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惜玉把小文抱入了王大人的卧室,那青衣少女的屍體己早經移走,惜玉就把小文放在王大人的床上。
杜望月開始推活小文姑娘的穴道,於承志、吳鐵峰分站杜望月的兩側,兩個人緊張地運氣戒備,以防不測之變。
小文很快醒了過來,挺身坐起,目光投注在杜望月的身上,道:「是你杜大捕頭,點了我的穴道,也是你推活了我的穴道?」
「是的!解鈴還是系鈴人。」杜望月道:「小文姑娘如有什麼不悅,杜某甘願領罰。」
「小文姐,他是好意,」惜玉道:「當時,小文姐雙目中殺機濃重,只知你心有恨,卻不知你心中恨誰?」
小文拍拍惜玉的手,道:「放心吧!惜玉,我不會和杜捕頭計較此事的……」
「小文姑娘,」吳鐵峰道:「你是否知道你練成了一套非常兇殘的劍法,劍出如閃電,殺了不少的人?」
小文點點頭,道:「知道,劍出天色變,血染大地紅。」
「這套劍法是否有些怪異、邪惡?」吳鐵峰道:「對用劍人的性格心理,會否有所影響?」
小文笑了,一抬腿,人已落在床下,道:「劍法是有些怪異,是否邪惡,見仁見智了,但它絕不是正宗劍法,總捕頭曾經告訴過我,不可習練,只可惜她講的晚了半個月,我已練會過半……」
「為它的精奇變化吸引,所以無法歇止,」杜望月接著說道:「就繼續練了下來?」
小文點點頭,道:「我暗中把這套劍法練成,後面的部分都是在坐息時,冥思探索中想出的劍路,用於對敵,還是第一次。」
「昨夜闖進了府衙來的三個刺客,」杜望月道:「二男一女,女的傷在了惜玉手中,吞毒而死……」
「想不到江南的殺手,個個都如此頑強,不成功,就以身殉。」小文道:「那兩個男的呢?也死在你們四大捕頭的手下了?」
「說起來,有點慚愧,岑某人從事刑捕生涯以來,還是第一次遇上劍法如此精奇的高人,我們四個人,全拚上了,二對一,不但被人從容退走,而且,捕殺過程中,大半由敵人操控主動,真是丟人的很啦!」
這個人雖然有些粗豪,但說話倒是直率坦白的很。
「殺手兵刃,以凌厲凶霸為主,用劍倒是不多。」小文目光如電,由四大捕頭的臉上一掃過,接道:「四位未等到總捕頭回來,就解開了我的穴道,總非無因吧?」
「是有事要和姑娘商量,」杜望月嘆口氣,道:「昨夜一戰證實,我們已自知無逐退用劍殺手的技藝和能力,也沒有把握保護府台王大人的安全……」
「總捕頭嚴令我保護王大人,自那時起,王知府的安危,在我小文的心目中,實已超過了我的生命,但他輕藐我,而是發自內心的輕藐,我的心中痛極了,也難過極了。我全心全意地關心他,除了很短的坐息時間之外,我一直或明或暗地守候在他的身側,就算是打坐調息吧!也都用了一些心機安排。自從受命以來,我沒有睡過一天好覺,但我換到的是,王大人那不屑一顧的眼神……」
扮作衙役的王知府,突然緩緩轉過身去,動作很慢,慢的沒有人感覺到他在轉動身了。
但這,瞞不過吳鐵峰的眼睛。
他發覺了王知府在暗中拭淚,顯然心中也有著一些痛悔。
他不但忽略了小文用盡心機地保護他的情意,也拒絕了一份少女的關懷,更壞的是,把一個身懷絕技的高手,誤認作裝飾的花瓶。
少女情懷總是詩,容不下輕藐和誤解,那比當面打罵她一頓還難忍受。
王知府是胸羅錦繡的好官,也是讀書萬卷的才子,他了解這些,只是身處在驚風駭浪中,沒有仔細觀察,也沒有用心去體會,缺少了一份禪意的修養,給了小文姑娘不少的傷害。
但聽小文說道:「我施展出總捕頭嚴禁我習練的劍法,是我發覺了敵人愈來愈多,武功也愈見高強,我怕他們一擁而上的混戰,使我們一時間應變不及,讓王大人受到傷害,他完全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只要受到一點傷,我都無法向總捕頭交代。她派我擔當重任,是信任我的決心和武功,我怎麼能讓她失望。為了防患於未然,我用出了那套『劍海浴魂』的劍法,殺死部分殺手,就算受到總捕頭一頓責罵,也是心甘情願了……」
「劍海浴魂,」吳鐵峰道:「不像是一套劍法的名稱啊!」
「是表示這套劍法的多變與兇殘,也代表了習劍人的痛苦,習練這套劍法,尤如在劍海中沐浴,身心全投入了劍勢的詭變中。」小文道:「這套劍法有一個特色,它不能開山、立寨,因為它沒有奠基的功課,無法按步就班地去傳授技藝,一開始就是劍招的變化。而且,很多變化和武功進展是逆勢而行……」
「那是說,需要有相當的武功基礎的人才能習練,所以,他們不能成為一門宗派。」杜望月道:「因為,他們沒有辦法召收弟子,從頭開始傳授技藝。」
「事實上這是整套劍法,也是一種移花接木的組合,它是把劍術中最兇狠的殺著,用正奇相和相剋的方法,把它組合起來,由出人意外的角度中出劍,殺傷力奇大。這一點看似容易,其實最為艱困,有如讓冰炭同爐,非精熟各家劍法,很難辦到。」小文道:「創出這套劍法的人,肯定是一代劍術大家,這是我把整套劍法學會之後的心得。」
杜望月道:「這套劍法,我們四個人也可以練了?」
小文搖搖頭,道:「不行,四大捕頭中,恐怕只有你一個人能練……」
「為什麼?我們四個人功力總有相差,也極有限,小杜能超越我岑某的,只有輕功一項……」
「無關功力,」小文道:「因為習練這套劍法,必須先要有相當的劍術造詣。你岑大捕頭的武功雖好,可惜練的不是劍法,而這套劍海浴魂,全由劍術中殺著組成。」
「這套劍法,可以練出一身殺機,一身劍刃,也把靈魂練入劍中。所以,才能一出劍就取人性命。」吳鐵峰道:「練到了一定的火候,人性也隨著劍法變了,這世上不再有美麗、可愛的小文姑娘,劍海浴魂,浴出一個殺人的機械。」
小文姑娘聽呆了,事實上三大捕頭,也聽得心頭震動。他們習武有成,知道上乘武功,不但要投入體能,也要投入心智,在漫長的習武過程中,人性就在不知不覺中,隨著技藝的進展改變了。
小文凝思了好一陣,才點點頭,道:「吳大捕頭說的很對,這劍法真的有點邪惡,看樣子是不宜再練下去了。」
「但它卻可能是劍法之最,」杜望月道:「殺敵的鋒刃,除了這套劍法之外,我們還要仗憑什麼去對付殺人之王、夢幻之刀。四大捕頭,都有些自負,雖然不曾自噓過武功是天下最好的人,我們是二、三、四、五,誰是第一呢?除了個總捕頭之外,這些年來,我們還未遇到強過我們的敵手。」
吳鐵峰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但現在遇到了。」杜望月接道:「昨夜出現府衙的劍手,劍法之高,我是第一次遇上,如是單打獨鬥,區區自知非人敵手,我說單打獨鬥的意思是各憑所學,把自己的技藝完全發揮出來。」
三大捕頭沒人介面,惜玉微翹小嘴巴,也未多言。
小文目光轉動,掃掠過吳、於、岑三大捕頭,道:「三位有何高見?請說出來呀!」
「說什麼?小杜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岑嘯虎道:「這種丟人現眼的事,說多了臉會發熱。」
「我不知道換一種劍法對抗那些人,有幾種勝算?」小文道:「但如施展劍海浴魂,勝算極大,那日對敵,我只不過,用出七成技藝……」
「但人已經變的六親不認,連府台大人也想殺啦!」吳鐵峰道:「殺瘋了心,連我們四大捕頭也將作你的劍下亡魂了。」
「有這等事!怎麼可能呢?我奉命保護他,不準別人傷害他。我改扮作他的書童……」
「現在,你清醒一出劍之後,殺了幾個人,那邪惡的劍法,牽動你心中那點掛恨,人就全變了。」吳鐵峰道:「你不知道,你雙目中流露出來的殺機,我們四個人都有些害怕,所以,小杜才冒著性命的危險,用詐術點了你的穴道。因為,我們都不知道點穴不中的後果,你會不會一劍殺了小杜?」
「我怎麼變的如此胡鬧,小姐知道了,不殺我,也得扒我一層皮了!」
四大捕頭也都聽得一怔,看上去如花解語的總捕頭,竟會有如此森嚴一面,小文是真的怕,怕的身子也有點發抖了。
「小文姑娘,消去了心頭那點掛礙,邪惡之劍就不會牽動你心中恨意!」吳鐵峰道:「殺過這批殺手之後,就從此不再施用這套劍法。」
小文沉吟了一陣,竟然點點頭,道:「王大人呢?」
杜望月道:「躲起來了,我們四個合計過,聯手迎戰,也未必能保護住大人的安全……」
「我小文變成小魔女了?總捕頭回來,我一定要據實稟明,由她處置,砍了我一隻手,我也認命。」
「我們會替你爭個公道,」岑嘯虎道:「勸諫不聽,我就辭職歸籍,喝我的二鍋頭去。幹了這些年一方捕頭,連酒都戒了,從不敢放開量喝過一次,生怕酒醉誤事。」
「對!小文姑娘施展『劍海浴魂』,是為了解救揚州府衙之危,也為救我四大捕頭之命,拚上一身頂帶,也不能讓小文姑娘受到委屈。」於承志道:「岑鬍子,我支持你的作法……」
「不要胡說八道,」吳鐵峰道:「總捕頭豈是不通情理的人,何況,還有府台大人替我們作主。」
「說的是,下官會據理力爭,擔保小文姑娘平安無事。」王大人實在憋不住了,也就顧不得一身衙役裝扮,開了腔。
小文微微一笑,道:「大人,委屈你了,我年紀輕,修養還不夠,控制不好自己,開罪大人的地方,可不要放在心上,我這廂請罪了。」
說請罪,竟然真的跪了下去。
王少卿慌的直跳腳,道:「快快快,快把小文姑娘扶起來,惜玉侄女兒啊,幫姨丈一個忙啊!」
惜玉一欠身,道:「侄女遵命了!」一把抱起小文,低聲道:「你如想王大人抱抱你,就撒賴皮,別站起來。」
還真靈,小文一下子站直了身子。
王少卿快步行了過來,道:「如何能怪罪姑娘,這全是劍法作的怪,怪力亂神嘛!」
「看樣子,一點小誤會全已化解了,」吳鐵峰道:「總捕頭仍未歸來,我相信今天晚上,定會高手全出,這一戰事關重大,小文姑娘邪惡的劍法,只怕很難過關。」
「什麼是邪惡的劍法,」岑嘯虎道:「技藝無正邪,用來殲戮殺手,是正,如用來抗拒我們這些執法捕快,是邪。老吳啊!你不要再嚇唬小文姑娘了,讓她畏首畏尾,拚命也拚的不舒服。」
「說的也是,事有緩急,小文姑娘,總捕頭尚未回來,就得全看你的了。」吳鐵峰道:「岑鬍子已氣的要翻臉了,看來出上任何一點差錯,都會記在吳某的頭上了。」
「我保護王大人,絕不許任何人侵犯到他……」
「事情是不錯,但工作分配不對!」杜望月道:「張麟、石琪,是專司保護大人的,我們四個人和你小文姑娘合成一組,既抗拒強敵,也保護大人,唯一的不同是,你是以殺敵為主……」
「我完全明白了,」目光一掠穿著衙役服的張麟、石琪,接道:「何大光呢?王副總捕頭呢?」
「都受了傷。」杜望月道:「何大光斷去了一臂,王副總捕頭身上有四處劍傷。」
「都是為了保護我!」王少卿道:「慚愧呀!慚愧。」
小文道:「慚愧的是我們,大人,總捕頭千里下揚州,四大方捕頭奉命會聚到此,也是為了保護大人的安全,這是我們第一要務!」
王少卿微微的一怔,忖道:保護我是第一要務,難道比破獲新房命案,還要重要,這是……心中動疑了,但卻未追問。
「殺傷捕頭,冒犯官威,該死啊!」一抹凶厲的神芒,由小文的眼中閃過,回身一躍上床,盤膝坐息起來。
吳鐵峰輕輕一揮手,道:「讓她好好休息,她是真的累了,我們到廳中坐去……」
人卻靠近杜望月,並肩出廳,低聲道:「小杜,看到沒有,稍一動氣,就目閃凶芒,這套邪惡習的劍法,恐怕已侵入了她的心中,很難控制了,沒有辦法能預測她會做出什麼事情?」
「那要再……」
「不能重施故技了,她的心理上已有防備,吳某真的不敢預測,殺光強敵,也可能殺了你杜望月和王大人。」
「這就為難了。」杜望月道:「要她對付殺手,但她本身卻又是最難預防的殺手。唉!難、難、難啊!」
「為今之計,只有盡人事,而聽天命了。」吳鐵峰道:「這件事,還不能告訴岑鬍子,只要他一嚷出來,就全砸鍋了。」
「說吧!怎麼一個安排法。」杜望月道:「到目前為止,我就想不出會有什麼法?」
「我們要隨時注意到,小文和王大人的方位距離,我們居其間,一旦有變,」吳鐵峰道:「就不會應變不及了!」
「好!別無良策,只好拿命去賭了。」杜望月道:「我估計可以擋下第一劍,第二劍就是沖著我們來了,很難說還能不能接得下來?」
「望月,這不是拿性命開玩笑嗎!不行,不行,」惜玉低聲道:「發覺情勢不對,可以用藥物迷倒她。」
「上策也!」吳鐵峰道:「可是誰人有此本領呢?要守在她身側,見機行事,還要出手如電……」
「我!」惜玉道:「小女子身手不錯,相信可當此大任了。」
杜望月呆了呆,道:「你會施用迷藥……」
「過去不會,現在會了……」
「這不是開玩笑啊!一擊不中,就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杜望月道:「惜玉,不能逞強好勝。」
看到杜望月的關心、焦慮,惜玉很開心,笑一笑,道:「沒有把握,我怎麼敢作此承諾。我明白,這不是我一個人的生死,還關係到你們幾位大捕頭和王大人……」
「就這麼辦了,言多有失,再談下去,難免要泄漏出胸中之秘。」吳鐵峰看著杜望月接道:「未必就一定能成功,但有計總比無計好。」
杜望月長長吁一口氣,默然不語。
四大捕頭全都準備拚命了,總不能勸惜玉苟安遠離,以保全性命,以惜玉的剛烈,勸了也不會答應。何況,這些話也說不出口,只好忍下了,真是疼在心頭口難開呀!
果然岑嘯虎開了腔,道:「老吳,你和小杜商量出一個辦法沒有?」
這個人直來直往,卻偏又有著很機警的反應。
「辦法倒有,但難稱萬全,」吳鐵峰道:「一旦和敵人接觸,把王大人安排在堅壁牆角之下,由兩位武當劍客,緊守在大人身旁,和四個捕快碰頭,布成一個圓陣,我們四個在外圍堵擊,盡量拒敵於三丈之外,再由小文姑娘主陣殺敵。」這不是吳鐵峰真正的顧慮,但他在布署之中,已把四大捕頭排了定位,可拒殺手於三丈之外,當然也可以拒小文於三丈以外。只是這一陣聯手抗拒,能發生多大效用,就很難預期了。四大捕頭中,以吳鐵峰對這套劍法了解最深,心中也是最恐懼。
他期望今夜殺手不要來,總捕頭早些歸來,但事實總難如人意。
起更之後,天色忽變,一陣狂風刮過,大雨傾盆而下。
惜玉突然低聲道:「我去看看小文姑娘。」轉身急步而去。
「這一陣風急驟雨,驚雷閃電,很可能驚醒了小文姑娘。」吳鐵峰道:「惜玉機警,處置得當,也希望這一陣風雨能持續到天色大亮……」
談話之間,雨勢突然小歇,卻傳過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接道:「可嘆天不從人願,急雨停歇,就變成月黑風高夜了……」
吳鐵峰吃了一驚,忖道:好精深的內功,我說話的聲音不大,大風呼嘯中,仍能聽得如此清楚,是真正的高手。
「月黑風高殺人夜,但能不能殺得了人,」岑嘯虎接道:「還要憑藉點真實本領了。」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東、南、中、西四名捕,已經耀武揚威將近五年,」仍是那冷冷的聲音,接道:「江湖上的朋友,有不少栽在了四位手中,今宵要以四位身上的鮮血,奠慰他們在天之靈。」
口氣特大,說明了要為四大捕頭追殺、緝捕的江湖朋友們,討取這筆血債。
這就不像是江南一地綠林道上的人物了。
「很好,敢自噓能代表江湖道上人,討取這筆血債的,絕非無名之輩,區區長安於承志,請教閣下的上姓大名?」
一改殺手不留姓名、形貌的作風,來人竟然答了話,道:「不知姓名不見人,彼此之間,還留有伸縮餘地,一照面,或是通了姓名,那就是一個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箭在弦上,事到臨頭,也就用不著假惺惺了。」岑嘯虎冷冷說道:「四大捕頭,確實抓了不少惡人,我們執法時,也盡量排除屠殺的手段,但惡徒拒捕頑抗,那就各憑武功一決生死了,你朋友如肯報上姓名,現身相見……」
「不用說下去了,我通名報姓,也以真面和你們相見,你們四大捕頭是一起上呢?還是一個個來?」
這人口氣,大的離譜,四個人全聽得上了火。
「這個不勞費心了,一個打不過,我們自會上兩個。」吳鐵峰道:「閣下的技藝,真如口氣一般的大法,也可能四個一起上了。」
「最好是四個人一起上了。」對面丈余處,濃濃夜色之中,站著個全身黑衣的人,衣袂在風中飄動。
四大捕頭,個個神目如電,就是沒有看清楚,那黑衣人幾時出現的,似是很久之前,他就站在那裡了。
杜望月見多識廣,立刻感覺到遇上了從未遇過的勁敵,暗暗忖道:這人武功之高,當非我等能敵,在我江南道的地盤上,冒險犯難的事,捨我其誰,當下冷笑一聲,道:「江南道上,潛隱了閣下這麼一位高人,杜某竟無所知,實在慚愧……」
「慚愧於事無補,」黑衣人冷冷地接道:「重要的是要付出代價,明年今日,就是你們四大捕頭的周年祭日,四位同時成為名捕,也同時畢命於此,生不同年,死同日,也算是捕頭行業中一段佳話了。」
「夜風如剪,也不怕剪了你的舌頭。」吳鐵峰道:「四大捕頭偵辦刑案多年,遇上了不少的奸狡兇殘之徒,但我們依然健在,至於那威嚇恐嚇之言,我們也聽得多了,四大捕頭也不算是刑捕司中的高手。老實說,你們出動的這批殺手,武功之高,技藝之精,大出了我們的意料之外,但你們低估了刑捕司的實力,卻是你們致命的傷害,你們會在今夜的捕殺中,大開一次眼界,見識到劍法之最。
事實上,不久前,你們已經遇上過一次,回憶前情,或是探詢一下你們的朋友,當知吾言非虛。那夜最後出現的金刀殺手,相信也是殺手之王、血手方輪手下最精厲的殺手群了。但他們呢?卻傷慘重,鍛羽而歸。」
這等有憑有據的說法,顯非恫嚇之詞,詭異難測的黑衣人,似是也有點震動了,沉吟了一陣,才緩緩接道:「希望他仍在揚州的府衙中……」
「不錯,他現仍在此地,隨時可以和閣下照面。」吳鐵峰哈哈一笑,道:「不過,咱們還是不太相信閣下。」
黑衣人強按下一腔怒火道:「閣下的意思是……」
「試試閣下的手段,是否如閣下所言一般……」
「好!你出手吧!」黑衣人微一跨步,身子突然飄了起來,雖然在黑夜之中,仍可看到他腳不著地,就那麼在空中停下了。
四人捕頭也都凝聚了全神,注視著這黑衣人的舉動,而且,吳、於、岑三人也緩緩向杜望月的身側集中。
這個黑衣人的口氣太大了,大到連四大捕頭也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和威脅。心有所懼,就自然想到了聯手拒敵的事,四大捕頭可以硬著頭皮戰死,卻不能躲避敵勢,一走了之。
一盞熟茶的工夫過去了,但那黑衣人仍然穩穩地懸空站著。好像有一根目力難見的繩子吊著他。
一個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不憑藉任何物力的幫助,懸空而立。而且,還能說話,手足亦可行動,歷時甚久。
只此一樁,四大捕頭都已感覺到對方技藝,高過四人很多。這等懸空而立的技巧,如非是一種特殊的氣功,練成此技,那就更為可怖了。
杜望月最先出手,迎面一劍刺向前胸,談不上奇幻變化,但卻深得一個快字。懸立在空中的黑衣人,身如楊花飛絮,在空中飄蕩起來,隨著劍勢遊動。杜望月加刺了十餘劍,竟然無一劍刺中黑衣人,心中震駭極了。
事實上,吳鐵峰、於承志、岑嘯虎全都看見了。
原來夜暗如墨,四大捕頭目力雖強,也看的不甚清楚。但杜望月劍如流星,快速刺點,就借那劍上的微弱光芒,看清了這場搏擊。杜望月劍如閃轉的星光,黑衣人卻似劍上蜉蝣,人隨劍飄,毫髮無傷。
突然間,火光閃動,幽暗的夜色中,亮起一支火把。
黑衣人飄浮的身子,也同時落著實地,錚錚兩聲金鐵交鳴,黑衣人手中多了一把劍,杜望月也被這兩劍震退了五六尺遠。
火把耀照下亮如白晝,四周景物已清晰可見。
四大捕頭目光一掠四下的形勢,不禁為之一呆。
不知何時,十餘位黑衣劍手,已把二堂外面全圍了起來。
在火把亮起的同時,他們手中的寶劍,也出鞘待敵。
王大人、石琪、張麟和四大捕頭,全都陷入了這批劍手的包圍之中。
那黑衣人哈哈一笑,扯去了掩遮在臉上一片黑布,露了五綹白色長髯,在夜風中飄動,道:「諸位一直想見老夫的真正面目,現在,老夫完全以真面目和諸位見面,如有識我之人,當已知老夫是誰了?」
四大捕頭個個凝神靜思,一時之間,意然無人出聲。
顯然是,四個人都無法認得出他的身份。
白髯老人哈哈一笑,道:「這就是我們之間差距了,我對你們,了如指掌,尤其是在這段時日中,你們的舉動,大部都在我們的監控之中。原認為程小蝶趕來揚州,會合你們四大捕頭,應該有些作為,所以,我一直等待,現在看來,程小蝶的忽隱忽現,只是故作神秘,作為不過了了。所以,我們也不想再等她了,評估整個事件的結果,我們決定按照自己計劃行動了。」
「你們的計劃是……」吳鐵峰道:「不能說,還是不敢說,悉憑尊便……」
「用不著再用激將法,」白髯老人道:「老夫會說,而且說的很清楚,就憑你無法認定老夫身份一項而言,你們都是一群蠢才,不足為敵。過去,老夫有些高估你們了,所以,我們決定,早一些結束這場遊戲……」
抬頭望望天色,道:「三更時分,天亮之前,這裡將會發生一場巨變,揚州知府王少卿今夜必死,由你中、西、南、北,四位大捕頭為他殉葬,這份榮耀,也不是常人能得,王少卿也是死而無憾了……」
「誰說我死而無憾,」在重重護衛之下,穿著衙役裝的王少卿,突然開了口,道:「我遺憾的很啊!我不知道你是誰?只知是個白髯如雲的老兇手,也不知你們受何人之命來殺我,但我知道,絕非出於你們的本意。我死的如此混淆不清,不明不白,豈不是一大憾事?」
「那不能怪到老夫的頭上,」白髯老人道:「冰凍三尺,豈是一日之寒?你連誰要取你性命,都懵無所知,說你是一位能吏,未免有些諷刺了。第二個要怪的是刑部總捕頭和眼下的四位大捕頭,他們號稱辦案能手,卻查不出任何線索,我對他們的無能非常失望,所以,不願再和他們玩下去了。
今夜,就要結束這個遊戲,你王知府,和四大捕頭,也都將在今夜中步入死亡。天亮之後,是另一個新的開拓,揚州知府有新人取代,四大捕頭也將成明白黃花,四個名人不在,留下青冢向黃昏了。」
杜望月沒有開口,適才,對了兩劍,已使杜望月有著完全的失敗感覺,也無法在口舌上逞強了,動手三五回合,對方就有取他性命的能力。
吳鐵峰也有著啞口無言的感覺,合四大捕頭之力,認不出對方身份。同時,也看出了杜望月被那兩劍交接,震傷內腑,這一陣調息,是否已恢復了再戰的能力,還無法肯定。他不知如何開口,說些什麼?
四周包圍的黑衣劍手,已亮出了長劍,只看那包圍形勢,已知是全面的襲殺,一發動,場中所有的人,都將面對劍手的攻襲。如何一種布署,能在拒當敵人全面攻勢中,又保護了王大人的安全,是目下四大捕頭心中最緊要的事情。
「四位大捕頭既已認明了目下情勢,當知反抗無益,」白髯老人道:「四位如分頭逃命,也許還有一位能保住性命……哈哈,老夫之言……」
「住口,四大捕頭,豈是貪生怕死之輩,閣下看人當真是有眼無珠了。」惜玉扶著小文緩步由二堂中行了出來。
白髯老人緩緩地把目光移注到惜玉的臉上,身軀微微震動了一下,道:「你是誰?」
「冷麵神醫譚執中的遺女,譚玉鳳,今名惜玉。」
「惜玉,是……」
「我的藝名,也是文閣的酒女……」
「這與老夫何關,老夫又是誰?」
「四鳳樓主,」惜玉接道:「也是先父的大師兄,不老書生呼延遠!神醫中一代醫學天才、高手,也是無父最敬服的人……」
白髯老人哈哈一笑,道:「胡說八道啊!你在隨口編故事了。」
「本來,我也不能肯定,老實說,當年我還年紀小,兒時記憶辨依稀,但你見到我時,身軀微微震動一下。」惜玉道:「想是還有兒時的印象,也啟發了我的記憶能力,本來模糊的記憶,也陡然清晰起來,你墨發、雪髯,卻是本來面目,只神醫門中分老術,必須藉藥力的幫助,才能把老邁分開移置,大師伯,侄女可是說錯了?」
白髯老人道:「你爹還告訴了你神醫門中多少不傳之秘?」
「我爹知道的,我都已知道,當然不如大師伯那麼技藝精湛。」惜玉道:「現在,侄女有一件事,要當面請教,以大師伯威望、身份,定然不謊言欺瞞侄女了?」
呼延遠點點頭,道:「好!你說吧!」
當然,這句話,也承認了他化身四鳳樓主的身份。
「先父是怎麼死的,是不是被大師伯捉去合葯了?」惜玉道:「還望大師伯給侄女一個答覆。」
呼延遠笑一笑,道:「你爹可是把合葯神術也傳給你了?」
「大師伯的看法呢?……」
「那是神醫門的絕對機密,你爹竟傳授此術給你。」呼延遠道:「老夫拿他合葯,心中還有一份愧疚,但現在想來,老夫是心安理得了。」
「我爹沒有傳給我以人合葯之術,」惜玉道:「大師伯冤枉了我爹……」
呼延遠接道:「你聰明伶俐,是承繼我衣缽的人選,但你知道的太多了,非死不可。丫頭,神醫門,不但是醫術如神,劍術也是武林一絕,這套劍法,不是神醫門流傳下來的,而是大師伯花費了數十年的工夫,集天下劍術之大成,創出的奇技……」
自現身就末開口的小文,突然冷笑一聲,道:「拾人牙慧,就談不上奇技了……」
「溫故知新,老夫把劍術中最惡毒、最凌厲的劍招組合起來,創出十三招殺人劍法,叫作必殺十三劍,」呼延遠道:「沒有人能逃過這十三招劍法的追殺……」
「應該叫雜碎十三劍,」小文道:「全是偷人家的東西,姑娘今夜讓你們開開眼界,見識一下劍法之最。」
口中說話,人也緩步向前移動,行出了一丈多遠,才停下腳步,劍也出了鞘,斜指右上方,和一般劍法,大不相同。
四大捕頭都是達人,爭千秋,不爭一時,立時向小文身後集中,縮小了對敵的正面,對王少卿的保護,也就更為嚴密了。
呼延遠掃掠了一眼布守在四周的黑衣劍手,都已橫劍而立,就等著命令出手了。估算形勢,雖已稍有變化,但大體而言,仍在他布局的控制範圍之內,而且辰光還早,也不急於出手,兩道目光,轉注到小文的身上,很仔細地看將起來。小文很沉著,擺出應變的姿態后,就任憑對方打量了。
她明白,爭取一些時間,對四大捕頭很有利,讓他們調整一個新的迎敵陣勢。小文也在這臨陣的時刻,思索如何拒擋四面八方一齊卷襲過來的攻勢,劍法的擴張極限,能拒守多大一個正面,快速的殺敵手法,需多少時間才能把敵人攻擊力量消除。
呼延遠看了又看,在火把的照射之下,把小文姑娘看的十分清楚了。
他是醫學大家,觀察的能力,非常人能及,只可惜雙方的距離遠了一些,又不能聞、問、切,只能以一個望字取決,但仍然被他看出了一點門道。
小文習的是一種極高的內功,在和人動手時,內家元氣,亦在運轉不息,可久戰不疲,如想用一陣強猛的連環攻勢,迫使她氣力盡絕,將會大失所望。除此之外,再也瞧不出小文姑娘有什麼特殊之處,白白的皮膚,秀麗的輪廓,彎月眉兒,楊柳腰,是個惹人愛憐的小姑娘,手中的寶劍,似為特製,比一般的寶劍稍稍短了兩寸。
呼延遠輕輕吁一口氣,道:「久聞程小蝶身側有兩個美麗的女婢,你姑娘想是其中之一了。」
「大師伯,你失言了,」惜玉道:「她們是比縣長還要大兩級的刑捕司帶刀捕快,不是婢女、丫頭。」
惜玉姑娘好修養,面對著追覓多年的殺父仇人,仍然能保持鎮靜。
這時,又亮起了一支火把。
緊接著火光閃動,一連亮起了十幾支火把。
這二堂四周,駐守了數十名衙役、捕快,但杜望月讓他們守候待命,不準捲入二堂的防守埋伏之中。
這些衙役、捕快,也明白這次是第一流的高手對決,本人技藝不入流,加入進來只是白送性命,與事無補,而且,還會妨礙到四大捕頭的行動。
大雷雨後一陣驚擾,這些人全驚醒了,隱伏暗影四周,默察變化。
這些人不能參與決戰,但燃燈、點亮、插火把,卻是內行的很。片刻之間,十幾支大火把,遍布在二堂側門外面的院落中,火光熊熊,把二堂側門外的一大片空地,照得一片通明。
火把插在地上,也有些綁在樹上,人卻隱入暗影中不見了。
四鳳樓主呼延遠突然放聲一陣大笑,道:「本是暗夜襲殺,現在,卻變成明火執仗的拚戰了,事情的轉變,竟是如此的難以預料。」
「大師伯深得神醫門的真傳,醫術、武功,都已入化境,名成利就,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惜玉道:「為什麼還要甘作殺手,計價取命,賺取這些血腥錢呢?」
「好可愛的丫頭,分析事物,亦能言之成理,只可惜你和大師伯沒有緣份。」抬頭看看天色,語聲突然一變,道:「時辰已到,你們這些人,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給我殺!」
小文早已暗中數計,分佈在四周的黑衣劍手,一共是十一個。為什麼動員了十一個圍殺劍手,小文沒有細想,戰場上情勢多變,小文也無暇去想,想的是什麼樣一招劍法,才能把攻擊的敵人攔多一些。
四大捕頭也都全神凝注,準備迎戰強敵。不過,他們的重點,是兩翼側面,小文武功再好,也無法一劍封住三面敵勢,兩翼就成了最大的漏洞了。
惜玉算是第一次正式地準備和人動手,就遇上如此重大的場面,心中既緊張、又興奮,初生之犢不畏虎,心中沒有去想勝敗的事,想的是如何在這一戰中,盡出八實,克敵致勝。
她站在小文的左側,相距五尺,只見她雙手緊握,卻不知道她手中抓的什麼東西。
神醫門的詭奇醫術,冷麵神醫譚執中在江湖道上的威望,再加上今夜的鎮靜表現,一下子把惜玉姑娘,也披上了一層神秘外衣。
王知府只感覺一種緊張的氣氛,在空氣中散播,人也不自覺地緊張起來。火把的耀照下,突然閃起了連串飛虹,黑衣殺手展開了襲殺的行動,十一道閃動的劍光,分向王少卿和四大捕頭飛射而來。
小文飛身而起,迎了上去。手中寶劍畫出一道光焰,有如流星,一劍攔住了七個黑衣劍手,劍上的光焰,拖出了一丈多長。
但仍有四個人避開小文的攔截,分由兩側,摸向王少卿。
四大捕頭也分成兩路,迎向四個劍手。
火把耀照下,只見到四大捕頭和四個劍手在空中撞在了一起,也看到兵刃閃動的冷芒相互撞擊,耳際間也聽到金鐵撞擊的聲音。
但看得稍為清楚一些,是兩個守在王少卿身側的武當劍客,石琪、張麟。他們看到雙方手中的兵刃,在空中交接了數次,突然分開落著了實地。
看的只是稍為清楚一些,並不是很清楚,直到雙方落著實地,兩人才看出四大捕頭受了傷。
看不到傷在何處,但四大捕頭的身上,都有鮮血不停地滴下來。
不停地流出鮮血,那說明四大捕頭都傷的不輕。
但四人全不顧傷勢的惡化,無人包紮止血,手中橫著兵刃,一副堅冷如鐵的神色。
惜玉的眼中流出淚水,夫郎血灑戰場,豈能無動於衷,但她不敢為杜望月包紮傷勢,甚至不敢驚擾於他。她精於醫術,也明白四大捕頭凝聚全身功力不散,是準備迎接四個劍手再度攻擊。
如若此刻驚擾到他們,他們恐無再一次凝聚功力的體能了。
誰敢在這存亡關鍵的時刻,冒此大險,惜玉也不敢。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小文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