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欲中殺機

第二章 欲中殺機

門窗全都緊緊關閉,但銀燈未熄。

燈光照見床上兩個赤裸人體。雖然躺著,仍然看得出那女子雙肩瘦窄,但胸前雙峰高挺豐盈。腰很纖細靈活。而最突出的不是她如畫的面貌,亦不是白皙肌膚,是渾圓修長的雙腿。任何女孩子有這麼一雙性感的長腿,絕對可以顛倒無數男人了。

男子亦很年輕,全身只有左臂有布包紮著。身體其餘部份就跟女子一樣赤裸。

女子的躺姿很誘惑,尤其雙腿相併微曲,那是一種令男人「爆炸」的姿勢。

不過那男子已「爆炸」過,所以似乎無動於衷,微喘著氣道:「我左手還得疼,你記得小心點別亂抓亂碰。」

女子咿晤一聲,道:「得啦,水仙不開花,少來這一套。我知道你左臂之傷已經好了。當然仍有點不靈便,所以三十招之內你殺不了我,我也殺不了你。」

男子道:「你越來越像狐狸。不但精,床上這一套也是……」

女子抓住他摸到胸前的手,道:「先告訴我,『冷血』李十八呢?」

男子道:「剛才告訴你的你都不相信?」停歇一下,才又道:「好吧,他到妓院去,現在可能還在女人身上。」

女子放開手,而她的手也開始從男子肚子往下摸去,說道:「原來酒里放的是這種葯。怪不得我怎麼都忍不住。可惜他不上當,否則現在很可能已變成死屍。」

男子輕輕道:「你真下得了手?」

女子道:「為什麼不?」

男子道:「你心腸真的這麼硬?」

女子道:「因為那種人永遠不會跟一個女人過一輩子。唉,恐怕連一個月也不會。你想我為何下不了手?至少他永遠不能再找別的女人。」

男子道:「你現在明白那種葯咱們陪他喝了亦沒有問題了吧,只不過應該他躺在此處而我在妓院才對。」

女子道:「如果我們任務失敗。回去老大會不會也對我們動用家法?」

男子道:「一定會,任何人都不能例外,雖然我們算是最佳搭檔立功屢屢,但也不能例外。」

女子道:「我本來已有點興頭,現在好像忽然掉在冰窖里……」

男子道:「你放心,咱們永遠不許失敗。明天李十八一定變成死屍,我擔保。」

女子道:「真的?」

男子道:「我幾時騙過你?現在你覺得怎樣了?」

女子道:「好像從冰窖一下子又到了火焰山。」

XXX

在一片樹林內李十八以乾枯樹枝樹葉生起火堆。火舌熊熊噴躍,發出「劈啪」聲。

大白天而天氣亦不冷,烤火取暖么?天氣不對。烤東西吃?又沒有任何可以燒烤材料。

李十八手中有兩頁紙,紙上寫得麻麻密密。他看都不看,把其中一張紙緩緩投入火堆。火光閃亮一下,那張紙已消失無跡。

第二張紙跟著飄落火舌中,紙張作最後掙扎發出一些光亮,然後又歸於虛無。

但紙上的字,也就是一些代表冷酷現實的資料並未化為灰燼消失,而是藏在李十八腦中。

凡是很少人知道之事都是秘密。如果牽涉越多人,並且有關生死大事,這秘密就稱為「大秘密」。

可是,「命運」站在宇宙立場來看,永遠變幻的人世有沒有「大秘密」呢?哪一類哪一種事情才算「大」?哪一類算是「小」呢?

沒有定論,你永遠找不到答案。

李十八用火撓掉的紀錄,目前還不知會死多少人,但仍然只算是「小小秘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命在「命運」的無邊際無久暫之軌跡中,算得什麼?——

遠在襄陽城一個富有又有勢力的曾老員外,一定不知道李十八這個人,更不會知道李十八正在想他(利用資料供給的多種情事細節),正設法找出一個殺死他的妥當辦法。

普通人當然不必費腦筋,更輪不到「殺手中的殺手」李十八出馬。曾老員外單名熙。但真正的二十年前的姓名是「五更雞」錢通。這隻「雞」可怕得你難以想象難以形容。不但是第一流頂尖的職業兇手。而且是極陰險淫邪人物,尤其是「淫」的方面,簡直可以形容「只要是女人都行」。

總之,李十八這次要去殺的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出錢的人已連續八年付出巨額金錢,務求找到「五更雞」錢通。除了取他性命之外,錢通的家小每多殺一個便另付五千兩白銀。

此所以非「冷血」李十八出馬不可。

只有李十八肯為銀子殺死「目標」之外的人。當然這些資料都很詳盡。例如曾熙(五更雞錢通)只有一個兒子叫曾希,已娶媳婦,媳婦也是襄陽人,姓王芳名淑嫻。

此處何以特別提出王淑嫻的名字呢?原來八年來出錢無數不會間斷的顧客正是王淑嫻的父親王仁。仇恨原因不詳。但由於王仁半年前已經病死,卻又恰恰查出「五更雞」錢通居然是王淑嫻家翁。所以破例把顧客名字告訴李十八,反正王仁已死已無顧忌,同時好教李十八劍下留情別殺死王淑嫻。

恩怨愛恨往往就是如此糾纏不清。如果王仁不死而得知自己的獨生女居然嫁給仇人之子,他怎麼辦?仇還報不報?

資料中提及王仁嫁出這個女兒,收到聘金之豐厚駭人聽聞。當然他女兒王淑嫻貌美如花那是不在話下。王仁因此而恢復富有,並且能繼續付錢雇請當今天下最好的殺手。

但曾熙本身已經極難對付,何況深居簡出,而又聘請了不少高手做護院武師?這個人確實很難殺死。李十八越想越感到險阻困難重重無數,禁不住嘆口氣。起身迅即用泥土把火堆弄滅。同時把一枚圓形鋼筒扔入樹林深處。這枚鋼筒裡面已空空如也,因為兩頁資料已取出燒掉。這枚鋼筒藏在此地等候李十八取閱,此種傳遞消息命令方法,的確周密得無懈可擊。

李十八孤獨清凈地騎馬走了一程,忽然聽到聲音。因為袁氏兄妹在涼亭茶攤喝茶。

袁小華的瓜子臉溢散青春嬌艷,宛如雨露充足的初夏莢蓉盛開,既美麗而又充滿誘惑魅力。

李十八本來已收韁勒馬,但看了袁小華一陣,輕嘆一聲催馬行去。

袁初奔出來攔住馬頭,道:「李兄,喝杯茶再走,反正路很長,遲一點早一點都沒有分別。」

李十八道:「是么?你確知前面的路很長?但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人生之路,任何人遲早都會走完。」

袁初道:「正因如此,有些忘不了丟不下的會面不可錯過。」

李十八想一下,面上慢慢露出淡淡的笑容。但眼睛卻顯得更冷酷更明亮。他道:「好,喝杯茶聊一聊也好。」

茶亭內只有一對可憐兮兮賣茶的老夫婦,此外就只有袁小華,用春花般嬌靨迎接李十八。她親手倒一碗茶給他,道:「茶葉是我們自己的,最好的茉莉香片。大哥你嘗嘗看。」

李十八接過茶碗,道:「碗也洗得很乾凈,謝啦!」

他托住茶碗往嘴邊送,但動作很慢,好像怕碗內滾茶濺出。

忽聽一聲馬嘶,李十八把沾到唇邊茶碗移開,訝道:「我的馬,奇怪!」

連「冷血」李十八也認為奇怪之事,一定不可思議難以解釋。

袁初袁少華一齊轉眼望去,李十八中茶碗穩穩飛起幾乎碰到亭子頂蓋。但轉眼間茶碗落下又穩穩托在他手中。

袁家兄妹只不過望了那麼一眼就回頭瞧他,袁初道:「馬叫是很平常的事,李兄何以認為奇怪?」

李十八道:「不是馬匹奇怪,而是你們轉眼看它之時,有沒有奇怪感覺?」

時袁小華搖頭道:「沒有呀,我只不過轉一下眼睛而已。」

袁初卻突然露出深思神態,緩緩道:「有,我感到一陣寒冷,似乎是殺氣瀰漫。」

李十八道:「因為這碗茶有問題。我想殺人。」

袁初笑道:「你想殺誰?不,李十八,你錯了,簡直大錯特錯。是有人想殺你,絕對不是你殺人。」

袁小華起身退後四五步,面色十分沉重。因此使她看起來像一塊木頭而不再是一朵花。

李十八道:「難道是你想殺我?別忘記我幫過你忙救了你妹子。」

袁初右手已按住刀-,冷冷道:「我不會忘記,因為是我給你機會救她的。」

李十八道:「原來那四個蒙面黑衣人本是你們的人。你為了引我入彀不惜身受劍傷,亦不惜犧牲四名好手性命。但我卻仍不明白為何這樣做法?」

袁初道:「只有你『冷血』李十八值得我這樣做。天下要殺你之人何止千萬,但誰做得到?」

李十八道:「多謝你誇獎。不過當時我有兩件事想不通,現在正好向你請教。」

袁初道:「那兩件事?」

李十八道:「第一、你殺死四個蒙面黑衣人之後,雖是受傷很重也很累,但何以竟不查看他們真面目,亦不檢查遺物追查他們身份?我一離開你就把屍體丟到樹林里。難道你早已知道他們身份?當然這問題現在不必問你了,對么?」

袁初又訝又怒道:「小華,你不是一直聽著他馬蹄聲么?」

袁小華道:「有呀,我明明以『地聽』功夫聽得他馬蹄遠去,步伐均勻顯然他一直在馬背。」

李十八道:「可惜你們不知道我的坐騎受過特別訓練。我剛才要它叫,它也很聽話。」

袁小華眼中露出恐懼,道:「你為何要它叫?」

李十八這:「我第二個疑問是:如果袁初你不用手臂硬挨那一劍,顯然仍能取勝,只不過時間長久一些而已。但你卻不惜負傷流血,是真正流血,不是開始時的假傷。我也看出最後那黑衣人想說話或者想怒罵。請問在生死一發之時,誰還要說話?同時他有甚麼資格發怒?」

袁初一定是忽然想起某種念頭或者是忽然明白一些事,所以本來充滿自信的臉上,開始泛出不安神色,額上亦似乎有汗珠沁出。

李十八道:「幸而我還不算太笨,雖然要費力的想,卻也很快想出道理。其實這道理很簡單,別人可能不必像我那麼費力就想出答案。但總之我想到答案,知道你絕對不容許黑衣人講任何一句話。所以你寧可拿胳臂擋他飛劍,你非得立刻殺死他不可!」

袁初聲音有點嘶啞,道:「你從那時已起疑心么?」

李十八道:「既然你問起,我不妨從實答覆。其實我的老闆早已通知我,要我小心。因為你們的歐老大很不滿意我,最近必會對付我。尤其是我有公幹非得出門露面不可,正是下手機會。」

袁初道:「你的老闆是不是姓包?他怎知歐老大要對付你?」

李十八道:「歐老大決定對付我連我都知道,何況包老闆?你必須記住像歐老大包老闆都是主持秘密龐大機構的巨頭,都不擇手段亦肯花數不盡的銀子刺探對方任何機密。所以包老闆許多事情歐老大知道,但反過來亦一樣。」

袁初問道:「但你說你也知道,為什麼?」

李十八道:「因為歐老大一定要我到他那邊。本來我只是受雇辦事,誰找我都一樣。但自從三年前歐老大包老闆交惡而又表面化之後,我也就只能選擇一個老闆。」

袁初道:「就算如此,歐老大也不必傾全力對付你。」

李十八淡淡道:「我認識歐老大,這就是原因。」

重重殺機和永無休止追逐獵殺,永遠活在黑暗孤寂中,睡覺時永不準打鼾……

任何人若是身兼獵者和獵物雙重身份,活著根本就像在地獄全無分別。

現在袁初兄妹也好,李十八也好,仍然是兼具雙重身份。倒底誰是「獵物」誰又成為「獵者」?等到最後塵埃落定才知道。

李十八仍然托住茶碗全身姿勢很懶散,正如獵取其他動物維生的肉食猛獸如虎豹等,面對獵物時往往裝出不注意不感興趣神態,但眼睛卻銳利如鷹隼。

袁小華驚懼發自衷心,顫聲道:「李大哥,我們除了拼出勝敗生死之路,還有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她現在看來一點也不似心坎中的人影。李十八嘆口氣。黃杏秀,何以有很多女孩子起初很像你,但後來忽又全然不相似?杏秀,你能否解釋?而且你現在在何處?

李十八終於說道:「你前天問我,便有其他路可走。但今天沒有了,因為你已不能三十招內把他剁成三截。」

袁初袁小華一齊失色,是真正出自內心的震驚。這些話本是在夜半無人私語時說的,李十八怎生得知?既然他知道第一晚對話,第二、第三晚當也不例外。而且除對話外其他的事他會不知道么?

袁小華突然尖叫一聲,道:「你偷看偷聽我們。你不是人……」

袁初立刻恢復冷靜,沉聲道:「小華,到了生死存亡關頭,還說什麼?」

袁小華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明明從他眼中看見那種神采……」她突然變回嬌艷花朵,而不是一橛木頭。

李十八心中嘆口氣,想對她說:你走吧,只要你的手永遠不碰到刀劍,很多男人眼中都會有這種神采。

這樣勸告對或不對誰能知道?凡是屬於主觀的事情,永遠沒有正確的「對錯」答案。

但袁小華玉手一分已多出兩把尺許短刀。刀身閃耀眩目精光。她馬上由一朵嬌艷鮮花變回一撅木頭。

李十八再也不瞧她一眼,道:「袁初,你何以敢保證今天一定能取我性命?」

袁初道:「現在告訴你也不妨,你昨夜為何要到妓院?」

李十八道:「你在酒里放了春藥,我早知道,但你卻想不到我會放棄袁小華而到妓院,對不對?」

袁初道:「你到妓院與否都是小事末節。最重要的是你已喝了那些酒。因此你現在只剩下六七成功力,你信不信?」

李十八冷冷道:「六七成功力已經夠了。我反問一句,你信不信?」

袁初道:「很可能。因為迄今為止當世尚無人知道你劍術好到何等程度,功力深厚到何等程度。但如果我有強力後援,你六七成功力就不足對付我和小華兩人了,你說是么?」

李十八道:「強力後援例如是誰?」

袁初道:「四川唐家毒藥暗器及手法天下第一,你大概不會反對。唐天翔這個名字你當然亦聽過。還有一位,卻是近身肉搏的專家巴洛。想來你亦聽過這個名字。」

李十八道:「真是他們兩個?我幾乎不敢相信。他們都是當今第一流好手,我不但聽過名字,而且還跟他們合作殺過一些幾乎殺不死的人。」

袁初訝道:「你認識他們?」

李十八道:「何止認識。我們根本是仇人,因為他們都認為如果我活著,他們就很難成為『暗殺道』數一數二的人物。所以他們拿我做目標,煉成幾種專門對付我的手法。你想我何止認識他們那麼簡單?」

袁初忽然面色不對,道:「你究竟想說甚麼?」

李十八道:「如果你知道有這種一流好手把你當作目標,你怎麼辦?除了像烏龜一樣躲起來,就只有想法子找出消滅他們之道,對么?」

袁初道:「對,當然這樣做。」

李十八道:「所以你很不幸,因為我有一招劍法足足練了一年,只有一招而已,對別人全無用處,但卻是專門對付他們兩人的。直到現在我才證明這一招劍法果然有效。你剛才感到殺氣那一陣,正是我用那招劍法收拾下他們之時。不信就看清楚或者過去檢查一下。」

袁初幾乎要昏倒。為何如此不幸竟然碰上這種對手?現在還何須檢查?那唐天翔巴洛扮作賣茶的老翁老嫗。扮相肯定百分之百無懈可擊,但這只是對外行人而言,以「冷血」李十八這等頂尖行家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可恨的人還有「歐老大」,他居然不知道李十八與兩人合作過。這才是真真正正致命之傷!

袁初用呻吟似的聲音道:「李十八,你為何不出手?為何要說這麼多話?」

李十八道:「因為我要你明白。我李十八雖然不算很聰明的人,但你袁初卻還未有騙過我的本事。」

袁初道:「就算騙不到你便又如何?」

李十八道:「你立刻作一個決定。跟我決一死戰?抑是選擇另一條路?」

袁初訝道:「我還有別的路走?」

李十八道:「有。你幫我一齊去殺一個人,當然很棘手很困難,我們可能都活不了。」

袁初連想也不想,道:「好,我選這條路。」

李十八聲音冷如冰雪,道:「你若不後悔,首先立刻殺死袁小華。然後是唐天翔巴洛(他們只受傷昏迷而已)。你應該知道我平生殺人一定有銀子才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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