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啟稟王爺,有個叫孫國泰的老兒求見,他說是李夢帆派他來的。」這是神力王府的籤押房中,神力王正在處理公務。
本來漫不經心,乍聞「李夢帆」三個字,陡然一震。
頤琰登基固然是意料中事,但他當日聖眷極寵,也難免觸景傷情。俗語說:人間真富貴,還屬帝王家。
不管你是什麼世襲罔替,或者是鐵帽子王,許可權及榮華仍屬有限,龍子龍孫們哪個不企望有那麼-天?
好在頤琰(嘉慶)在登基前和他即手足情深。他自己暫時輪不到,而能使頤琰坐上龍椅,也是差強人意了。
「什麼?李夢帆?」
「是的,王爺。」
「李夢帆在哪兒?」
「回爺的話,小的沒問。」
神力王手一揮,不耐地道:「快把那人帶到我書房去。」
「是……」
稍後孫國泰被帶到書房中,四貼身護衛被斥退,書房門也關上了。
「坐。」
「在王爺虎駕之前,哪有小老兒座位。」
「別客氣,夢帆知道我的脾氣。」
「是!」但仍是站著。
「你叫什麼名字?」
「回王爺,小的叫孫國泰。」
「李夢帆派你來的?」
「是的,王爺。」
「有什麼事?」
「這兒有一封信,李大俠要小的面呈王爺。」
神力王爺看過信之後,皺皺眉頭道:「會有這等事?是什麼時候的事?」
「回王爺,已經有八天了。」
「怎麼現在才來找我。」
「王爺恕罪,小的在白家出事的第二天就起程北上,應該兩天內到達,沒想到路上遭人暗算了」
「暗算?什麼人那麼大的膽子?」
「小的身負重任,所以特別警覺,跳河逃脫的。」
神力王皺皺眉,負手踱步,道:「縣府說是奉刑部之命抄家的?」
「是的,可是縣太爺沒到,只派了位巡檢去。」
神力王咆哮著道:「就算抄百姓的家,知縣要到,連三位師爺都要到現場盤點列單,抄家怎麼可以只派一個巡檢去?」
按清代縣府有師爺三名。一是刑案師爺,專處理司法案件。二是錢穀師爺,負責處理財稅糧政事務。三是文案師爺,一般所指的「紹興師爺」即這一種,綜理呈上啟下的文卷,肚子里要有點墨水才行。
「回王爺,那夜明明是江湖中人前去強索什麼東西,縣府卻反誣白家窩藏江洋大盜。」
神力王道:「一尊玉雕人像也值得抄家嗎?」
孫國泰沒吭聲,這不是他可以插嘴的時候。
神力王道:「那麼,那夜的火拚是怎麼結束的呢?」
「回王爺,正在白爺快要支持不住,而兩位助拳的高人都受了傷時,來了一位穿披風的蒙面客」
「慢著……」神力王打斷他的話道:「你見過那蒙面人嗎?」
「回王爺,小的還不能在那場面上,是事後聽總管說的,那蒙面人拿了根兩尺來長的短棒,就那麼幾下子……」
「怎麼樣?」
孫國泰道:「回王爺,說也不信,本來是藍燕子蒲芝一個人手忙腳亂,後來童老大也動上了手,兩個人也差不多。」
「後來呢?」
「後來二人眼見要栽在當場,藍燕子聽說很有名氣,是童氏兄弟的師站,童老大丟不起這個人,才找台階下,說是既然東西不在白家,也就不必多浪費時間,就這樣走了。」
神力王想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李夢帆還真有兩下子」
「王爺是說,那怪客是李大俠?」
神力王不答反問道:「李夢帆在什麼地方等你?」
孫國泰忙又躬身道:「啟稟王爺,李大俠交待,這個要守秘」
「哼!好一個李夢帆,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找不到他嗎?」
「王爺,小的受人之託,不敢違背李大俠」
「這我不怪你,受人之託,本該忠人之事。起來!」
「謝工爺!」
「你住在哪家客棧?」
「崇文門外高升客棧、」
「好,你先回去,最遲明天午後會給你消息。」
「謝王爺,草民告退。」
有人帶孫國泰出來,神力王道:「來人啊!」
「喳!」四護衛站在門外。
神力王道:「你們四十派出一人在崇文門外高升客棧附近監視,孫國泰離開時要技巧地跟著,跟著他就能找到李夢帆。」
巴爾札道:「稟爺,李夢帆這人既不識抬舉,王爺又何必」
「住口,還不快去盯上!」
「喳!」哈奇搶前跟了出去:
「柙那侍刑部的大爺給我找來。」
沒多久,刑部尚書金大人進來。
「卑職叩見王爺,王爺吉祥!」
「免禮。」
「謝王爺。」
「金大人,你挺威風的!」
「王爺……」朝中官吏不怕神力王的不多。
嚴金大人,你可認識任邱縣內西河鎮上的白繼武?」
金大德面色一變,道:「回王爺的話,聽……聽說過這人……」
「白繼武被抄家的事是知道的?」
「回王爺,這件案子是武英郡王府的隆貝勒爺交下來的。」
「白繼武犯了什麼罪?」
「啟稟王爺,此事非同小可」
神力王屏退左右,道:「可以說了吧?」
金大德低聲說廠幾句話,神力王麵包大變,道:「金大德,這可是欺君罔上,誅滅九族的大罪。」
金大德躬著身子顫聲道:「卑職知道:」
「只憑隆貝勒一句話,你就拿著雞毛當今箭,前去抄家?」
「回王爺,卑職還不至於那麼顢頇,而是請貝勒爺留下一份交辦的文案,卑職寸下令到任邱縣的。」
「任邱縣令是怎麼樣一個人?」
「回王爺,他是兩榜進士出身,在翰林院干過編修,以後外放的。」
「金大德,你可知道任邱縣是怎麼處理這案子?」
「王爺明鑒」
「先有江湖中人傳言向白家要那東西,白家根本沒有。某夜前往白家強索,形同明火執仗的強盜,第二天就抄家,試問這是根據大清律法的哪一條?」
「王爺容稟」金大德又跪了下去道:「任邱縣的事,卑職尚未獲報……」
神力王目蘊威稜,道:「你身為刑部尚書,該知徒法不足以自行,司法者必須小心謹慎,毋枉毋縱,而你居然只憑一句話一片紙」
「啟稟王爺,隆貝勒並非少不更事之人,都已經二十九歲了,出學后(宗室王公照例六歲入學。十八歲出學),皇上賞的差使是『壓馬大臣』……」
清代王室出學後由皇上賞給差使,有「乾清門行走」及「御前行走」等,如「前引大臣」只是差使,而非做官。
所謂「差使」即御前供奉之意。
神力王冷冷一笑道:「一個『壓馬大臣,(教皇上騎馬的職位),簡直就是一個『弼馬溫』,居然也敢隨便到刑部去亂出主意。金大德,回去把他的那紙公文拿來。」
「是……」
金大德退出,神力王又派人去請隆貝勒。
在清初的八大鐵帽子王(意思是鐵帽子永遠摘不下來的意思),當然都是建有殊勛的功臣和近親。如:睿忠親王多爾袞、肅武親王豪格、鄭獻親王齊爾哈朗、豫通親王多鐸、武英郡王阿齊格、禮烈親王伐善、順承郡王勒克德渾、克勒毅郡王岳托。
這八個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除武英王外,皆配享太廟。
當然,由於多爾袞與高麗兩公主在木蘭(熱河省)行獵(事實上是獵小白兔)而暴斃,詭稱暴病而亡,事後得知是「夾淫傷寒」,皇太后一怒之下,醋火中燒,神主牌位才送入太廟十幾天,一下子由三十三天掉落十八層地獄中。
當時宣布的罪狀有十多條,有「謀反」、「逼殺肅親王豪格」(他的侄子,也就是小皇帝的哥哥)及「常出入禁官」等,這是皇太后嫁多爾袞的秘聞。
只不過是要交待多爾衰雖入過太廟又被請了出去,不得不帶上一筆。
隆貝勒和神力王有某些相似之處,好武、嗜結交武林中人,尤其和那些大內供奉的江湖異人奇士時有往還,耳濡日染,自是受益不淺。
但也有後遺症,江湖上的一些黑幕詭詐也污染了他。
「啟稟貝勒爺,刑部金大人求見。」
隆貝勒正在小齋中欣賞一柄友人送他的寶刀。
這把刀的名字很怪,叫作「雪花」。
刀身的寬長與一般的無異,只是其白如雪,寒氣逼人,刀身上隱隱看出雪花紋路,這就是刀名的出處。
「金大德這麼晚了來幹什麼?」隆貝勒的目光仍在刀上。
「回貝勒爺,他說有急事要見貝勒爺。」
「叫他進來。」
金大德躬著身子進來小齋,甩下馬蹄袖道:「卑職金大德參見貝勒爺,貝勒爺吉祥!」
「嗯!坐,坐……」隆貝勒仍在看他的「雪花」寶刀、「不知貝勒爺有沒有聽說白繼武的事,怎麼樣了?」
「金大德,那碼子事兒是你在辦還是我自己辦?」
「回貝勒爺,事情有變。」
隆貝勒「噢」了一聲,仍未看金大德一眼,卻在等他的下文,此人儀錶不俗,只是雙目,炯炯閃爍不定。
「貝勒爺,不知為什麼,那位爺竟要插手了?」
「誰?」
「還會言誰?」
「神力王?」
金大德道:「正是。」
隆貝勒在宗人府(管理宗室中事的機構,叫作「管理宗人府」,宗令向由年高爵顯,德高望重的皇親充任)內也頗活躍。
在宗人府內,除了宗令,下有左、右宗正和左、右宗人,也由王公充任,最低爵位也要貝子。
不過隆貝勒雖然少年得志,乍聽「神力王」三個字,也不由心頭一沉,這件事要是這主兒插上手可就麻煩了。
隆貝勒雖沒轉身,長眉卻微皺起來,道:「金大人……」
「卑職在。」
「你一生中可欣賞過寶刀寶劍?」
「回貝勒爺,卑職一介文官,哪曾見過這個……」
「你沒見過,就讓你見識見識……」轉過身來。
金大德和隆貝勒的目光-觸,突感心頭一寒,現在是談正事的時候,貝勒爺要他看刀幹啥?
這些皇室中的紈絝子弟真是吃了八頓飯沒事做了吧?
金大德唯唯道:「看來是一柄好刀。」
「豈只是好刀,簡直是上古奇兵,吹毛斷髮,削鐵如泥……」他執著刀,刀刃向外,緩緩走近金大德面前。
金大德心虛,緩緩後退,道:「貝勒爺,刀槍無眼,這刀太鋒利了……」
隆貝勒道:「刀雖利,也不殺無過之人……」
這意思是說,要是有過錯那可就很難說了。
金大德也不便再退,反之,即顯得他心懷鬼胎了。
「貝勒爺,神力王爺詢及西河鎮白家的事。」
「你怎麼說的?」
「卑職當然是照你的意思說了。」
「他怎麼說?」
「王爺發了火,任邱縣白家抄家時,縣令沒到場,只派一名巡檢,居然又坐了縣太爺的轎子去,不論是在律法及禮節上都有了錯失。」
「雞毛蒜皮的事。」
「貝勒爺,事情不是這麼單純的,王爺以為無憑無據,即坐實白家抄家之罪,失之過偏,所以王爺要證據。」
「證據?什麼證據?」
「回貝勒爺,所謂證據,自然是人證和物證了。」
隆貝勒眼神一凝,道:「人證是什麼?物證又是什麼?」
金大德又躬身訥訥道:「貝勒爺是聰明人,這物證自然是貝勒爺交與卑職那張查辦白家的渝令以及那目擊者的自白血書了,人證嘛」
「是本爵對不對?」
「不……不,本來應該是貝勒所說的那個已死去的證人。」
隆貝勒目光一寒,又逐漸收斂,卻仍然橫著那把寶刀。
「金大人!」
「卑職在。」
「你這二品頂戴來得不易呀?」
「所以卑職無時不戰戰兢兢……」
隆貝勒伸手取下了金大德的帽子,帽上的翎子是深黑極細羽毛紮成的,至於孔雀眼的數量要由皇上特賞。二品是珊瑚頂。
金大德在寶刀的寒芒下以及貝勒爺的淫威之下,渾身微顫,他當然也知道隆貝勒不會就這麼宰了他,但「怕」這種情緒上的感受是由不得人的。
隆貝勒把翎子上的羽毛尖端部放在刀刃上輕輕一吹,尖端的黑羽毛紛紛飄茫落下來。
金大德慌了手腳,道:「貝勒爺……這是皇上欽賜的頂戴,這……」
隆貝勒淡然道:「金大人。」
「卑職在。」
「說了半天,你對這柄寶刀的觀感如何?」
「貝勒爺,卑職是外行,哪敢妄加論評……」
「金大人,此刀鋒利無比,據說東洋人的武士所用長刀也甚鋒利,十餘枚銅錢疊起一刀砍下,全部一分為二。」
「是的……」
「據說有位東洋武士正在欣賞一柄寶刀,另一武士走近,持刀的武士為了試刀,一刀掃去,另一武士的頭顱飛出十步之外,仍然喊了一聲『好刀』……」
金大德一股涼意直透發梢,不禁去摸脖子。
看看那雪亮的刀,再看看隆貝勒的冷厲目光,金大德恍然大悟,試刀及說的故事,無非是警告他到了神力王那邊說話要小心罷了。
看來這主兒,並不比神力王好應付。
隆貝勒將刀入鞘,道:「這麼說你是奉命來請我去見王爺了?」
「是的,貝勒爺明鑒!」
隆貝勒進入內間,移開牆上的立軸,正要把刀藏起,似乎突然想起一個主意,又把立軸放好,把刀帶到外間來道:「金大人,走吧!」
「貝勒爺請,不過見了王爺,一切應對……」
「咱們在車上再談……」
「貝勒爺去見王爺可以帶刀嗎?」神力王府的護衛暫收他的寶刀。
隆貝勒笑笑道:「這刀是要獻給王爺的。」
護衛道:「貝勒爺,我們王爺的兵器庫中這玩意兒可多著呢,我看您還是留在外面讓小的們代您保管一會吧!」
隆貝勒怕神力王,對下面的人還不會假以顏色,道:「只怕你還沒見過這種世面」
「嗆」地一聲刀出了鞘,雪白耀眼,寒氣逼人,護衛驚呼著退了一步。
「怎麼樣?王爺有幾柄這種寶刀?」
「貝勒爺,小的這就去通報。」
其實也不必要通報,那是因為隆貝勒帶了刀來,先稟報王爺為妙,這時,金大德敬佩的看了隆貝勒一眼。
「王爺吉祥!」隆貝勒領先,金大德在後。
侍衛要跟進,神力王揮揮手道:「這兒不需要你們了……」
金大德呈上了隆貝勒寫給他的諭令。
神力王看了一下,道:「隆貝勒近來很忙吧?」
「無事忙罷了,今夜在王爺寵召之前,我就打算把這柄『雪屯』寶刀獻給王爺」
神力王道:「這怎麼敢當?君子不奪人之所好。,,「不瞞王爺說,我雖愛這類古物,卻因只懂得皮毛,在我手中不能物盡其用,未免可惜,在王爺手中可就不同了!」
神力王道:「無功不受祿,本爵怎能平白受此厚賜?」
「王爺請過目,如是俗物,我也不會有瀆王爺清神了。」躬身雙手托刀,神力王走近一手抓過,「嗆」然出鞘道:「嗯!好刀,叫什麼名字宋著?」
「回王爺,因刀身有雪花花紋。故名『雪花』。」
「好名字,如此名貴古物,隆貝勒還是自個留著吧!」
「王爺見多識廣,怕是看不上眼吧?」
「這是什麼話,想這名刀也必然來之不易,我怎麼」
「這叫借花獻佛,王爺不收,我可下不了台了!」
「好吧,先放在我這兒,我觀賞些日子再原璧歸還。」話題一轉,神力王道:「二位請坐。」
待兩人坐定后,神力王踱步沉吟,道:「隆貝勒,西河鎮的白家莊藏有裸女雕像,怎麼能構成抄家的罪?據說你手中有證據?」
「回王爺,如果沒證據而抄家,豈非仗勢欺人了!」
「拿來我看看。」
隆貝勒掏出一張紙來,上面寫了數百個血字,竟是血書。無非是說白家藏有此像,令人吃驚的是,這上面有一段是這樣寫的「該雕像為出浴圖,出浴者為一不男不女的裸者,其裸體之美,即美女亦瞠乎其後,卻梳了一條類似男人的長辮子,因是背影,不知面貌如何?」
神力王的臉色一陣陣地由紅而白了。
「……浴池門外有一雍容長者,有萬乘之尊威儀,在門外露出半個瞼窺浴,出浴者做忸怩之狀,因而面部略側,隱隱可見此出浴者貌似美婦……」
神力王一把捏成紙球擲在地上。
隆貝勒和金大德互視了一眼,那是會心的一眼。
「那個人呢?寫這字的人呢?」神力王咆哮著。
隆貝勒道:「這人因被殺重傷,寫了這血書後就死了、」
神力王望著隆貝勒和金大德,好半晌,才道:「這麼說是死無對證了?」
隆貝勒道:「王爺,您這話」
神力王一字一字地道:「你該知道這雕刻者的用心,如果根本沒有這件雕晶,你也該知道捏造這謠言者的居心是怎麼的陰毒了。」
「王爺,我以為十分可信。」
「理由呢?」
「死的是武林高手,『萬里獨行客』司徒哲,這人俠名遠播,尤其在南七省聲望很高,這種人絕不會造謠。」
「誰見過司徒哲受傷及死時的情況?」
隆貝勒道:「是本人和下屬阮忠在深山中打獵,入夜要回頭時遇上了受傷的司徒哲,立刻救回,但因傷重,留下血書證明他所見之事即告不治。」
神力王道:「怎知這池旁窺浴者即為當今」
「王爺恕罪,我實在不敢說……不敢說……」
神力王厲聲道:「事已發生了,不敢說可也得說呀!」
「王爺明鑒,這件事我真有點後悔,不該多事」
「這不是多事,如果真有這事,你的功勞不小,」
「可是這事非同小可,惹上了麻煩就大。」
「那也未必!」神力王道:「隆貝勒,司徒哲葬在什麼地方?」
「西郊外山麓。」
「葬了多久?」
「兩個多月。」
「我要開棺驗屍,他傷在哪兒?」
「左胸一個洞,大概是刀劍之傷。」
「他穿的是什麼衣服?可有什麼陪葬物?」
「我送了他一套壽衣,藍緞袍黑色團花馬褂。他的長劍是他唯一的陪葬之物了。」
神力王想了一下,道:「沒有第三個人看到?」
「沒有,即使有,也是司徒大俠死後抬出時才看見的。」
「司徒哲死後,一直沒有親屬來找過他?」
「沒有。」
「他沒有說追殺他的人是什麼樣子?用什麼兵刃?」
「回王爺,他說那人武功高強,用劍而蒙面。」
神力王道:「來人哪!」
「喳!」護衛立即來到門外。
「馬上通知仵作人等,帶著用具,立時出發,別忘了,多帶幾壇燒酒,準備開棺驗屍。」
「是……」
古代開棺驗屍可沒有什麼去臭及消毒劑,多用燒酒或二鍋頭,向棺中噴洒,以驅奇臭。
「王爺」金大德道:「人才死了兩個月,恐怕還沒有完全腐爛,惡臭傷人,王爺貴體豈可」
「不妨,仵作能受得了,本爵也可以!」
「是的,王爺。」看隆貝勒及金大德的神色,似乎十分鎮定,沖色自若。
驗屍結果,大致和隆貝勒說的相符。
這位「萬里獨行客」司徒哲左胸骨果有兩根折斷,棺內有一柄青鋼劍,衣著與隆貝勒說的也相符。
至於其他就無法印證了。比喻說,如屍夫腐爛,可解剖肺部是否有劍傷等等,甚至對比死者之指紋,這是現代的方法。
既然沒有結果,神力王對這件事只能存疑。
但抄家的事仍要稍緩,待進一步查證才行。
金大德第二天把王爺的反應全告訴了隆貝勒,道:「貝勒爺,這件事總算應付過去了。」
隆貝勒冷笑道:「先別得意,事情還沒完呢!」
金大德一驚,道:「貝勒爺,到……到底怎麼回事兒?」
「就是這麼回事,你只管辦你的事,別的不用管。」
「聽貝勒爺的口氣,似乎這檔子事兒還有文章……」金大德的目光被隆貝勒的兩道如劍目光逼了回去。
隆貝勒道:「二品頂戴得來不易,就算你到此為止,不再外遷,將來在你們金家家譜上,仍可大書特書記上一筆,光宗耀祖,子孫沾光,況且,只要你聽話,往上爬的機會仍多。」
「謝貝勒爺栽培,只是卑職以為,如果這件事有點什麼不妥之處,貝勒爺能提出斟酌一下,集思廣益,也許能」
「有什麼不妥不是?」眼一瞪,一臉殺機,道:「如有不妥之處,神力王也是好矇騙的嗎?」
「卑職該死,貝勒爺恕罪!」
稍後,就在廉親王府的花廳中,容格格接待了一位客人。
侍女道:「啟稟格格,隆貝勒還帶了一份厚禮。」
容格格道:「貝勒爺也太多禮,何必每次來都帶禮物?」
隆貝勒笑笑道:「俗語說:禮多人不怪,其實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自東洋帶回來的一串珍珠,和法蘭西傳教士送的幾瓶古龍水罷了。」
容格格道:「還說沒有什麼呢,法蘭西的古龍水和東洋的珍珠都是罕有的珍品,尤其是法蘭西的古龍水,只有皇室才有,那部是法國使者進貢的。」
「容格格,東西也算道地,送你點小禮物,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地湊合?以你我的交情,這也是應該的。」
容格格笑容一斂,道:「太不敢當了,以後再帶這種厚禮來,我可不接受了。」
「這……這……」
「貝勒爺今天來這,想必有事?」
「怎麼,沒有事我就不能來看看格格嗎?」
「當然!可以……」顯然容格格沒有對方那麼認真。
「無事不登三寶殿,也不能說一點事兒沒有。」隆貝勒道:「家外祖八十大壽,有堂會,且有煙火,這煙火據說與眾不同,有一出一出的戲,像『八仙上壽』、『五子登科,、『富貴壽考』以及『龍鳳呈祥,等等,是近年來少見的盛況,格格一定要賞光……」
「這……」容格格早已想好了詞兒道:「貝勒爺,這的確是少見的壽典,我當然要備份禮前去,只可惜」
「怎麼?有什麼事不能分身?格格無論如何要賞光的,甚至我已經交待台前都為你設了特別座位。」
「這太不敢當了,這……這叫我怎麼說?」
「格格也不用說了,到時候去就是了,我連新繡的轎衣都換了,專供格格使用。」
隆貝勒自幼就喜歡容格格,兩小無猜,但懂人事之後,對異性交往有了了解,容格格便和他漸漸的疏遠。
可是隆貝勒並不知道,他只以為姑娘大了,這種關係自然不能太明顯的。
「貝勒爺,勞你這麼費時費事,實在不敢當,而事也湊巧,我舅舅在長春病重,明天我要趕去,希望能見最後一面」說著一臉悲戚之色。
「這……的確不巧,不過,這是應該去的。」
「是啊!小時候常常去長春,這些年來舅舅年紀大了,就很少到北京來,而我也不方便常去看他!」
隆貝勒很失望,道:「容格格,我送你去」
「謝了,你也忙著,怎麼敢當呢?」
隆貝勒眸子一轉,道:「那也只好如此了,我不多打擾了!」失望的離開廉親王府。
隆貝勒上了馬車,走了。王府的馬車也是不同的。
清之顯爵有五: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公。
而公有鎮國公與輔國公之分,而輔國公又有入八分與不入八分之別,所謂「八分」是八樣標誌,也就是特權。
如:朱輪(紅車輪)、紫韁(乘馬用紫色韁繩)、寶石頂(一品用珊瑚頂,寶石在珊瑚之上)雙眼花翎?牛角燈、茶搭子、馬座墊與銅釘(府門上的銅釘)。
但對親王所賜又有不同朱輪、紫韁、背壺、紫墊、寶石、雙眼、皮條、太監等。背壺是捧飲用水壺,帶墊是攜帶備叩頭用的紫色拜墊,皮條是可以用皮條驅逐擋路之人,府內也可用大內賜用之太監。
隆貝勒所乘的車就是這一種。
上車后,阮忠低聲道:「貝勒爺要回府?」
「不,去中堂府。」
阮忠不是車夫,是他的心腹,要不,怎麼說在司徒哲死時只有他和阮忠在身邊看到,而不說是其他侍從呢?
阮忠在車轅上微愕了一下,揚鞭驅車而去。
中堂府自鬧過刺客以後,不分晝夜,戒備森嚴。
但隆貝勒卻是例外,馬車自側門馳入馬廄附近。
中堂府之大,僕從之多,就是王府也不過如此。
本來嘛!古往今來有幾個人能集襄勤公、大學士、軍機大臣兼戶部尚書(戶部司財政)於一身的?
和-據報,迎到側院門口,道:「貝勒爺,請到『醉荷軒』水榭來吧!」
「對!咱們要好好聊聊!」
「看貝勒爺的神色,似乎心情」
「別提了,剛去過廉親王府,真沒想到容格格還端起來了呢!」
和-世故的笑笑道:「不至於……不至於……憑貝勒爺的人品和身份,格格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您這樣的人品!」
「你不知道」
「貝勒爺,對付女人嘛!那要另一套……」
到了「醉荷軒」,吩咐備酒菜,已有侍女獻上茶點退出。
「和中堂,白繼武的事,神力王插了手。」
和-一怔,道:「這位爺怎麼這麼愛管閑事呢?」
「我猜想白家的人到了北京,不過,能見到這主兒的,絕不是泛泛之輩,要不,就是有人引薦才成。」
「對對!這個人要儘快查出來。」和-道:「神力王已經召見過你?」
「嗯!還有金大德。」
「這」和-面色凝重,道:「事情完了沒有?」
「暫時完了,那主兒分明還要查,不過你放心,我應付得很好。」隆貝勒說了神力王親自會同仵作開棺的事。
「有這回事兒,這主兒可真難纏。」
「怕什麼?只要太上皇在一天,沒有人敢動你。」
「話是不錯,可是太上皇已到了這年紀,萬一太上皇大背」
隆貝勒道:「太上皇殯天的日子還沒這麼快,再說皇上做太子時,你們相處的也挺不錯的。」
和-搖搖頭道:「不是我多心,到時候除非沒有人領頭參了我,要是」
「不要杞人憂天了,想那麼遠幹什麼?」
這時酒菜已端上,和-親自為隆貝勒斟了一杯酒,道:「貝勒爺,你我是禍福與共,休戚相關,有事須密切聯繫,神力王不過是顯他的威風,沒有時間繼續插手。」
「我想大致如此,但也不可不防。」
「所以,本爵仍然以為這一計夠狠夠辣,那小子再有辦法也招架不住的,何況這件事還轉了幾個彎呢!」
兩人舉杯相視,會心而笑,隆貝勒道:「不久之後,你將高枕無憂了。」
「貝勒爺不以受惠良多?今後誰還會和你一爭長短?不過卑職仍然領情,呆會有點小意思,偏勞貝勒爺帶回去。」
「什麼東西?」
「馬蹄金一百兩,不成敬意,事成后還有」
「中堂,你真是多禮,我是卻之不恭了!」
「還有那來京告狀之人,一定要」所指告狀的人就是孫國泰。
「我早已派人監視神力王府的四名頭等護衛,如王爺派人與告狀者聯絡,定派這四個之中的一個去。」
「貝勒爺,我服了您,不過那四個頭等護衛可不好惹。」
隆貝勒傲然一笑道:「那你就等著瞧吧!」
孫國泰離開王府,走在回客棧的路上,心中直犯嘀咕,也就沒留意到後面跟著有人。
他回到了客棧,進了房,關上了門。
哈奇帶了一個助手,跟在孫國泰的後面,讓孫國泰進了房,交待助手幾句話,兩人就分手。
此時岔巷中,閃出了一個人,他看了哈奇一眼,露出一絲陰笑,低聲自語道:「原來是神力王府的哈奇,抱歉!這黑鍋就讓你背吧!」話落他繞到客棧後門,閃身進了客棧。
孫國泰在客房中把王爺派人送來的口信寫在一張只有一寸見方的小紙上,捲起插入鴿子腿上的小竹管內。
一鬆手,這隻受過訓練的信鴿即穿窗而出。
鴿子拍翼聲很大,但出窗之後就沒聽到,孫國泰急忙出屋,想看看這隻鵲子是否往南飛。
他也知道訓練有素的信鴿飛行數百里也不會迷途的,只是有極少數的例外。
這件任務非同小可,關係著白家的幾條性命,但他才走出內間,外間有人迎門站立,手中握著鴿子。
孫國泰是個忠心耿耿的人,乍見鴿子被這人捉住,不由憤怒的道:「你這是幹什麼?」
這個二十來歲的漢子,看衣著是官家差役打扮,一臉不在乎的神色道:「你要幹什麼?」
「我?」孫國泰怒道:「我要幹什麼干你屁事?」
這漢子淡然道:「著啊!大爺要幹什麼千你屁事!」
孫國泰急了,急著李夢帆正在等消息,而這人竟抓住了信鴿,如果把它捏死了,一時之間怎辦才好?
「把信鴿還我。」
「怎能證明是你的信鴿?」
「剛才是我放的。」
「怎能證明是你放的?」
「因為……因為……」他不便說出送信的事。
「可見你是誣詐,鴿子根本不是你的。」
「放屁!不是我的是誰的?」干過山大王的人,急怒之下就露出本色來了。
「好,是你的,那你放鴿子一定是要傳信息是不是?」
「朋友,你少管閑事,信鴿拿來!」
「說說看,和誰通信?」
「朋友,你要管我的閑事,你管得著嗎?」孫國泰臉紅脖子粗的說。
「幹嘛這麼凶啊?」
「我恨不得一個耳刮打你兩個響!」
「嘿嘿!還挺有股子狠勁嘛!是和李夢帆通消息嗎?」
孫國泰心頭猛一怔,這怎麼對得起李大俠?就這麼一件事都辦不好,道:「媽的,你以為姓孫的是好欺負的?你也不打聽打聽,十幾年前在東北大興安嶺上安窯立寨,做金交椅,坐地分金,大碗喝酒的孫國泰」
這人笑笑道:「原來時孫寒主,失敬了!」
孫國泰一看此人軟硬不吃,心裡有點慌了,這些年來在白家也把一頭稜角磨光了,以為此時此刻還是不火爆為妙,道:「你是什麼人?」
「看!這才談上了正題!」這人道:「你既然是李大俠的人,咱們就不是外人了!」
孫國泰雖不是個簡單的人,但畢竟是直性子,道:「不是外人,那是最好了,尊駕到底是哪一路」
「小弟哈奇。」這人道:「是神力王府的。」
孫國泰一時也沒轉過彎來,這才有了笑意,抱拳道:「哈上差,恕老奴無狀,剛才多有冒犯之處」
「孫兄別介意,是小弟沒先報出身份來。」哈奇道:「王爺以為,京城龍蛇混雜,只怕你不大安全,且擔心走漏消息,因為李大俠既然曾到中堂府去尋過仇,梁子結上了,不得不小心,所以派我來」
「多謝王爺關照,也謝謝哈上差鼎助。」
「其實王爺也能猜到你們用信鴿通消息的用意了,」
孫國泰道:「哈上差是聰明人,當然」
哈奇道:「為什麼你們的行止就不能讓王爺知道?要說一般人不知道王爺的脾氣還情有可原,李大俠怎會不知王爺人在皇室,心卻在江湖,對李大俠大為敬佩,我們做下人的,都不免為王爺抱屈了!」
孫國泰是性情中人,也覺得李大俠也小心得過了火,道:
「哈上差,我可以破例告訴你,但你不能再告訴別人,李大俠目前仍在……」
他說了一切,又道:「哈上差,鴿子就請你馬上放了吧!李大俠定等得心焦的。」
「當然,當然!」哈奇臉上的笑容很奇特,道:「孫兄,鴿子還是交給你,由你自己來放了吧!」
「也好,也好」
哈奇把鴿子拋了過來,他本以為鴿子一丟出就會展翅而飛,急忙去接。哪知接到手裡的卻是一隻死鴿子。
再一抬頭,發現哈奇手中有張一寸大小的小紙片,他正看著上面的字,孫國泰怒極,怒吼著撲上就是一拳。
哈奇似已有所備,跨步扭身就躲過去了。
孫國泰一拳落空,挫腰左腿掃出。
哈奇滴溜溜一轉又閃開了,冷冷的道:「孫國泰,我估計你沒有六十也差不了多少,武林中人終日在刀口舐血,腦袋瓜子掖在腰帶上,活了這把年紀,閻王爺對你可是很照顧了!」
孫國泰一連幾招猛烈的式子攻出,卻碰他一下也碰不著,不禁越打越冒火,越火就越不濟事。
這些年來在白家還學了不少的新玩藝,若以過去的身手,那就更不成了,他恨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誰叫你來的?」
「閻王爺對你很照顧,你就去問閻王爺吧!」
一招四式,迅疾沉猛兼而有之,剎那間,哈奇的拳掌一出,就是重重拳山掌海,腿一掃就是一片腿浪,孫國泰幾乎連招架的餘地都沒有,才接了七八招,哈奇突地在他的小腹上猛跺了二三下。孫國泰悶哼一聲,身子一直退到內間才倒下去。
「噴嘖……」哈奇陰笑著道:「這位白宅的心腹,就這麼乖乖地躺下了。活了這麼大把的歲數,頭腦還這麼簡單……嘿嘿……」
哈奇抬起腳,對準了孫國泰的心窩就要猛踹而下。
突地,一聲怪笑道:「請把尊腳收回去!」
哈奇一驚,扭頭一看,竹簾外站著一個一身皂袍,披髮虯髯的頭陀;看來年在四十以上,但聽口音卻十分年輕,道:「你是什麼人?」
「這還用問嗎?就憑這身裝束,不就看出是釋伽的罪人了嗎?」
哈奇早已收回了腳,這是因為此人來到外間門口,他居然沒有察覺,儘管以為是自己一時大意,卻也不敢輕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