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進入內廳後,李星岳稟明發現洪逵經過。
余旭深明楊玉龍點穴手法,伸掌拍開洪逵穴道。
只見洪逵似鬱悶難伸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睜目醒來,神色極為睏倦,緩緩立起,抱拳黯然一笑道:「多謝山主施救,楊玉龍這小賊現在何處?」
余旭目露遲疑之色道:「洪老師為何身受楊玉龍暗算?」
流星劍洪逵苦笑一聲道:「在下不知情,經楊玉龍喂服解藥後,才發現處身在幽暗山洞內,詫問其故,楊玉龍神色不善,言明施展迷魂藥物將在下移至此處,並謂死去的二弟羅浩囊中藏有何物,來龍駒寨拜山動機逼令實話實說。」
余旭微笑道:「洪老師吐實了沒有?」
洪逵答道:「不瞞山主,在下察覺楊玉龍神色不定,眉泛殺機,立即猜出楊玉龍心有畏忌,知在下雖被劫出,尚未逃出紫柏山中,並知答出必難逃一死,堅不吐實或可活命……」
余旭道:「人稱洪老師機智無匹果然不虛。」
洪逵不禁赧然笑道:「山主謬獎,此不過情急智生而已。立向楊玉龍道:『說與不說均難免一死,與其如此反不如堅毅不撓,何況少寨主尚不曾逃出紫柏山外。』
楊玉龍獰笑道:『龍駒寨無人知是楊某所為,你如不吐實休怨楊某心辣手黑,死在此地三年五載之內,龍駒寨難覓至洪老師遺骸!』
在下又道:『此事木無向楊少寨主守秘之要,即使吐實少寨主也無能為力,不過要洪某實話實說,必須將洪某帶回你君山大寨不可,少寨主請速回龍駒寨,稍時天明,龍駒寨必發現少寨主失蹤與洪某被劫有關。』
此話一出,楊玉龍果然神色大變,疾伸右手將在下點住穴道,此後恕在下就不知情了。」
余旭面上立時罩上一重陰霾,目吐殺機。
李星岳鼻中冷哼一聲道:「此人不除,必成無窮後患,蔡澤波香主與楊玉龍同行,此刻尚在奔往漢中途中,請山主立即傳訊與蔡澤波,將楊玉龍制住,擒回大寨治罪。」
余旭搖首道:「這麼做似有未妥,老朽得訊山外陝川驛道上頻頻發現唐天殘及谷姥姥門下現蹤,事機絕不可外泄,萬一蔡香主應付不善,被楊玉龍逸去,反帶來一揚大難,不如讓楊玉龍自投羅網,他必甩開蔡澤波,重返洞谷山洞,那時他必無詞可辯。」
余翠娥道:「如此一來,必與洞庭君山結下不解之仇。」
余旭道:「這是無可避免的!」
南宮鵬飛情不自禁出聲道:「倘須避免,在下有一良策。」
余翠蛾聞言不禁用晶澈雙眸注視南官鵬飛,杏靨含笑,道:「公子,真有良策麽?」
南宮鵬飛道:「在下雖不是武林中人,亦不知此事個中真實原因,再說在下也不願預聞,不過……」
余旭微笑道:「請問計將要出?」
南宮鵬飛道:「楊玉龍途中必設法支開那位蔡老丈,到不如將計就計,故作不知,找個機會離開楊玉龍片刻,如此楊玉龍必乘機溜走。
其次,在下聞聽山主方才說起唐天殘谷姥姥兩人門下已頻頻現蹤在附近,必是聞得川南三煞死訊,這死訊無疑那日當場目擊驚逃的食客閑談傳了開來,山主何不……」
語聲至此,南宮鵬飛似有礙難,面露愧疚之色,欲言又止。
余旭詫道:「公子為何不言!」
南宮鵬飛喟然感嘆一聲道:「此計未免有傷仁厚,在下是說山主何不傳訊門下引唐天殘或谷姥姥門下前往川南三煞喪命之處,守侯楊玉龍,在下料定楊玉龍重返龍駒寨途中,必去川南三煞喪命之處查看蒙面人有無留下蛛絲馬跡。」
余旭大笑:「借刀殺人,不露痕迹,令人稱絕,但楊玉龍一身武功已臻化境,唐谷兩人門下決非敵手。」
南宮鵬飛正色道:「在下原要如此,唐谷兩人門下聞山主語氣似非廖寥數人,楊玉龍武功再高,決難斬盡殺絕,何況他心急於返龍駒寨外洞谷秘洞中逼令洪大俠吐出隱秘,只驚退兩人門下後急急趕返龍駒寨……」
余旭道:「他返轉洞中,發現洞內洪老師已失去蹤跡,即知奸謀敗露……」
不待余旭話了,南宮鵬飛接道:「原要洞中有人!」
余旭愕然道:「洪老師重返那洞穴么?」
南宮鵬飛搖首道:「並非洪大俠本人,而是山主另選一武功高出楊玉龍之人,易容扮作洪大俠,待楊玉龍潛返回洞中後,即明言他並非洪逵,而是唐天殘或谷姥姥門下高手,一發覺失劫後,即找上洪大俠,將其殺死,扮作洪大俠逕往龍駒寨等候川南三煞自送上門,豈料變生不測,川南三煞未至龍駒寨已身遭慘死……」在此處語聲倏頓,赧笑道:「此不過在下一時之愚,運用之妙在乎一心,山主武林高人,足智多謀,在下再若贅言,未免畫蛇添足。」
余旭不禁大驚,目露訝異之容,一翹拇指贊道:「公子才華絕倫,智比諸葛,老朽自愧不如。」
擒龍手李星岳流星劍洪逵亦相顧失色,頓生江湖代有才人出,英雄老來暮途窮之感。
余翠娥一見南宮鵬飛即為他玉樹臨風氣質所吸引,立時心中起了一個怪念頭,脈脈含情望了南宮鵬飛一眼,微垂螓首陷入一片沉思中。
余旭僅此一女,愛若掌上明珠,對余翠娥一舉一動無不了如指掌,察覺其女神色,心中已是恍然,忖道:「自己何不助其達成心愿。」暗暗嘆息一聲,目注李星岳一眼,道:「照計施為。」說著與李星岳附耳密語一陣。
李星岳道:「屬下遵命!」身形迅如飛奔去。
余旭轉面向南宮鵬飛笑道:「目下風雲險惡,公子何不在敝寨多住幾天,小女意欲向公子學習丹青筆觸意境之術。」
南宮鵬飛面上一紅,遂笑道:「在下初學塗鴉,何堪為人之師。」
余旭笑道:「公子不必過謙,老朽雖是山野之人,卻眼力不虛。」隨即又道:「老朽尚有俗務羈身,娥兒陪伴公子隨處游賞,請不必拘束,洪老師我們走吧!」
兩人離去後,張福亦頗知趣躬身笑道:「小人昨夜無法入睡,只覺睏倦異常,二公子如無事吩咐,小人急欲回至賓館小睡片刻。」
余翠娥道:「張管家請便吧!寒舍僕從如雲,你家公子自有人照顧,大可放心。」
張福躬身告退。
內廳只剩下余翠蛾及南宮鵬飛兩人,南宮鵬飛只覺得余翠娥明朗大方,絲毫不忸怩作態,柔聲軟語,笑靨迎人,頓感孤男寡女,有暗室虧心之感,不禁面紅耳赤,期期艾艾顯得不自然起來。
余翠娥見狀知南宮鵬飛是一正人君子,不近女色,拘謹誠厚,而腹笥淵博,才智超群,更不由愛苗滋長,嬌媚一笑道:「你我目前閑暇無事,何不去紫柏山中一游,敝寨附近數十里方圓之內勝跡甚多,尤其摩雲峰雲海奇幻,流泉飛瀑,怪石詭異,滴綠滴翠,不亞於黃山太華。」
南宮鵬飛聞言不禁精神一振,道:「只是有勞小姐,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余翠娥嫣然一笑道:「公子太多禮了,我等武林人物大多脫略形跡,只要公子不以為怪,我就安心了。」說著一頓,又道:「暫請寬坐一會,我回房稍事換上一襲衣衫,立即就來。」
南宮鵬飛道:「小姐請便!」
須臾,余翠娥已換上一襲翠袖勁裝,額系絲帕,肩披寶劍,蠻腰似柳,膚如凝脂,更顯得楚楚動人。
余翠娥托著一顆朱紅撲鼻清香葯丹,道:「此時雖是盛夏炎暑,但絕頂覽勝仍風寒難禁,我輩武人雖然不懼,公子想有衣不勝寒之感,此丸可增強體力,聊以贈服。」
南宮鵬飛謝了一聲,接過服下。
兩人出了龍駒寨,余翠娥領路擇一山徑而去。
山勢雄奇,煙雲變幻,令人目不暇接。
余翠娥沿途指指點點,笑語相談。
南宮鵬飛在來張良廟之前,經龍霄騰傳授內功坐息口訣,這兩日體力大增,又經余翠娥贈服靈藥,渾身生出陽和之感,身輕足健,舉步如飛。
日已停午,余翠蛾忽道:「我們歇息一會吧!」擇一塊潔凈山石上坐下,從腰旁革囊取出一紙包展露一包自己烹制的肫肝及山雞腿,笑道:「腹中飢如雷鳴,我們也該進食了。」拿過一隻雞腿,送在南宮鵬飛手中。
南宮鵬飛謝了一聲,試一品嘗,只覺清香腴美可口,不禁稱讚不絕。
余翠娥笑道:「紫柏山中盛產山雞,土著居民捕捉後腌臘行銷中原數省,此乃本地名產,公子不知么?」
南宮鵬飛搖首道:「在下見聞淺陋,有遜小姐多矣。」
余翠娥嗔道:「請直呼我名就是,何必以小姐相稱。」
南宮鵬飛不禁一怔,道:「在下不敢!」
余翠娥道:「公子今年貴庚。」
南宮鵬飛道:「在下十八。」
余翠娥忽嫣然一笑道:「我比你年大一歲,若不嫌棄可否以後用姐弟相稱。」
南宮鵬飛道:「恭敬不如從命!」
余翠娥忽指著一座插天高峰道:「那就是我所說的摩雲峰,絕頂之上已為雪海湮沒,長年積雪,恆古不化,奇寒凜冽,中有一古寺,寺內有甚多罕不一見之異跡,佇立絕頂,天風振蕩,雪海之奇,飛瀑倒瀉千丈,怒奔雷鳴,令人嘆為觀止。」
南宮鵬飛道:「經小姐一提,在下不禁神往,但不知摩雲峰還有多遠。」
余翠娥嗔道:「你又是小姐在下了,摩雲峰距此僅十里之遙,但登上絕頂,以你我的腳程,必須耗去兩個時辰。」
南宮鵬飛愕然道:「那已是日落黃昏,你我如何趕回龍駒寨?」
余翠娥格格嬌笑道:「你呀!就是有點迂腐,山頂古寺住有僧侶,並有客房,宿食兩便,你我在寺內打住一宵,明晨才盡興游賞奇如何?」
南宮鵬飛點了點頭。
兩人食用既飽,稍事休息後動身走向摩雲峰而去。
暮瞑入眼之際,兩人登上摩雲峰絕頂,只見一座古寺位於南崖上,似覺天風洶湧,雪花飄舞,積雪盈寸,寒氣砭骨。
余翠娥防南宮鵬飛文弱之軀登山失足,一路摻著南宮鵬飛登山絕頂,笑道:「你我入寺用杯熱茶暖和身體吧!」
入得寺去,朦朧中只見大雄寶殿內映出燈火外,其餘均是一片漆黑。
諒因天風狂烈強勁,這座古寺除大雄寶殿略高,僧舍俱為矮堵粉壁,余翠娥領著南宮鵬飛經由大雄寶殿左側循著一條白石小徑穿過月洞門,隱約可見一所精緻小院落,白雪中植滿奇花異草,清香撲鼻,沁人肺腑。
東南兩向廊廡內建有屋舍八間,依舊黑漆漆地不見一點燈火。
余翠娥推開東首第二間,疾閃而入,擦燃火摺,點著案頭一盞油燈。
南宮鵬飛接踵而入,張望了室內情景一眼,室內只有一榻、一桌、木椅兩把,榻上一襲棉被摺疊齊整,案頭除了一盞油燈外尚有文房四寶。
余翠蛾笑道:「我住在鄰室,看來今晚客舍中只有我兩人了。」
南宮鵬飛道:「平常有遊客麽?」
余翠娥道:「難得普通遊客登山摩雲畢絕頂。」
南宮鵬飛道:「武林人物呢?」
余翠娥道:「因摩雲峰在龍駒寨轄區之內,武林人物必須拜山,而且事先須說明來意,家父禮待無虧,否則視如仇讎。」
南宮鵬飛詫道:「那又是為什麽?」
余翠娥嫣然一笑道:「你並非武林中人,武林中事不可以常情來衡量,我雖多方譬解你也難懂。」
此時門外忽走入一個瘦矮老僧,面色冷漠如冰,望也不望他們兩人一眼,右手捉提一把瓷壺,右手托著一方托盤。
走近桌前,將瓷壺輕輕放下,在盤中取出兩盞茶碗,並在碗中各斟滿熱氣騰騰香茶,合掌垂肩退出。
余翠娥道:「此茶是寺內所產,功能益元補氣,怯痰生津,不可錯過。」舉碗慢慢喝盡。
南宮鵬飛見茶色碧綠,清香撲鼻,知余翠娥之言不虛,飲了一口,只覺苦中帶甜,異常清爽,不禁贊了聲道:「好茶!」
突然又是一老僧進入,與前所見並非一人,此僧系送上飯菜及一壺酒,亦是一言不發,神情冷肅,並肩合掌退出房外。
南宮鵬飛目睹六色菜肴中有四樣葷脂,山鸚片炒香蕈、冬筍燒兔肉、清蒸活雙鯽、脆爆蝦仁,不禁詫道:「這寺中僧侶竟是不忌葷腥麽?絕頂雪峰那來的新鮮魚蝦。」
余翠娥格格嬌笑道:「寺僧長年茹素,那有不忌葷腥之理,此瑞為登山遊客烹治,雞兔本山隨處均有,魚蝦寺後魚池內所養,菜蔬烹治可口,快用吧!」
兩人進食之際,余翠娥默默無言,似在沉思。
南宮鵬飛道:「娥姐似滿腹心事,不知可否見告。」
余翠娥望了南宮鵬飛一眼,道:「我在想楊玉龍是否會去而復返。」
南宮鵬飛道:「楊玉龍似是對娥姐一往情深,為何娥姐始終不假以顏色……」
余翠娥玉頰飛霞,嗔道:「此人心術不正,提他則甚?」
南宮鵬飛察覺余翠娥對楊玉龍極為厭惡,趕緊轉過話題,問道:「小弟理解不出先前所見兩名老僧,神色冷漠,一言不發,難道他們是聾啞不成。」
余翠娥笑道:「寺僧共是六人,年歲俱在花甲以上,長年誦經頂禮,與世隔絕,言談之間,難免格格不入,你不問他,他也懶得開口了,愚姐一年之中來此寺數次,見多也就不怪了。」說著似想起一事,忽道:「鄰院一間暗室中住著一得道高僧,長年打坐蒲團上不食煙火足不出戶,學究天人,文武精博,能曉過去未來,你不妨去在門前,他若與你有緣則自會喚你入見……」
南宮鵬飛不禁心中一動,暗道:「莫非就是大方禪師麽?」微微一笑道:「小弟又有何求?」
余翠娥聞言心中大感憂急,她領南宮鵬飛前來摩雲峰實含深意在內,嗔道:「他若與你有緣,則可指點迷津,詳言你前途、婚姻,一生休咎禍福,如何趨吉避凶,無緣的話,你就跪上三天三晚也無用。」
南宮鵬飛道:「如此說來,姐姐一定是見過這位高僧!」
余翠娥搖首道:「這位高僧不喜與陰人相見,愚姐既然無緣,亦無法強人所難。」
南宮鵬飛略一沉吟,道:「好,小弟不妨一試!」
余翠娥嫵媚一笑道:「愚姐領你前往!」
兩人走出房外,循著廡廊折向南廂盡端,只見一道狹窄木門嚴閉。
余翠娥挨近木門,伸手一推,狹門悠悠開啟,低聲道:「直向前不過十丈外,一間小屋中就是那老僧所住,你站在門前,低聲報名請老禪師指點迷津,若無回聲,則無望相見立即返來就是。」
南宮鵬飛依言走入,裡間小院隱約可見滿植梅花,浮香暗影,隨風四溢,泌人肺腑。
他慢慢走前,果見一幢小屋,門敞開著,內面伸手不見五指,瞧不出屋內是否有人,躊躇了一下,低聲道:「弟子南宮鵬飛求見老禪師指點迷津。」
突聞門內傳來一蒼老的語聲道:「進來!」
南宮鵬飛只覺一股巨大無朋的吸力吸來,身形不由自主地走入室中。
「碰」的一聲,兩扇木門重重閉合。
南宮鵬飛不禁心神巨震。
只聽蒼老語聲道:「孩子,你過來!」
一點火星亮起,漸漸大亮,南宮鵬飛抬面望去,但見一銀髮披垂肩頭,白須及腹,身著灰色俗袍,盤坐在土墩蒲團上。
但右側點著一盞油燈,那老人枯瘦如柴,滿面皺紋,目中神光卻精芒電射,語聲慈詳道:「孩子,你相求老衲指點迷津為何?」伸出鳥爪般的右手,扣向南宮鵬飛腕脈。
南宮鵬飛驀覺腕脈一緊,心中-驚道:「請間老禪師是否武林中譽望甚隆之大方上人。」
老人不禁面色一變,低喝道:「你是聽何人說的?」
南宮鵬飛道:「弟子是受人所託尋見老禪師前來。」
「受何人所託?」
「崔景雲韋雲淞龍霄騰三位老英雄。」
「原來是他們三位!」這老人面色略霽,道:「你身無武功何能抵此摩雲學絕頂?」緩緩鬆開扣在南宮鵬飛腕脈上五指。
南宮鵬飛微微一笑道:「說來話長……」續將來此前因後果詳細敘出。
老人目露驚異之色,似為讚許南宮鵬飛過人才智,頷首笑道:「老衲正是大方禪師,你大還丹帶來了么?」
南宮鵬飛在張良廟搜索樓相遇余翠娥楊玉龍等時,本無攜帶大還丹,龍霄騰隱身在授書樓近處,將他們一言一動均瞧在眼中,知余翠娥已萌滋愛意,立知妙計得售,心料無相天君余旭行事異常謹慎,必遣人去客店接張福入山,立時趕往悅勝老店囑咐張福,並托暗交兩物「大還丹」及一本「七禽拳經」。
大方上人不禁大喜過望,道:「老納意欲將一身武學傳授於你,不知你可願意?」
南宮鵬飛道:「不知弟子有無福澤得為老禪師傳授,想弟子姿質愚魯,有負老禪師一片深心。」
大方上人笑道:「如非你根骨奇佳,余翠娥這丫頭怎會引你前來,老衲平生相人多矣,你很骨秉賦非但上乘,而且福澤深厚,逢凶化吉,更常獲奇遇巧合,亦可助老衲了一重大夙願。」
南宮鵬飛道:「老禪師在此隱跡,可是為了蒼冥劍容華修翰大俠之故?」
大方上人黯然嘆息道:「目前尚不算吐露,待你習成武功再說,至於崔景雲三位施主老衲自有打算。」
南宮鵬飛略一沉吟,跪伏下地口稱:「恩師!」
大方上人微笑道:「起來,你將兩顆『大還丹』一併服下。」
…………
余翠娥目睹南宮鵬飛進入門中,只聽碰的一聲木門閉合,知南宮鵬飛已蒙大方禪師收為弟子,芳心大喜,頓生落寞惆悵之感,慢慢走回房中。
一夜狂風,窗紙獵獵,余翠娥雖擁被而眠,卻未曾交睫。
雪夜生白,窗紙外忽映現出一條人影,余翠娥心中一驚,身形疾穿離榻,悄無聲息落在門側,揚腕飛出一片銀芒,打向窗紙外。
忽聽一聲嬌喝道:「什麽人暗算姑娘!」
話音未落,余翠娥疾閃而出,只見一個黑衣勁裝少女閃避寒芒躍落院中,眸中神光凝視了余翠娥一眼道:「姑娘是否就是龍駒寨余山主掌上明珠辣手龍女余翠娥麽?」
余翠娥道:「正是,姑娘是何來歷?為何來此摩雲峰絕頂。」
黑衣少女盈盈笑道:「小妹名喚谷中鳳,家母系北海白鷺崖谷姥姥,諒余姑娘也有耳聞,家母失竊避毒珠一顆,查明系川南四煞金氏昆仲所偷,小妹萬里追蹤,卻聞川南三煞已然喪命在驛道旁,距龍駒寨不過百餘里路程,貴山不能不有所耳聞?」
余翠娥心中暗驚,答道:「川南三煞身遭慘死,敝寨已有耳聞,因事不關已,未便過問。」
谷中鳳冷笑道:「川南三煞似向龍駒寨奔來,近日來道聽途說均謂川南三煞與令尊有關,金氏昆仲偷竊之物不僅家母稀世之珍避毒珠,如非令尊授意,諒川南四煞也不能如此膽大妄為。」
余翠娥格格嬌笑道:「谷姐姐話中異常矛盾,風聞二字豈可為憑,試問金氏昆仲既是家父授意,豈能無人接應,容他人得去,江湖傳言,言人人殊,事實終有水落石出之日,無端生事成仇,甚為不智。」
谷中鳳冷笑道:「江湖傳言並非是捕風捉影,如川南三煞之死實是來源有自,小妹為了證實傳言,亦避免無端生事,故獨自一人查探。」
余翠娥面色一肅,如凝寒霜,沉聲道:「想是谷姐姐查明端倪了。」
谷中鳳道:「尚未,風聞那付江湖盛傳的聯語與摩雲峰大有關連,所以夜探摩雲峰即為此故。」
余翠娥冷笑道:「事實勝於強辯,小妹不願多言,寺中只六名俗僧,摩雲峰是否與聯語有關,亦茫然不知,任憑谷姐姐察覓,決不阻攔,但天明後若為敝寨門下發現蹤跡,礙於家父令出如山,小妹難以保全。」
谷中鳳聽得前數句心中對余翠娥頗生好感,但聽得最後不禁怒道:「小妹尚未把龍駒寨放在眼中。」
余翠娥面色一寒,冷笑道:「北海門下驕妄無禮,看來傳言委實不虛,但龍駒寨也非易與,任人自然來去,谷姑娘既然目中無人,如再禮讓,豈不貽人話柄。」
谷中鳳喝道:「余姑娘可是要向我谷中鳳動手么?」
余翠娥冷笑道:「不錯,願領教北海絕學。」倏地撤出肩頭青鋒劍,寒光奪鞘而出。
谷中鳳身手奇快,亦自把肩頭長劍撤在手中。
余翠娥嫣然一笑道:「恕我無禮了。」
玉腕疾振,一招「斗轉七星」搶攻而出,寒飈銳嘯中幻出七點寒星襲向谷中鳳。
「斗轉七星」乃余翠娥獨門絕學一式辣毒奇招,七點寒星輪轉無定,使對方眼花了亂,襲無定處。
谷中鳳目睹此招不由面色大變,身形連連閃避。
那知余翠娥劍勢如附骨之蛆般緊追不捨,玄詭絕倫。
谷中鳳銀牙一咬,猛然一劍封出,劍動風雷,寒光如潮,只聽一陣叮叮金鐵交擊之聲,兩女身形倏地分了開去。
余翠娥目中殺飛猛冷,冷笑道:「北海絕學『風雷八招』威力驚人,再接我一招試試。」喉中突發出一聲清嘯,身形陡地拔起半空,一招「天河垂釣」揮腕展出。
只見漫空劍飈灑飛出寒星萬點,宛如撒下一蓬光網,夾著排山倒海罡風壓下。
谷中風不禁暗吸了一口冷氣,道:「好辣毒凌癘的劍招!」腦際已思出兩敗俱傷之策,左腕暗扣著一粒「子母陰雷」,右手揚劍一揮而出。
驀地……
突聞一聲大喝道:「我兒不得傷人!」
余翠娥聽出其父無相天君余旭喝聲,迅疾撤招,半空身形一翻,落在右院牆上。
只見一條龐大身形如張翅巨鵬電瀉落下,正是無相天君余旭,抱拳向谷中鳳笑道:「老朽一步來遲,致促谷姑娘與小女言語誤會動手成仇,所幸大錯未鑄,不然老朽無顏愧對令堂。」
谷中鳳又愕詫道:「余山主怎麼知道晚輩的來歷?」
余旭哈哈大笑道:「自川南三煞之死,敝寨更戒備嚴密,紫柏山中更密布暗椿,無異天羅地網,老朽屬下已發現谷姑娘形跡來此摩雲畢,奉勸谷姑娘敝寨並無隱密,與江湖傳言絲毫無關,但老朽並非不伸手過問,已遣人暗暗查訪,諒不久自可水落石出。」
谷中鳳冷冷一笑道:「晚輩並非確指,只是查證而已,但晚輩有一事不明,為何令媛在此寺內棲宿。」
余旭發出震天大笑道:「小女自幼便喜愛此寺,作為練功傳藝之所,每年中總有數次登臨,打住旬日半月才回龍駒寨。」說著語聲略頓,又道:「老朽山寨還有要事待理,谷姑娘既然動疑,不妨在此絕頂勾留半日一天,恕不接待就是。」言畢向余翠娥道:「我兒與為父一同返山吧!」言未落人已飛起,與余翠娥疾掠如風,轉瞬已杳失寺外。
谷中鳳不禁發怔,暗道:「看來定與龍駒寨無關了,不然余山主為何如此大方。」卻又不舍就此輕易離去,忖說:「我何不問問寺僧再作道理。」
這時東方已經魚吐青白,茫茫大雪仍自漫空飛舞飄落,谷中鳳已欲前往大雄寶殿僧舍之際,忽見一道山門中飄然走出一個丰神秀逸貌若潘安的年少書生,不由凝眸平視。
紫柏山澗谷中奔流意湍,泡沫浪花飛濺,蜿蜒九折,全長數十丈,沿途山嶺抱翠,疊嶂危崖,古木矗天,叢莽森翳。
只見澗旁現出一條疾閃身影,此人身法雖快,卻鶴行鷺伏,恐被人發現形跡。
此人正是那去而復返,心術陰險的江南水寇霸主洞庭君山廿八寨少總寨主鐵背仙猿楊玉龍。
他熟悉紫柏山地形,連對龍駒寨布伏暗樁了如指掌,但此次去而後轉,發現龍駒寨伏椿方位變遷,搜覓嚴密,心中暗驚,知是搜覓大煞流星劍洪逵。
楊玉龍有恃無恐,滿以為劫去洪逵藏身澗谷隙洞中神不知鬼不覺,決無法猜出他所為,卻避免形跡敗露,弄巧成拙。
計算途程,洪逵藏身之處僅二里之遙,心中更急,恨不得一步掠入洞中探出隱秘。
忽聞一陣急劇衣袂破風之聲傳來,趕緊伏下,由濃草隙中外望,只見五個黑衣長衫人疾如閃電奔來。
他認出是唐天殘門下,心中更驚,暗道:「怪不得龍駒寨伏椿嚴密,看來余旭胸有成竹,逼不得已時才手出手,究竟洪逵腹中有什麽重大隱秘?」
一念至此,五黑衣人已如風疾掠而過,急揉身閃出,撲向那洪逵藏身之處。
楊玉龍抵達那方崖隙之下,不禁長吁一聲,如釋重負,側身鑽入石隙,小心翼翼探首入洞,穴內黑暗似漆,伸手不見五指,只覺洞內岑寂如水,心料洪逵穴道受制,必尚未解開,大膽跨進穴內,步向洪逵躺身之處。
他取出夜行松油火摺,嚓啦一聲煽開,暗中突升起一道熊熊火光。
洪逵仍自昏睡在地,瞑目如死。
楊玉龍心細如髮,瞧出洪逵躺睡昏地姿態方位絲毫不變,腳下失去一履,知龍駒寨迄未發現,不覺嘴角泛出一抹陰陰冷笑。
驀地——
洪逵猛然面目一睜,身形離地飛起,落在入口處阻住楊玉龍逃路,桀桀怪笑。
那笑聲宛如梟笑鬼哭,令人頭皮發炸,不寒而慄。
楊玉龍不禁大驚失色,道:「洪逵,你為何能自行解穴?」
洪逵又是陰惻惻一笑道:「楊玉龍,你認為獨門手法洪某無能自解,須知川南四煞並非庸手,你離去了不久,洪某僅費了片刻功夫逼驅體內兩儀真氣衝破阻滯氣血。」
楊玉龍心神猛凜,詫道:「兩儀真氣,在下委實不信洪老師能練成兩儀真氣,據在下所知,武林中尚無其人習成此宗曠絕真學。」
洪逵大笑道:「不管楊少寨主想信與否,總之洪某已自解穴道。」
楊玉龍道:「洪老師既然已解開穴道,為何不趁機逃出山外。」
洪逵冷笑道:「不瞞楊少寨主,洪某地形不熟,無法逃出山外,何況亦不願離去,因為洪某來龍駒寨即是欲探出一項武林隱秘,不料險些為楊少寨主誤了大事。」
楊玉龍更是一怔,面色大變,聽出洪逵之話含有蹊蹺,冷笑道:「在下不信洪老師不知。」
洪逵哈哈大笑道:「楊少寨主與余山主是通家至好,以生死性命挾持何求不得,故洪某在此守候,算準楊少寨主必去而復返。」
楊玉龍不禁嘿嘿冷笑道:「洪老師,諒你未必是在下對手。」
洪逵哈哈大笑道:「洪某有三個最有利的條件可使楊少寨主俯首就範,你最好不要動手。」
楊玉龍道:「那三個有利條件,在下洗耳恭聽。」嘴角撇出一抹鄙屑笑容,暗暗算計如何一擊出手,將洪逵斃命,眼珠滴溜溜地亂轉。
洪逵似已察覺楊玉龍用心,冷笑道:「楊少寨主,別妄起歪念頭,洪某如無十拿九穩制勝之機,也不致在此株守少寨主了。」
楊玉龍不禁膽戰心寒。
洪逵淡淡一笑道:「首先,即使洪某有意縱使少寨主離去,那無異少寨主惹火燒身,洪某返轉龍駒寨,必說出楊少寨主使用下五門迷魂毒香挾持離去,如此少寨主將令余山主不齒,余翠娥天香國色,風華絕代,少寨主必不願洪某從中破壞吧!」
楊玉龍不由機伶伶打一寒噤,暗道:「這主意委實辣毒絕倫。」眼神中充滿怨毒。
洪逵又是桀桀一聲怪笑道:「其次,倘使少寨主有意與洪某合作,洪某必使少寨主如願以償,只須套出余山主口風,悟出川南三煞所頭之物作何用處,洪某則感恩不淺,合則兩利,分則兩敗,請少寨主三思。」
楊玉龍聞言,不禁如墜五里雲霧中,渾然摸不著頭腦,詫道:「洪老師系川南四煞老大,所偷之物作何用處,你那能不知……」
洪逵桀桀怪笑道:「少寨主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真認為老朽確是流星劍洪逵麽?」
楊玉龍大驚失色道:「尊駕究竟是何人?」
只見洪逵抹去臉上易容藥物,立時變易一面目森冷狠鷙老人。
楊玉龍面色大變,撤出肩後一柄奇門兵刃「如意神爪」,五隻鋼瓜不用時束成一筆尖形,可作判官筆點穴钁施展,柄安暗扭,掀開時可收屈自如,形如虎爪。
那老人暴喝一聲道:「少寨主最好不要冒險,老夫即使不敵,亦可兩敗俱傷。」說著左掌心一舒,獰笑道:「請瞧老夫掌中何物?」
楊玉龍凝目望去,只見洪逵掌心托著一影墨黑滾圓珠狀之物,認出是子母雷珠,一經擲發,十丈方圓內草木山石被炸成灰,何況血肉之軀,不禁大驚失色道:「尊駕從何處得來這『子母雷珠』?」
那老人頷首微笑道:「少寨主果然見多識廣,目光銳厲,此物正是『子母雷珠』,不管老夫從何處而得,雷珠一發,你我俱已化成劫灰,老夫年逾六旬,死不足惜,但少寨主年少英發,威望漸隆,遽而殞折,令人扼腕。」
楊玉龍「如意神爪」緩緩垂下,苦笑一聲道:「請問尊駕要如何合作之法?」
那老人略一沉吟道:「只要少寨主應允合作,那就好辦,老夫決不傷害少寨主,請少寨主速返君山大寨,不得稍吐露口風,只能予令尊知道,老夫在龍駒寨再作旬日勾留……」
楊玉龍不禁欣然於色,立時介面道:「在下唯命是從!」
老人獰笑一聲道:「老夫還未說完,少寨主且慢高興,半月之內老夫定要前往君山大寨。」說著左手取出一粒藍色藥丸,沉聲道:「少寨主請服下此粒藥丸。」
楊玉龍不禁面色慘變,道:「在下言出如山,決無更改,尊駕為何不信。」
老人冷冷一笑道:「此葯服下決無半點不適,功力絲毫不減,但每月必再服一粒,否則必五內如焚,酸筋蝕骨,慘嗥七日,髓乾骨枯,口噴黑血喪命。」
楊玉龍面色慘變,心驚膽寒,委實心中不甘,卻又畏懼老人手中「子母雷珠」,默然不語,暗中思忖逃出之策。
老人面色一沉,冷笑道:「少寨主別生妄念,請張口讓老夫喂服,老夫數至九時少寨主如不張口,子母雷珠立時出手。」
楊玉龍面泛苦笑道:「如此尊駕也無法活命,何不容在下鄭重考慮片刻。」
老人面色一冷,煞氣逼泛眉宇,冷冷笑道:「老夫如施展縮骨奇術脫出洞穴,擲入『子母雷珠』又將如何?」
楊玉龍平日陰狡如狐,至此卻一籌莫展。
只聽老人喝聲道:「一……二……三……」
每數一字,楊玉龍心頭如罹雷擊。
數至八時,楊玉龍情不自禁張開口來。
老人手不見動,那枚毒丸疾如奔電射出,投入楊玉龍口內。
楊玉龍意欲將毒丸含在口內,卻不料那粒毒丸已投至喉外,立即溶化成液順喉流下,只覺微帶甜澀氣味,不禁面色慘白如紙。
老人微微一笑道:「多謝楊少寨主了,此丸服下僅有片刻頭暈,過此便一切如常,望少寨主別懷貳心,致激使老夫加速少寨主體內毒性發作。」說著略略一頓,又道:「少寨主請速返君山大寨等候老夫,不許逗留。」
楊玉龍道:「在下可否問尊駕一事?」
老人道:「什麼事?」
楊玉龍道:「那真正的流星劍洪逵現在何處?」
老人冷冷一笑道:「他死了,一句實話也沒說,老夫想不到他會自絕而死,到有硬朗骨氣,不屈不撓,老夫為之心折。」
楊玉龍聞言似萬箭穿胸,那還聽不出老人指桑罵槐,心內雖怨毒已極,卻不敢露於顏色。
只見老人哈哈一笑,身形暴縮如嬰兒,疾閃而杳。
楊玉龍不禁嗒然若喪,匆匆離洞而去……
※※
※
摩雲峰絕頂古寺內谷中鳳正要離去,忽見小門中走出玉樹臨風,洒脫不群的南宮鵬飛。
谷中鳳貌美如花,卻冷傲如霜,比余翠娥更甚,卻為南宮鵬飛那文秀氣質所吸引,不禁睜著清澈雙眸凝視著,暗道:「這年少書生是誰,怎會住在此絕頂古寺中。」
南宮鵬飛發覺谷中鳳注視著自己,卻不知谷中鳳是誰,或是余翠娥閨中良友,只因年少靦腆,不善與少女交談,俊面一紅,翩然走回自己居室。
他知余翠娥必已離去轉返龍駒寨,胸中頓萌怏怏若失之感,落寞惆悵坐在案前,握管濡筆,信筆畫下一闕「好事近」詠梅小詞:
燈燭上山堂,
香霧暖生寒夕,
前夜雪清梅瘦,
已不禁輕摘,
那歌聲斷室清空,
妝光艷瑤席,
好趁笑聲歸去,
有隨人月色。
字字工整,書法宗趙,只聽身後起了輕極衣袂飄風聲,心中一怔,鼻內送入一股幽香,心知必是前見那位黑衣少女,卻懶於回面周旋,暗道:「自己來個不理不睬,她自感無趣,必悄然離去。」於是他又振筆作書:
月色透橫枝
短葉小花無力
北客一聲長笛
怨江南先得
誰交強半臘前開
多情為春憶
留取大家沉醉
幸雪休風息。
忽聽身後響起嬌脆語聲道:「絕妙好辭!」
南宮鵬飛故作慌張,別面問:「是誰?」抬面只見谷中鳳清冷的玉靨上泛出笑意,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姑娘!」
谷中鳳道:「公子為何住在此絕頂古寺中。」
南宮鵬飛道:「在下住此作畫,紫柏山巒壑秀奇,飛瀑雪海,人生原是客,欲作畫里游,此乃在下生平之志,承蒙山主惠允在下在此作勾留旬日,姑娘亦是登臨攬勝而來麽?」
谷中鳳略頷螓首,嫣然展齒一笑,疾掠穿出室外而杳。
南宮鵬飛不禁一呆,暗道:「這位姑娘來去匆匆,眉梢眼角蘊含憂鬱,似非龍駒寨中人。」
忽見一灰衣老僧走入送上饅首稀粥及四碗菜肴,面色仍冷漠如冰,合掌低聲道:「本山事故頻頻,黑衣少女系龍駒寨敵對人物,必去而復返,施主如須練功,切莫在室內,東崖絕壁十丈下有一山洞,可握著山藤揉身而下,洞內寬敞異常,午刻傍晚再回敝寺用飯。」言畢轉身而去。
南宮鵬飛道:「多謝大師指點。」
他只覺胃口大增,把饅首飯菜一掃而盡,整了整衣衫飄然走出寺外轉向東崖而去。
果然,谷中鳳去而復返,翩然進入南宮鵬飛居室,只見灰衣老僧正在收拾碗盤,詫道:「那位公子呢?」
老僧答道:「這位施主食飽就出去了,諒又為尋幽攬勝到處亂跑亂闖……」
谷中鳳冷笑道:「這少年書生未必尋幽攬勝,而是別有用心。」
老僧聞言大愕道:「這位南宮施主年少敦厚,謹誠文質彬彬,名門官宦之後,世代書香,貧僧不解女施生話中涵意。」
谷中鳳柳眉一揚,欲得發作,卻又按忍住,淡淡一笑,道:「大師之言似是真實,南宮公子可是余姑娘送來的么?」
老僧搖首道:「余山主親自送來,余姑娘已先在敝寺。」
谷中鳳道:「如我所料不差,余山主必相中南宮公子人品,暗許為坦腹東床。」
老僧輕喧了聲:「阿彌陀佛,女施主此言委實罪過,貧僧世外坐禪之人,那知人間男女之事,但風聞余姑娘自視甚高,非武功絕頂,人品奇佳之少年英傑不嫁,南宮公子品貌雖好,卻是一文弱書生。」
谷中鳳輕哦了一聲道:「怎麽他不擅武功。」暗道:「可惜!」
不知她所言可惜二字系指自己或余翠娥而發,默然須臾,翩然出室而去。
谷中鳳耗去半個時辰,無法找到南宮鵬飛蹤跡,卓立在東崖,目注鬱勃雲海跌入沉思中。
殊不知南宮鵬飛就藏身足下一座岩腹山洞中。
山風過處,傳來一清朝語聲道:「谷姑娘別來無恙?」
谷中鳳不禁一怔,尚認為是南宮鵬飛,繼而警覺不對,南宮鵬飛尚不知她姓谷,面色一變,轉身望去,只見是一三旬左右藍衫少年,認出是唐天殘得意弟子奪命連環江天平,秀眉微皺,道:「江兄亦來此一游麽?」
江天平哈哈朗笑道:「在下與姑娘還不是一般有所為而來。」
谷中鳳淡淡一笑答道:「江兄必探出一絲端倪?」
江天平微喟了聲道:「在下清晨在川南三煞喪命之處,不意而遇敝同門弟兄,據他們稟告川南三煞之死實與君山少總寨主鐵臂仙猿楊玉龍有莫大幹系,發覺楊玉龍本已離開龍駒寨前往漢中,不料竟偷偷折回,在川南三煞喪命之處附近逡巡,本門弟兄見狀可疑,攔劫詢問其故,楊玉龍悍然出手傷了本門弟子,奔往龍駒寨,在下立即隨後追來,投帖拜山……」
谷中鳳道:「江兄登門索人,不知余旭獻出了楊玉龍否。」
江天平搖首嘆息道:「事情未盡如在下所料,余山主親自出迎,接待有禮,在下明言拜山用意。」
谷中鳳冷笑道:「余旭必諉言無中生有。」
江天平搖首道:「余旭並未謊言相騙,直承大煞洪逵在山多日,楊玉龍亦曾在他寨中作客,洪逵登山意在結交,並未說明來意,亦未說其盟弟亦須來龍駒寨,直至得知三煞喪命,洪逵力辯不知其盟弟死因。
余旭見洪逵不吐實,也不便強人所難,何況川南三煞並未喪命在龍駒寨,流星劍洪逵無顏再留,決定第二日清晨離去。」
「那知就在當晚洪逵被人用迷魂毒香劫走……」
谷中鳳詫道:「此是何人所為,恐此言有點不盡不實。」
江天平答道:「據查明就系楊玉龍所為。」
谷中鳳愕然道:「楊玉龍,哼!此人心術不正,陰狡如狐,余旭之言似非虛假,但余旭不能交出楊玉龍為之奈何!」
江天平道:「余旭力言只要發現楊玉龍形跡,立即發出訊號,決不偏私。」
言未畢,天際遙處忽傳來一聲清澈長嘯,雲層下閃出紅黃旗花,江天平忙道:「已發現楊玉龍形蹤,在下告辭。」
谷中鳳道:「我也去!」
兩人一先一後掠下摩雲峰循著嘯聲傳來方向疾如流星奔去。
龍駒寨外張良廟內授書樓上聚集了甚多江湖豪雄,龍駒寨山主無相天君余旭率領門下擒龍手李星岳等高手也在座,面色嚴肅,目蘊怒光。
樓板上躺著一具軀體,面色慘白如紙,口角溢出墨黑血絲,赫然正是流星劍洪逵。
無相天君余旭雙手互搓,眉峰濃聚,嘆息一聲道:「只待洪逵醒來便可問出真情,楊玉龍下手毒辣,洪逵恐無生望,那位身上有珍奇靈藥,尚可苟廷半天一日生機。」
一個面如鍋灰老者道:「洪逵要生還除非大還丹。」
這時授書樓下掠上江天平谷中鳳兩人。
余旭含笑道:「江少俠谷姑娘來得正好!」
只見洪逵手足動了一動,眼皮微睜。
余旭忙趨在洪逵面前,道:「洪老師你有什麽話說?」
洪逵黯弱無力出聲道:「望……山主……為洪……洪某……復仇……」
江天平朗聲道:「洪老師身遭何人毒手?」
洪逵眼神黯淡,答道:「楊……玉……龍……」
群雄不禁喟然出聲。
江天平道:「洪老師盟弟羅浩及金氏昆仲是否亦是楊玉龍所為?」
洪逵點了點頭道:「楊玉龍毒……手……暗算……洪某時……自……承是……他……所為。」
江天平望了群雄一眼,接道:「洪老師可否將你那盟弟三人死因告知我等麽?」
洪逵似欲提聚一口真氣,但已無力,喉中咕嚕嚕疾喘,嘴角黑血猛溢,頭一歪氣絕斃命。
驀地,一黑衣勁裝漢子如飛穿上樓來,向余旭抱拳道:「啟稟山主,盧舵主得自傳訊,楊玉龍已度過子午河似欲橫越大巴山而去。」
江天平立道:「在下等告辭!」
江湖豪雄紛紛辭離追蹤楊玉龍。
無相天君余旭長嘆一聲道:「想不到楊玉龍竟做下如此豺狼之行,令人齒冷,非但龍駒寨與君山十數年深厚交情,一旦付之流水,而且武林從此多事矣!」
擒龍手李星岳道:「山主,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龍駒寨自給自足,從不為非作歹,何必插身江湖是非中。」
余旭頷首道:「賢弟說得正是,不過武林亂象一萌,又事在本寨而起,恐無法偏安。」言落率眾返回龍駒寨,命人抬屍回山殮葬。
余翠娥迎著余旭回至內廳,道:「爹!他們瞧出了破綻了沒有?」
余旭微一沉吟道:「為父看來必無人瞧出,一來易容逼肖,再則傷重語聲黯弱沙啞,唉!南宮公子才華無人能及,如非依他之言妥為布署,今日為父恐睡難安枕了。」
突然,一蒼老語聲道:「誰是南宮公子呀!娥兒,為娘就從未聽說起。」
說時內宅走出一個慈詳含笑的老夫人,身後由一中年僕婦摻扶著。
余旭笑道:「南宮公子才智人品無一不好,難得娥兒相中,為父可了卻一件心事,可惜南宮公子不擅武功,是一文弱書生。」
老夫人聞言喜上眉梢。
余翠娥飛霞涌靨,嬌羞不勝,嗔道:「娘,別聽爹胡說,女兒迄今還未有嫁人的念頭。」
老夫人道:「只要人品好,終身可托,斤斤計較則甚。」
余翠娥羞得直跺足,道:「娘與爹都是一鼻孔出氣,女兒就是不嫁。」
老夫人道:「南官公子現在何處,為娘要瞧瞧他是否能與娥兒相配。」
余旭道:「他現在摩雲峰上棄文修武,勤練武功。」
老夫人不禁一怔道:「南宮公子年庚幾何?」
余旭無法作答,眼神卻落在余翠娥面上。
余翠娥紅霞重又湧上雙頰,低垂螓首道:「他今年十八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道:「南宮公子喚何名字,何方人士,娥兒如何認得他的?」
余翠娥不由嬌嗔道:「娘,女兒又沒說非要嫁給他不可,盤根究底則甚?」
老夫人呵呵一笑道:「你們父女瞞得紋風不透,如今娘問問又有何干。」
余翠娥跺足道:「娘,您不知內中詳情。」
余旭咳了一聲,便低聲道出其中詳情,又道:「南宮公子恐難在短短時日內回到龍駒寨。」
老夫人道:「難道我就不能去摩雲峰瞧他麽?」
余旭道:「夫人去自然可以,不過南宮公子還不知道老朽與娥兒的心事,千萬不可說破,待他藝成下得摩雲峰再說。」
老夫人點了點頭,忽望了余旭一眼道:「老爺,你當真不知川南四煞的死因么?」
無相天君余旭忽面現黯然之色,太息一聲道:「老朽有難言隱衷,此刻尚未便吐露,唯望南宮公子習成絕藝,武林可現太平。」
驀地——
廳外傳來一陣雲板急敲聲。
余旭面色一變,道:「娥兒,你瞧外面有何急緊之事?」
余翠娥應命疾掠而出,須臾快步返轉道:「爹,赤城山有人求見!」
余旭聞得赤城山三字,面色大變,頓現惶急之容,倏地立起,道:「現在何處?」
余翠娥道:「在議事廳中,來了六人。」
余旭道:「我兒不可隨往,讓為父一人去見他!」說著急步如風向議事大廳而去。
走入大廳,只見六個儒生打扮中年人端坐在太師椅上,六人別無可異,只是森冷煞重,令人一見寒意凜然。
余旭一踏入議事大廳,立時抱拳一揖,滿面含笑道:「不知六位駕臨,余某未能出迎,當面恕罪!」
六人緩緩立起,其中一灰衣斷眉儒生道:「令主風聞川南三煞已死,得手之物告失去,你可知罪麽?」
余旭面色肅然道:「余某知罪,川南三煞一死,老朽立即傳訊稟報令主。」
儒生冷笑道:「余寨主尚未查明是何人所為麽?」
余旭長嘆一聲道:「查明此事恐千頭萬緒,無法在短短時期內使出線索,目前更形混亂。」
儒生眉峰一皺,道:「為何益更混亂?」
余旭微喟了聲,將大煞流星劍被君山少寨主楊玉龍施展迷魂毒香劫往澗谷經過敘出。
儒生兩道斷眉聚得更緊,目中逼射懾人神光,意似不通道:「余寨主既然找出洪逵洞穴,為何不即時將洪逵救出。」
余旭冷笑道:「當時洪逵仍在昏迷中,尚不知是何人把他劫持此處,更點穴手法奇奧無比,所以余某心疑劫持大煞之人必是殺害三煞同為一人,忖料此人去而復返,不料竟是楊玉龍……」
儒生斷眉一剔,厲聲道:「龍駒寨舉山之眾,高手如雲,為何不能將楊玉龍擒住保全洪逵性命。」
余旭不耐儒生凌傲神態,冷笑道:「余某平生行事謹慎,謀定後動,楊玉龍未必就是真兇,或因好奇心所致,急於探出洪逵隱秘,是以余某隱在洞穴內,瞧楊玉龍如何舉動……」
那斷眉儒生似知觸怒余旭,心頭不覺一震,立時轉為和顏悅色道:「茲事重大,在下心憂情急,不知冒犯了寨主,請乞見諒,以後呢?」
余旭淡淡一笑道:「那知楊玉龍料知老朽藏身所在,故作無覺,將洪逵一把抓起橫在胸前,左手托出一物,獰笑道:『余山主,倘不容在下安然離去,我你三人必同歸於盡!』」
斷眉儒生面色一變,說道:「他掌中何物?」
余旭沉聲道:「子母雷珠!」
此言一出,六儒生不禁心頭大震,猛然色變。
斷眉儒生道:「『子母雷珠』乃戈璧風雷堡堡主雷震子威震大漠南北獨門暗器,輕不贈人,如何楊玉龍持有。」
余旭道:「那余某就不知情了,這時余某隻能眼睜睜容楊玉龍安然離去,一至山口外,即丟下洪逵奔去。」
斷眉儒生冷笑道:「殺害川南三煞,毀去革囊珍物,無疑主凶是楊玉龍了?」繼喝道:「六弟!」
一身著藍衫,面如滿月儒生立起道:「大哥有何吩咐?」
斷眉儒生道:「傳訊稟明令主,命人前往君山大寨登門索人。」
余旭喝道:「且慢!」
儒生斷眉一挑,道:「余寨主為何阻攔?」
余旭道:「萬一真兇並非楊玉龍,將如何善後?」
斷眉儒生道:「余寨主怎知楊玉龍並非真兇。」
余旭冷笑道:「目前尚難斷定,現唐天殘、谷姥姥、雷震子門下均紛紛追趕楊玉龍,君山寨主楊鎮波儼然大江南北綠林盟主,勢力不小,萬一真兇趁機推波助瀾,恐自招覆亡之禍。」
斷眉儒生目露疑容道:「聽寨主弦外之音,似已知道真兇是誰?」
余旭道:「余某不敢武斷。」
斷眉儒生道:「寨主不妨猜猜看。」
余旭日中暴射神光,峻厲巡視了六儒生一眼,道:「此人似為馮翊!」
六儒生不禁面色大變,直望了一眼,斷眉懦生陰陰一笑道:「在下不信馮師怕再出江湖,他為何不去見家師赤城令主?」
余旭不禁哈哈大笑道:「當年馮翊一怒叛師,改投在令師祖門下,令師祖仙逝之前嚴囑他日誰能霸尊武林,誰就接任掌門之位,言罷奄然而逝……
馮翊認為他乃師兄,理該他來代攝掌門,為此師兄弟一怒反目,動手較量,誰知打了三日三夜,依然勝負不分,師兄弟商妥,既然不分勝負,就依從師命,各奔前程,他年必返山接掌門派,令師至今仍是勿釋於懷……」
斷眉儒生道:「家師無日不在暗中查訪馮師伯下落,始終查不出一絲線索。」
余旭道:「其實令師尊武功雖高,猶未能比擬蒼冥劍客華修翰,但馮翊心術不正,故吝於相授,余某若猜測不錯,馮翊必是找到華修翰埋骨隱處……」
斷眉儒生大驚失色道:「華修翰一身絕學武功皆得之於冊笈上,馮師伯若習成武功,則無異如虎添翼,後患無窮。」
余旭搖首笑道:「後患雖難免,目前尚言過早。」說時望了斷眉儒生一眼,道:「閣下說得不錯,倘馮翊習成絕藝,則必然先往赤城面晤令主,余某料測馮翊仍未能融澈神髓,不能須臾稍離,殺害川南三煞真兇,定是馮翊心腹死黨!」
斷眉儒生想了一想,感覺委實合情合理,道:「那麽馮翊目的何在?」
余旭笑笑道:「一則防止令師坐大,再則志在『大還丹』那『大還丹』功能伐骨洗髓,助他速成,奉勸令師千萬不可輕舉妄動,悟出武林流傳那付聯語真解,必可找到馮翊潛跡之處。」
斷眉儒生點點頭道:「寨主此言不錯,我等趕回稟明。」說著在囊中取出三粒墨綠丹藥,笑道:「令主有命此丸賜服寨主,雖比不上『大還丹』卻能延年益壽,永駐青春。」
無相天君余旭勃然作色,冷笑道:「閣下誤會了,余某並非受制於令師,俯首聽命不可,乃朋友相交,不負諾言。」說時手指一彈,一縷罡風擊實斷眉儒生掌中藥丸。
只聽波波聲中,三顆藥丸,立時粉碎,化成一蓬腥臭青煙,漸漸散去。
斷眉儒生不禁震驚怒道:「余寨主可是存心背叛令主麽?」六儒生身形倏分如魅,各占方位。
余旭發出震天狂笑道:「余某方才已說過與令師不過是朋友相交而已,何謂背叛二字,余某功力只在令師之上,汝等來此神態傲人已屬不敬,尚敢出言不遜,如不稍加懲治,汝等更將目中無人。」右掌輕拂而出。
只見一儒生被他那無相神功送出廳外,蓬咚墮地出聲。
斷眉儒生駭然色變,道:「原來余寨主受制於家師是佯裝的。」
余旭冷冷一笑道:「請轉告令師,為友為仇,悉憑於他。」
五儒生忽十掌同推,襲向余旭。
余旭冷哼一聲,雙掌環掃,未聽掌力相接之聲,只見五儒生面色慘變,身形搖晃退後數步,其中兩人指骨已折,鮮血溢出。
斷眉儒生大喝道:「走!」
五人疾如鬼魅掠出廳外而去,無相天君余旭忽目光黯淡走回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