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鏡室春宮
此時就算是有萬箭齊發,也無法傷得了凌三,因為除了竹杖之外,他已施出了「修羅真氣」,身上的衣衫沛然鼓起,就算射來的箭透過竹杖,也將被護身真氣所阻,無法傷害到他。
可是過了一會,室內除了杖風聲響之外,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也沒有見到任何暗箭從壁孔射了出來。
凌三心中狐疑,一停竹杖,凝目望去,但見在銅鏡眼跟屋頂的邊緣尺許處,此時竟然多出了十多盞油燈。
那些油燈都是從一個個圓形孔中伸出來的,可見方才那「軋軋」的聲響,就是推出油燈的聲音。
第一個念頭閃進凌三的腦海乃是:「這些燈油里會不會摻有毒物,或者燈芯是用什麼毒草製成的?」
他趕緊閉住氣息,從懷裡取出-個小瓷瓶,準備先吞一顆師門的避毒丹再說。
誰知目光閃動之間,已見到屋頂上所繪製的壁畫,頓時心神大震,忘了啟開瓶塞的動作。
敢情那整面屋頂上的壁畫,是一幅巨大的春宮秘戲圖,上面的人物、背景、表情、動作全部不同,攏攏總總有數十人之多,全都是栩栩如生,纖毫畢露……
所謂「春宮秘戲圖」便是一般人所謂的「春畫」「春宮」,乃是專門描述男女交合的動作,並且還有人獸雜交的情形……
「春宮」起於何時,實在很難有確實的考證,根據前人的筆記,說是起源於漢代。
有一段見之於「七修類稿」的記載說——「漢成帝畫紂踞妲己而坐,為長夜之樂於屏,春畫始於此也。」
另「萬曆野穢篇」則有更為詳盡的記載——「春畫之起,當始於漢廣川王,畫男女交接裝於屋,召諸父姐妹欽,令仰視畫,及齊后廢帝,於潘妃諸闔壁,圖男女私褻之狀。至隋煬帝為銅屏、白畫與宮人嬉戲,影俱入其中。」
也有人說「春畫秘戲」應該遠溯到商紂之時,紂王築酒池肉林之際,便已著畫工繪春畫於壁。
其實往上推溯,則上古時代圖騰社會中的性器崇拜,就有許多關於男女交合的製作,不過這種製作,初無任何淫猥的成分。及至漢代以後,由於上之所好,春畫才愈來愈興盛,如張衡便有一首詩描述這種「宮廷藝術」——「衣解巾紛御,列圖陳錦帳,素女為我師,儀態盈萬方,眾夫所希見,天老教軒王」。
詩中所謂的「天老」便是道家方士,可見其時道家方士便已借這種裸圖,配合神話中軒轅問教於素女的一段記載,再滲雜著陰陽生患之道,進入宮廷之中,對皇室人員進行「看圖行事」的指導作用與刺激作用。
事實上,這種情形不只中國才有,印度「旃陀羅及多」王朝,更是常在深夜中遍陳裸像交合之圖,而由祭師及畫家進行專業化指導。
春宮秘戲之作,到了魏晉六朝,由於當時政治黑暗,一般士大夫常有偶論時政,導致滿門殺戴的危險,因而多流於頹放、沉淪酒色,不但春藥於此時期發揚光大,采捕求仙就更為流行。就是春冊之類,也已由巨幅件製作,進而發展至隨身攜帶的淫夫玩具,其工巧之處,簡直是匪夷所思。
垂及隋唐,春畫已經在藝術上奠定了地位,而不再純然的被視為淫猥之作,許多名繪手,大都以能繪春畫自炫,多競相創作一些別饒新意的秘戲圖,作為進身之階,其中以周坊最有名。
周坊,是中唐名畫家,宋代大畫家米芾,將之與吳道子、顧愷之、陸採薇、並列為人物的四大家,其所繪之仕女圖流傳後世,可惜他最有名的「貴妃出浴圖」及「春宵秘戲圖」如今巳不復可睹。
至周坊之後,則有唐伯虎及仇實甫工於此技,且享有盛名,已至「畫中有詩」的藝術境界,不能以猥褻的圖畫目之……
總之,春宮秘戲圖在人類的藝術史上,有其一定之地位,其起源則是遠溯數千年,且與宗教有極為相近之關係,不僅中國如此,歐西諸國,非洲大陸亦是如此。
不過中國則是由道家方士用陰陽生克之理,配合採補求仙之學,來發揚光大,歐西諸國則由祭師行之。
離題太遠,言歸正傳。
且說凌三抬頭望去,見到屋頂上整個是一幅巨大的「春宮秘戲圖」,不禁為之一呆。
那幅巨畫,似乎有些跟清明上河圖相似,背景中宮室,花林、草叢、鬧市、渡口、亭樓、台榭各不相同,人物的身份服飾也各不相同,有的半棵,有的全裸,男女陳雜,少則二人一組,多則數十人一群,全都奮勇作「白刃」之戰,表情生動之極,有的酣暢,有的蹙眉,有的痛苦,有的歡愉……
可說是每一個不同的畫面,都可以代表述說一個不同的故事,無論是花間月下,還是白畫重樓都強調這種人性中的一點活活潑潑的生機……
凌三看來是一個中年的化子,其實年齡仍很輕,雖然修羅門不禁弟子淫慾,但是練功的時間極多,督促也很嚴厲,弟子們很難有機會到市鎮的風月場所去放蕩一番。
所以在這方面凌三雖不是個童男,經驗卻很少,是以目光一觸及那幅巨大的秘戲圖之後,立刻目瞪口呆,心旌搖曳,無法自已……
那幅畫實在繪製得太好了,凌三隨著目光的緩緩移動,只覺血脈沸騰,丹田之一陽氣鼓動,呼吸漸漸的急促起來。
他心中明白不能再看下去了,但是目光緊盯著畫面,難以捨棄,幾乎連眨動一下,都覺得太可惜了,正如磁石吸鐵一般,再也無法脫離……
就在這時,鏗鏘一聲輕響,那些巨大銅鏡中的一面,突然移開來,現出一個門戶,從裡面絡繹走出五個年輕的少女。
那五個少女都身御薄紗,手持羽扇,裊裊婷婷地緩步而進。
她們對於躺卧在地上的凌三,似乎是沒有看到,一進入室內,立刻便排列開來。
緊接在這五個少女之後的,又是七十身著花衫的女子,所不同的,便是這七個少女手裡都持有樂器,如笙、簫、鼓、琵琶……
凌三被那啟動銅鏡的聲音所驚,目光移動了一下,當他看到那些婷婷玉立的少女,花枝招展般走了進來,他的心跳得更快,眼中赤紅,射出野獸般的光芒。
他的喉中發出一聲低吼,翻了個滾,站了起來,準備撲將過去。
他背上背的酒葫蘆被他一下急翻,倏地壓破,裡面的酒灑他一背都是,冰涼的感覺從背上流下,使他的神智為之一醒。
他的腳下一頓,稍一遲疑,立刻便知道自己若是撲過去,便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界。
因為那裡一共有十二個少女,以他此刻的情形看來,若是撲過去,非要到精竭氣絕,他是絕不會罷休的。
他深吸口氣,定了定神,只覺小腹鼓動,仍然無法遏止那股想要發泄的慾望。
他猛地-咬下唇,借著那一痛之力,強自讓自己轉過身去,盤膝坐下。
那七十手持不同樂器的少女,進入室內之後,立刻坐在銅鏡之前,開始吹奏起來。
凌三盤膝面坐,合上眼睛,準備施展師門的內功,定下心來,誰知一閉上眼,方才所看壁畫,便又鮮明的浮現腦海,反而更加明顯,更加活躍生動。
接著,樂聲響起,絲絲入耳,奏的正是「江南春」。
縷縷的樂音,裊裊升起,充盈在室內,時而輕柔,時而高昂,使人彷彿置身在春花爍放,綠樹叢生的江南。
三月的江南,鶯飛草長,百花齊綻,溫馨的春風真是熏得遊人醉。一剎那之間,凌三彷彿覺得自己到了江南。
「咦!那蘇堤春曉,三潭印月,柳浪聞鶯,雙峰插雲,不都是西湖的美景嗎?」凌三詭異地忖道:「我怎麼會到了西湖?」
柔柔的絲竹樂音繚繞在他的耳邊,他的眼前一花,似乎覺得自己到了西湖的一條街上,那條街的景物是如此的熟悉,完全跟「春宮秘戲圖」上所繪的一模一樣……
凌三重重地搖了搖頭,睜開眼睛,有些茫然地望了望,但見眼前人影穿梭,羽扇飛揚,輕紗繚繞,正是那五個少女在翩翩起舞。
他的心中一點靈智未泯,曉得自己將要陷入幻境,這外在的樂聲舞影,僅是誘發心底潛藏的一縷慾念,其實在他目睹那幅巨大的壁畫后,便已被欲魔攫住,難以拔身。
他痛苦地大吼一聲,雙掌急推而出,想要借這一推之力,將眼前的幻景擊碎。
然而他的力道卻是那樣軟弱,只扇動那片片穿在五個美女身上的輕紗,根本無法傷害她們絲毫。
凌三喉中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霍地站了起來。
他伸開雙手,準備抓攫而擊。
眼前羽扇一挪,露出一張喜孜孜,紅馥馥的臉孔,有如驚鴻一現,轉瞬便又隱沒在扇影中。
凌三一呆,喚道:「八妹,怎麼你也來了?」
修羅大帝門下一共有十個弟子,其中有三個是女弟子,凌三平時對八師妹楊苓最好,將之視為天人,鍾愛至極,卻是連手都不敢碰一下。
是以這時突然見到那修現便隱的一張面孔,與楊苓極為相似,頓時,便將即要伸出的雙手,又縮了回來。
腦海中-浮現起楊苓的容貌,凌三登時就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澆了下來,整個人都為之一涼,神智又清醒過來。
他的嘴裡喃喃念了下,道:「不可能的,八妹怎會到這裡呢?果然我是陷入幻境里了。」
那五個身穿白紗的少女,完全沒有理會凌三的喃喃自語,依舊踏著一種怪異的步子,如同舞蹈一般,將凌三圍在圈子裡。
一陣陣似蘭如馨的香味,隨著她們的舞動,彌散而至,撲上凌三鼻端。
凌三又覺真陽鼓動,難以抑制,急忙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運起功來。
若在平時,他用不著一盞茶功夫,便可以定下心來,進入空靈的境界。
可是此刻,無論他怎樣摒棄雜念,他都無法定心,耳,鼻、意、三種感覺全被外界的聲色操縱……
然而,凌三仍在掙扎著,與這股沛然湧起的慾念抗拒。可惜他不是佛門弟子,學的又不是玄門心法,儘管用盡一切力量,仍然有如揚湯止沸,純是徒勞無功,反面在無法抑制后,受害更大。
就在他苦苦掙扎之時,倏地樂聲一低,一縷柔和纏綿的歌聲悠然而起,句句入耳,凌三聽得分明,心頭又是一陣迷糊。
幻覺之中,他彷彿看到楊苓在對他低吟著:「朦朧月影,黯淡花陰,獨立等多時,只怕冤家乖約,又恐他側畔人知。千回作念,萬般思想,心下暗猜疑,驀地得來廝見,風前語,顫聲低。輕移蓮步,暗卸羅衣,攜手過廊西,正是更闌人靜,向粉郎故意矜持,片時雲雨,幾多歡愛,依舊兩分離,喚道情郎且住,待奴兜上鞋……」
這幕偷情的情景,由他所痴愛的楊苓嘴裡唱出,更使得他難以把握住方寸。
剎時,但見他雙頰赤紅,虎撲而起,一把抓住在身邊低唱的一個少女,瘋子似的撕去她披在身上的一襲薄薄的輕紗……
那個少女發出一聲驚呼,用羽扇掩遮住粉嫩圓潤的胴體,在這忽隱忽現里,更刺激凌三的視覺,使得他的獸性慾發……
眼看著凌三抵禦不了慾火的燃燒,陷進脂粉大陣中,一身武功便將毀於一旦,甚而會有精枯氣竭的危機,倏地室內響起一聲霹靂似的大喝:「趙恨地,你忘了父仇了嗎?」
凌三此時已撲倒在地,陡聞此聲,怔了一下,但是卻沒有停止動作。
敢情他此刻已是箭在弦上,弓已張開,不得不發了,豈是區區的一句話便能制止得了?
那幅春宮秘戲圖上的畫像,如同走馬燈似的,在他的腦海閃過,他彷彿已融入畫中,成為畫中的主角,而那數十個不同面孔的女子,此時也都化為楊苓一個……
「八妹!」凌三顫聲叫著,躍馬而上……
倏地,一隻手疾伸過來,抓住他的頸后,將他整個人懸空提起。
一股劇痛使得他悼然驚醒,耳邊聽得一陣鶯聲燕語:「三觀主,三觀主……」
凌三眸眼一看,只見銅鏡反映,室內無數赤裸的美女,無數個赤裸的凌三。
可惜這無數個凌三,卻被提在無數個玄月的手裡,儘管手舞足動地掙扎,依然無法掙脫。
玄月道人沉聲叱道:「你們還不退回去?等在這裡做什麼?」
那些少女七嘴八舌地爭辯著,顯見平時跟玄月廝混得極熟,甚而還有動起手來。
其實這個玄月正是修羅門的巧手神魔鄭君武所改扮的,那真的玄月,正與金姥-齊留在丹房,接受大虛道長的審問。
本來太虛道人之命玄真和玄法去追李金貴,便是對兩個真假玄月起了疑心,決定不管誰真誰假,一概在丹房,等到澄清身份之後再說。
豈知鄭君武經驗豐富,早就在與玄月抱在一起打滾時,已將玄月懷中所有的物事都掏了過來,納進自己衣囊之中,並且將玄月七八個穴道封住。
他最厲害的一手,還是在玄月的腦後,用一種特殊的手法,重重的敲了一下。
這使得玄月在醒來之後,最少有三四天功夫,想不起自己是誰。
所以當太虛道長在審問玄月之時,玄月一直是瞪目以對,就算開口說話,也是胡說八道,直把太虛老道氣得七竅生煙。
鄭君武眼見時機成熱,便進言太虛,只要將玄月的易容洗去,便可以查出他的真正身份。
這個建議當然被太虛道長所接受,於是鄭君武就借著一盆水,一條巾帕,便當著丹房中的群雄,施出他那傲視天下的易容術,將真正的玄月,易容成另一個人……
太虛道人一氣之下,當然對鄭君武不再起疑心,事實上,昔天之下,除了昔年的千面公子之外,誰都無法當著這麼多江湖閱歷豐富的邪道高手之前,施出這種以假亂真,以真變假的手法。
當時,就算有人告訴他們真象,恐怕也不會相信,因為每一個人都相信自己親眼所見的情景,而忘了快速的手法,往往會欺騙眼睛所見的事實。
近代的魔術,便是利用快速的手法,配合著道具,來欺騙觀眾的眼睛,以達到使人相信的目的。
鄭君武就以一條巾帕,完成了這種易真為假的「魔術」,可說是心中得意之極,卻留給丹房中每一個人無限的困惑。
敢情他將玄月易容成一張普通人的面孔,那種面孔在街上隨便都可以看到一兩個,就因為太平凡了,才使得每人都有熟悉之感覺。
熟悉儘管熟悉,仔細地一推想,一思忖,卻又都不認識。
丹房中的每一個人都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玄月就利用這個機會,提出了玄真和玄法去捉拿李金貴,尚未回來的事。
太虛老道正在傷腦筋之際,自然不再多考慮,便揮手命眼前的玄月去查看。
鄭君式一出丹房不遠,便見到兩個小道,架著昏迷的玄真慌懂張張的過來,於是問清了位置,又將那兩個小道放倒了,這才追到假山秘道,循路進入鏡房,千鈞一髮中,將凌三救了下來。
此刻,當他見到那些少女,毫不畏羞駐的抱了過來,不由得心急如焚,再也顧不得憐香惜玉,運功一震,擁在身上的兩名少女振得跌翻數丈,然後抓出一把鐵蓮子,灑了出去,將那十二名少女一齊閉住了穴道。
那些鐵蓮子原是玄月的暗器,被鄭君武取了來,沒想到會在這裡派上了用場。
鄭君武吁了口氣,在凌三的腦門拍了下,叱道:「老二,你還不快點抱元守一,定下心來,難道你非要等到萬魔噬你,才清楚過來不成?」
凌三啊了一聲,只覺腦門一震,一股涼氣自丹田湧起,頓時澆熄了胸中的慾火。
他張目一看,道:「是六叔嗎?我……」
鄭君武將手一放,罵道:「兔崽子,這點定力都沒有,你還想繼承修羅門的衣缽啊?」
凌三羞慚無比,囁囁道:「六叔……」
鄭君武叱道:「還六叔呢!差點沒把我這老骨頭丟在裡面……」
說著,他脫下下身上的道袍,丟給凌三,道:「老二,你還不快穿上衣服?呸!看你這醜樣子……」
凌三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全身已然赤裸,原先穿在身上的那襲叫化裝,已被他撕成片片,灑落滿地,可見他方才是何等的瘋狂?
他若非面上易上了容,只怕那張面孔比熟柿子還要紅,儘管如此,他依然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趕緊披上那襲道袍。
鄭君武道:「老二,你別說話,快運功定神,駐除雜念,否則這場色魔劫難,他日會對你產生極大的傷害。」
凌三深吸口氣,盤膝坐下來。
鄭君武右手按在凌三的背心,道:「時是無多,我且助你一臂之力。」
凌三道:「多謝六叔。」
鄭君武叱道:「咄!心動境即動,心搖魔即生,千種美色.萬般風情,都是魔境,你還不快點撮起放縱的心,還等什麼?」
修羅門原即傳自印度,受佛教的影響極大,本質上較接近密宗,實際上後來受到禪宗的精神感染更甚。
所以鄭君武所說的這番話,頗有禪宗當頭棒喝的意味。
但是凌三到底還是年輕,心既被境所移,便難以定下,儘管有鄭君武的相助,仍然無法凝神靜念,雜思此起彼落,須臾萬千,閃掠過腦際……
鄭君武盤膝坐在凌三的身邊,一手按住他的背心要穴,準備隨時施以援手,助凌三一臂之力。
然而隨著時間過去,鄭君武覺得凌三的身軀在慢慢的搖晃起來,不由吃了一驚,趕緊運起一股真力白「命門穴」攻進凌三體內。
果然凌三體內的真氣忽慢忽快,忽強忽弱,顯示了心念受到極大的干擾,無法平順真氣運行。
鄭君武緩緩的將凌三體內的真氣導入丹田,沉聲道:「老二,放鬆自己,不要再運功了。」
凌三吁了口氣,慢慢的伸出雙手,向左右舞動一會,這才睜開眼來。
鄭君武縮回故在凌三背心的手掌,在臉上擦了下,忖道:「真是好險,若非我處置得當,恐怕老二已經走火入魔了。」
凌三轉過身來,道:「六叔,謝謝你。」
鄭君武見他汗出如漿,也不忍心叱責他,皺了下眉,道:「你還不把汗擦擦?」
凌三舉袖擦汗,鄭君武暗暗嘆息,忖道:「老二的天資、骨格都不錯,沒料到定力如此不夠,雖然今天沒有陷在這脂粉大陣里,但是以後……」
他的目光閃處,已看到屋頂上的那幅「春宮秘戲圖」,頓時,使他有喜愛不已、幾乎想要置身其中之感。
好在他曾經歷過無數的風流陣仗,可說是花月場中的過來人,定力自然較之凌三要強得多,一覺心旌動搖,立即便擲開目光。
這時,他才恍然大悟,忖道:「難怪老二會陷在這裡出不去,差點便毀了一身功力,我這老頭子若非經驗豐富,定力堅韌,只怕也無法逃得過……」
他見到凌三站起,忙道:「老二,快閉上眼睛,我帶你出去。」
敢情他知道這種畫得如此生動的春宮,每看一次,鐫刻在腦海的印象就愈加深刻一層,終會使人心靈完全會被那幅畫所擄,而無法自主……」
是以他忙叫凌三閉上眼睛,避免再受到春畫的刺激,而讓心靈受到更嚴重的傷害。
他牽著凌三的手,從挪開的銅鏡邊走入一條秘道。
那條秘道正是他進入之處,不遠處有幾個房間,大概便是那些少女住宿之所了。
鄭君武領著凌三走到一間半敞的房間邊,停了下來,道:「老二,你的眼睛可以睜開了。」
凌三睜開眼睛,只見這條甬道寬約五尺,兩房每隔數尺,都有燭台插座,燈光極亮,只見甬道曲折婉蜒,不知通向何處。
鄭君武本想領著凌三到房內運功調息,可是回心一想,此時凌三心思紊亂,欲魔未除.若再進入那些歌伎房中運功,聞到心裡深郁的脂粉香味,恐怕仍然無法摒除雜念,反倒有害無益。
更何況最使他擔心的,還是李金貴的下落。
因為修羅門最尊貴的那塊令牌,此刻仍在李金貴的身上,若是失去了那塊令牌,恐怕修羅門從此就會自江湖除名了。
敢情修羅令代代相傳數百年,凡是修羅門下弟子,都是見令如見神師,自掌門以下眾人,都是遵奉持令者的命令。
這塊令牌若是落在其他門派的手中,而且懂得運用的話,那麼修羅門豈不是從此就要任人宰割了。
是以這塊令牌的重要,對修羅門來說實在超出世間任何珍貴的珠寶,鄭君武非要找到李金貴,將之取回不可。
他的心念飛快地一動,問道:「老二,你陷在這裡的,李金貴呢?」
凌三啊了-聲,道:「我真該死,竟然把阿貴給忘了……」
鄭君武冷哼一聲,道:「阿貴若是給丟了,恐怕你這顆腦袋都保不住,你還……」
凌三忙道:「六叔,阿貴掉進陷阱里,恐怕此刻被機關房裡值班的道士綁起來,送回丹房了……
鄭君武道:「不會吧,我剛從丹房秘室來的,沒聽到已經抓到阿貴的事……」
話聲一頓,道:「快走,我們到機關房去看看,或許阿貴還在那裡。」
凌三猶疑了一下,道:「可是……」
鄭君武皺道:「可是什麼?現在阿貴的命,比我們兩個加起來都值錢,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我們都得去把他救出來。」
凌三一想起李金貴身上所攜的修羅令,不禁打了個寒噤,道:「六叔,我們快走。」
鄭君武敲了他一下腦袋,罵道:「猴崽子,你現在急了吧!走?走哪兒去啊?」
凌三一愣,道:「六叔,去機關房啊,到哪兒去了?」
鄭君武一瞪眼,道:「我知道機關房在哪裡?」
凌三道:「就在這個地道里,好像距離不遠了,我們找一找就可找到了。」
鄭君武道:「找?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去找?只怕此刻太虛雜毛已經接到玄法的報告,帶著大批人馬趕來了。」
凌三想起自己被玄法所耍,陷在鏡室中的情景,不禁頓足,恨恨地道:「玄法這個雜毛,我抓到了他,非要剝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
鄭君武道,「猴崽子,別嘀咕了,我們快走吧。」
凌三見到鄭君武急急朝甬道深處走去,連忙緊跟在後,道:「六叔,你知道機關房在哪兒?」
鄭君武叱道:「廢話,我若不知道路徑,如何能夠及時趕到,把你從脂粉大陣中救了出來?」
凌三臉上一紅,不敢再多吭聲,緊隨在鄭君武身後,向甬道深處行去。
大約走了數丈遠,鄭君武倏地停下腳步,在牆邊打量了一下,道:「就在這裡了。」
說著,伸手一拉突出牆上的銅環,但見牆邊迅速升起一堵石門。
鄭君武低聲道:「老二,小心點。」
凌三道:「六叔我先進去。」
鄭君武道:「好,你……」
他似是發現什麼,話聲一頓,豎指於唇作了個噤聲的動作,凝神諦聽。
凌三一凜,定神凝氣,屏息聆聽,果然發現甬道深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鄭君武低聲道:「不錯,是太虛老道帶著人來了,走,我們快進去。」
凌三單掌護胸,閃身躍進了石門,鄭君武隨後跟進,入了石室,立刻便一按門邊的圓形銅柱,頓時石門迅速的降下,封住了入口。
鄭君武一等石門下降,凝神運氣,右掌豎起,陡地朝那根圓形銅柱拍去。
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只聽「噗」地一聲,那根突出於麻石砌成的牆外的銅柱整個凹陷下去。
凌三已有多年沒見到鄭君武動手了,如今眼看他一事便將那根銅柱擊成銅餅,不由暗暗佩服,忖道:「到底姜還是老的辣,沒想到六叔雖然以巧手聞名武林,這一身功力仍然不是我們晚輩所能比擬的,單看這一手『碎金掌』,便可知道他老人家的修為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意念疾閃而過,凌三聽到鄭君武道:「太虛老道雖然一時之間不會進來,他非要先到鏡室去不可,但是我把這門戶破壞了,最少可以爭取到半個時辰,把李金貴救出去。」
凌三頷首道:「還是六叔考慮得周詳。」
鄭君武沒有跟他搭腔,目光在室內一掃,但見這間石室處砌以粗糙的石牆,室中除了一些絞盤轆轤之外,竟然沒見到一個人影。
他知道這間地底的機關房,是玄妙觀的機關埋伏設施的控制樞紐,對於觀中整體防禦來說,極為重要的。
像這種重要的地方,在任何情形之下,都會有人守衛,絕不可能讓它空著。
但是如今這整座機關房中,竟然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
凌三詫異地道:「咦!人到哪裡去了?」
他心知不妙,沒等鄭君武吩咐,腰干一挺,竄了出去,迅快之極的在機關房裡繞行了一匝。
鄭君武默然望著奔回的凌三,只見他眼中露出惶惑、恐懼之色,道:「六叔,屋裡一個人都沒有……」
凌三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可見他心中該是何等的震駭。
但是鄭君武絲毫不敢加以嘲弄,因為他知道凌三絕非膽怯之人,以往的任何一次任務,只要落入凌三手中,無論如何困難危險,凌三都能在神算天魔林煌的運籌帷幄之下,安然度過,克服險阻,順利完成任務。
這一次李金貴打入玄妙觀之事,本來在一開始的時候,是件極簡單的事,可是不料進行至現在,整個情形都起了變化。
由於客觀條件的影響,使得林煌將修羅門至尊無上的令牌都交給李金貴,而絕未想到這個純樸的青年,竟會是白氏家族打入玄妙觀的一著棋子。
李金貴絲毫不會武功,對他來說,是一個缺點,許多的事,他都無法去做。
然而在這件事情中,他的不會武功,卻反而成了一個量大的優點,不僅使得玄妙觀方面的人上了當,也使得那以策謀神算名著武林的林煌,也看走了眼。
就由於林煌的失算,這才會將修羅令牌交給李金貴佩戴,目的在讓李金貴安然度過玄妙觀的審訊,他絕未料到這場審訊會有如此結果。
鄭君武暗忖道:「若非是藍雲突然出現,而對那假扮阿貴奶奶的金花女俠起疑,只怕此刻阿貴已獲得太虛老道的信任,以後……」
他想到這裡,不敢繼續再想下去。
因為如果李金貴能得到玄妙觀和修羅門的雙重信任,慢慢的被雙方重用,而事實上他卻是白氏家族所派出來的姦細,那種後果的嚴重,是可想而知的。
鄭君武的心頭真打鼓,卻是強自鎮定,沉聲道:「老二,別急,再找找看。」
凌三道:「可是……」
鄭君武叱道:「老二,急有什麼用,你平時的沉著忍耐,到哪兒去了?人不見了,總有線索可查,絕不可能化為空氣走了吧?」
凌三抹了把汗,慚愧地道:「是,弟子太沒用了……」
鄭君武略一沉吟道:「老二,你說李金貴落入陷阱的?我們這就到陷阱那兒去找找看,若是找不到,那麼發出訊號,儘速把這兒的事傳出去,讓你三叔知道……」
他深深的吁了口氣,道:「如今事情的變化,已經超出原先的構想之外,假使不早點讓你三叔了解所有情況,恐怕會更加難以收拾。」
凌三心中更是沉重,思緒紊亂之極,聞聲頷首,道:「弟子一定儘速特此情形傳出去……」
鄭君武想了下,又舉起手道,「不,這件事太過重要了,還是等我們回到宮裡以後再說……」重重地頓了下腳,嘆氣道:「唉!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真是讓人急死了。」
凌三見到鄭君武這副樣子,心中更是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
鄭君武惱怒地罵道:「他媽的,都是那狗頭軍師,講什麼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簡直是狗屁,讓老子呆在這裡吃苦受罪……」
他發了頓牢騷,見到凌三站在一旁發獃,怒罵道:「混蛋,你站在那兒幹什麼?還不快去找那小子?」
凌三吃了一驚,見到鄭君武兩眼俱赤,曉得他在火頭上,不敢吭聲,連忙沿著機關房搜索過去,不一會動夫,便找到了通往陷阱的路徑。
那是一個小小的門戶,門旁擺著兩枝長長的撓鉤,是用來伸出去鉤取網子的。
凌三一推開小門,只見兩個道士像裹棕子樣的被人綁了起來,每個人嘴裡塞著東西,所以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凌三大喜道;「六叔,人在這裡了。」
鄭君武飛身躍了過來,喜道:「找到阿貴了?」
當他見到那兩個道士,不由一呆,道:「阿貴呢?」
那兩個被捆得緊緊的道士,一見到鄭君武,齊都面現喜色,兩眼鼓大著,不住地掙扎,嘴裡還發出嗚嗚的怪聲,那等模樣,使人看了忍不佯好笑。
凌三忍住了笑,道:「要知道阿貴的下落,問問他們就曉得了……」
鄭君武叱道:「那你還不快去給他們鬆綁,在這兒羅嗦什麼?」
凌三走進門去,將那兩個道士提了出來,鄭君武雙手一拂,那些捆在遭士身上的繩索,頓時如遇快刀,應掌而斷。
鄭君武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們快說,那個掉進陷阱里的李金貴到哪裡去了。」
那兩個道士雙手一得自由,趕忙伸手將塞在嘴裡的東西掏出來。
當他們見到那一直被塞在嘴裡的東西,竟是一隻臭襪子時,禁不住一陣噁心,嘔吐起來。
鄭君武皺眉怒罵道:「他媽的,我說的話,你們兩個王八蛋聽到了沒有?」
那兩個道士嘔得眼淚鼻涕一齊流了出來,聽到鄭君武的怒罵,連忙用道袍抹了下臉,一齊跪下來道:「弟子見過三觀主。」
鄭君武揮手道:「起來!起來!這個時候還行什麼禮?」
那兩個道士聞聲立了起來。
鄭君武見他們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不由心中有氣,叱道:「我剛剛問的話,你們沒有聽到?」
那兩個道士面面相觀一下,左首邊略為矮胖的道士恭聲道:「稟報三觀主,這不是弟子們的錯,都是清海師弟趁我們不注意,把我們打昏了綁起來……」
鄭君武道:「你是說李金貴被清海救走了?」
右首邊那瘦削的道士搶著道:「清海師弟一向跟阿貴那小子最要好了,弟子一見他進來,就知道不對,因為他平時從不來這兒……」
鄭君武叱道:「廢話少說,揀重要的說出來!」
那兩個道士被叱,齊都默然不敢吭聲。
凌三道:「清一,還是你說吧!」
他是依竹林中聽玄真說過,此刻在機關中當值的弟子,有清一其人,事實上誰是清一,他也不知道。
那瘦削的道士雖不認識凌三,但見他身穿道袍,又跟三觀主一起,還以為是師門好友,不敢失禮,躬身道:「弟子遵命。」
他唯恐再挨罵,不敢多贅言,揀扼要的說了出來。
敢情李金貴落網之後,立刻便被清一和清石兩個當值的道士,捆了起來,準備送往秘室交給觀主玄真道人發落。
不料那個時候,清海小道士走了進來,假傳玄真道人的命令,要拘提李金貴而去。
由於清一知道清海平時跟李金貴最要好了,心中對清海的行為起疑,所以執意不行,非要清海取出玄真的手令不可。
清海小道士無法取出玄真的手令,於是假裝惱羞成怒,拉著清一欲往秘室對質,趁機暗算清一。
清一猝然受襲,立刻昏倒於地,清石大怒出手,卻不料清海人雖小,平時甚得三位觀主的疼愛,獲傳不少絕技,清石妄自年長,依然不是對手,不到廿招功夫,便已被清海擊倒……
鄭君武問道:「清海帶著阿貴走哪條路去,你曉得吧?」
清石搶著道:「清誨既然背叛本觀,一定是帶著阿貴那小子逃出現去了。」
凌三道:「清石,你是說走第三條秘道?」
清一道:「那條秘道平時不用,只要查看一下,就知道他們是不是經過那兒出觀去。」
鄭君武道:「好,你們帶路,我們這就去追清海。」
清一問道;「三觀主,這機關房裡……」
鄭君武道:「清海叛觀而去,又帶著那小子逃走,這個責任完全要你們負,我現在給個機會讓你們戴罪立功,你還嚕嗦什麼?」
清石道:「可是……」
鄭君武叱道:「可是什麼?阿貴那小子若是逃走了,你們就算有十個腦袋,也得砍下來,你說現在是機關房裡重要,還是你們腦袋重要?呸!你們不聽話,我現在砍了你們!」
清一和清石打了個哆嗦,忙道:「弟子不敢有違觀主命令。」
凌三叱道:「那你們還不快走……」
清一和清石急忙啟開秘門,領著鄭君武和凌三進入第三條秘道,追了出去。
那條秘道極為隱蔽,其中並且有數條岔道,若非是有清一和清石兩人帶路,真會迷失其中。
鄭君武一面緊隨清一道人之後行去,一面心中暗罵玄真道人。
因為他從玄真道人口中所獲悉的路徑,與此刻所行為的不同,可以想象到的,那許多條岔路里,一定是機關密布,若是走錯,定會陷在裡面。
在這個時候,他不禁要感謝清海小道士了,若不是清海突然叛變,救出李金貴,把看守機關房的清一和清石兩人縛綁起來,而關閉了機關設施,恐怕他和凌三在鏡室便無法出來了。
走了大約一盞茶時光,他們依然在陰暗的地道里,僅靠著清一手裡的一支火炬照路。
凌三是上過玄法的當,唯恐再度上當,是以緊跟在清一的身後,隨著時間的過去,他的心情愈來愈是焦急,這時候忍不住問道:「清一,到了沒有?」
甬道中回聲極大,清一嚇了-跳,回過頭來望了凌三一眼,道:「快到了,快到了。」
他到這個時候,突然才想起來,凌三眼生得很,腳下不由一頓,道:「三師叔,這位道長是何方高人,您還沒為師侄介紹……」
鄭君武道:「這位道長是來自茅山上清觀的道玄真人,若是依照輩份,該是與貧道同輩,你們都應叫他師叔才對。「
清一和清石兩人哦了聲,齊都躬身打了個稽首。
清一道:「無量壽佛,原來是道玄師叔,小道失禮,尚請師叔原宥。」
這玄妙觀乃是茅山派的分支,對於來自茅山上清觀的真人,當然另眼相看。
雖然如此,鄭君武唯恐清一和清石兩人起疑,依然道:「道玄師兄乃是本派奇人,閉關十年,才出關便上山而來,以後你們向他多多請益,定然好處不少。」
清一和清石兩人齊都驚訝地望著凌三,清一道:「原來道玄師叔也是為了這次七派秘會而來的……」
凌三頷首道:「嗯,不錯,可惜我來晚了一步,趕到這兒,已是會終人散了……」
他的話未說完,突然眼前一亮,前面射來一道強光,有人介面道:「你說錯了,該是會終人未散。」
這話來得突兀,身處秘道中的眾人一齊為之大驚。
鄭君武身形一閃,掠到清一道人之前,順手將火炬奪下,扔了出去,沉聲道:「快伏下。」
清一等人不及思索,聞聲一齊爬伏於地。
那出現在地道彼端的人,似乎沒想到鄭君武會有這一招,被急射而至的火炬撞中,火星飛濺里,發出一聲驚呼。
地道之中,聲音傳出極遠,清一和清石兩人聽得清楚,訝道:「是大觀主……」
鄭君武沒料到玄真會在地道出口等候著,心知自己和凌三又再度陷入危機,這回可不能再以玄月的姿態出現了。
是以他當機立斷,低聲道:「老二,動手!」
轉過飛腳,踏住伏在地上的清一,右掌拍落,已將清一擊昏,然後一個大旋身,抓起清一的身體擋在自己面前。
凌三一聽到指示,動作也是極快,沒容清石有反抗的意念,已將他穴道點住,照樣的抓住他擋在自己的面前,作為肉盾。
鄭君武行動如風,一手控制住清一,另外一手已將剩下的鐵蓮子發射出去。
他外號巧手天魔,除了易容之術天下無雙之外,發射暗器的手法,也是罕有敵手。
這十幾顆鐵蓮子或成梅花形,或現呂字形,或自石壁反彈而去,或呈迂迴形狀,使出的手法各有不同,速度也是快慢不一,簡直可說是神乎其技了。
這十餘顆鐵蓮子連續發射出去,角度各有不同,將秘道中所有空間一齊封住,就像一面暗器網樣,不容有人逃脫。
果然地道彼端連續傳來痛呼之聲,接著光線一暗,顯然是有人將地道出口的封蓋蓋住了。
鄭君武不知道對方來了多少人,也不清楚有多少人受了傷,但是他知道此刻是突圍最適當的時候,否則等到對方穩住陣腳,就無法趁亂衝出了。
到了那個時候,太虛道人打通了機關房的石門,來個前後夾攻,那麼自己跟凌三除了力戰至死之外,就只有束手就縛的分了。
心念急轉,他回頭低聲道:「老二,緊跟在我身後,別莽撞,聽到沒有?」
凌三沉聲道:「六叔,聽到了。」
鄭君武道:「快走!」
他運氣護身,一手架著清一,一掌豎在胸前,疾步快走,向前迅速衝去。
大約走了丈許遠,突然前面傳一聲怒喝:「他奶奶的,老子燒死你這王八蛋!」
鄭君武一聽到這聲音,心中更是一驚,接著又聞到一股強烈的硫磷氣味,更曉得不妙,連忙腳下一頓,道:「老二,快退。」
凌三隨在鄭君武身後,沒料到鄭君武突然剎住了身軀,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整個人撞在鄭君武的背後,全身一震,把抓在手上的清石道士,跌落地上。
鄭君武來不及責怪凌三,將手中的清一往地上一扔,反手扣住了凌三的手臂,道:「快退,不然就來不及了!」
凌三道:「六叔,我……」
鄭君武不容凌三分說,飛身後退,一直奔回丈許開外,仍然不敢住腳。
就在他和凌三飛身後退之際「轟」地一聲大響,一條巨大的火龍射出,直落在他們剛剛存身之處。
火龍落處,熊熊的烈焰騰飛,一幢又一幢,在黑暗的地道中,如同綻放著燦爛的花朵,煞是美麗。
然而伴隨著這幢幢美麗璀璨的火焰而來的,卻是慘烈的呼叫。
敢情那火焰所射落之處,正好是清一和清石躺卧處,別說他們無法動彈,就是沒閉住穴道,在這等兇猛的火焰疾射下,也無法逃生。
慘叫聲傳遍地道,鄭君武和凌三停住腳,回頭望去,只見清一和清石兩個道士,在熊熊的烈焰里掙扎嘶喊,不一會功夫,便變成漆黑一團,蜷曲在地上,有如兩截木炭。
飛騰的朵朵火焰里,不時發出「吱吱」的聲音,使人聽了不由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尤其是隨之發散出的臭味,更讓人聞了不舒服……
凌三隻覺一陣噁心,彎下了腰,幾乎想要吐,卻只嘔出一口苦水。
饒是鄭君武見識廣,此刻親眼看到這燒炙活人的慘劇,也壓不住心中翻捅,嘔吐起來。
凌三抹了把臉上的淚水,只覺整個神智幾乎麻木了,所想的只有一件事:「真是太悲慘了,太慘了,我若不是退的快,恐怕此刻我也會被活活的燒死了。」
鄭君武吐得幾乎把胃都翻了過來,滿臉老淚縱橫,連眼睛都紅了。但這只是軀體上本能的反應罷了,他的神智還是很清醒的。
他抹了把面上的淚水,忖道:現在怎麼辦呢?祁連派的烈火尊者秦炎在此,他的火功的確厲害,我此刻沒帶專破內家真氣的紫電梭,甚至連尋常暗器都沒有,根本無法靠近秦炎的身邊,如何能脫身而出?
眼前火焰漸漸暗下去,那兩個道士在這轉眼功夫,便燒成灰燼。
大概是地道里的空氣太臭了,臭得連秦炎和玄真等人都無法忍受,所以那邊有人又將地道出口蓋子打開,讓新鮮的空氣進入地道。
這樣一來,處身地道內端的鄭君武更加難受,儘管用袖子掩住鼻子,仍然無法避免臭味襲身,兩人被熏得暈頭轉向,難以忍受。
凌三道:「六叔,我們先退到機關房再說吧!再呆下去,我要暈倒了。」
鄭君武道:「忍耐一下,再等一等,看有沒有辦法……」
他的話聲被對面秦炎的怒叫聲打斷:「你奶奶的,我管他什麼天魔不地魔的,老於燒他個鳥蛋精光,誰叫他用混珠兒打老子……」
接著是玄真道人勸道:「秦尊者,請稍息怒,貧道顧念整個大局,不希望樹立一些大敵,其實此刻貧道心中比誰都要難過……」
秦炎大聲嚷嚷道:「難過?大觀主,你只曉得難過,為什麼不讓洒家用雷火彈把那兩個小子炸個粉身碎骨?」
玄真苦笑了下,道:「二姑娘,你勸勸尊者吧!請他在此坐鎮,讓貧道好好的跟那來自修羅門的巧手天魔談幾句話。」
劉翠娥冷哼一聲,道:「這個忙我可幫不上,除非他們把阿貴交出來,不然我可不管秦尊者用不用雷火彈,反正上當受騙的,又不是我們太白雙妖,而是你們玄妙觀,秦尊者,你說對不對?」
秦炎拉開喉嚨,呵呵大笑道:「對!對,二姑娘說的話還有不對的嗎?」
凌三聽得很清楚,忍不住罵道:「他媽的,不要臉的狗男女!」
鄭君武道:「老二,不要急躁……」
凌三道:「六叔,我們怎麼辦呢?」
鄭君武略一沉吟道:「老二,我守在這裡,你快趕到那裡的翻板處,發出緊急求救信號,我想你三叔等待這麼久,不見我們回去或許已帶人趕來了……」
凌三道:「三叔,可是我身上帶的信號器已經……」
鄭君武不等他說完,自懷中掏出一個布囊,遞了過去,道:「快去!不能再耽擱了。」
凌三接過布囊匆匆趕往機關室而去。
鄭君武側身靠在牆邊,凝目注視著地道出口。
地道出口那兒經過一陣短短的騷動之後,似是取得了妥協,秦炎不再大聲叫嚷,只聽得玄真揚聲道:「修羅門的鄭君武還在裡面嗎?貧道玄真有話與前輩相商。」
鄭君武沉聲道:「老夫可不是修羅門的鄭某人,也沒什麼話好跟你說。」
他施出的是一種類似「束氣成雷」的功夫,將說話的聲音提聚成縷,對著牆壁傳出,然後又從牆壁折射發出,是以聲音散播開來,忽大忽小,目的是讓玄真等人弄不清他的存身何在。
玄真道人道:「不管尊駕是何方高朋,此次潛入敝觀,諒是有為而來,貧道忝為要觀觀主,尚要請問尊駕究竟是有什麼目的……」
鄭君武道:「老夫沒什麼目的,只是久聞玄妙觀有間鏡室,其中奧秘無窮,想要進來見識而已,如今既識過了,老夫便離開,你們為何又攔阻老夫?」
玄真道人怒極反笑,道:「尊駕說的真是太好笑了,也把我們玄妙觀看輕了……」
鄭君武道:「哦!我又哪裡看輕玄妙觀?」
玄真道人冷哼一聲:「尊駕仗著易容之術,冒充我玄月師弟,混進本觀,刺探本觀秘密,還傷害本觀弟子,難道說尊駕連話都不交待清楚,便想自此離去?天下會有如此輕易的事?」
鄭君武笑道:「事情既然已經做出來了,老夫還有什麼話說?我……」
說到這裡,他突然聽到一聲凄厲有似鬼叫的聲音傳來,不禁面上浮起一絲微笑。
因為他知道凌三已經利用機會,從翻板之處發出了本門的求救信號。
敢情這種有如鬼叫的哨音,乃是修羅門老么神機天魔孫堅石昔年經過苗疆時,見到苗人使用,以之嚇唬敵人,所以靈機一動,加以改造,用來作為本門傳訊求教的信號。
由於這種器物是用竹枝削洞作成,製作既不麻煩,攜帶也很方便,並且發射出鬼叫的怪聲,可以震懾敵人,是以孫堅石命為鬼箭。
後來鄭君武又在鬼箭上塗上一層磷粉,除了發射時能響起哭嘯鬼叫聲外,映著月光,還能反射出一條慘綠的磷光,因而這種器物被稱作鬼箭磷。
昔年修羅門震動武林之時,江湖上有不少小的幫派,都將這鬼箭飛磷當作修羅門的令符,也可以說是催命符,因為凡是鬼箭飛磷所到之處,不要多久,修羅門必定大舉進攻,結果那些幫派都因此而幫毀人亡……
凄厲而又刺耳的怪聲,剛一響起,鄭君武便聽到劉翠娥尖叫道:「啊喲,這是什麼聲音,真是恐怖……」
話未說完,外面又傳來一響同樣凄厲的怪聲。
玄真叫道:「清明、清山,你們快到外面去看看,這是什麼聲音?」
鄭君武大笑道:「這是厲鬼要來奪你們的魂,你們等著吧!」
烈火尊者秦炎怒喝道:「他奶奶的,你還敢笑,老子燒死你這老王八蛋……」
玄真道人忙道:「秦尊者,不可魯莽……」
他雖然出言攔阻,依舊沒有攔住烈火尊者,陰暗的地道中,傳來「波波」幾聲響,幾蓬藍色爍亮而起。
烈火尊者所發射的是一種摻有磷質的暗器,落地即燃,有些還附在壁上,熊熊的燒著,若是打中人體,非燒到骨骸露出,恐怕都不會燃盡……
可惜烈火尊者被鄭君武的話聲所餛淆,沒有把握住適當的距離,這幾顆火彈投摔的所在,距離鄭君武存身之處還有數尺之遙。
饒是如此,鄭君武眼見那些火彈如此厲害,仍然不禁心驚,身軀一矮,蹲著退閃出數尺之後,附在壁上,唯恐被那燃亮的火光,而遭到那無情的火彈……
閃爍的藍光里,玄真道人焦灼地道:「秦尊者,你這一出手,若是燒死下那人,豈不惹來更大的麻煩……」
鄭君武哈哈大笑道:「玄真大觀主,你放心好了,那渾小子的區區幾顆鳥彈,還無法奈何得老夫,老夫好得很……」
秦炎大叫道:「他奶奶的,氣死老夫子,老子豁出去,也要把這老王八蛋炸死!」
玄真道:「尊者,不可。」
秦炎嚷道:「觀主,你放開我的手,他奶奶的,那老小子存心氣我,老子非跟他拼了不可!」
鄭君武冷笑道:「混球,你以為憑那幾顆鳥蛋便能跟老夫拚命?告訴你,你還差得遠呢!」
說到這裡,他覺察到身後有人,回頭一看,只見凌三悄悄的掩了過來。
凌三問道:「六叔,你在這兒跟他們鬥嘴做什麼?」
鄭君武低聲道:「笨蛋,拖時間,你都不知道?」
凌三哦了聲,鄭君武又道:「那個姓秦的是個沒頭腦的蠢材,我逗他,只不過是耍狗熊而已,也沒什麼意思,只希望把救兵等到……」
凌三頷首道:「六叔,大概用不著一個時辰,三叔他們便會來了。」
鄭君武嘆了口氣,道:「唉!他們來了,我跟你的面子也丟了,這回無論如何都設想到,會在陰溝裡翻船,不但沒辦好事,連個不會武功的傻小子都給丟了……」
凌三被他這麼一說,心情也不由更加沉重起來。
鄭君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二,別難過了,事情已到了這種地步,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只要沒把修羅令丟了,我想掌門人也不會怪你,誰叫林老三太大意了,嘿嘿!這叫大意失荊州,要栽斤斗,大家栽。」
凌三聽到這麼說,除了苦笑,還能做什麼?
地道的彼端一陣騷動之後,又靜了下來。
那幾叢因秦炎發射火彈而蓬飛燃燒的藍色火焰,此刻也已熄滅,只是燃燒之處,閃現點點磷光。
這時,玄真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在地道里的那位施主,貧道有話要奉告。」
鄭君武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夫不耐煩久等,這就準備去了。」
玄真道人突道:「尊駕真會說笑,此刻敝觀有銅牆鐵壁,別說尊駕陷身絕地,就是你會孫悟空七十二變,也無法從這玄妙觀出去……」
鄭君武大笑道:「哈哈,老夫偏偏就不信這個邪,玄真雜毛,老夫跟你打個賭好嗎?若是老夫能出去,你把這個玄妙觀都輸給我好嗎?」
玄真冷笑道:「如果你輸了呢?」
鄭君武道:「老夫輸了,就把這顆項上腦袋割下來送給你。」
玄真道人笑道:「尊駕說的話太可笑了,貧道連你是誰都不知道,跟你打這個賭豈不是太划不來了?」話聲稍頓,道:「何況,你已在本觀的掌握中,我又何必……」
鄭君武冷哼一聲,道:「你既然認為老夫已在你的掌握中,為何不過來將老夫擒住?」
玄真道人道:「難道尊駕認為真能逃走?」
鄭君武大笑道:「不相信的話,我們何不再賭上一賭?」
玄真道人道:「好,貧道就不信你這羊上樹,跟你賭了!」
鄭君武大聲道:「君子一言……」
玄真道人正想接下說話,只聽得兩個蒼老的聲音道:「玄真,你有幾座玄妙觀?竟敢跟巧手神魔鄭六爺打賭?」
玄真猛一回頭,只見一個有如殭屍的枯瘦老道伴同太虛道人緩緩走來。
他愣了一下,還以為自己眼睛看花了,仔細一看,才發現那頭戴九梁道冠,身穿水火八卦道袍的枯瘦老道,正是茅山三聖之一的天昊道長。
天昊道長的輩份比茅山掌門還高,長年久居茅山雲深不知處,動輒十年不進上清觀一次,連掌門人都不知道他的存歿,玄真還在做小道童的時候,見過天昊老道一次,那一次距離現在,已有卅年之久了,他還以為天昊道人已經成仙了……
是以他猛然一見天昊道人,還以為自己眼花。
等到仔細看看,果然那枯瘦的老道,正是當年的天昊道長,只不過事隔三十年,天昊道人鬍子更加長了……
玄真道人慌忙跪了下來,道:「徒孫玄真,叩拜太師伯,願太師伯福壽無疆……」
天昊道人哼了一聲,道:「不敢當,老道我沒被你氣死都已經算好了,還想什麼福壽無疆……」
玄真道人聽到太師伯如此說,駭得全身發抖,顫聲道:「弟子,我……」
太虛道人道:「大師伯,這一切都不能怪玄真,實在是鄭施主的易容術太高明了,連師侄我都上了當,別說是他了……」
天昊道人冷冷地望了玄真一會道:「玄真,既是你師叔替你說情,你就起來吧!」
劉翠娥和秦炎站在玄真的身邊,見到太虛老道陪著這個枯瘦如柴,好似被風一吹,就會隨風飛去的老道走來,不禁嚇了一跳,還以為看到了活殭屍。
後來一聽玄真稱呼天昊道人太師伯,不禁一齊駭然色變。
烈火尊者秦炎瞪大著眼睛,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天昊老道長,我師父說你已經死了,怎麼你還沒……」
太虛道人白眉一飛,叱道:「秦炎,不得無禮!」
烈火尊者秦炎跪倒地上叩首道:「老道,你是我師父的長輩,也是我的長輩,洒家給你叩頭了!」
天昊道長舉手虛虛一招,道:「不用多禮了。」
秦炎只覺一股柔和的氣勁,將自己全身抬了起來,再也跪不下去。
他咧開一張大嘴道:「老道長,洒家服了你,以前我師父說你練成『無量真氣』,本門的火器無法傷你,我還不相信,如今相信了!」
天昊道長皮笑肉不笑的扯動了下臉上的肌肉,道:「貧道雖已練成了寒暑不侵的本事,卻還無法禁受水火之災,憨頭陀太抬舉我了。」
日光一閃,投向劉翠娥,道:「貧道已有卅多年沒有看見過令師,聽說他現在情況不錯,你回去後代我向故人問好。」
劉翠娥那等潑辣,刁蠻,此刻一見天昊老道,嚇得畏縮如貓,連目光都不敢直視,一方面是因為天昊老道的模樣太過於駭人,另一方面還是天昊道人的名氣太大了。
事實上,天昊道人已有三十年未下茅山一步,在武林中,有許多人都忘了他,劉翠娥之所以知道天昊道長,多半是出自於太白派掌門無極老魔褚朴的嘴裡……
劉翠娥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朝天昊道長行了個禮,道:「晚輩回山之後,一定向家師稟告。」
天昊老道點了下頭,沒有理會她,目光艇望地道深處,道:「鄭施主,貧道在此恭候,尚請出來一見!」
玄真道人真弄不清楚,為何太師伯對巧手神魔鄭君武如此禮遇,雖然修羅門當年在武林中確實曾縱橫一時,可是此刻卻已銷聲匿跡,久不復聞。
他暗忖道:「太師伯也真是的,竟然不提他們大鬧本觀之事……」
就在他心念亂轉之際,只聽得地道中,傳來鄭君武的朗笑聲,道:「大舅爺,卅年不見,你還記得小弟我,真箇是受寵若驚。」
天昊道人道:「卅載光陰,僅彈指耳,施主慣於遊戲人間,舊習不改,貧道就算是再隔卅年,也忘不了……」
鄭君武大笑道:「哈哈哈,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你,最恨的也是你,你忘不了我,真使我太難過了。」
天昊道人微笑道:「哦!貧道有何足畏,又有何事使施主痛恨?」
鄭君武道:「我恨你好端端的下山做什麼?害得我把已經到手的一座玄妙觀,又白白的扔掉了……」
天昊道人微笑道:「晚輩無知,冒犯了鄭施主的虎威,這個貧道要向施主賠罪……」
「賠罪倒不必,只要玄真雜毛向我叩個響頭就行了!」
玄真只見隨著話聲傳來,從地道中走出一個瘦癯、身軀修長的老年全真,不由嚇了一跳。
敢情那從地道走出來的,正是卅年前,玄真在茅山上清宮見到的天昊道長的模樣。
此刻若非是天昊道長本人在此,玄真道人真要跪下去朝鄭君武叩首不可……
太虛道人雖然知道鄭君武的易容術天下無雙,心裡也早有了準備,以為他要以玄月的面目出現,不料眼前出現的卻是天昊道長卅年前的形象。
他在嚇了一跳之後,更是心中佩服得五體投地,對於自己所受的侮辱與玩弄,也就加以釋然。
天昊道長呵呵一笑,道:「鄭施主的易容之術已到了以假弄真,以真為假的地步,足可成為一代宗師,直迫昔年的千面公子,真箇可喜可賀……」
鄭君武笑道:「大舅爺,你說這話簡直真是太瞧不起我了,我可並不高興。」
天昊道長一愣道:「哦,為什麼?」
鄭君武道:「你應該說我的易容之術,已經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連千面公子莫大鵬都不夠資格給我提鞋,這樣我才高興。」
天昊道長哈哈大笑,太虛道人也隨之放聲笑了起來,倒是烈火尊者秦炎聽了不滿,重重地哼了聲,若非是天昊道長在此,只怕秦炎會嗤之以鼻,大聲加以反駁了。
鄭君武瞄了秦炎一眼,道:「小頭陀,你以為老夫在吹大牛是不是?」
秦炎望了天昊道人一眼,搖頭道:「我不敢,連天昊道長都說你能以假亂真,我可不敢說你在吹牛。」
鄭君武冷笑道:「嘿嘿,下回碰到你師父憨頭陀的時候,你可要摸摸他右臉上的那塊疤,看看是不是假的……」
秦炎一鼓牛眼道:「怎麼會?我師父臉上的疤當然是真的,那是當年他大戰秦嶺七鳥時留下的傷疤……」
鄭君武道:「不錯,我是說下回你碰到的師父,很可能便是老夫我假扮的,你非得要摸一摸疤,才能夠分辨得出。」
秦炎一驚,道:「真的?那可就糟糕了!」
鄭君武笑道:「誰叫你罵了老夫半天,還亂扔那什麼鳥彈呢!」
秦炎一晃腦袋,道:「這……這怎麼辦呢?我剛才也是……」
天昊道長微笑道:「秦炎,鄭施主是跟你鬧著玩的,大家都是自己人,你跟他賠個罪不就沒事了?」
秦炎躬身唱了個肥喏,道:「洒家多有得罪,你老小子得原宥洒家,這叫不知者不罪!」
鄭君武搖頭笑罵道:「你這渾球,真不知道你師父怎能忍受得了!」
話聲一頓,朝天昊道長躬身行了一個禮,道:「無量壽佛,貧道多有得罪,尚請老道長原宥則個……」
眾人不知鄭君武為何突然行這大禮,等到鄭君武一抬起身來時,不禁又都嚇了一跳。
敢情鄭君武就在這一躬身的剎那,又換了一副面目,甚至連身軀的高矮都改變了……
唯一沒有改變的,是他身上穿的那襲道袍。
如果他把衣服都換了,那就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
儘管有這個缺點,秦炎仍然禁不住叫了起來:「老小子,你扮我師父可真像,假使不是我親眼看見,真還以為我師父來了。」
天昊道長笑道:「秦炎,貧道說的沒錯吧,你跟鄭施主賠個禮,可免了以後許多的麻煩,不然的話,每一回見到你師父,你都要摸他臉上的疤,豈不找罪受?」
秦炎摸了摸腦袋,傻傻地問道:「為什麼?」
天昊道長搖了搖頭,還沒說話,鄭君武已一伸手,給了秦炎一巴掌。
他的動作極快,別說秦炎根本沒有料到,就算事先預防到了,也閃躲不過。
秦炎一怔,愣愣地摸著左邊的面頰,兩眼鼓起老大,正要發脾氣,只聽鄭君武罵道:「傻鳥,師父豈能假得了的,這條疤是灑「丐仙鄒武……」
此言一出,連天昊老道和太虛道人也都為之動容。
太虛道人灰眉一揚,「玄真,你說的是誰?」
玄真道人咽了口口水,指著緩緩走出地道的凌三,道:「師叔,就是他,他……」
天昊道人叱道:「胡扯,玄真,你在胡說些什麼?」
玄真道人惶惑萬分,道:「太師伯,真的,就是他自稱是丐仙鄒武,是從海外趕來……」
鄭君武忍不住大笑,宏亮的笑聲打斷了玄真的話,太虛道人禁不住皺眉道:「鄭施主,想必這也是你弄出來的玄虛羅?」
鄭君武沒有理會太虛道人,招手道:「老二,你把面具取下來。」
凌三不明白鄭君武怎麼又跟玄妙觀的人化敵為友起來,並且還讓自己取下面具。
他猶疑了一下,道:「六叔,這是三叔命令……」
鄭君武道:「我叫你取下面具,還錯的了嗎?」
凌三道:「可是……」
鄭君武道:「別可是了,我當然有我的道理。」
凌三無可奈何,只得取下面具,露出本來的面目。
鄭君武見到每個人的面上齊都泛起驚訝之色,不由微微一笑,道:「大舅爺,你會不會覺得很面熟?」
天昊道長沉吟道:「嗯,他是……」
鄭君武道:「他叫趙恨地,是我二哥神力天魔趙龍的獨子。」
天昊道人那瘦癯的面孔上浮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表情,嘴唇蠕動了一下,卻只啊了一聲,沒有說出話來。
鄭君武指著天昊老道,對趙恨地說道:「老二,這位天昊道長是茅山一派的長老,昔年他未出家的俗名叫關天嵐,你記得嗎?」
趙恨地大吃一驚,顫聲道:「六叔,他……他是我的大舅舅?」
鄭君武肅然道:「不錯,令堂關彤雲是江西關家堡老堡主的么女,這位天昊道長昔午正是關家堡的大少爺,是你媽嫡嫡親親的大哥……」
天吳道長一把抓住鄭君武的手臂,道:「鄭老六,他……這孩子真是我那彤雲妹子的兒子?」
鄭君武皺眉道:「別的能假,這個還能假得了?他長得像我那二嫂子,你有眼睛,難道看不出來?」
天昊道長凝目注視趙恨地一會,顫聲道:「不錯,他跟彤雲太像了,尤其是眉目之間的那股神情……」
趙恨地此刻再沒有懷疑,上前數步,跪了下來,叩頭道:「大舅舅,甥兒恨地,跟您老叩頭了!」
天昊道長雖然早年出家修道,道行功力都已臻於爐火純青的地步,但是這人性中的一縷真情,仍然在。
天昊道長感嘆地道:「無情歲月催人老,卅多年不見,往日故人都已不識,真是可嘆可悲。」
林煌搶前一步,躬身道:「大舅爺,請恕林老三失禮……」
天昊道長單掌一立,道:「不敢,卅午不見,林施主已不復昔年風采,連貧道也是一時沒能認出來,要失禮我們倆人都有失禮之處。」
林煌道:「當年小弟曾到茅山,有事要求見大舅爺,卻聽當時的掌門人太玄道長相告,說是大舅爺已道成飛升,是以方才一時沒能認出……」
天昊道長喟然道:「貧道當時已有數年未同觀,掌門師侄曾數次派人找尋,只找到一些衣物,不見貧道蹤跡,是以誤認貧道已遭劫而去……」
林煌似是想到什麼,啊了一聲,道:「大舅爺,你等等……」從懷裡取出一個口哨,放在嘴裡。
他連續吹了數聲,尖銳的哨音一長兩短的反覆傳出,這才將哨子放回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