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抽絲剝繭斷無明
杜劍娘露出歉然的笑容,柔聲道:「原來那張源是你的朋友,我實在十分抱歉,但我卻不得不那樣對待他……」
老查厲聲道:「那麼我呢?」
「你?你不能活著。」
「為什麼?連張源那樣子活著也不行么?」
「不行,因為他不識字……」
老查勃然大怒,叱道:「杜劍娘,好個狠心毒腸的妖女,你有本事就來取我老查性命。
嘿,嘿,如果你辦不到,可也別怪我杖下無情,我要替張源報仇!」
他略略揮動手中的扁擔,擺開門戶,但見他身手步伐,極為森嚴,氣勢強大,一望而知他在杖法上,得有真傳。
「對不起」,她仍然柔聲道歉,但手中短劍已遙遙指著對方心窩:「我非殺死你不可。
正如那一天晚上,我非挖掉張源眼睛和割斷他的舌頭不可「為什麼。」老查怒氣沖沖地追問。
「因為我的秘密絕對不能泄露,我故意袒開胸部,讓張源看見我的身體,又故意把我的秘密說出來,所以不得不割了他的舌頭。」
老查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的胸前,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這個長身玉立的美艷少女,胸部待別高聳堅挺,豐滿得教人垂涎。尤其是薄薄的緊身黑衣,更誇張了雙峰的曲線,極是誘人。
他吞下一口唾沫,目光移向她面上,道:「你何必這麼做?也許你已經加害了朋友,在下……」
杜劍娘搖搖頭,道:「沒有,我沒有朋友,尤其是男人!」
她冷哼一聲,腦海中掠過近來的經歷,一張張醜惡的叫人噁心的男人面孔,一雙雙的色眼,完全沒有分別,好像都是從一個模子里澆出來似的。
她嘲聲一笑,又道:「女人在男人眼中,只有一件用處,越是能夠引起你們的慾念,用處就越大。我們不是人,只有你們是人,哼,男人……」
老查搖頭道:「杜劍娘,你錯了……」
杜劍娘面含鄙夷之色,反問道:「我哪一句說錯了?」
「我不知道」,老查也答不上來,「我只感到你說錯了。如果你想知道什麼地方錯了,你去問一個人,他也是男人,但很有學問,人格高尚。」
「呸,我不愛聽人家賣膏藥。」
老查應道:「我說的句句是真話,這個人體大概也認識,就是莫公子莫家玉……」
杜劍娘全然不必尋思,腦海中已泛起一個溫文爾雅人品俊逸的青年。
她心情波盪了一下,旋即平復。她已經立下決心,不在報復全家被害的滅門血仇以前,不讓任何男人佔有她的芳心。
「我認識他,他只是很平凡的人,你用不著大驚小怪地提到他,他就算在此,也救不了你一命……」
她冰冷的聲音,使老查泛起了不妙之感,同時又相當不服氣。因為假如莫公子在此的話,必定能解救他的危局,而且她的評論很不正確,莫家玉決不是平凡普通的人。
杜刻娘霜劍劍尖微吐,遙指老查,一陣森寒到氣涌打對方的面門,使得老查凜駭地退了兩步。
「老查,你大限已至,多說無益,看劍……」
劍光一閃,電擊般划向老查面門。她的利劍尺寸雖較普通的封短得多,可是那一股特別森厲的劍氣,卻使人感到這口劍只長不短,遠在四五尺的距離,就已經有鋒刃及身之感了。
老查鐵扁擔呼一聲疾掃劍身,扁擔的另一頭躍躍欲出,大有挑撩敵腹之勢。
杜到娘玉腕一抖,霜劍化作「暗渡陳倉」之式,改削為刺,突然從扁擔影中刺入,疾取敵胸。
她這一招劍去無痕,變化精微奧妙。老查大彎腰斜栽柳,身形呼呼旋開,連退六七尺,好不容易才消解了這一劍之厄。
她不滿意地輕嘆一聲,因為她這一招「暗渡陳倉」,內中藏有正宗內家劍法的「纏」、「脫」兩訣,當那老查撒問之際,她只須借勢纏敵,接著脫手飛劍,十之八九可把老查透胸刺斃。
她沒有使出這等殺手,所以輕輕嘆息,為什麼對付敵人之際,老是優柔寡斷存著婦人之仁呢?
老查身形才站穩,杜劍娘兩柄霜光奪目的短劍挾著香風迎面攻到。
她的身法較靈美妙,這一把「火中取票」,生像是投懷送抱一般,連人帶劍一塊兒撞向他身上。
老查大喝一聲,鐵肩擔旋風般使開,把杜劍娘拒於五尺之外。
他的鐵扁擔含有大槍和棒棍兩種不同手法,遠戮近掃,攻守方法極度嚴密。
杜劍娘身形飄忽,輕靈盤旋,宛如落花飛絮,美妙悅目。她的霜到不時發出嗡嗡的急顫聲,屢屢在扁擔影中尋隙攻人,二十招不到,已殺得老查渾身大汗。
老查武功之高強,手法之純正,使她大感意外。不過她的殺機卻越來越盛,凡是阻撓她報仇的人,不管是什麼身份,都不能放過。
尤其是老查身份不明,在武林中亦沒有名氣,武功居然這等高明,對她來說更是危險人物,益發不可放過。
她使出「黏」字訣,故意讓老查鐵肩擔掃中了劍身,只聽一聲輕響,兩件兵刃黏在一起。
老查這一招雖已擊上敵劍,勁猛的力道盡被卸去,心頭大震。可是也不敢撤回扁擔,生怕敵劍像毒蛇一般隨根而上,只好運力抵拒。
杜到娘道:「查奎,你一身好俊的功夫,可惜今日毀於此地!」
老查怒瞪她一眼,他全力應付敵劍,耳中雖然聽得清楚,卻無法開口回敬。
杜劍娘內力收放自如,霜劍先向左推,等到老查全力抵住,才向相反方向的右方輕巧一帶,使出正宗內家劍法的。「曳」,字訣,同時之間內力突然加強了一倍,牢牢黏住鐵扁擔,毫不放鬆。
老查只覺敵劍虛實之間,變幻無方,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自家枉有一身氣力,忽然間全用不上,一個跟蹌,向右邊栽去。
他耳中聽到杜劍娘嬌叱一聲時,霜光耀目,利劍鋒刃已到了他的胸前,迅攻要害。
這一剎那間,只有杜劍娘自己知道,她的這一招「移花接木」,看似凶毒無比,兼且貫足了內力,中之必死,可是實際上她已感到一陣心亂,殺死一條性命終就不是簡單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劍能不能發揮十足威力。如果能夠,老查必死無疑。
若是不能,則老查將僅僅負傷而已,還不至於喪命。
世間上許許多多的事情,往往是在最後關頭的剎那間難以委決。而這短促的一瞬,能令人心頭千迴百轉,想了無數遍。
她的劍尖已堪培刺入敵胸,杜到娘忽然手腕一軟,內力不收自消。
老查恰好身子一側一翻,宛如風車般斜轉出去,間不容髮黍米之差從劍刃下逃了一死之危。
他這一記絕妙身法,完全不曾受惠杜劍娘的心軟,換言之,即使杜劍娘當時全力使劍,亦傷他不著。
這一來激起了她的爭強之心,嬌叱與劍光齊發,追逐撲去。一轉眼間,又把老查圈入劍光之中。
只見她劍勢綿綿不絕,空靈時宛如香象渡河,羚羊技角,不著絲毫痕迹。但其中時有雄渾沉鬱的手法,每逢跳脫變化之際,便是毒著殺手。
老查的鐵扁擔舞得呼呼風響,招數強猛,論身手也可以算上是武林高手之列了。可是在社劍娘鋒劍迫攻之下,卻是應付維艱,左文右拙。
杜劍娘的劍勢因對方的頑抗而越見凌厲,突然間一招「白雲出蛐」,霜劍「錚」一聲桃開了鐵扁擔;更無遲滯,一下子刺入老查胸口要害。
亂葬崗上傳出一聲慘叫,但愁雲模漠,談惆隱隱,這一聲慘叫來自何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誰也不知道……
莫家玉心上好像壓著一塊鉛似的,十分沉重。然而後面那個跟蹤他的人卻像討厭的蒼蠅一般,拂之不去。
事實上他並沒驅趕那個跟蹤者,甚至連一點點馬腳都不敢露。
他的理由是如果他露了馬腳,一來這個跟蹤者定必向他出手,劇戰難免,二來此人同時會報告回去,則那陷身於亂葬崗的老查,勢難活命。三來那些神秘的女子,可能因機密所泄而搬走,從此失去影蹤。
有種種顧慮,他死也不敢露出馬腳。不過一入城內,他麻煩就來了。到時如果沒有像樣住宅和家人的排場,則不符合他「員外」的身份。
若是甩掉了對方,也等於自表身份,至少也能啟對方疑竇。
他硬著頭皮走,到了近城門的路邊小食攤時,他停下來買茶喝,順便在有意無意中觀審跟蹤他的。
那人也停下來,在另一家食攤買東西吃。
莫家玉所得到的印象是這個年輕男子長得很白皙俊秀,衣服高貴適體,除了身量稍嫌短了一點之外,可以說得上是一表人才。
他正在發愁之時,忽見四騎自城內馳出。這四騎之中,有三個身穿捕快公服,但帶頭的一個則是灰色長杉,鞍邊一口長劍,斯斯文文,乍看真看不出來歷。
莫家玉認得這個灰色長衫客,正是名震天下的全國總捕決陳公威。
他們出得城來,迅疾馳驅。突然間陳公威勒住了坐騎,那對鋒利如刀的目光,凝注在那年輕俊秀青年身上。
莫家玉暗暗叫聲「好哉」,正待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卻聽陳公威客客氣氣地向那年輕人道:「這位兄弟你貴姓呀?」
莫家玉心想:「好極了,扮作老年人他不大注意,那傢伙長相太俊了,任誰經過也要多看他一眼,這叫做自找麻煩……」
那年輕人抬頭望望陳公威,目光掠過另一旁的三名公人,雙眉皺了一下,反問道:「你是誰?」
「在下姓陳,」陳公威仍然客氣地說,不過卻自然而然有一股威嚴,「經管各地緝捕盜賊之事……」
那年輕人驚異地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一位大人,小民林家亮,陳大人有何見教?」
陳公威微微一笑,道:「我想向你打聽一點消息,林兄是不是從廬州那邊來的??
林宗亮頷首道:「是呀」。
「那麼林兄在路上可曾看見什麼可疑的人或事情沒有?」陳公威一面問,一面下馬,他站在林宗亮面前,比對方高出一頭有餘。
「沒有呀」,林宗亮說,「小民也不明白什麼才是可疑的人或事……」
莫家玉現在必須運功查聽,才聽得見那兩個人在談什麼。
他不但沒有移近前去竊聽,反而舉步從容行去,徑返宣城。
陳公威沒有注意到這個老員外打扮的莫家玉的離去,林宗亮則不暇兼顧,等到他目光轉動掃瞥之時,莫家玉已經失去蹤影,而他本身不但無法追搜,反而被陳公威請到一家屋子裡面說話。
這間屋子的主人已被那三名公服捕快請開,騰出地方,是以屋內並無別人。
林宗亮道:「陳大人,小民有事在身……」
陳公威擺擺手,道:「別急,我們只談幾句。林兄你一路來時,必定經過一個亂葬崗……」
「哦?是不是路邊豎著一塊叫做什麼義墳的那一片墓地?」
林宗亮口氣雖談,但眸子曾經一亮,已被目光如隼的陳公威看見了。
陳公威頷首道:「對,就是那一片基地……」
林宗亮回想了一下,才道:「沒有看見什麼呀!」
陳公威面色微沉,道:「林兄,你是讀書人,可不能胡亂打誑。」
林宗亮也立刻板起面孔,冷冷道:「陳大人,小民實話實說,沒有什麼打誑不打誑的。
再說,陳大人這等口氣,倒像是拿了嫌犯審訊,小民要說說道理……」
他的嘴巴厲害得很,軟中帶硬,卻不傷人。
陳公威是什麼人物,心中有數,仰天打個哈哈,道:「林兄,你自己估量一下,證人和嫌犯之間,相去千萬里,你說說看,要說證人呢,抑是嫌犯?」
他的話已經擺出來,拿林宗亮作證人看待也可,作嫌犯看也可。
林宗亮心頭一震,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自忖沒有一絲一毫把柄,如何會變成嫌犯了?他真是又驚又疑,甚不服氣,問道:「陳大人若是使擺出官勢,我林宗亮目無話說。如果講理就不妨分說一下。」
「我們講理好了。」陳公成答得很痛快,「你是什麼人物,難道還想睛過陳某這對眼睛么?」
林宗亮問道:「依大人看來,小民是什麼人物?」
陳公威冷笑一聲,道:「你么?你既不是打廬州來此,亦非是讀書應考的人!」
他說得這麼肯定,林宗亮真不敢頂撞,又問道:「那麼小民究竟是什麼人?」
陳公威面色有點不善,冷冷道:「你明知陳某是何許人,卻不敢說出來,可見得你對陳某的身份,大有顧忌。既有顧忌,就可見得你來路不正!」
林宗亮忙道:「等一下,陳大人,如果小民的確知道你的身份,那麼你的推論可以成立。但請問一聲,你如何能證明小民識得你是何許人物呢?」
如果陳公威不能證明,則光從這一點推出來的結論,當然不能成立。
陳公威冷冷道:「陳某聲名不小,只要是通達事務之八,應該聽過。尤其是時常出門的人,免不了擔心盜匪相侵,更不能不知道我陳公威之名。」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帶著三名捕頭,又說出姓陳,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就是全國總捕頭陳公威。」
他的話沒有高深奧妙的道理,都切合事實。在那時候,大江以南無人不知陳公威的名氣,乃是事實。
「哼哼,林宗亮,你不敢問我是不是陳公威,顯然情怯,又正因為你不敢提我之名,反過來又足證明你曉得我是誰!」
林宗亮嘴巴動了兩下,顯然是打算駁斥,但終於沒有作聲。
「林宗亮,你承認也好,否認也好,都不成問題。但如果你知道說出真話,你將發現這是十分明智的決定。」
林宗亮搖搖頭,道:「我沒有話說。」
陳公威銳利地打量他身上,突然問道:「你的衣服鞋帽,由頭到腳,由內至外,沒有一件不是新的,不免使人覺得奇怪。」
林宗亮道:「出門的人換上新鞋帽,何怪之有?」
陳公成道:「你若是真的從廬州來,現在抵達此地,則稍一推算,便可知道你應是半夜出發。誰會在半夜起身趕路,又不帶一點行李?」
林宗亮沒有回答,心想:「這陳公威名不虛傳,我越少開口越好。」
「既然你根本不是出遠門之人,則決計不會由頭到腳全是新貨。你這種情形,只有一個解釋……」
他忍不住問道:「什麼解釋。」
「那就是你根本不是這種身份之人,為了喬裝改扮,是以一身衣物,俱是全新的。」
這位總管全國緝捕盜匪的陳公威,果然不同凡響,一語中的。
林宗亮面色微微發白,做聲不得。
「哈……哈……林宗亮,現在你說不說實話?」
那個年輕俊秀的書生無可奈何地道:「陳大人,你要我說些什麼呢?」
陳公威面孔向前傾去,目光如劍,迫視著他,嚴厲地道:「我要知道那片亂葬崗內秘密。已經有不少人喪了性命,我職責所在,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林宗賓面色又微變一下,他感到這個總捕頭當真好像是有前知之能一般,言不輕發,發必有中。他現在卻是蛛網中的飛蟲,不管怎樣掙扎,終是徒勞。
這種被困在天羅地網中的感覺,最易令人失去自信和勇氣。
林宗亮抵賴道:「什麼亂葬崗的秘密?我不知道……」
不過他口氣軟弱,神色不定,一望而知他說的不是真話。
陳公威的眼睛眨也不眨,臉色卻變得更冷些,威嚴地道:「你若不說實話,只有兩條路走……」
林宗亮嘆一口氣,道:「哪兩條路呀?」
「第一條路,你須得把本人擊敗,方能離開!」
陳公威這條路,根本不算是辦法,如果林宗亮自信能敗他哪裡還用得他來提醒呢!
「第二條路比較可行,我打算把你全身的新衣帽統統沒收。」
陳公威毫無困難地看出對方大為震驚。這個方法,他當然不是隨口亂說,所以林宗亮的反應,在陳公威看來,毫不奇怪。
林宗充道:「這套衣眼值不了幾個錢,陳大人,我甘願罰款贖回衣物,我出一百兩銀子……」
陳公威搖搖頭,林宗亮馬上又道:「二百兩行不行?」
「不行,一萬兩也不行,」陳公威說得斬釘截鐵,毫無轉環餘地。
林宗亮聳聳雙肩,道:「陳大人,你是全國總捕頭,權勢赫赫,我乃一介草民。任是死了也沒處伸冤去……」
陳公威冷笑道:「任憑你說,但你一身新衣是沒收定了。不但如此,我還下令把你捕到城內遊街示眾……」
「穿新衣也有罪么?」
「穿新衣無罪,但如果不是人了學的秀才,也戴方巾、穿儒衣,依法就可撅奪衣冠,上枷示眾。」
陳公威眼中射出譏弄的光芒,他很有把握,在這一場突然而來的冷戰中,他要是得勝之人。
林宗亮直到他說出這一句,面色才完全變白,露出沮喪的神情,道:「陳大人。你……
你究竟在說什麼呀?我……我身上又沒有記號……」
林宗亮聲音有點發抖。
「沒有記號?這話靠不住吧?我說有記號,不信就試試看……」
他抬手緩緩抓去,五指箕張宛如鷹爪,指力透射出去,勁氣堅凝,指未到,無形勁力已到。
林宗亮連忙往後退,他不但認識這位全國總捕頭陳公成,而且久聞他的「大力鷹爪」乃是武林一絕。在他鷹爪之下,從來沒有人逃得出的。
他連退許多步,終於被牆壁所用。
陳公威就在他退勢一窒之時,五指驟落,「嚇」地一響,他後背已被林宗亮一拳擊中,可是他握抓之勢全然不受影響,五指落處,扣住了對方左前臂。
林宗亮但覺手臂上如被數道鐵箍箍住,不但無法掙扎,兼且奇疼攻心,當時痛得額上冒出汗珠。
他明明左手用了一招「妙解連環」,右手用一招「擊碎唾壺」,誰知兩招並用,都躲不過陳公威奔雷掣電的一抓,便已落在他掌握之中。
陳公威力道略收,等了片刻,林家亮俊面上才略略恢復了一點面色。
陳公威道:「林宗亮,你說說看,是說實話呢,抑是脫光了衣服遊街?」
林宗亮哼卿之聲不絕,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哀求道:「陳大人,繞了我吧,我……我……」
「你實在沒有話可說,對不對?」
「是,是,陳大人,你是全國總輔頭六人,身份尊隆,我不過是個小小角色……」林宗亮不但說得可憐,神情更是卑順不過。
陳公威眉頭一皺,道:「本人說話向來不打折扣,你如果不說實話,那就捕出去赤身遊街。哼,你再長得漂亮些也休想打動我,這話你懂不懂?」
「我……我不……」
陳公威凝視了他一會,才冷冷道:「你的身量,表情,還有頭髮的香氣,無一不表明你是個女子之身……」
林宗亮雖然一直感到他已著破了他的性別,但現在聽他說出來,仍然不禁有驚心動魄之感。
陳公成又道:「你以為你沒有穿耳孔,就瞧不出是個女孩子么?你錯了,正因為你沒有穿耳孔,本大人才得以更進一步曉得你不是千金小姐的身份。
不信你以後留神一下,沒有一個良家小姐不穿耳孔的!」
他反而推論出更深人的道理,林家亮被這迎頭一擊,問住那口氣,做聲不得。
他的神色反應,都明明白白承認了她是女扮男裝,這是毫無疑問的事了。
這正是無怪他看起來特別白皙漂亮,這個女扮男裝的年輕人,最感到不解陳公成如何能知道她對「耳孔」的想法?他覺得陳公成實在十分可怕,在這個人面前,她簡直成了玻璃人,心思被瞧得清楚透澈。
陳公威察言鑒色,說得這個妙齡美女,心理上已經崩潰,沒有招架之功了,便迅即查問:「你叫什麼名字?住在那裡?」
「我叫林風蘋,住宣城內連福坊中……」
「你服侍的是什麼人?」
「我家小姐是杜……」地忽然警覺,話聲中斷,不再說下去。
但陳公威靈警萬分,已把那個「杜」字聽得一清二楚,心中微微一笑。
要知他平生辦過不知多少無頭公案,都是無痕無跡的奇案,他尚且能破。現在這林風蘋有名有姓,人也在他掌握中,自是不難查出底蘊。
他舍開身世來歷不問,徐徐道:「亂葬崗上有什麼古怪?」
林風蘋現出難色,吶吶道:「沒……沒有什麼……」
陳公威道:「近幾天那兒發生了數起命案,你還說沒有什麼。哼!要如何才算有古怪?」
林風蘋乞傳他望著他,神色哀楚動人,低低道:「陳大人,你做做好事,把我當場殺死吧!,_……,……
陳公威驚異地哦了一聲,鬆開鐵鉤般的五指,卻迅快並指一點,制住了林風蘋的穴道……、……、……,……
林風蘋還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子做的時候,陳公威已經轉身出屋,片刻便迴轉來,指指椅子道:「坐下來,咱們不是一時半刻能談得完的。」
林風蘋以百依百順的態度,坐在椅子上。陳公威也拉了另一張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來,大有細細審訊之意。
他凝視她好一陣,才道:「你剛才求我殺了你,省得你吐露秘密,對不起你家小姐,對不對?」
林風蘋連連點頭,哀聲道:「是,是,陳大人,我只有這個要求。」
陳公威道:「通常與命案牽連的多是男人,同時能視死如歸的事情,亦大都發生在男人身上,你此舉很令我感到興趣。什麼事情能迫使你寧可一死,亦不願泄秘呢?」
林風蘋沒作聲,她當然不肯回答,否則她何須求死!
陳公威面上泛起充滿了信心的微笑,又道:「你不要回答,讓我慢慢推想。首先,這個秘密必定十分重大,牽涉亦廣,才會使你如此重視,對不對?」
他本是問她,但這話只是隨口而說,不是當真要她回答。
這個全國總捕頭尋思一下,又道:「不但是重大之事,同時此事本質上必定具有十分充足的道理,不含姦邪成份,所以才能夠激發你的義烈之心,寧死也不願破壞了大局。」
他的推論判斷迅速正確,只聽得林風蘋心頭打鼓,暗想這個神探只憑自己一句話,就推測許多道理出來,豈不是遲早得被他挖出事實真相?
她正在心驚膽顫之際,陳公威又道:「據我所知,命案中的被害人多是市井無賴,或是流浪漢乞丐等,既不是有正當身份的人,亦不是有能力搗亂之輩,目下再加上你供給的資料,我已可以測知他們是因何被殺的啦。」
林風蘋連忙抗議道:「我沒有供給你什麼資料呀!」
「誰說沒有?你已經讓我知道,你家小姐正在亂葬崗地區中進行一件秘密的事!」
林風蘋這一驚非同小可,幸而她擅長變化表情,心中儘管駭然,但表面上卻裝出啞然失笑之狀,以作掩飾。
陳公威銳利的目光,好像能夠穿透她的面孔,探視她的真心。
他心下不禁泛起一絲疑念,想道:「奇怪,此女年齡這麼輕,難道作偽的本領這麼高強?」
他自信剛才那句話,定能一語中的,故此在預期中,她的表情應是駭然失色,而不是「失笑」。
但這林風蘋的反應,卻是與他預料不同,所以他很不服氣,霎時已猜到這個女子精於偽裝表情這一點。
陳公威的目光仍然冷漠而又銳利地注視著對方,道:「由於你家小姐從事一項秘密勾當,所以凡是無意中窺見此密之人,盡皆受害。像亂資崗這種地方,只有乞丐和地痞無賴之流會踏入去!」
他的推論無懈可擊,林風蘋對這個風度翩翩的中年人,禁不住由衷地生出了欽佩之感。
「告訴我,林風蘋!」陳公威放緩了聲音,用對待朋友的口吻說道:「你家小組姓甚名誰?」
林風蘋的態度也轉變得友好,甚至幾近獻媚。她柔聲道:「陳大人,小婢很想奉稟一切,可是……可是……」她嘆口氣,沒有說下去。陳公威喊道:「可是什麼?」
林風蘋問道:「可是小婢身受小姐深恩,萬萬不能負她,所以只好對不住陳大人,恕小婢不能奉稟了……」
陳公威沉吟一下,才道:「你忠心為主,不顧自身的安危,這一點使我陳某十分佩服。
不過陳某的手段又豈是你所測料得到的?你家小姐姓甚名誰,我馬上就可以查出來,你信不信?」
林風蘋道:「陳大人若是要聽老實話,那麼小婢告訴您,我不相信您馬上查得出來。」
陳公威笑一笑道:「如果我能夠呢?」
林風蘋想了一下,才黯然道:「小婢身為奴才,實在沒有東西可供打賭。」
「用不著別的東西,只要用你所知的資料就可作賭注了!」
陳公威說到這裡,從她面色中看出她要拒絕,馬上改口道:「當然啦,你不能出賣你的主人,所以我另有兩全其美之法、」
林風蘋訝道:「陳大人有何妙計?」
陳公威道:「我不要你說出來,而是由我說出,你點頭承認或否認就行啦。此舉於我的好處只是節省查證的時間而已,例如我已有了若干線索,曉得你家小姐的姓名,這時你承認的話,我就不要浪費時間去查證了……」
他的話合情合理,本心亦沒有哄騙之意。林風蘋深切體會到這一點,當然點點頭答應了。
陳公威迅即轉身出屋,過了一陣便迴轉身來,面色有異,說道:「真是萬萬想不到的事,你家小姐竟是紅遍大江南北的名伶杜劍娘……」
林風蘋真是想不服氣也不行,問道:「陳大人,您怎能在眨眼工夫就查了出來?」
陳公威道:「告訴你也不妨,咱們說話之時,我已派一名精明能幹的手下人城到連福坊調查,由於你雖是侍婢身份,可是衣服質料華貴,人又大方,所以我當時囑他不要向土財主家浪費時間。此外,以你的美貌口才,一定有人留下深刻印象。何況你自己曾泄露一個「杜」字,陳某已聽得清清楚楚了……」
林風蘋呆了半響,才道:「照陳大人這樣推測,小婢縱是不透露一個字,您也能夠查出一切啦!」
陳公威傲然一笑道:「我若是早先這樣說清,你走以為我吹牛誇口。好,咱們閑話體提,且回到正經公事上……」
他思索了一會,才道:「杜創娘乃是當代紅伶,傾倒萬平眾生,王公大臣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不知有多少。以她目前的地位來說,世間一切事物,真是何求而不得?因此,她居然會是這些無頭命案的元兇,實是令人不解林風蘋既不點頭,亦不須搖頭。因為陳公威自說自話,並沒有向她詢問。
不過陳公威的話,已經夠使她擔驚害怕的了。因為照他這樣咕咕下去,遲早會被他猜出事由的真相。
陳公威又道:「從另一方面看被害的,俱是無知無識的流氓乞丐,以這些人的眼力,如果曲折高深的陰謀,他們看了也不會懂,由此可知杜劍娘的秘密,定是一眼就能看出端倪的。至少若被這些人傳揚出來,對她大是不利,所以她非下毒手不可!」
林風蘋心驚肉跳地望著這個全國總捕頭,感到不知所措。
陳公威看她一眼,徐徐道:「不要緊張,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結論。」
林風蘋勉強道:「小婢……小婢沒有緊張呀!」
那中年男人笑一下,林風蘋突然發現這個男人很有魅力。她已見過無數公卿顯貴,其中亦有年少優秀之士,但還沒有一個人能像這陳公威一樣,使她感到一種強烈的男性魅力的。
陳公威可沒有餘暇想到男女之情上面去,只略略奇怪地看她一眼,道:「你的小腦筋別轉太多念頭,晤!讓我看看,那亂葬崗的地勢,有什麼值得推敲的?」
他伸手比劃一下,又道:「這一片亂葬崗年深日久,除了累累義冢之外,還有不少有名有性的祖墳,地勢遼闊,除了一些白楊之外,就沒有什麼了。
這種地方,不容易隱藏什麼秘密的。正因如此,這裡面格外有文章……」
林風蘋忍不住道:「陳大人,我家小姐沒有什麼圖謀,她一個女子,能幹什麼呢?」
陳公成道:「當然她決計不會在那個地方開山立寨,做那劫盜的營生,亦不會盜挖家祖墳,這也可以肯定的!」
林風蘋不敢再介面,默聲不響。
陳公成又道:「她的圖謀要是出乎人人意料之外的,這片亂葬崗位居出入宣城要衝,如果想窺看守候或攔劫出入宣城之人,十分理想……」
現在他已接近了事實,林風蘋一陣心跳,更不敢答腔了。
陳公威徐徐道:「對了,杜創娘一定是守候著什麼人,而且這個人是個大人物!」
林風蘋聲音有點發啞地道:「為什麼您猜是個大人物呢?」
陳公威道:「這還不簡單么?如果是個小人物,她只須向某一丁王公貴人說一聲就能夠辦妥了,何勞她親自出馬……」
林風蘋道:「陳大人,您越猜越錯得遠啦……」
話雖如此,她的語氣卻軟弱無力,顯然並沒有奢望對方相信。
陳公威道:「你不要強辯了,其實我到那兒看一看就知道,對不對?」
林風蘋吶響道:「是……是的……但陳大人如何……如何能不去呢?」
陳公威目光移到屋頂,出神了一陣,才道:「杜創娘的戲,我看過不少呢,你可知道?」
林風蘋道:「小婢從未聽人說過……」
陳公威道:「她的色藝真是曠古絕今,百世難遇。尤其難得的是她一向潔身自愛,從來沒有亂七八糟的傳說……」
林風蘋道:「陳大人說的是,我家小姐當真十分規矩。」
陳公威扼腕嘆道:「但可惜得很,我為了公事,非得毀了這麼一個人才不可!唉,這真是使人難過的差事。但我身為總捕頭,卻又殉私不得……」
林風蘋驚道:」您打算怎樣對待她?」
陳公威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她準備守候什麼人?」
林風蘋忖道:「我只要不說,他就無法在這一件事上從小姐之罪了……」
當下應適:「陳大人,我家小姐不打算害人,許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的呀……」
陳公威已在這剎那間,將可能經過此地的大人物想了一遍,突然醒悟,道:「我知道啦!是欽差大人劉賓。」
林風蘋一怔,半響說不出話。
陳公威道:「劉大人明天早上要經過此地,這兒沒有別人,我說也無妨。
這劉賓乃是當今朝中的奸臣,平生造孽無數,這次奉使北地,聽說另有內幕。晤!杜到娘想對付此人,不足為奇……」他分析得一清二楚,使人無法狡辯。林風蘋深深嘆一口氣低下頭去。心想:「可憐小姐一番苦心,不但付諸東流,還怕有性命之憂……」
陳公威尋思一下,才道:「劉賓雖是奸臣,可是他身為朝廷欽差,焉能受驚遭刺?林風蘋,你家小姐好沒算計,為何要動這等人物?」
林風蘋被他通得無法推倭,」但更重要的一點是地隱隱覺得這個具有男性惑力的中年人,好像不會加害地或是她的小姐。
「小婢,小婢也不知道……」
陳公威斥道:「胡說,你是杜劍娘的心腹得力之人,這等大事你怎能誰說不知?快說,不許說謊……」
他一定是感覺得出這個美貌少女已經清軟心屈,願意向他降服,所以他的聲音態度變得更有力更權威。
林風蘋囁儒道:「那是……那是因為劉賓……他是我家小姐的仇人……」
她話說出口之後,忽然感到奇怪,為什麼要屈服在這個人的審訊之下呢?她不是多少次答應過小姐,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都不泄露機密的么?
陳公威訝道:「劉賓大人為官宦多年、又是兩榜進士出身,怎會與你家小姐結仇?結的是什麼仇,使得她冒滅門誅九族之險呢?」
林風蘋不由自主地答道:「我家小姐本是官宦之家,劉賓害死了老太爺老夫人,她也被發賣為奴婢,後來才變了戲子……」
「原來如此!」陳公威心中暗暗感慨,這等事情他見的多聽的多了,尤其是奸相在位已久,滿朝文武受害的人不知有多少,對於這種事情,他已經麻木了,不大容易能生出憐憫之心。
現在他也不過稍稍感慨一下而已。這都是命運安排,人力很難發生影響,所以感慨或同情,都不切實際。陳公威有這種看法,是以經常地處理有關此類案件,總是依法秉公事來,不稍寬待。
他也不曾為過這種事情良心受到責備,總是心安理得地執法。
可是是非曲直在理性的判斷中,時時會超越過盲目的服從,再加上一點感情,那就更不可壓抑了。
他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如果下令把林風蘋打入獄中收押,再下了證供案定,便沒有進退鬆緊的餘地了。
若是不押起她,一則違反了他平素執法如山的信條,二則易招禍事上身,三則這樣庇護她的話,也說不上是怎麼回事,他到底為了什麼。
林風蘋望著他,忽然大驚,低低叫道:「陳大人……」
陳公威嗯了一聲,道:「什麼事?」
林風蘋道:「您的面色變得很駭人……」
陳公威道:「很多人都這樣說過,當然啦,說這句話的人,俱是犯罪者林風蘋眼睛一眨,幾顆淚珠掉下來。
陳公威微微一笑,隱藏起心中的真正感覺,說道:「你現在害怕了」,對不對?犯法的人,往往在事前一無所畏,認為大不了一死而已。可是事情根本不是這麼簡單,等到案發之時,差不多都會痛悔和驚懼的……」
「不,我不是害怕。」她堅決否認。
陳公威訝道:「那麼你為何掉淚?」
「我……我也不知道……」
她低頭回答,忽然昂起頭,畢直地注視對方,又適:「可能是我恨你!」
陳公威搖頭道:「你不會的,我是執法者,代表國家的法律,恩恩怨怨都扯不到我頭上來。」
林風蘋堅持道:「不,我的確恨你,因為你騙了我……」
陳公威道:「這話說得出奇了,風蘋姑娘,陳某人幾時騙了你?騙了你的什麼?」
林風蘋道:「你裝出會幫忙我們的樣子,但結果你還是要利用我們,好讓你升官發財……」
陳公成是什麼人物,一點就透,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你說我利用感情來騙你,使你說出實話,可是這意思么?」
林風蘋毫不畏縮地瞪著他,美麗的眼睛,還閃爍著淚光。她道:「對,就是這個意思,你不敢承認么?」
陳公威憤憤地皺起眉頭,道:「這等話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清楚,也只有你們女的才會夾纏出這等歪理出來……」
他話聲之中,強烈地透露出他對女性的偏見。
林風蘋被他這一激,反而毫不畏懼,挑戰地和他對瞪,毫不畏縮。
兩人對瞪了一陣,陳公成他受訓練的眼力,卻看出了不少事情。
一是這個少女對杜劍娘的忠心,那是真真正正的忠心,已達到雖死不辭的地步。凡是一個能令手下人這般忠心之人,他必有過人之處。
二是這個少女,實實在在是個美人胚子,不論是皮膚,五官以及身材,僅屬不可多得的美女。
三是她對他有一種微妙的感情,雖然他們見面不過是頓飯工夫而已,但已發展得很快,證據是她已經提出了不合邏輯的歪理。他知道大凡女性據「理」力爭之際,而此。「理」又是歪理時,則她心中一定不把對方當作一個泛泛的男人而已。
他不想和她纏下去,以免弄得很尷尬,當下道:「風蘋姑娘,我只問你一句話……」
林風蘋道:「你已問了很多句啦,但不要緊,問吧!」
陳公威嚴肅地道:「你能不能擔保欽差大人劉賓明天安然踏入宣城之內?」
林風蘋道:「我不能擔保!」
她答得很乾脆,一聽而知她的主人已下了決心,誰也不能勸阻。
陳公威道:「你再考慮一下!」
林風蘋搖搖頭,道:「不行,除非有人把我們通通殺死!」
陳公成道:「我可以把你們通通抓起來。」
林風蘋道:「我家小姐不是好欺負的,不像我那麼容易被騙!」
陳公成冷笑一聲,道:「好,那就瞧瞧誰的手段高明。你且留在此地,只要你不妄想逃走,我不會難為你……」
他到底說出了隱含著感情的話,如果林風蘋是老公事的話,她一定會發現陳公威不把她收押牢中之舉,不合手續。
外面有人乾咳一聲,接著傳人話聲,道:「稟告陳大人,有一張名帖送到……」
陳公成現出訝然之色,輕輕道:「奇怪,誰知道我在這兒?」
他接著大聲道:「拿來看看!」
一個身穿公服的年輕大漢走進來,手中拿著一張名帖。
他把名帖交給陳公成,一面道:「這是宣城的李頭兒親自送來的!」
陳公成哦了一聲,心中疑惑消釋。因為他剛才命人查林風蘋來歷時,曾動員宣城的捕決,所以那楊頭李保曉得他的所在。
他看看名帖,心下大詫,道:「是莫家玉莫公子。他找我何事?」
那精幹的年輕人道:「李頭說,請大人到莫府一看便知!」
他沒有說出究竟是什麼事,但陳公威心中有數,這個跟隨他的何旭雖是年輕,卻十分機警能幹,武功更是極為不俗,得有真傳。
何旭雖然不說,但如果不是與日前之事有關,決不會在求審訊畢完打擾的。
「好吧,我走一趟。何旭,你換上便服,在此留守,別讓這位女扮男裝的小姑娘逃走了。」
何旭躬身道:「大人放心,卑職知道啦!」
寬敞光鮮的府第,曲折幽深的庭院,使常年風塵僕僕的陳公威,暗暗泛起了何處是吾家的感慨。
書房中卷書縱橫,書籤牙軸,琳琅滿目。壁上一琴一劍,古趣盎然。
他略略瀏覽書房的裝飾,目光便轉到主人身上,那是個面如冠玉的青年,斯文而又隱含英氣。
陳公威憑多年經驗,一望之下,就隱隱頭痛起來。
他知道像英家玉這種人物,上幾代以其父叔棋是朝中知名的顯貴,他本人也中了舉,有了功名,隨時可以拿名刺送人到縣裡打板子。當然陳公成不是怕這一點,而是深知凡是年輕才使而又英氣外露之人,往往是弄出大麻煩的人。
兩下已見過禮,家人也奉過香茗細點,陳公威道:「莫公子才名滿天下,兄弟雖是個粗人,也久已聞名了!」
莫家玉道:「陳大人好說了,近年來全國安靜,盜匪斂跡,都是陳大人的功勞……」
陳公威輕嘆一聲,道:「兄弟吃這一口公門飯,只求盡其在我,不是白受朝庭俸祿,也就心滿意足了,哪裡談得到國境安靜的話?」
他停歇一下,又道:「莫公子今日見招,有何吩咐?」
莫家玉忙道:「陳大人好說了,在下一介儒土,豈敢無事冒讀。只緣寒舍一個家僕,突然發生了怪事……」
陳公威一聽是莫府僕人出事,登時大失所望。他時間十分寶貴,不能輕易浪費,當下說道:「原來是府上貴仆發生怪事,待兄弟調派專人負責偵查……」
他告辭的話正要說出,忽然改變了主意,敢請莫家玉的話引起了他的興趣。
莫家玉說道:「陳大人最好派人到城外亂葬崗去調查一下………」
陳公成一聽「亂葬崗」三個字,精神就大了,迅即問道:「貴仆與城外亂葬崗有何關連?」
莫家玉道:「在下這名家人姓張名源,粗通拳腳,等閑三二十人不是他的對手。但他昨夜到亂葬崗走了一趟,遭遇奇慘,雙睛被挖,舌頭被割,變成一個又聾又啞之人……」
陳公威訝道:「哦,有這等事?張源幹嘛到亂葬崗去?」
莫家玉道:「他行前曾告訴在下,說是有一個朋友在亂葬崗出了事,所以他告個假去查看一下……」
陳公威道:「他沒說別的話么?」
莫家玉搖頭道:「沒有,在下曉得他素性好賭,是以認識了不少雜七雜八的朋友,在下不好追得太詳細……」
陳公成沉吟一下,才道:「張源在什麼地方?」
莫家玉道:「在東面測院休養,陳大人要見他的話,在下馬上叫人扛他出來。」
陳公威搖了搖頭,道:「算啦,張源既是目瞎舌斷,諒必是不識字之人,問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莫家玉大為佩服,因為對方立刻就指出了張源不識字這一點,可見推理工夫之高明,當世無雙了。
對付這個「神探」,他感到實在不能有絲毫大意,當下裝出微微失望之狀,道:「如果連陳大人也問不出道理來,別的人就用不著多費工夫啦……」
陳公威微微一笑,道:「不是當真問不出,要知張源雖是又盲又啞,但咱們卻是可以設計出一些問題,讓他表示對或錯,慢慢地套下去,必能弄清真相……」
莫家玉以前使的正是此法,是以不能不佩服人家的腦筋夠快。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既然能套間真相,何以他絲毫不感興趣?
他徐徐問道:「陳大人若不操出真相,張源這件案子是不是就此擱起來?」
陳公威道:「莫公子別誤會,兄弟不是不受理本案,而是深信兄弟已經獲知的內容,已經比張源曉得更多了。換言之,咱們不必把時間浪費在張源身上。
莫家工恍然道:「那敢情好,一切但憑陳大人作主了。」
陳公威道:「兄弟正打算到亂葬崗走上一趟,親自勘查一下那兒有什麼奇怪之事。」
莫家玉介面道:「在下本來也想走一趟的,既是陳大人已有此打算,在下就恭候佳音便了。」
陳公威道:「莫公子,聽說您曾經在武黨休息正宗內家武功,劍術高妙,當市無二,這傳言大概不會假吧?」
莫家玉訝道:「在下的確在武當山學過三年武功,但說到劍術造詣,慚愧的很,在下只略懂皮毛而已……」
陳公洲仰天一笑,道:「莫公子不要客氣了。你越是身藏不露,越發可見見得修養功深,不是常人所能夠調度的……」
莫家玉已大略知道他提起這些話的用意了。可是在這個人面前無論如何不可讓他看破自己的深淺,於是故意說道:「陳大人,在下那裡擔當得起您的誇獎!」
陳公威果然道出他的用意,道:「莫公子,您若有興趣,何不就此前往亂葬崗瞧瞧?」
莫家玉欣然應道:「好呀,咱們見時動身?」
陳公威道:「馬上就去……」
莫家玉道:「那麼在下換件衣服……」
他起身告個罪,匆匆走出書房。
一會工夫,他已換了一套短打衣服進來。但見他猿臂蜂腰,英姿颯颯,當真好一表人才。
他摘下壁上寶劍,陳公威注意看他的動作,只見他左手提劍,作出馬上出門動身姿態。
陳公威微微一笑,道:「莫公子,等一下!」
莫家玉道:「陳大人有何見教?」
陳公威道:「莫公子對亂葬崗之事,還知多少?何妨說出來參考參考。」
莫家玉一怔,道:「陳大人這話怎說?」
陳公威道:「亂葬崗雖非善地,但兄弟看莫公子你的動作,無意流露出慎重戒備之意,故此兄弟膽敢斷言你知道得不少,只不過沒說出來罷了!」
莫家玉心頭大震,他這一輩子還真是頭一次碰到這麼厲害的人物。當然他還可以假裝下去,諒那陳公威也不會深詰。但若是這樣做法,定會啟陳公威之疑而對他加以窺伺偵察,將帶來極大的不便。
他心念一轉,決定了應採的態度,當下道:「陳大人果然不愧是字內無雙的神探。不瞞您說,在下從張源身上,已經得知亂葬崗有幾名妖女盤踞。
再根據她們毒辣的手法,料想必是惡毒兇狠之輩,所以在下不得不小心提防!」
他所知道的雖不只這麼多,但陳公威聽了,已經感到滿意了。
「莫公子,這些妖女來歷,你可普查出?」
「沒有,所以非親自去瞧瞧不可。」
莫家玉坦然回答,他的確還不知道杜劍娘的來歷。
「不過在下亦小心衡量過,如果沒有陳大人同行,在下就須得另約幫手,方敢前往。」
陳公威猜想一定是因為遇害的張源武功不淺,尚且遭遇奇慘,所以莫家玉便不敢輕舉妄動了。
他傲然一笑,道:「莫公子這般小心從事,足見高明。不過這些妖女氣候終究有限,咱們也無須多慮……」
莫家玉連忙趁機問道:「敢問陳大人,這些妖女是什麼來歷?」
陳公成道:「說出來你也許難以置信,為首的妖女就是紅遍天下的名伶杜劍娘!」
莫家玉不禁詫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這話出自陳公威之口,當然是百分之百可靠,何況又曾親見陳公威攔住了追蹤他的人。
亂葬崗這塊地方,原是他們看中,要在此地對付劉賓的。如果杜劍娘也看中了這個地點,當然很可能就是對付那好臣劉賓了。
莫家玉苦是苦在他們不能殺死劉賓,以免死無對證。主要是奪取通敵的密函,用作打擊奸相的證據。如果劉賓死了,則這封密函,也等於無用。但杜劍娘若要對付劉賓,決計不會客氣,非取他性命不可。
他一時真不知道該怎樣做才好,因為杜劍娘可以說是同路人,也就是說,大家都是打擊奸相的。可是方法的差異,便發生了大大的難題。
陳公威眼中射出凌厲的光芒,道:「莫公子,你還知道些什麼事?」
顯然莫家玉的神色,已露出了馬腳。
莫家王又是一震,急急定下心神,迅快尋思道:這陳公威不比尋常之士,我要瞞過心事,必須找出天衣無縫的理由才行……
好在他也是智計百出的人物,當下眼珠微轉,已有了說詞:「陳大人,實不相瞞,那杜劍娘……她……她……」
陳公威道:「哦?她怎樣啦?」
莫家天嘆一口氣,道:「她……她看來不應該是為非作歹的人。」
陳公威道:「何以見得呢?」
莫家玉道:「在下常常捧她的場,對她相當熟悉。又據傳她一直是個玉潔冰清的好女子……」
陳公威不滿意地皺皺眉頭,他聽了這些話之後,已認為莫家玉乃是傾倒於杜劍娘的色藝,所以主觀地認為她不是為非作歹之人。
這也說明了他剛才為何神色不對之故。這種男女感情的理由,最有說服人的力量,連陳公威這種非同小可的人物,也不由疑心了。
他面色一整,嚴肅地道:「莫公子,兄弟奉勸一句,世上許多事情,都是乎常人料想不到的,又往往有些人表面上看不出會做出惡事。總之,咱們要找尋證據,求出真相,萬萬不可憑表面上的印象論斷!」
莫家玉道:「陳大人高論極是,在下亦明此理,只是有時還是禁不住要那樣想。」
他把長劍放在桌上,有點灰心地嘆一口氣,說道:「在下不想去啦!」
陳公威道:「莫公子改變主意的話,日後可別後悔。」
莫家玉道:「在下雖然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但至少可以不去參加,我可不想幫陳大人你定她的罪。」
陳公威道:「好,兄弟不勉強了!今日承你賜告府上貴仆之事,甚是感激,將來還要麻煩他作證。」
他起身告辭,莫家玉肅敬送客,一直送出府外。回到書房,陳豫老悄然出現,道:「莫公子,老黃已驅車回來,據說老查沒有再現過影蹤。」
莫家玉面上泛起愁色,道:「老查只怕凶多吉少啦!」
陳豫老又道:「公子為何不與神探陳公威走一趟?」
莫家玉道:「此人名不虛傳,與他一行,太過危險。再說,那杜劍娘對付的若是奸宦劉賓,咱們就大大地頭痛了。陳豫老,你說說看,到時我是幫陳公威捕下她好呢?抑是置之不理?」
陳豫老道:「杜劍娘此舉可能破壞咱的大計,故此咱們須得壯士斷腕,寧可犧牲了她……」
這是從大處著想的做法,但在感情上,杜劍娘一來同是奸臣的對頭,二來她的色藝亦令人心動,不忍向她作摧花的暴行。
莫家玉想了一會,才道:「豫老別急,我反正已照會過陳公威,等晚上我私下去探亂葬崗,他知道了也不覺奇怪。只要是私下行動,就容易斟酌情況辦理了。」
他停歇片刻,又道:「最好我能夠勸得杜劍娘罷手,趁早遠遁。至於咱們的計劃,也須改變一下,例如向劉賓下手的地點只好另覓了。」
陳像老點頭道:「公子說的是,待老朽立即派人查探陳公威的行動,並看看他有什麼收穫……」
神探陳公威一直沒有其他行動。林風蘋被囚的地點則在有意無意中泄漏出去,不少人都知道這個秘密,包括莫家玉在內。
陳公威在那所簡陋的屋子四周部署了不少人手,其中有兩人是公門中的武學名家,一是流雲手祁致遠,一是軟皮蛇蔡通。這倆人各有絕藝,在武林中都佔有一席地位,不比尋常捕快。
另外尚有不少幹練快手,在四周遠處監視,專門跟蹤那些來探視這間屋子的可疑人物。
陳公威本人在傍晚之際,只率領著心腹手下林旭前赴亂葬崗實地踏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