愛著自己,再無藉口推託了,可是三師兄卻死心戀著小師妹,三師兄心地狹窄,師兄弟豈不又勢同水火?
心有所思,坐騎沒受催動,自然而然地慢了下來。
突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停住!」
田宏武冷不防吃了一驚,勒馬看去,只見路中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一身粉紅色勁裝,足登小蠻靴,一條大辮子纏在小花帽上,紅紅的臉頰,彎彎的眉毛,黑而亮的眼珠,尖而長的鼻子,配上一張小嘴,很美,美中透著刁蠻。
這裝束,一望而知是關外來的。
田宏武淡淡地道:「姑娘叫住在下,有什麼事么?」
勁裝女子閃動著烏溜溜的眼珠,再三端祥田宏武的臉。
田宏武被她看得臉上發熱,再次道:「姑娘有事么?」
勁裝女子「咦!」了一聲道:「遠看真像,你不是……」
田宏武笑著道:「在下不是什麼?」
勁裝女子道:「你不是『追魂劍』……」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為什麼不是?」
勁裝女子道:「你長的很英俊,『追魂劍』臉上有個大疤,不過,裝束倒和你一樣……」
田宏武微發一靂,道:「姑娘是關外人?」
「不錯!」
「找『追魂劍』做什麼?」
「既然你不是就不必問了!」
「如果在下就是『追魂劍』呢?」
勁裝女子再次打量了田宏武幾眼,道:「你真的是?」
田宏武頷首道:「不錯,在下就是!」
勁裝女子蹩額道:「但你臉上沒疤?」
田宏武道:「那疤痕已經醫好了,姑娘仔細看,還留下條紅絲。」
勁裝女子眼珠一轉,粉腮突地一沉,道:「你真的是,那好極了,跟我走!」
田宏武驚訝地道:「為什麼要跟你走?」
勁裝女子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說著,奔入道旁林中牽了匹馬出來,躍身上了馬背,上馬的姿勢美妙而利落。
田宏武駭異莫名,又道:「姑娘如不說明原因,在下還有事,恕不奉陪!」
勁裝女子小嘴一披,道:「你如果怕死就不必去。」
田宏武吃驚地道:「這是什麼意思?」
勁裝女子刁蠻地道:「沒什麼,有種就跟來!」
她雙腿一夾,急馳而去。
田宏武想了想,策馬追了下去,反正走的是同一方向。
奔了一程,眼前出現一個大鎮集,勁裝女子回頭望了一眼,入鎮去了。
官道穿鎮而過,田宏武不跟也得跟,隨著進鎮,大街上不能馳馬,只能慢步而行,那女子的裝束很顯眼,就在前面不遠。
田宏武不是驚,而是好奇。
勁裝女子在一家客棧前下了馬,轉身望著田宏武走來的方向,似在等待。
田宏武心裡在玩味著她「怕死就別來!」那句話,她是故意放刁,還是有因而發?彼此素昧平生,她有什麼企圖,想著到了近前。
勁裝女子一抬手,道:「到了,下馬吧!」
田宏武下了馬,順手把組繩搭在店門的馬樁上。
勁裝女子的坐騎,卻由店伙接了去,她側身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田宏武昂了昂頭,道:「請帶路!」
進入客棧,經過兩重天井,由角門轉入偏院,院子很大,雜蒔了些花草,房子一正一偏兩棟三開間。
勁裝女子徑直走向正房,大聲道:「小姐,人已帶到!」
田宏武不由暗吃一驚,原來這刁蠻的勁裝女子,只是個下人,那小姐該是誰?
「要他進來!」聲音路而冷。
勁裝女子一擺頭,示意田宏武自己進去。
田宏武多少有些忐忑,定了定神,大步進入明同,眼前一亮,他不由呆了。
明間里坐著一個二十左右的宮妝少女,艷光照人,看一眼,便使人有沐浴春風之感。
那宮妝少女呆了,水樣的眸光,停滯在田宏武的面上,略不稍瞬。
田宏武感到一陣局促,作了一揖道;「請問姑娘傳喚在下,有什麼指教?」
宮妝少女的眉峰蹩起來了,啟朱唇道:「你……就是『追魂劍』田宏武?」
田宏武反了坑道:「在下正是!」
宮妝少女大聲向外道:「錦兒,你沒認錯人?」
叫錦兒的勁裝女子站在門邊,道:「沒錯,他就是『追魂劍』,他臉上原來的刀痕已經治好了。」
宮妝女子的目光,又回到田宏武的俊面上,粉腮倏地沉了下來,冷冰冰地道:「你知道姑娘為什麼要找你?」
田宏武直挺挺地站著,很不是味道,對方沒請他坐,他當然不能自己就位,而這宮妝少女說話的態度,像在問案,使他大起反感,當下設好氣地道:「姑娘不說,在下如何知道?」
他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宮妝少女沉聲道:「我要殺你!」
田宏武心頭一震,怒極而笑道:「在下與姑娘素昧平生,這話從何說起?」
宮妝少女眸子里真的泛出了殺機,寒聲道:「我一說你就明白了,姑娘我是關外盟主『化身教』教主的女兒,我叫『芙蓉女』聶小倩,一併告訴你,你不會再奇怪了吧?」
隨著是一聲冷笑。
田宏武驚愣地後退了一步,他當然明白了,「化身教」的人找上自己,是意料中事,只不過,想不到出面是個嬌媚的少女,而且是教主千金。
「芙蓉女」,這外號倒是和她本人一樣美。
田宏武輕輕一咬牙,道:「原來是教主千金,失敬的很,劃出道來吧?」
「芙蓉女」沉吟了片刻,道:「你先請坐!」
田宏武挪步在側首椅子上坐了下來。
「芙蓉女」又道:「你在寶鼎庵殺了本教一位堂主,叫做伍廷芳的,有這事么?」
田宏武沉聲道:「不錯,有這回事,他的行為有如禽獸,殺了他還算便宜。」
「芙蓉女」冷哼了一聲道:「鬼谷詞的幾條人命呢?」
田宏武慨然道:「在下為討公道,江湖中本就是人殺殺人。」
「芙蓉女」反而笑了,很甜很美,脆生生地道:「如果我殺了你呢?」這種血腥的話,她說來輕描淡寫,滿不當回事。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如果姑娘有這份能耐,在下只怪學藝不精。」
「芙蓉女」道:「你說話滿像條漢子……」
田宏武道:「在下本來就是男人!」
「芙蓉女」噗哧笑道:「當然,我又沒把你當女人,看你這副長相,怪討人喜歡的,真捨不得毀了你,但又不能放過你……」
關外女子,都是這麼直率,但聽在南方人耳中,便不是味道了。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等候姑娘划道?」
「芙蓉女」眸光一閃,道:「不必划道,其實你已經死了一次!」
田宏武駭然道:「這話怎麼說?」
「芙蓉女」若無其事地道:「我衣袖藏了一匣毒針,共兩百枚,一發五十枚,見血封喉,你的生死在我抬手之間,這麼近的距離,你功力再高,也躲不過把?」
田宏武不由臉色大變,如果對方出手自己的確躲不過,五十枚毒針,可以罩一個很大的範圍,只要中上一枚,就得送命。
「化身教」的人,實在夠邪惡,但已經來了,走不脫,也不能求饒,只有面對現實了,一咬牙道:「姑娘為何不發?」
「芙蓉女」迷人地一笑道:「我說過了,有些捨不得下手!」
田宏武站起身來,道:「那在下告辭了」
「芙蓉女」笑態依然地道:「要走,可沒那麼簡單!」
田宏武雙手把劍一橫,道:「姑娘也死了一次!」
「芙蓉女」格格一笑道:「有意思,我怎麼也死了一次?」
田宏武道:「姑娘縱使發出毒針,在下不見得立即倒地,至少有一兩個呼吸的機會,在下盡夠出手而有餘。」
「芙蓉女」不以為意地道:「你的口齒伶俐,可惜你連劍都不曾出鞘。」
田宏武冷沉地道:「在下劍現人倒!」
「芙蓉女」斂了笑容,道:「我不信這個邪,咱們試一次看,看你的劍術有多神秘?」
田宏武心頭一沉,自己固然有把握殺她,但也得死在她的毒針下,栗聲道:「姑娘當真要試?」
「芙蓉女」道:「難道你殺了本教這麼多人也是鬧著玩的?」
田宏武道:「人只能死一次」
「芙蓉女」還是端坐著,悠閑地道:「當然,不能死兩次的,這三歲小孩也知道。」
田宏武心念電似一轉,想起了童梓楠與「影子人」先後告誡的話,當你想殺人時,不能給對方留任何機會。
心念動處,閃電般向前一欺,「追魂三式」中的第二式「投環飲刃」出了手,快,快得簡直不可思議。
一聲驚呼,「菜蓉女」翻問到座椅側后四尺之處,她的臉色變了,還有些氣促,咽喉下到左肩,外衣裂開了尺長一道口,但沒見紅。
田宏武手中劍半離鞘,仍橫在胸前上方,但他驚魂已出了竅,這一劍殺不了對方,自己只有等著死在毒針之下。
奇怪,似乎不見動靜。
「芙蓉女」突地開口道:「錦兒,住手!」
田宏武又是一靂,回過頭,只見錦兒已在他身後,手剛剛放下。
「芙蓉女」摸了摸裂開的衣口,道:「你的劍的確鋒利,出手也夠快!」
田宏武木然呆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為什麼寶刃不能傷她?她為什麼不放出毒針?難道……
「芙蓉女」又道:「我還是不想殺你!」
「嗆!」然一聲,半截劍身隱人路中,田宏武的手放了下來,額頭上已現出了大粒的汗珠,他還是開不了口。
「芙蓉女」又恢復了她那滿不在乎的神情,道:「試過了,證明你的確不是吹牛,換了別人,是死了一次。」
田宏武口唇連顫,久久才進出一句話道:「姑娘,為什麼不放毒針?」
「芙蓉女」道:「因為我還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殺你。」
說著,頓了頓,又像自語般地道:「不能放,又不能……殺,這可怎麼辦?」
錦兒開口道:「小姐,我倒有個法子!」
「芙蓉女」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錦兒扮了個鬼臉,道:「把他帶回去!」
「芙蓉女」搖頭道:「不成,在關內我還玩得不夠盡興。」
錦兒拍手道:「有了,請他當護花使者,小姐到哪裡,他陪到哪裡,成么?」
田宏武聽了,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對方像是把自己當成了她們掌中之物。
「芙蓉女」偏頭想了想,道:「嗯,有意思,這主意還不錯!」
說著,走回原來的椅上坐下,然後取出條雪白的羅帕,慢條斯理地擦著臉,頸子……羅帕上散發的幽香,立即充滿了整個明間。
田宏武微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芙蓉女」沒有出聲阻止,錦兒倒反側身讓路。
田宏武大步出門,走入院中,突地,他感到意識一陣模糊,不由自主地停了腳步,心裡想:「我是在做什麼?」
他痴痴地站在院中,竭力地想,但思想無法集中,剛剛想起一點什麼影子,立刻又快散了。
錦兒走近他身邊,笑著道:「田少俠,別呆著,到裡面陪小姐坐坐吧?」
田宏武懵然地點了點頭,重了回去,進入明同。
「芙蓉女」笑靨迎人地道:「田少俠,你是我的護衛,以後你只跟著我,依我的話做……」
田宏武茫然應了一聲:「是!」他竭力地想,但什麼也想不起來。
「芙蓉女」一擺手道:「你坐呀,沒有外人時,我們不拘禮。」
田宏武坐了下去,望著「芙蓉女」,越看越感覺她美如天仙,目光近乎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