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絕地干戈
千載難逢之機,「百里侯」豈能放過,左掌倏揚,劈出一道罡風。勁勢之強足可撼山栗岳。古二少爺身形尚未立穩,罡勁已卷到,他本身意動功生,自然產生抗力,但畢竟是被動,而且對方的掌力也太強,一個倒蹌,跌坐地面,逆血翻湧上沖,但他竭力忍住不使吐出口,連半聲哼聲都沒發出。
「哈哈哈哈……」暴笑聲中,「百里侯」彈身出劍,是直刺,他認定古二少爺已無力抗拒,更別提反擊了。
古二少爺的藤鞭突然如靈蛇躥起,直點,快如閃電,鞭比劍長了些許,也就是這些許,鞭梢點中了「百里侯」的「腹結」大穴,而劍尖就差一點夠不上部位。
「百里侯」連連倒退。
古二少爺並不收鞭,跟進,鞭梢指正「百里侯」的「志堂」大穴,只消一吐勁,「百里侯」就非命喪黃泉不可。
兩名武士動了動卻不敢上前。
「百里侯」的臉孔起了扭曲。
「『百里侯』,你聽著。」古二少爺雙目炯炯。「本人曾經向你鄭重申明過,現在再說一遍,殺害你女兒的不是本人,真兇是『金劍』庄亦揚,本人是被他設計引到現場,你有本領可以去找他,事出誤會,本人沒殺你的必要,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信不信由你閣下。」說完,徐徐收鞭,揚長而去。
「百里侯」怔在當場。
三岔路口,其中一條通往土城,一條通向丁家莊。古二少爺停在路口,他在想是到丁家莊看丁大小姐還是到土城去伺機行動?考慮的結果是先到丁家莊,說服丁一嬋勸她的父親出面接受蒙面客的挑戰,了斷過節。
於是,他朝丁家莊奔去。
料想賈俊英此刻應該已快回到土城。
丁家莊遙遙在望。
一條人影迎面行來,是黑衣女人。
古二少爺並不感到意外,黑衣女人護送賈俊英回來這是可以理解的,賈俊英是女兒身,又是丁財神家的人,回丁家莊或是到土城都是一樣。
兩人相對停立在路中。
「你回來得很快!」黑衣女人先開口,這「回來」二字用得很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總之有些暖昧就是。
「嗯。」古二少爺沒追究對方的語病。
「結果如何?」
「事情本來就是一樁誤會,我放了對方一馬,冤家宜解不宜結,否則將會無了無休。」古二少爺平靜地說。「芳駕是護送賈俊英回此地?」他用「芳駕」二字稱呼對方是極稀罕的事,也可以說是大異其平素的作風。
「不錯,她是女人,徑自回土城多有不便,因為她受了傷,毒傷雖然已經無礙,但還得加以調養。」想想又道:「二少爺,賈俊英女扮男裝這一節希望不要揭露。」
「當然,不消芳駕掛慮。」
「丁一嬋是個好女人!」黑衣女人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不錯,她是個很精明的女子。」古二少爺心中動了動,但卻是淡淡回答。丁大小姐曾向他坦白示愛,而且又忠告他勿與花靈接近,不管她的動機是什麼,總是有兒女之情的成分在內,這一點他不會完全漠然視之。
「你喜歡她么?」黑衣女人更進一步。
「當然,人之好色,這是天性,就像女人天生愛花一樣。」古二少爺回應的很妙,愛花不一定摘花。
「我想這……多少有些不一樣。」
「怎麼說?」
「愛花止於欣賞,而喜歡一個人便不一樣。」
「哈!那是芳駕的看法,各人有各人的觀點和立場,不可能相同的,有人看到好花止於欣賞,有的人想摘下它。」
「也對,不過……好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二少爺你呢?屬於哪一種人?」黑衣人緊迫不放。
古二少爺覺得好笑又困惑,黑衣女人竟然如此熱心地撮合自己與丁大小姐,為了什麼?她與丁家難道有什麼淵源?想了想,略有所悟,丁財神與蒙面客之間有過節,而黑衣女人曾說過蒙面客是她要殺的人,雙方的立場便一致了。而黑衣女人拚死救出小虎,而小虎與蒙面客等於一家人,這意味著什麼?
「二少爺,我在問你?」黑衣女人催促。
「我兩者都不是。」
「怎麼說?」
「賞花隨興,折花隨緣,興之所至,無傷其雅,緣之所在,無礙其合。」古二少爺說話一向隨便,現在意掉起文來了。
「說得好!」黑衣女人點點頭。
「芳駕準備離開?」古二少爺有意結束剛才的話題。
「不錯,我是要離開,有人來迎接你了,去罷!」
古二少爺抬頭,只見丁一嬋姍姍行來,已將到黑衣女人身後。黑影晃動,黑衣女人已疾閃而去。古二少爺迎上前去,雙方目光相接,不由吃了一驚,丁大小姐的眼神黯淡無光,顯出十分疲累的樣子,彷彿是大病初癒。
「歡迎之至!」丁大小姐展開了笑靨。「請!」
古二少爺頷首,兩人並肩而行。
「賈俊英的傷勢無礙了吧?」
「無礙了,只是受傷之後又長途奔波,人很虛弱,得休養一陣子。對了,她要我代她向二少爺致謝。」
「大可不必,別人找我,她是受了池魚之殃。」
「算是有緣吧。」
「有緣,怎麼說?」
「要不是這場意外,你怎會知道她是女兒身?」
「就算是吧。」古二少爺不想爭辯,管它這句話有理還是無理,但想到剛才黑衣女人的話,不禁下意識地側顧了丁大小姐一眼。「一嬋,你好像氣色不太好。」
「不小心感了風寒,不打緊的。」
入了庄,不進大廳,在廂房小廳落座。
丫鬟立即奉上香茗,然後退了出去。
「那面蒙黑紗的女人是誰?」古二少爺單刀直入地問。
「她……沒道來路。」語氣顯然支吾。
「你們不認識?」
「認識也是剛才不久的事。」
「哦?」古二少爺已看出丁大小姐言不由衷,但不願點破,改以他語道:「玄玄是不是已經見過你了?」
「見過了。」
「我要他帶的話……」
「關於蒙面客約斗家父的事?」
「對!」古二少爺定眼望著丁大小姐,他必須要借她臉上的神情來判斷她所回答的話可信到什麼程度。除了極少極少能完全控制感情的人外,絕大多數的人眼睛最不會說謊,表情次之,對執意的有心人,觀察十有九准。
「家父已經退出江湖。」丁大小姐的眼神欠缺堅定。
「他還不能洗手。」古二少爺的語氣倒是堅定。
「為什麼?」丁大小姐眼睛瞪大。
「既然有人要找他,表示他在江湖上的債務還沒處理清楚,債是不能躲的,必須妥善解決,不管誰是誰非,都該有個了斷。這就像佛家所謂的『了因』,如果種下之因未了,便無法證果,你懂我的意思?」
「懂!」丁大小姐蹙起了額頭,許久,眸光突然閃動,像是已做了某種決定。「二少爺,你的目的是要得回『碧玉蟾蜍』?」
「不錯!」
「你跟蒙面客有過接觸?」
「我不否認。」
「那我鄭重告訴你,你從他身上去追吧。」
古二少爺精神一振,看來這謎底即將揭開了,但來龍去脈必須弄清楚,不能盲目地追,如果蒙面客也說同樣的話,結果依然兩頭落空。追,必須有充分的理由,務使對方沒有狡辯的餘地才能落實行動。
「蒙面客什麼來路?」
「這我不能告訴你。」
「東西在他身上?」
「不管在不在,一定可以追出就是。」
「那我以什麼理由向他追索?」
「不必說理由,這點請你相信我。」
「要是對方也提出像當初你所提出同樣條件呢?」
丁大小姐眸光再度閃爍,臉皮子也在抽動,這是個關鍵性的問題,她勢非明確答覆不可,她考慮了好一陣子。
「對方也提出以人頭做交換?」
「正是這句話。」
「二少爺……答應了?」
「沒有,在情況未明之前,我焉能輕率答應殺人。」
「蒙面客已經知道對手是家父?」
「不知道,我沒指出提條件的是誰。」
丁大小姐徐徐吐了口氣,然後凄涼地一笑。「造物主太會作弄人,既要我們相識,偏偏又在我們之間安排了一道藩籬。」抬頭做了個望天的姿勢,又喘了口氣。「二少爺,你知道花靈與蒙面客之間關係密切?」
「知道!」古二少爺心中一動。
「當初我向你忠告務必要跟她保持距離,指的就是這公案,並非為了兒女之私,因為一旦你必須與蒙面客干戈相對時,夾了個花靈在中間,勢必十分為難,而且……」而且什麼她沒說下去,話聲突然剎住。
「而且什麼?」古二少爺毫不放鬆。
「你一定會後悔。」
「什麼理由使我後悔?」
「將來你會明白。」丁大小姐依然守口。
古二少爺有些心痒痒,他最討厭說話留半句,但又無可奈何。單是丁家父女身上就有許多待解的謎,玄玄與她們的關係便是最大的謎,而這個謎使他非常不安,偏偏玄玄也一反常態,秘而不宣。並非擔心玄玄背叛,而是怕破案的行動發生無法預期的變數。另外一個重要的是冒出了個黑衣女人,小虎又在她的手中,這當中顯然有蹊蹺。再就是丁財神甘於放棄土城,極不近情理,其中定然另有文章。
贏得土城的吳無畏本身是一個謎。
不刨出根來決不放鬆。
「一嬋,對蒙面客約令尊對面了斷的事怎麼說?」
「我……無法做主。」
「要請示令尊?」
「對!」丁大小姐斷然地說。
「要多久時間?」
「最快也要十天。」
「好,就十天,我可以等。」
「聽口氣……二少爺是要參與其事?」
「不錯,我必須確定『碧玉蟾蜍』的下落。」古二少爺毫不隱諱,率直地說出了心裡的意圖。事實上情況已非常明顯,如果以遁詞應付便是矯情了。「如果我確知東西在誰的手上,那我的對象便只有一個,現在是兩個,所以我只能藉此機會從二者之間認定其一,我說得這麼明白你應該完全了解我的意思。」
「我明白!」丁大小姐頷首,深深望了古二少爺一眼。「二少爺,謝謝你對我如此坦誠,我想……你一定在心裡問,我為什麼不同樣坦誠地告訴你實情,這點請你原諒,為了一些必要的顧忌,我不能禮尚往來。」
「這點我早已了解到了。」古二少爺爽朗地笑笑。
丁大小姐不再開口,臉上的表情很複雜,誰也無法從她的表情上去判斷她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當然,她的表情應該複雜,因為她心裡還隱藏著一些秘密,而這些秘密限於某些顧慮,是無法坦誠抖露的。
古二少爺心知肚明,但無意為難她,她既然已經答應促使她父親出面去應蒙面客的挑戰,這已經夠了,只要雙方對上了,謎底就可以揭開。他本想探詢一下小虎的下落,但她既已否認與黑衣女人有任何淵源,問了也是白問,他打消了這念頭。目前雙方是處在微妙的關係中,他無法採取比較強烈的行動。
「二少爺,小姐!」進來的是丁大小姐的貼身侍婢胭脂。
古二少爺微笑點頭。
一些時不見,胭脂似乎出落得更標緻了。
「有事么?」丁大小姐問。
「是……有事。」胭脂瞟了古二少爺一眼。
「二少爺不是外人,有話儘管說。」
「城裡剛送來了一張無頭帖。」
「無頭帖?」丁大小姐大為訝異。
「是的!」胭脂把一張白箋送到了大小姐手上。
丁大小姐看完,秀眉皺了起來。
丁二少爺默坐著,他不便插嘴。
「二少爺,你看!」丁大小姐遞過白箋。
古二少爺接過,只見上面寫著:「字示土城尋釁者,望日月出之時,於朝陽峰頂解決彩盒藏珍之過節,是丈夫敢作敢當,希勿再出之以狐徑鼠行。」後面沒具名。
一望而知是蒙面客的挑戰書。
「二少爺曾說沒向對方透露過提條件的對象?」丁大小姐凝視著古二少爺。
「不錯!」古二少爺斷然回答。
「那這帖子怎麼會送到土城來?」丁大小姐追問。
「很簡單,因為我在土城、而我是關係人,帖子送到便一定會到達提條件者的手中,沒指明對象是因為對方並無十分把握。」古二少爺立即做了判斷,話鋒略頓之後又道:「望日還有七天,你剛才說請示令尊要十天,這……」
「那只有改用特殊的傳訊方式了。」
「令尊不會不出面吧?」
「這個……」丁大小姐想了想。「事已至此,只有面對問題了,家父並非無膽之輩,想來不至貽笑江湖。」
「朝陽峰坐落何處?」
「由此北去十五里有個朝陽鎮,正好背峰。」
古二少爺深深點頭,暗忖:「丁財神諒來不會甘背狐徑鼠行的臭名,他定然會赴約,自己只消把握機會便成,輸贏是他們雙方的事,自己的目的是要證實東西到底是在誰的手中,以確定追索的對象。」
朝陽鎮背負著朝陽峰。
既名朝陽,峰頭當然是坐西面東。
銀漢無聲,玉盤自東天緩慢地升起,清光普照大千,當然也浸浴了巨靈之神般的朝陽峰。峰頂怪石嶙峋,包圍著一塊半畝大的石坪,三面是猿猱為之發愁的陡峭絕壁,只有正面可以勉強攀援,由於天生險峭,人跡罕至。
冷冷的月光,照著冷冷的石坪,境地是死寂的。
一條人影從怪石間幽然出現,步向坪中央,是蒙面客,在孤寂的峰頂絕地中,更添加了他的神秘。到了石坪中央,他巍立不動,月光下,彷彿一尊石雕。
暗中有眼睛,不止一雙,古二少爺當然在其中。
嶙峋怪石如林,潛伏上百人也不易被發覺,尤其是月夜。當然,功力高的人是例外,除了銳利的目光還靠感覺。知道有人,但彼此互不干擾,除非是受到了干擾才會採取行動,所謂死寂只是表面上的。
又一條人影出現,長衫長髯,飄飄然如懸浮而進。
暗中的古二少爺大為意外,他一眼便看出這後來現身的赫然是土城的新主人吳無畏,他怎麼也涉入其中?
兩人相對,凝視了片刻。
「朋友是誰?」蒙面客先開口。
「區區土城新主吳無畏。」
「你不是丁財神?」
「當然不是。」
「你與老夫素昧平生,何來過節?」
「不是尋常過節,而是深仇大恨。」吳無畏的雙目變成了寒星,月光下竟然迸射絲絲芒影,狀頗驚人。
古二少爺大為困惑,與蒙面客有過節的分明是丁財神,怎會變成了吳無畏?吳無畏來路不明,他是以賭技贏得了土城,怎會牽扯到「碧玉蟾蜍」的公案中?簡直是匪夷所思。丁大小姐斷言她父親會出面,怎麼又變卦找替身?
「哦!」蒙面客哦了一聲之後,久久才發出話聲。「深仇大恨四字出自朋友之口,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老夫自問,還不到昏聵健忘的程度,搜遍記憶,沒有朋友的絲毫影象,連朋友的大名也是初聞,其中恐有誤會。」
「沒有誤會。」吳無畏斷然回應。
「那老夫請問,這仇恨之源是朋友本身還是別人?」
「本身!」
「噢!」蒙面客的目光像利刃,似乎要刺穿吳無畏的內心。
「很好,既是本身,那你應該知道老夫是誰?」。
「當然!」
「說說看?」
暗中的古二少爺下意識地緊張起來,這是問題的關鍵,如果知道蒙面客來路,許多的疑點便可迎刃而解,他凝神等待吳無畏的答覆。
「還不到揭露的時機。」吳無畏沉聲回答。
古二少爺有些沮喪。
「什麼才是時機?」蒙面客並不放鬆。
「是你閣下發帖挑戰,對決分曉便是時機。」
「哈哈哈哈!」蒙面客狂笑了一聲。「如果決鬥的結果朋友你已經不能開口,這樁莫名公案豈非永遠成謎?」
「閣下好大的口氣,這種情況不會發生。」
「你有自信?」
「當然,否則便不會應戰。」
「很好,虛耗無益,我們開始,拔劍!」
雙方同時亮劍,各佔位置,劍上揚,
月已升高,更明更亮。
劍身映著月華放射出悚人的寒芒,周遭的空氣頓變為森冷,令人有處身極地冰原上的感覺,相形之下,月光反而變得溫暖而柔和,劍光已壓抑了月光,雙方的人也成了冰雕,每一寸空間都被肅殺所充斥。
雙方的架勢均無懈可擊。
古二少爺興味大濃,雙方都是傑出的劍手,預期這一戰必然相當精彩。不過,他心裡有了打算,不能讓一方不會再開口的情況發生,否則謎底可能就無法揭曉,因為活著的一方無論說什麼都失去了佐證,勢將使苦心的策劃成為泡影,破案的機會也將喪失。
時間在凝立對峙中不斷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雙方投射在古坪上的身影已經顯著地縮短。空氣似完全凍結,除了有形身影的縮短,時間似已停滯在某一點上,暗中窺視的人彷彿也忘了呼吸停止了心跳。
最後的結果將是什麼?
「呀!」同時發出的栗吼擊破了冰凍的空氣。
劍光划空騰起,曳著森寒的芒尾幻成無數的銀蛇盤空旋舞,交織成一張奇異的光網,接著是一陣連珠的金刃碰擊音響,就只這一瞬,碰擊了不下十八次之多,換句話說,就是這一個照面雙方已經交換了一十八劍。
光斂,人影霍然分開。
雙方都沒開口,又呈對峙之局。
看起來雙方的劍術相伯仲。
對峙的時間不長,劍芒再次閃爍,雙方動作都快速至極,所以分不出是誰先出的手,看起來是同時出手。
奇詭潑辣的招式,令人動魄驚心。
戰況愈來愈激烈,形若狂風暴雨,勢如駭電奔雷,月光已被攪碎,場面一片瘋狂,搏命的打法,雙方都有置對方於死地的決心,如果你見過野豹的撲噬撕咬,這狀況便差不多了,一點也不像是名劍手的決鬥。
慘烈的搏擊持續了一盞熱茶的時間,一道精光划空而去,場面驟然靜止下來,吳無畏兩手空空,劍已被挑飛,而蒙面客的劍尖抵在他的心窩上。勝負已分,還沒見血,但吳無畏生死已操在蒙面客之手。
「現在是你開口的時機了吧?」蒙面客的聲音冰寒。
「還不是!」吳無畏神態從容,了無懼色。
「老夫的劍只消前送三寸,你知道結果是什麼?」
「你不敢。」吳無畏若有所恃地說。
「你想用你的生命來證明老夫敢是不敢?」蒙面客的目中已泛出殺光。「老夫已經不想知道朋友你的出身來路,也不必追問你的目的與企圖,因為從現在起,江湖上已沒有你這個人,你也毋須再等什麼時機。」
看樣子蒙面客已下了殺人的決心。
古二少爺正待出聲……
一個冷凄凄的女人聲音突然傳出:「蒙面的,你如果敢殺人會後悔一輩子。」
「什麼人?」蒙面客喝問。
一條人影出現,飄然入場,月光下像一個幽靈。
古二少爺心弦震顫了一下,不期而現的是黑衣女人,依然面罩黑紗,但沒有戴爪套。由於黑衣女人的出現,使情況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本來約斗的對象是丁財神,但應約的變成了吳無畏。丁一蟬否認黑衣女人與丁家有關聯,偏偏她在此時此地現身,而且直接介入事件中。照這樣看起來,三方面都是同路人,按此推論,土城在一場豪賭中易主,是蒙人耳目的障眼法,當初就覺得這檔事太過離譜,而今證明是一場經過安排的好戲。
丁財神為什麼要這樣做?照此看來他所宣稱的退隱也是在變戲法,這定然與「碧玉蟾蜍」公案有關。
「芳駕是誰?」蒙面客栗聲問。
「目前我不會告訴你。」黑衣女人冷冰冰地回應。
「那芳駕現身的目的何在?」
「要你收劍放人,今晚之約到此結束。」
「憑什麼?」
「當然有最好的理由。」
「說說看?」
黑衣女人前行兩步,把距離拉近,然後以極低的聲音說了幾句。
蒙面客收劍後退。
「你……竟然敢?」蒙面客聲帶激動。
「我保證不會趕盡殺絕。」黑衣女人淡淡地說。
「你到底是誰?」蒙面客厲聲喝問。
「還不到抖露的時候。」
「老夫要知道。」
「我勸你最好是不要,此地暗中有你的幫手也有我的人,還有第三者,如果我掀開你閣下的底牌,後果有多嚴重你閣下心裡應該很明白。」
這是啞謎,古二少爺聽不懂,唯一可以認定的一點是與「碧玉蟾蜍」有必然的關係,因為此次約斗的主旨在此。至於雙方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卻是無從揣測,奇怪的是蒙面客何以認不出仇家,這完全違背了常情。
蒙面客住了口,但隱約可見身軀在顫抖。
吳無畏緩緩退開。
古二少爺心裡在疾轉著念頭——
黑衣女人低低數語便逼住了蒙面客,她說的是什麼?
蒙面客的底牌是什麼,為何後果會嚴重?
吳無畏的底牌又是什麼?
蒙面客何以認不出仇家?
丁財神何以不敢出面?
就在吳無畏後退到丈外之地時,兩條人影從他的側背方向閃電撲出。吳無畏聞風知警,迅疾旋身,但已被對方犄角形夾住。
古二少爺一看現身的不由心中一動,赫然是「天眼客」與豪客,他倆是蒙面客的死黨,隨之赴約是意料中事。
黑衣女人身形一動。
「別動!」蒙面客立即阻止。
「天眼客」與豪客同時發動攻擊,兩個都是一流高手,出手自不同凡響。吳無畏舉掌相迎,雙方一搭上手便激烈十分,掌指翻飛,勁氣暴卷,兇險的畫面層層疊出。二對一,吳無畏守多攻少,看來他支持不了多久。
黑衣女人戴上了爪套。
古二少爺現在純粹是旁觀者。
蒙面客劍半揚,只要黑衣女人一動他便立即出手。
形勢對吳無畏一方顯然不利。
黑衣女人如黑鷹般躍起,她想援手吳無畏。蒙面客身形一旋,長劍斜斜遞出,是刺向空處,但這一刺玄奧無比,彷彿算準了黑衣女人的後續動作,角度方位絲毫不差,黑衣女人如果不變勢,便等於以身去迎劍,雙方行動的時間只是一瞬,黑衣女人應變的功夫相當驚人,就在身軀正要碰上劍鋒的瞬間,硬生生凌空一扭,瀉回原地。
吳無畏現在已是險象環生。
蒙面客迫回黑衣女人之後並不跟續出利,只戒備著。
「天眼客」與豪客的功勢更緊,此進彼退,虛實互用,配合得天衣無縫,不給吳無畏半絲喘息的機會。
吳無畏已算拔尖高手,但對付兩個功力相去無幾的高手聯攻,情況自然改觀。如果是一對一,他當遊刃有餘。
惡鬥,月光為之失色。
黑衣女人幾次想動卻無法動,蒙面客已盯牢了她。
悶哼聲中,吳無畏打了個踉蹌,他后心挨了豪客結實的一掌,緊跟著「天眼客」迎胸一記橫劈,吳無畏身形一歪,口裡噴出一股血箭,豪客趁勢刁住吳無畏的手腕,激烈的場面一下子平息下來,吳無畏已然被制。
黑衣女人一個箭步撲攻蒙面客,烏爪疾圈連划。
蒙面客出劍,進手招式,以攻應攻。
又一個驚心動魄的場面疊出。
蒙面客雖說佔了用劍的便宜,但黑衣女人的爪上功夫相當詭厲,每一爪不但指向要害,而且都是攻敵之所必救。使得蒙而客不得不一再中途撤招變式,如此一來一往,形成了勢均力敵之局,戰況之激烈罕聞罕見。
豪客牢牢扣住吳無畏。
「天眼客」朝場心挪近數步.看來有伺機出手援助蒙面客的意向。
武林道上有句被一致公認的話說「一寸長,一寸強」,黑衣女人的招式固屬玄厲詭辣,但鋼爪終較寶刃遜色。同時雙方功力伯仲,用兵刃的不用說會佔上風,時間一久,鋼爪的揮灑便不那麼自如了,險象於焉出現,蒙面客當然不會放鬆,招式更加緊密。吳無畏已經被制,再收抬下黑衣女人,他便是勝利者。
蒙面客的劍式偏重於斬削黑衣女人的戴套雙掌。
黑衣女人則著意在攻擊蒙面客的要害以補其短。
惡鬥持續中,黑衣女人愈來愈不濟,鋒銳盡失。已到了完全求自保的地步,相反地,蒙面客已掌握了主動,
古二少爺悠閑地觀戰,誰輸誰贏在他並無分別。
一個身影逡到了古二少爺身邊。
古二少爺轉頭一看,是丁大小姐一嬋。
「二少爺,請你阻止這場搏鬥。」
「我有理由插手么?」
「有,第一,這決鬥不公平,對方以多勝寡。第二,是我開口求你,憑這兩個理由,所以你一定得伸手。」
「可是我感覺一直在被戲弄。」
「怎麼說?」
「你對我太多保留,我一直被蒙在鼓中。」
「先解決眼前的事如何?你看……」
「啊!」古二少爺脫口輕叫了一聲。
場子里黑衣女人已被迫偏離了原位兩丈之多,而側背正靠近「天眼客」,「天眼客」只消一伸手,黑衣女人絕無法倖免。也就在此際,蒙面客的劍勢一連三變,凄哼聲中,黑衣女人暴退,她已經受了傷。
同一時間,「天眼客」揮出一記劈空掌。
「砰!」地一聲,黑衣女人坐了下去。
丁大小姐飛身撲出,對象是「天眼客」。
蒙面客上步,劍尖前指。
「站住!」黑衣女人厲喝一聲,十爪前伸。
丁大小姐與「天眼客」搭上手,展開凌厲的搏擊。
蒙面客的劍停在中途。
「我無意要你的命,只要你說實話。」
「可是我卻有意要你的命。」黑衣女人聲音帶煞。
「老夫的劍只消前伸一尺,你便活不了命。」
「你連前伸半尺的機會都沒有。」
「一句話能保命?」
「事實會證明是否空話。」
「到此為止吧!」藤鞭突然架住了蒙面客前伸的劍,古二少爺站在兩人之間,「影子人」名不虛傳,彷彿他的人本來就站在那裡,誰也沒覺察他是如何現身的。
「是你?」蒙面客驚聲說,同時收斂後退三步。「老夫知道你一定會到場,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
「站在我自己一邊!」古二少爺悠閑地回答。
「可是你這一伸手……」
「我不想看到兩敗俱亡的場面,這解決不了問題。」
「兩敗俱亡?」蒙面客語帶驚疑。
「對,雙方都將永遠不能再開口。」古二少爺斬釘截鐵地說。
「老夫分明已經……」
「已經勝券在握對么?閣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