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兩位美婦見文奇崛急急動手,閃身讓過。文奇崛痛恨之下,自是窮追不捨。他全無生念,只攻不防,一時之間,兩位美婦到就對忙亂,香汗浸出。
文奇崛持命強攻,自道全力施為,可大感身感無力,腳下飄飄,時下的功力,竟是不及先前的一半。
兩位美婦心驚他中毒之下,猶能這般廝打,她們長長一嘆,卻也不痛下死手,只是巧於周旋。
文奇崛屢擊不中,自也驚異兩位美婦功力不凡。看她們來去飄忽,宛如如雙蝶遊動,彩鳳御風,只怕她們若要反擊,自己難逃性命了。
他既知她們用意不在殺人,全在折磨自己,心中慨嘆:「我和她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她們何以如此痛恨於我?我深愛著纖綉,這也不錯嗎?她們亦是女人,怎忍令我淫惡無度,反去害天下女兒?」
他越想越是糊塗,也就愈是痛恨,無奈縱是這般捨生忘死,亦是全無功效。他氣極之下,心道:「我既殺不了她們,她們又不下手殺我,一待毒性上侵,大錯鑄成,豈不悔之晚矣!罷了,罷了;我就自尋了斷吧……」
他做此打算,一招虛晃,逼開兩人,瞧准那粗壯高大的梨花樹榦,舉頭便撞!
二位美婦始料不及,出手相攔,已是晚了。但見文奇崛身如脫兔,直直撞在樹榦之上!
文奇崛頭觸樹榦,哪知一撞之下,那樹榦竟發出一聲裂響,現出一洞。他頭痛欲裂,眼冒金星,不待驚叫,自覺身形一墜,急急下落!
不知何時,文奇崛忽覺身下一軟,急墜的身形驟然止住。他不知是生是死,不自覺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一扯之下,大是疼痛,他方大氣呼出,確信自己仍然活著。洞內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文奇崛一驚未定,忽聽有聲音道:「臭小子,你讓老夫抱你一輩子嗎?」
文奇崛驟聞此語,魂飛天外。他不知那聲音是人是鬼,一時忘了作答。
他怔怔之時,忽覺臉上挨了一掌,那聲音又遭:「臭小子,你是個啞巴嗎?」
他回過神來,方覺此聲音就在耳邊,他周身一顫,險些昏去。
昏昏之時,他又覺身被托起,往下一丟。背觸之處,潮濕生硬。
他茫茫自道:「那個聲音,分明是人在說話。他將我半空接住,難怪我沒被摔死了。」
文奇崛雖念如此,卻不敢相信方才發生的一切,竟都是真的。
「那棵梨樹花滿枝頭,並未枯死,樹腹怎會空空無物?樹腹如此,那梨樹又怎會不死?
若說此樹下通一洞,洞又有人,豈不更是天大的笑話?」
他疑惑倍增,忍不住道:「不管你是人是鬼,小生文奇崛都謝過救命之恩了!」
他這麼說著,欲要爬起,卻感頭腦一昏,四肢乏力,竟爬將不起。
那聲音吟片刻,道:「臭小子,你不是啞巴,就行了!」
那聲音隨後又道:「臭小子,你受傷了嗎?」
文奇崛聽他說過,自覺一雙大手抓他過去,他身在其懷,隨手一摸,文奇崛觸及到了那聲音的衣服、肢體,又聽他胸口有跳,方才確信這確是個人在。
他自信自己判斷不錯,心卻更是急跳:「他是誰?怎會居身此處?此中暗無天日,水米全無;他竟如何活轉下來?」
文奇崛不解之中,那人已將雙手置於他的頭上。文奇崛初感冰涼人骨,過不多時,又感寒意漸消,熱流湧上,頭疼大減;又過一刻,那熱流溫度又升,且愈加急速,漫如江河直下,滾滾而來。
文奇崛已覺頭疼全無,此刻卻感頭腦發脹,五臟如鼓,此中滋味,竟比頭疼還要難受百倍。他有心叫他停下,無奈話在喉里,卻發之不出了。
他心下大急,難受欲死;一股更為強勁的熱流湧來;竟使他上氣不出,這然昏厥……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文奇崛悠然轉醒。他睜眼看去,竟見一老頭蓬頭垢面,衣裳檻樓,坐在此例。
他大驚之下,翻身爬起,目光想然。不知何往。
那老頭長發披肩垂地,一見他醒轉過後,有驚有嚇,卻是冷冷道:「臭小子,你既已看得見我了,怎不說話?」
文奇崛背靠洞壁,心驚肉跳;腦中回想,自道:「對了,我剛才人事不知,原是昏了。
奇怪,我那會明明目不視物,這會怎麼目光雪亮,全然得見?」
他連叫奇怪,幾自難解。
那老頭見他魂不守舍,對他的話,直似沒有聽見,立時大怒,張口就罵:「臭小子,你不拜見於我,還磨蹭什麼?!」
文奇崛聽他一罵,心神驟然一收。他眼望那老頭,出語道:「你是罵我?」
那老頭更怒:「臭小子,還不跪下拜師?」
文奇崛莫名其妙,隨口道:「拜你為師?」
那老長發亂抖,氣道:「臭小子,我已傳了你『無悔仙功』,你不拜我,難道我還拜你嗎?!」
文奇崛聽此一愣。他回想剛才老頭的舉動,疑道:「我讓你弄得半死,你還這般騙我?!什麼『無悔仙功』,我現在都慘死了!」
那老頭一聽更氣,顫顫站起,指著他道:「具小子,你是想氣死我嗎?你若沒有『無悔仙功』在身,你能看見我嗎?」
文奇崛一聽此言,登時大動。他自料此中必有緣故,忙正聲道:「老前輩,小生文奇崛一時糊塗,小生給你陪罪了!」
他躬身下去,暗道:「這老頭不問青紅皂白,就傳給我什麼『無悔仙功』,真是奇了。
聽他所言,有此仙功我才視暗如晝,莫非因他寂寞難熬,這才授我此功,讓我好陪他聊天,伺左右?」那老頭見他禮儀有加,口中一嘆。他又顫顫坐下,痛聲道:「臭小子,看你年紀輕輕,也難知『無悔仙功』的厲害。臭小於,算你生來福氣,天公作美,你快快拜我為師把。」
文奇崛見他把手一招,似是無奈,更為惑惑:「這老頭一心讓我拜他為師,又如此催促,難道他怕我溜了不成?」
一想眼下縱是偽生雙翅,也是來去無門,老頭此舉,實為古怪。
文奇崛穩住心神,自念諸事不明,萬不可冒然行事。
他雙手一揖,鄭重道:「老前輩,小生心有疑惑,百思不解。老前輩若不指點迷津,開釋小生,小生心疑不去,自難從命!」
那老頭見他說得甚是堅決,一臉剛毅,沉默多時,方道:「老夫離死不遠,本不想再論人間是非,你既如此說來,老夫……老夫非得說嗎?」
文奇崛見他欲言又止,自覺此中大有隱情。他又驚那老頭既有「仙功」在身,何言離死不遠?他料及此處,更是出語果決:「老前輩與我在此相見,自是有緣有份,此乃天意,老前輩不要固執了。」
那老頭仰頭一嘆,唏噓不止:「此中一切,都是天意嗎?」
他目中渾然,自言自語:「天意也罷,人為也罷,若是不合心愿,終是憾事!十幾年來,我在此修鍊『不悔仙功』,到頭來竟是為人作嫁,身不由己,可笑那『無悔』二字,全是妄言…」
他說得不著邊際,文奇崛聽得糊裡糊塗,眉頭頻皺。
難解之下,不想那老頭嗚咽一聲,竟是放聲大哭!』…那老頭大放悲聲,文奇崛初聽一愣,轉而念及自己眼下處境,亦是抑鬱悲摧,聲情傷愴。
他自感前日高可凌雲的雄心,時下全然黯滅了。窮愁卑下,步了深陷,直讓他骨消神疲,不容喘息。他忽有同病相憐之感,眼望那老頭,竟是倍感親切。
那老頭氣回聲吞,許久方是忍住哀聲。他一見文奇崛亦是愁眉苦臉,忽作一笑:「臭小子,老夫將死,一痛尚可;你年紀輕輕,前程無量,愁又何來?……」
文奇崛擠眉一嘆,悵悵道:「畏死一愁,一死便散;苟活之痛,生生不息。老前輩,我倒很羨慕你呢!
那老頭怔怔片刻,長道:「臭小子,你安慰我嗎?」
文奇崛搖頭道:「老前輩有所不知,小生生死兩難,卻不似老前輩只有一死這麼簡單。」
那老頭一奇之下,竟似忘了自己的哀痛,他兀自搖頭,嘴道:「臭小子,你也有痛苦嗎?……老夫倒要聽聽,似你小小年紀,那是何等事情,竟令你笑話起老夫來了!」
他把亂髮抖出聲響,目光直視著文奇崛,似是在說:「臭小子,你差得遠了。比起老夫,你那雞毛蒜皮的小情緒,何足道哉!」
文奇崛聽他辭鋒犀利,又是一嘆。他自道身陷此處,亦是難免一死,諸多苦悶,久埋心中,此是若能道個痛快,卻也消磨時日,聊以自慰。
他思及如此,自不顧忌。撫今追昔,情動如萬創湧泉,隨地而出,如舊滔滔……那老頭默默聽他將前後之事全然道過,沉沉不語。
許久,那老頭方出口道:「臭小子,你真的姓文嗎?」
文奇崛見他這般動問,不知其意,忙道:「老前輩,我為什麼要騙你?!」
那老頭把頭一點:「臭小子,你說的不錯?他眉頭緊皺,自道:「若不如此,當是為何?」
文奇崛聽他話中有話,急道:「老前輩,你說什麼?」
那老頭直視著他,重重道:「你說你是個孤兒,自幼在師父身邊長大,那你的名字,定是你師父所賜了?」
文奇崛見他一臉凝重,認真道:「老前輩,小生的名字,卻是生身父母所起的。」
那老頭一愣,文奇崛旋又解釋道:「小生的師父揀我之時,小生的背上就刺有『文奇崛』三字,那自是小生父母所刺了。」
那老頭眉頭又結,再道:「這些事,可是你師父所說?」
文奇崛回道:「小生那會年幼無知,自是師父相告。」
那老頭暗暗頜首,忽道:「你師父是誰?」
文奇崛聽他差別及恩師,卻是搖頭:「老前輩,恕小生不能見告。」
那老頭見他一口回絕,氣道:「臭小子,你為人要挾,情人離散,此中因果,你不想知道嗎?」
文奇崛一聽大驚,俊目圓睜,他上前一步,顫聲道:「你說此中因果,和我師父有關?」
那老頭不置可否,只道:「老夫問你師父,乃是幫你推算此中情由,你不要妄加猜測。」
文奇崛腦中嗡響,大喜過望,此中因果若能明了,自己縱是馬上死去,也不是個糊塗鬼了。
他有心言道,卻又一凜:「師門有規,無論何時,不可對外人言及師父名號,違者死罪。我自幼追隨師父,深承他養育之恩,先前犯下情愛規條,已大傷師父的心了,如今再犯,萬萬不可……」他這般思想,心卻不甘:「聽老頭之語,他似是略知此中緣由。若將這時機錯過,豈不悔之莫及!」
他心下矛盾,臉上焦灼赤熱。那老頭看此搖頭,無奈道:「臭小子,你不說也罷。老夫有一故事,你可願聽?」
他不待回應,自顧道來:「先前,有一女子夢見一白面書生,瀟洒出眾,儒雅不凡。這女子和他夢中相會,一見鍾情。以後,她又夢見他多次,終至不能自拔,害病相思,奄奄一息。
女兒的父親乃是一武林奇人,他見愛女如此,心急如焚。無奈之下,他只好依照女兒的描述,畫下那白面書生的模樣,分發給門下諸人,按圖查訪。
奇人門下的三大弟子,都極為愛戀這女於。他們自不願找到那白面書生,可又怕那女子真的為此而死,是以想出一策:他們三人比武,誰勝,誰就假扮那白面書生;其他二人,要暗中配合,促成此事。比武結果,三師兄勝了。大師兄、二師兄無話可說,只好和三師兄一道去我『易容聖手』,逼他給三師兄易了容,后又殺他滅口。
三師兄有二位相助,真的成了武林奇人的乘龍快婿。
後來,武林奇人一死,三師兄理所當然地承繼了門主之位。三師兄當上門主以後,日漸荒淫,人似全變,他不但娶妾嫖妓,污辱門中女弟子,且對奇人之女公然虐待,視如草芥。
大師兄、二師兄看之不過,憤然找他理論。哪想三師兄翻臉之下,竟言他們知道的太多,早該死了。他連下殺手,大師兄、二師兄敵之不過,帶傷而逃。
他們走後,三師兄暗用一種毒物,迷住了二位師兄的夫人,供其淫樂。
大師兄、二師兄苦於殺他無術,便把他和二位小妾所生的二個嬰兒偷將出來,只想令其斷嗣,殺之泄恨。
等到動手之時,大師兄卻是不忍了。他道孩子無罪,殺之太過。二師兄恨怒之下。自是不肯。二人爭論多時,最後,他們擇中而斷,只將他們丟棄荒野,憑天由命。此後,二人分手。他們約定:一但各自練就蓋世奇功,再去找三師兄報仇!」
那老頭言道此處,便不言語了。文奇崛回想老頭先前所言,似有所悟:「他此刻講此故事,自是心有用意,絕非閑聊。難道此中一切,竟都與我有關嗎?」
他顫顫心驚,冷汗浸出。許久,他方出聲道:「老前輩,後來呢?」
那老頭瞥他一眼,苦苦道:「臭小子,你想呢?」
文奇崛茫然遭:「三師兄實是該死,想必已被大師兄、二師兄所殺了。」那老頭哀嘆一聲,不住搖頭:「臭小子,你和我一樣,都太天真了,竟相信什麼善惡有報,天理為公。其實,這個世上,是好人早死,壞人長壽,人善被欺,馬善被騎,只有為惡,才能擁有一切,子孫興旺!」
文奇崛見他激憤之下,說此言語,雖屬偏激,卻也一語中的,大隱其理,心下制不住一陣翻騰。
他苦思之下,更覺這老頭非是常人,其言大有深意。
他躊躇多時,終忍不住道:「老前輩,你是誰?」
那老頭沉默許久,最後道:「臭小子,你真的想知道?」
文奇崛急不可待,只道:「老前輩,你怕我知道?」
那老頭沉吟片刻,冷冷道:「臭小子,知道的越多,痛苦和悔恨也就越多了。」
文奇崛心下急跳,回道:「『老前輩,人生在世,倘若無知無求,豈不生不如死?痛苦和悔恨,固然令人難受,可此中滋味,若是全無,活著又何異於豬狗?正所謂:『擊石原有火,不去乃無煙』。小生既然活著,自不握有痛有侮,引火燒身……」
那老頭微微一笑,連道:「好個『擊石原有火,不擊乃無煙』!」
他站起身來,粗喘有聲。
文奇崛見他欲要吐出真言,屏住呼吸,心下狂跳:「我若真的和他講的故事有關,我該怎樣?……他說的話,我都要相信嗎?文奇崛惶惶之時,卻聽洞外忽有一聲傳人:「腐儒怪俠,你死了嗎?!……」
洞外有人動問,那老頭登時一顫。文奇崛聽那聲音,意是天香所發,一時茫然無措。
他自道這會天香迴轉,準是已知這裡發生的一切。她此刻還來叫我,可是也不希望自己死嗎?文奇崛渾然之際,但見那老頭驚驚獃獃,方寸大亂。
他顫顫遊走,點頭跺腳,哺哺自道:「小師妹……是小師妹……」
文奇崛見他這番舉動,大是驚異:那天香分明是那蒙面人手下的丫環,怎會是他的什麼小師妹?!
他此刻生怕弄出聲響,被上面人察覺,急一把抓住那老頭,低聲道:「老前輩,你瘋了嗎?……上面之人,都是些淫惡無恥之輩,落人她們之手,可是生不如死啊!」那老頭聽此一怔,目光茫然。
恰此時刻,天香的聲音又是傳來:「腐懦怪俠,你若是真的死了,豈不可惜?你的纖綉姑娘,你就不管不問了?」
那老頭再聽此聲,忍是不住,忽大聲道:「小師妹,是你!小師妹,是你嗎?……」
他驚喜交進,全身大田,仰臉上望,竟是熱淚湧出。
上面聲音沉寂多時,良久才道:「你是哪個?……是鬼嗎?」
那老頭自顧不得那聲音冰冷,只道:「小師妹,你全忘了我嗎?我的聲音,你也聽不出了?……小師妹,我可是你的大師兄司馬煌啊!」
文奇崛聽他道出真言,心卻沉沉如鉛。如此說來,自己先前的猜測可是為真?!他一時全忘其他,只抓住那老頭司馬煌的雙肩,高聲問道:「你就是那個大師兄?這是真的嗎?……那我呢?我又是誰?……」
司馬煌被他一搖,竟是頹然委地。他直直瞪著文奇崛,喘道:「臭小子,快放開我!我要去見我的小師妹…」
文奇崛目中充火,憤聲道:「臭老頭,誰是你的小師妹?你聽著,她叫天香,是害我的魔鬼!是助紂為虐的幫凶!臭老頭,你快醒醒!」
文奇崛如此道過,上面立時傳來聲聲冷笑:「腐儒怪俠,你沒死就好。」
文奇崛聽天香這般一說,又是大急:「她們深伯我死,自是存心折磨我了。我那體中『不了倩毒』未解,一待再人她們之手,後果實難想象。」
他有心再死,可又念自己身世之謎不時即可解開,眼下自不能死了。
他矛盾重重,生死俱是大痛。
過不多時,再聽外面天香道:「狗奴、狼仆,你們救他們上來。」
狗奴、狼仆應聲未落,卻聽那紫衣美婦道:「天香,還是我去吧。」
那粉衣美婦阻道:「媚姐,你何必這麼性急?……他好好的,你不是都聽見了嗎?」
紫衣美婦道:「雪妹,你還不懂我的心?」
粉衣美婦半晌方道:「媚姐,我陪你去。」
天香見二位夫人堅持前去,只好道:「天香願隨二位夫人。」
她吩咐狗奴、狼仆守住洞口,乃自備火燭,跟她們放繩而下。
文奇崛身在洞底,見她們向下而來,自道:「我乃同中之鳥,釜底中魚,何勞她們親自動手?她們如此舉動,竟是為何?」
他自感驚惑,無意瞥了一眼那老頭司馬煌,卻見他目中若空,面上尷尬,剛才驚喜之態,竟然全失。
眼見那火燭越來越近,文奇崛心下滾涌,幾難自持:「若能制住她們,向她們追問那「不了情毒』到底有無解藥,此時當是最好的時機……」
他又偷看了一眼司馬煌,但見他亦是盯住自己,文奇崛心頭一沉:「此人古古怪怪,我怎會全然相信與他?他說已傳我『不悔仙功』,如是假言,我豈不弄巧成拙?上面之人對他似是不加防範,若不如此,她們怎敢冒然而來?」
文奇崛不敢輕易動手。一待她們到得洞底,他才吁口大氣,自想靜觀其變,才屬上策。
她們三人當面而立,司馬煌上前一步,沖紫衣夫人道:「媚媚……」
紫衣夫人緩緩上前,接道:「夫君,真的是你?你可老多了。」
司馬煌臉上一動,嘆道:「媚媚,你了瘦了,媚媚……」
紫衣夫人搖頭道:「夫君,不要說了。」
她面沉似水,轉而道:「大君,十八年來,你銷聲匿跡,讓我好找。萬想不到,你就在我的身邊,我的腳下。」
司馬煌長嘆一聲,苦苦道:「媚媚,我也是迫不得已呀。那會我身受重傷,自料惟有此處,才是最安全不過。我在此養傷修鍊,不是逃避,乃為報仇!
紫衣夫人看他說及報仇,眼中寒光爆閃,嘆道:「大君,太晚了。咱們的大仇人,早在你逃走之後,他便突然消失。沓無蹤影。時隔這麼多年,只怕他早就死了。」
紫農夫人低聲說來、司馬煌卻似聽之過雷。他打個寒華,正待細問,萬不想那紫衣夫人臉色一寒,目光如刀,竟是對他悠發冷笑。
司馬煌一驚非小,』他那張開的嘴,彷彿被無形的破布堵住,獃獃的合不攏了。
文奇崛旁眼觀瞻,所其言談,方知紫衣美婦原是司馬煌的夫人。一待她說到那仇人怕是死了,文奇崛亦是心下一抖。他視目以待,卻見紫衣夫人冷笑聲中,竟是暗中搏拳,微微發顫。
他心叫不好,盯住於她。一待紫衣美婦剛有所動,文奇崛已是飛身上前,將她那手死死抓住。
紫衣美婦反目成仇,在場諸人俱是驚異。司馬煌臉上幾顫,倒退數步,許久方道:「媚媚……你怎麼了?……」
紫衣美婦恨恨地瞪著司馬煌,卻對文奇崛道:「『腐儒怪俠,你自身難保,為什麼還要救他?」
文奇崛懶做道:「我正要問你,身為人妻,為什麼殺他?」
紫衣美婦柳眉倒豎,陰冷道:「腐儒怪俠,你還不放手?」
她言過用力掙脫,怎耐氣力用盡,全無效應。
紫衣夫人擺脫不掉,心下驚道:「他中毒在先,碰傷墜洞於後,他能不死,已是奇迹。
眼下情形,他竟是氣力充沛,難測高深,遠過從前,豈不怪事?』」
她自是不知文奇崛已得了司馬煌的「不悔仙功』」,駭然之下,心中暗悔,眼掃粉衣美婦和天香,以目示意。
粉衣美婦、天香暗自領會,自作不知,她們起步上前,同聲道:「文公子果然仗義!你們夫妻久別多年,見面就殺,若不是文公子援手,豈不鑄成大錯!」。
文奇崛只為救人,聽此又道:「司馬前輩深知小生的身世,若是被殺。小生不明不白,更是大錯!」
他轉向司馬煌,懇求道:「司馬前輩,你就直說吧。小生感你思德,自會帶你離開此地,保你無事。」
司馬煌臉上幾變,一旁的粉衣美婦、天香卻是一臉驚慌。她們猝然出手,文奇崛疏於防範,自覺身被擊中,但聽兩聲痛叫喊出,文奇崛渾若無事,她們二人卻被震開,撞在壁上。
文奇崛見狀驚奇,不知所以。司馬煌目光晦暗,沉沉卻道:「『不悔仙功』,以力制力,以功制功,以德報德,以怨報怨,自身不動,全在別人,是以攻者生死,與己無關,自當不悔了。」
文奇崛頜首大悟,問道:「司馬前輩,此功既這般玄妙,前輩輕傳給我,豈不可惜嗎?」
司馬悠長長一嘆,痛道:「此乃天意,卻不是老夫本心。那會老夫大功剛成,偏巧你空中落下,撞中了老夫的丹田大穴,後來若不是傳功給你,老夫早就氣血逆流,人魔而死了。」
他一聲苦笑,遂道:「老夫恩怨分明,自不想因一己之私,牽扯無辜。臭小子,如果老夫猜得不錯,你和那花纖綉,便是我和二師兄當年丟棄的兩個嬰兒。那蒙面人,當是二師兄皇甫魂了。他恨極你爹獨孤雄,便把此恨發泄在你們身上。」
他目光一掃紫衣美婦和重傷委地的夭香、粉衣美婦,憤憤道:「冤有頭,債有主,二師兄所作所為,實是太過份了。
你們追隨於他,只百般折磨兩個無辜孩童,就算報仇嗎?!」粉衣美婦氣聲道:『大師兄。弟妹的夫君原是別有深意,大師兄怎可一味斥責?大師兄向仇人之子道出真相,卻是壞了此中的大事」
天香隨後接道:「大師伯,那些話,你本不該說的。」
司馬煌瞧之又瞧.紫衣美婦看來,冷笑道:「司馬煌,她很象你的小師妹,連聲音也象,是不是?不過,你該失望了,她不是你的小師妹,你的那個小師妹早死了,你逃走之後她便死了。這你知道,要不,你怎會躲在這裡,她的墳下?!」
紫衣美婦悠止冷笑,目光怨毒,高聲又道:「司馬煌,我是那麼的愛你,為你受辱受難,吃盡了苦頭,萬想不到,你竟這樣待我!在你的心目中,我竟不如一個死人!她死了,你還能陪伴與她;我活著,近在颶尺,你卻不肯和我見上一面!司馬煌,我恨你!司馬煌,你該死!
司馬煌見她咬牙切齒,面目猙狩,忽髮長笑,其聲若哭。他僵僵晃首,酸痛道:「我破木成洞,摘果充饑,身在小師妹的墳下,原是只想以此激勵自己,時刻不忘大仇,苦修武功。你今日所道,卻令我頓開茅塞,直見心底:原來,那一切都是借口,都是浮華,惟有我愛小師妹,和她長相廝守之心才是最真!」他哈哈一笑,似是十分暢快。轉而,他又瞼罩陰氣,決絕道:「媚媚,我也恨你!你不該對我太好,太真,就象我對小師妹一樣。無情為樂,有情為苦,我們含樂求苦,不是很可恨嗎?」
他仰頭大笑,笑聲飄忽。一待笑聲杳沒,司馬煌僵立不語,文奇崛放開紫衣美婦,怯步上前,一探鼻息,方知他已死,司馬煌大笑而死,紫衣美婦望之痴痴,直似呆了。
良久,她才幽然回過氣來,南陽道:「夫君,你在笑誰?……我錯了嗎?……」
她顫顫自驚,又道:「夫君,你去了,去見你的小師妹了,自是要笑了。留下我一人在此受苦,你笑,也是笑話我了?!……」
她神迷情傷,一時之間,竟似老了十歲。
文奇崛目睹於此,心下感嘆:「司馬煌為情而死,紫衣美婦因情而恨,我呢?……依此可見,那情愛之物當是最毒無比。」
他轉又思及司馬煌所言,自己和纖綉乃是兄妹,如此一來。我和她豈不枉自相思,註定無緣?……此中苦痛,自要比司馬煌他們還要辛酸百倍!
他心下空茫,如做一夢。眼望紫衣美婦,重重道:「夫人,你自言茹苦,恨怨別人,小生看來,你亦是始作涌者!」
紫衣美婦錯愕之下,茫然道:「你也笑我?……我……我怎會和那惡人一樣?」
文奇崛目光如炬,憤激道:「你不可笑嗎?你如法炮製,害我兄妹,無形之間,你又成了那惡人的化身。可笑你猶不自知,竟還自認多情,不羞不慚!」
紫衣美婦聽過,痛叫一聲:「我不是!」
文奇崛怨情如火,叱道:「你是!你自以為愛你的夫君,卻反要殺他,可見那愛全是謊言;你自感受辱之痛,卻讓我求死不能,給我中下『不了情毒』,淫害別人,可見那辱痛對你來說,早就沒有了,有的只是惡人之心,害人之樂!」
文奇崛聲辭俱厲,激蕩而道,直聽得紫衣美婦惶惶後退,如遭雷擊。她身撞上壁,虛脫靠上,嬌口粗喘,面白煞目。
紫衣美婦看著粉衣美婦,顫抖道:「雪妹,我們都錯了嗎?』粉衣美婦泣聲道:「媚姐,要怪,也該怪那三師兄……」
紫衣美婦落落道:「怪他,恨他,殺他,又能怎樣?……夫君死了,我們又身有不了情毒……
她欲語聲咽,說之不下;轉而強自一振,竟是用足氣力,震碎心脈而死!
紫衣美婦如此果決,大出在場中人的意料。文奇崛驚聲叫出上身欲救,已是不及了。粉衣美婦、天香哀喚一聲,遂即昏厥。
文奇崛頭腦嗡響,忙亂之下,急急救那粉衣美婦和天香。他雙手並用,真氣輸下;未待多時,眼見她二人幽然轉醒。
天香醒過便哭,粉衣美婦欲哭無淚,只是抽泣。未幾,她抬頭對文奇崛道:「公子,你是個好人,自和你爹爹不同。好人當有好報。公子,我那夫君二師兄如此籌劃,雖為泄恨,陷你與情苦和不仁之中,可更是為了由此引出你那消失了多年的爹爹,殺他報仇!」
她喘息一口,眼望死去的紫在美婦,哀傷再道:「我和媚姐先前被三師兄」不了情毒』迷住,至今未解,此中苦楚,實是生不如死。媚姐她恨夫不忠,我那夫君亦是作賤了一個無辜女子,先前我還以報仇之故原諒了他,此時看來,也是可笑了……」
文奇崛聽此大驚失色。他自知花纖綉身在那蒙面人掌握之中,蒙面人為了泄恨報仇,竟然強暴了她嗎?他忍不住抓住粉衣美婦,喝道:「那女於是誰?……你怎麼知道?……」
粉衣美婦神色麻木,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