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除惡務盡萬世開太平
這三個人頭,展寧只須略為打量一眼,便將它一一認出來了——
這正是那賀天龍,菊花仙姑,與華山樵子陳亮的三顆六陽魁首!老和尚雙手一合什,低聲誦念道:「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展寧一步趕到身邊,面對地獄谷主,直指喝問道:
「你既非立意逃走,你在谷口外面的叢林中現身,又為何來?」
地獄谷主,滿面死灰的臉色,進出兩個單音來道:「找你!」
「找我嗎?哈哈!這倒是好的很!」
展寧胸脯一挺,雙手在胸前一掄,無比凄厲地,吼道:
「這正好,你有非親手殺我展寧的決心,我也有必殺你而不可的誓言,我師叔是百齡以上的有道高僧,我保證他老人家決不插手助拳,來來來,乘這江邊日麗風輕,你將壓箱的絕活搬出來,我倆不分強弱死不罷手,如何?」
地獄谷主不住搖頭中,咧嘴一笑道:
「匹夫之勇,你小子多此一說,我鄔子云要替你寒心了!」
展寧雙眼猛然一翻,厲聲暴吼道:
「我應該怎樣說,才能使你不譏作匹夫之勇?才能不使你寒心呢?」
鄔子云好整以暇地,湧起一絲乾澀的笑容來,道:
「有了黃山的一番遭遇,老夫才認清你這小子當真算得是仁心俠膽,很具有幾分一派大俠的磊落氣度的人。直到現在,老夫方始認真探索出為什麼我的一雙如花似玉的掌珠,要對你這小子,深深種下愛苗的根源來……」
展寧已是不耐其煩了,怒極大喝道:
「鄔子云,你用不著婆婆媽媽!也別打算用愛情的煩惱來羈絆我展寧!你指望我看在你兩個女兒的份上,便能放過你一條生命么?做夢!你在做夢!」
地獄谷主鷂眼陡然一翻,也報以一聲怒叱道:
「你這小子,怎地這樣不知好歹?怎地又這樣不能容人?老夫若是一個靠裙帶關係,芍且能夠偷生的人,你想,我能落個這樣下場嗎?」
似是有冤沒處伸,地獄谷主一轉頭,卻朝了行大師苦笑道:
「大和尚,你來評評理,我鄔子云若有圖逃之意,恁籍一尊蠟制人像,在地獄谷中,就連逍遙先生也被我矇混住了!現在,那一群自命為高手的人,包圍著那間破廟,尚在喋喋吵鬧不休呢?大師你想,我鄔子云既已潛出谷來,為什麼放著一條向左能夠逃生的路不走,明明看到您倆在這兒,我要送羊進虎口,為的是什麼呢?」
「是呀?你為的是什麼呢?……」
了行大師茫然說出這一聲,對鄔子云又端詳了幾眼,動容說道:
「鄔施主,若是老衲的揣測不差,你生命之火已盡,在世的時間,可能不久了!」
「是的!」鄔子云率直應承道:「我在熬……這……片刻時光!」
「你服了毒?」
「是的,最毒,而又無葯可解『亡魂鶴頂紅』……」
展寧腳下一滑,一步欺進身來道:
「怎麼?你服了毒?不讓我親手報仇?不讓我一快心意是不是?」
地獄谷主苦笑道:
「錯了!……小子你又錯了!我正是讓你一快心意,償你報仇的意願的呢……你現在割下我的首級……掏出我的心肝……又有什麼兩樣?」
展寧猛然一跺腳道:
「我不領你這份情,我殺卻一個並無還手之力的人,我勝之也不武!」
地獄谷主,鷂眼中一現希望之光,管自強笑道:
「小子!你……用不著發火,也許……老夫的用意,正是有利……與你呢?聽你之言,我鄔子云修得福份,臨終……還可能落個全屍嘍?……」
隨即,他又搖搖頭,幽幽一嘆道:
「其實,生不認魂……死也不認屍,我要求一付整個……臭皮囊,對我?……又有什麼價值?……」
了行大師,沖著地獄谷主一搖手,道:
「慢來,隱身在林中還有什麼人?敢情是那鳳姑娘么?」
「正是小女!」鄔子云一句答完,轉過頭去,揚聲招呼道:
「鳳兒……你不用顧慮……什麼,走出來吧!……」
入耳傳來一聲漫應,幽幽地,打林中又走出一個人來……這是鄔金鳳!
她,鄔金鳳,無精打采地,一步一步踱出林來……
螓首垂得低了又低,幾乎就要垂到她的胸前,間或也微微抬起臉來,兩道獃滯的眼神,既不看展寧,也不望那了行老和尚,兩隻眼睛,紅得宛如一對熟透了的桃子,步履艱難似的,一步一步踱向地獄谷主身邊……
多時不見這妞兒,確乎,她已是花容失色,顯的極為憔悴的了,在她的行色之間,哪裡還有半分斗雙僧,闖少林的如雲豪氣?喬裝馮錦吾的洒脫氣度,更是消失無蹤,而不復存在了!
為錯綜複雜的情感所困擾的她,今與昔比,判若兩個人!
眼看恁般景物,任展寧天生一付鐵石心腸,也覺鼻生酸楚,心頭簡直不是滋味!
鄔金鳳幾步踱到地獄谷主身邊,駭然拾起頭來道:
「爹,我怎地不知道,您是什麼時候服下『亡魂鶴頂紅』的?……」
鄔子云一手扶搭在女兒肩頭,斜睨展寧一眼,凄聲笑謂鄔金鳳道:
「用不著……為我婉惜什麼,也許,這樣的結局……對於你……對於別人……俱要完美得多,我不怨天……也不尤人……這是我咎由自取,自蹈的……殺身之禍!……」
地獄谷主的話,似了而未了之際,地獄谷口,人聲鼎沸,一窩蜂,有數十條身影衝出谷來,隱隱傳來酒怪邊跑邊叫,狂吼的聲音:
「不好!不好!鄔子云用金蟬脫殼之計,遠走高飛了!展寧,你小子站在江邊又怎地?還不……咦?」
最後一聲驚叫,想是他將站在江邊的四個人看清楚了,步聲雜沓的,一齊趕到展寧立身之處的江邊來……
不一時,在地獄谷主的身前左右,圍了有上數十之眾,其中有逍遙先生,雪山三色童子,酒怪,賀芷青,少林寺的紅衣上座,武當六道長,青城靜真道長,另外還有一群,展寧辨別不出服飾來的武林健者,想必就是屬於當前武林其他門派中的人了!
這一群人,趕到江邊。眼看四個男女,面色凝重的站在當地,遂也喧囂一止,無聲無息地站在一邊……
地獄谷主不為來人眾多所動,他乾咳一聲,轉臉望向展寧道:
「展寧,老夫最後……有一句言語,想請你證實……一下好不?」
展寧不知他有心要說什麼,一蹙眉,將頭點上一點。
見得這一點頭,地獄谷主一露苦笑道:
「我聽說……蘭娘在……九頂山出了家,這話……當真么?」
「當然真的!」展寧冷峻的。
「這樣……我鄔子云死也瞑目了!……」
地獄俗主獲得展寧的證實,狀極歡愉的,在他愈變愈暗灰的尖削瘦臉上,過了一抹喜色,他,似乎在強打精神,緩緩地,向了行大師轉過頭來,苦笑道:
「我還有幾句如骨頭在喉的話,大和尚,能……容我盡情……傾吐么?」
流雲和尚面色凝重的也自點一點頭。
地獄谷主,原本一隻左手扶搭在鄔金鳳的香肩上,一見老和尚點頭已應允下來,精神似是陡然一震,兩手在胸前一抱拳,面對站立在周遭的人,羅圈一揖道:
「木有根,水有源,我鄒子云不欲多嘴……曉舌,只有三言五語……諸位同道便可對這一段公案,了如指掌了!……」
鄔子云臉色一沉,手指地上的賀天龍的人頭,道:
「他,賀天龍,空有一付道貌岸然……的儀錶,垂涎我妻子——蘭娘的姿色……在十五年前,他賀天龍來在我南海門下作客,樂不思蜀……一住就是三月有餘,誰知道,……在這段時日之中,他盡情……蠱惑我妻子,而與蘭娘勾搭……成奸……」
想是地獄谷主情緒太已激動,說話中,滿布灰色的瘦臉上,也微微泛出了紅色。
說到這裡,他又自乾咳兩聲,繼續說道:
「我妻……蘭娘,她是一個任性、驕傲、而主觀意識……很重的人,她不自知,是她自已吞服了一粒糖衣毒藥……藉著我處理不善的……幾樁小事,與我鬧翻臉,狼心撇下一個兩歲未足的女兒……以及她懷著的三個多月的身孕,她,私奔了!
她私棄,我當時以為她,只不過是短時期的……負看行為!殊不知,她與賀天龍卻長相廝守在一起,十五年流年似水……她一去,信息毫無……
賀天龍鳩佔鵲巢,這也罷了,他欲蓋彌彰……故意製造出許多新聞,揭我的瘡疤,說是我鄔子云……陰惡狡詐,行事……乖張,那蘭娘也恬不知恥……不為我辯護,還在一旁幫腔……張揚!」
說到激憤處,他一伸如柴干爪,虛空抓了幾抓,恨聲又道:
「我也是人!人,皆有其自尊之心,一點一滴的刺激累積下來……形成了我,一股強烈的報仇……願望,我困在南海……十五年,造成了一股錯誤的……變態心理,我恨,恨天下所有的人!當時只有一個想法。我要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來撫平我的怨氣,使賀天龍,與蘭娘看看……我鄔子云可是一隻繡花枕……頭?……」
他咬一咬牙,又道:
「老天爺可是真不負我,我在青城山的……一座亘古無人足跡……的山洞裡,獲得了玄通子遺留……下來的『地羅十一式』,恁藉這幾招掌法……我打遍天下無敵手,造成無人能敵的態勢……」
「當時,藉這地羅掌,我要殺那賀夭龍……真是易於反掌折枝,但是,我被勝利……沖昏了頭,我要造成一股……萬夫莫敵的洪流,不管……洪流衝激到哪裡,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在武林之中,要形成一付南面稱孤的局面,就是這個……英雄主義的想法害苦了……我,平日殺死了多少……不願屈志的同道……也種下了今天無法邀人同情的……喪生之機!」
他搖搖頭,嘆息了一聲又道:
「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鄔子云……今日……本可逃得一死,一走……而了之,但是,我並沒有……這樣作,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即使我能逃脫今日……之厄,可是…往後提心弔膽的日子……不好過!」
「再說,我一人作事一人當……我能夠使我的女兒也……負咎一生,永遠讓……痛苦來噬蝕她……的心靈么?……」話象是說完了,但,他的激動心情並未稍斂,略略仰起臉來,又道:
「現在,賀天龍……先我而死,足見冥……之中,因果尚在,蘭娘……悟道削髮,足見她……滿懷著悔意,矢志向佛前……求得解脫去了!現在,輪到……我了,諸位同……道若要……殺我雪恨……請吧……」
誠如他自己之所言,他當真是個英雄主義色彩濃厚的人,臨死,他並沒向人乞求伶憫,視死如歸而了無怨憂!
聽這鄔子云一度談,周遭原本情緒激動的人,像展寧,象酒怪,象那武當一派僅剩下來的六個道人,一個個神情凝重,反倒默默無言了!
了行大師,究竟是個年高有道的高僧,他雙手一合什,道:
「阿彌陀佛,你鄔施主還算是一個行事磊落的人!任你自認為罪大惡極,以死來贖前過,武林同道,還能要求個什麼?老衲看你此刻僅是胸頭的一口氣支撐著未散,你何必不一散真氣,魂登極樂呢?」
地獄谷主黯然一點頭,倏然,他又象想到了什麼,沖著老和尚,神含企盼的道:
「大師,我鄔子云以死……贖罪,我的女兒……她是沒有罪的,是不是?……」
老和尚皓首頷頷,決不猶豫地道:
「當然!理所當然!」鄔金鳳究竟還有父女之情,哀叫一聲「爹」,哭倒在鄔子云的腳前。
賀芷青神色木然,杏眼中,也滲出幾滴晶瑩的淚珠。
鄔子云一手在鄔金鳳肩上拍了一拍,略略偏過臉來,逕向賀芷青招呼道:
「青兒……你過來……」
經這一喊,賀芷青似是慌了手腳,她的腳下,要動也沒動,圓瞪著兩隻俏眼,惶然失措的,盯視在展寧臉上……
展寧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逍遙先生不過意了,走近賀芷青輕聲囑咐道:
「孩子,該是你認姓歸宗的時候了!你爹已是一個行將垂死的人,你要表現得熱絡些,讓他死也瞑目吧!」
有這一言囑咐,賀芷青禁不住珠淚奪眶,口裡叫聲爹,和身撲倒在鄔子云身邊……
二女哀聲痛哭,哭聲震耳,鐵石人兒也傷心。
鄔子云老淚縱橫中,眉宇間,仍顯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歡慰之色,他,緩慢的蹲下身去,雙手撐起二女的梨花玉面,仰起頭,卻朝展寧苦笑道:
「展寧,老夫謝謝你賜我一個……全屍,你可萬不能心有……不甘,來折磨……我這一雙女兒……的啊!……」
展寧也不願做得太過火,凄然一笑道:
「這個你且放心,展某不是一個狼心狗肺的人!」
「好,好,哈哈……」地獄谷主連說兩聲好,本來要想引發一串長笑,奈何他力不從心,真氣一散,就地撒手塵寰了。
二女哀極痛哭聲中,了行大師口喧一聲佛號,走上前來道:
「鄔施主臨死極為稱心,兩位女施主也節哀順變吧,我等趁這人手眾多,將他的骸骨埋在此地,不也了卻一樁心事了么?……」
眾人七手八腳,就此攏起一堆孤冢。一代梟雄,就此長眠地下!
江邊諸事了了,一行數十之眾,折回谷口的同時,地獄谷里,濃煙上沖雲霄,火舌,在濃煙中上竄不已……
展寧轉過頭來,逕向酒怪問道:
「老哥哥,谷中的鬼卒,完全斬盡殺絕了么?」
酒怪嘻然於色,一指地獄谷口道:
「這一次,可真是逍遙老兒的計劃周詳!你看,就連谷口那三個用白骨嵌成的大字,也被我等掃除的蕩然無存了呢?」
展寧念念不釋黑白二無常,笑道:
「兩個無常被誰下手宰了的?」
酒怪反手一指酒糟鼻頭道:
「老叫化這次殺的最過癮,兩個無常也真是太不濟事,一招『十二天罡』下去,哈哈,他倆就魂斷奈何天了!」
展寧微微一笑道:
「那條秘密甬道怎樣處理了?確是不能容它繼續存在著的呢!」
「那還用說嗎?這一點,老叫化早就想到了的!……」
酒怪一句話尚未落音,白兒嘴快,一挺小胸脯,擠上前來道:
「窮叫化子,你一直在丑表功,那條秘密甬道,未必也是你將它堵死了的?」
酒怪舌頭一伸,忙不迭地搖手道:
「啊?不是我!不是我!誰也知道那是你三色童子的功勞!老叫化縱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在三色童子面前,冒名邀功的呀?哈哈……」
此言一出,引起鬨然一陣大笑之聲……
地獄谷里,上審的煙火愈見猛烈,歡呼四起中,湧出一股人潮來……
展寧身邊,口響起賀正青一聲驚叫道:
「展哥哥,你看,後面是誰來了?」
「誰?」展寧驚奇不已,隨同眾人,俱皆轉頭打量過去——
果然,在江邊的碎石坡道上,一條青色身影,其疾如風的滾滾而來……
那人,一身青布短褂褲,褲腳管高高紮起,背背著斗笠,尺長的早煙管,懸在腰間白布板帶上,面頰清臞,鬚髮已是花白了,只需一見這身穿著,他是九江釣叟李明了!
九江釣叟他極象是剛從水裡爬起來,渾身濕瀝瀝水滴滴的,他雙手抱著一個已然暈厥的人,那人滿頭白髮,乾瘦如柴,那不是逃走了的巫山婆婆么?
九江釣叟幾步趕到人群之中,放下手中的巫山婆婆,哈哈大笑道:
「來遲了,來遲了,我沒想到這老婆子,水中的造詣也了得!若非有人趕上前來助拳,不但我制不了她,我的一條老命,怕也要送在她手裡呢!」
展寧心裡一動,疾步迎上前來道:
「李老前輩,您說有人助拳,是誰?……」
九江釣叟不停抖落身上的水漬,歡聲漫應道:
「那個人么?了不起!當真了不起!對付這巫山婆婆,至多也不過用了三招兩式,乖乖,我李明痴長五十有奇,還沒見過如此俐落的身手呢……」
眾人聽得入神,在齊口驚叫聲中,酒怪已是大不耐煩了,從旁催促道:
「他是誰?你爽爽快快說出來不好?怎麼,你的老毛病又發作了?……」
九江釣叟雙眼一翻白,含笑叱道:
「你這窮叫化也真會冤枉人!你要我爽爽快快,我又能怎樣夠爽快呢?我除了知道他約莫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書生打扮,其他的,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呀……」
這是誰?能夠三招兩式打發這巫山婆婆,這份功力了得?
逍遙先生別有心意的,上前問道:
「李兄說他最多四五十歲,你究竟看清楚沒有?……」
九江釣叟搖頭尚未答,逍遙先生已是哈哈大笑道:
「李兄,你走眼了!若是白某猜得不錯,那書生,四個四十歲也不止呢!」
突如其來,九江釣叟,情不自禁的啊了一聲。
酒怪也自恍然大悟過來,偏臉一笑道:
「敢情又是那個老鬼?……窮途書生?」
「正是!」白翔點頭笑道:「那老鬼精通化裝術,李兄所見,想必就是他了!……」
九江釣叟似又想到什麼,面對逍遙先生,奇然一笑道:
「臨行,他還特意梢個口信給你白翔,他說什麼……堯龍山的陳年佳釀,味香酒醉,在五天之內,他要再上堯龍山去偷一缸……要你留心防守好了!……」
逍遙先生含笑恨聲道:
「這老鬼怎地一再戲耍我,我這就趕回堯龍山,看看他究竟有什麼了不起……」
話完,沖著周遭的人一個羅圈揖,轉過身去就要走……
酒怪手快,一把扯住他的潔白儒衫,一瞪兩隻水泡眼,道:
「怎能說走就走?至低限度,你也要喝一杯,七大門派在鄧都縣,共同設下來的慶功宴再走,是不是?」
情不可卻,逍遙先生只好又含笑站住腳來。
酒怪,兩手朝天一撐,對蜂擁站在谷口的近千之眾,高聲發話道:
「地獄谷已除,妖氣已清!七大門派聯合在對江的鄧都縣設宴慶功,各位同道不遠千里而來,務必要過江去叨擾一杯的呀!過江去!過江去!」
群眾嘩然一聲歡呼,宛如雷動九天,響轍雲霄。
歡呼聲中,群眾如同潮水,俱向渡船碼頭涌了過去……
酒怪咐咐既了,低頭望一眼刻正躺在地上,被窮途書生制住穴道了的巫山婆婆,他,雙眉一蹙,笑謂展寧道:
「我等也好走了!這傢伙,要怎樣打發她?……」
「依你老哥哥說呢?……」
酒怪,做了一個突睇的表情,擠眼一笑道:
「姑念這鬼婆子,百十年的修為得來不易,給她一個『憑天斷』吧!」
「怎樣憑天斷法?」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死與活,就看她的造化了……」
話末說完,酒怪他一掌電疾拍出,這一掌,不偏不倚,拍上巫山婆婆頭頂的「百會」穴上。
波地一聲響,巫山婆婆腦漿迸裂,血花四濺……
酒怪一腳飛起,對巫山婆婆的屍身,踢落在浪濤洶湧的大江之中,聳肩一哂道:
「這樣的『憑夭斷』,許是太殘酷了些,那鬼婆子若是運道好,遇上一個能夠起死回生的仙人,她照樣可以再活一百年……」
插渾打趣,又引起一連串哈哈大笑之聲。
一行數十人,在歡笑聲中,逆著滾滾東流的江水,走向渡船碼頭。
只有鄔金鳳與賀芷青,面色仍是凝重地,並肩走在最後。
來在渡船碼頭,已有幾十條渡船,相繼滿載著武林豪客,絡繹正擺過江去,大江北岸,只剩下一條逾齡了的大渡船,豎著一要長竹篙,停泊在那裡,船梢頭,坐著一個身披棉襖的老梢公,口吻一根草煙管,動也不動,口裡直在冒白煙,眼看這一行男女走近船來,他,蒼白而乾瘦的面頰上,掠過一瞥喜色。
一見這老船夫,展寧兀自歡叫了一聲,提身一起,縱身上得船去,面對面,站在老船夫的面前。
這一著,突如其來,老船夫駭然站起身來,一揉他的昏花老眼……
展寧也不欲繼續惡作劇,哈哈一笑道:
「老人家,你不認識我么?」
老船夫聞言驚異不止,對展寧左看右看,最後仍是搖了搖頭。
九江釣叟接著來到梢頭,接過舵柄,朝老船夫一笑道:
「你休息休息吧!這趟過江,只好由我來獻獻醜了!」
老船夫哪知就裡,伸手又待前來搶舵,展寧手快,一把拖住他走進艙里來,按住他坐下身子,這時,一待眾人俱已上船坐好,在九江釣叟熟練的操舟技術施展之下,渡船掉過頭來,直向大江中流駛去……
展寧幌一幌老船夫的瘦手,反手一指自己,大笑道:
「老人家,你當真不認識得我了么?你想想看……」
老船夫似是一無記億,圓瞪著兩隻眼,吶吶地,沒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展寧為幫助老船夫提起記億,輕笑一聲道:
「您不是一番好心,指引我說是地獄谷中有一條秘密甬道的么?……」
「哦……」老船夫這才陡然起起來了,「你就是冒雨闖進谷去的那位小哥?」
展寧笑道:
「老人家,難得您有那份好心。現在,地獄谷三個字沒有了害人的惡鬼也沒有了,您老,用不著擔驚受怕,鄧都城可以安居樂業了!」
說到這裡,沖著老船夫含笑又道:
「如果說,破除地獄鬼谷,展某還有寸功可言的話,這份榮耀,應該屬於您老人家。」
另一邊,酒怪將這兩塊碧玉,一人一個分別授在鄔金鳳與賀芷青的手裡。
二女由衷也沒想到這是什麼東西,接過手來,分別端詳了一眼,隨即紅霞密布,情不自禁的,但各垂下頭去……
展寧至此方始領悟過來,油然立生一股羞意,訕然笑一笑,也自沒出聲。
渡船,劃過了急水中流,馳馳地,向鄧都城碼頭靠泊過去……
碼頭上,人山人海,象是趕集會般地,那樣熱鬧。
千百道眼神,焦點集中在展寧身上!
逍遙先生含笑站起身來,笑謂展寧道:
「鄧都事完,我看你不如定居在堯龍山,與我作個伴好不?」
青城掌門人靜真道長,急忙也站起身來道:
「少俠是我青城門下的祖師,他不住青城,於情於理似也不合適的!」
小紅兒更是不甘後人,虎的跳起腳來道:
「你們那些殘山剩景,哪有我們雪山風光奇偉,我爺爺臨行吩咐下來,務必要小祖師住上雪山去的……」
紅兒一跳,船身卻幌了幾幌。展寧一擺手,制止住還待說話的紅兒,一起眼,卻朝各大門派的掌門人,訕然一笑道:
「多蒙諸位先輩愛護我,展某一俟有暇,必然要一一登山去拜望!」望一眼艙中的二女,繼續又笑道:「不過,展某祖籍鄂北襄陽,也該回去看看了!再說,安頓家小,也是該不容緩的事呢!」
賀芷青少不解事,聞言,茫然抬起頭來道:
「家小?你要安頓什麼家小?鳳姐蛆,什麼叫做家小呀?」
鄔金鳳本是悲腸寸結,滿面愁容,經這一問,也自忍俊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這一笑,宛如一根導火線,響起了哄然一陣大笑之聲。
賀芷青茫然有所不解,她,東張西望一陣,傻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