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戴面具的女人
鐵塔寺。
寺以鐵塔而名,相傳是一代奇僧「元化」所建,歷時十二載而竣,完全靠「元化」師徒托缽募化籌資而成。
鐵塔不大也不高,兀立在寺院的右後側。塔基寬兩丈,高三丈六尺,處外看是七重,實際上內里只有兩層,上一層供奉地藏王菩薩,下一層置納寺僧的舍利子。時過世易,鐵塔寺雖然有名但香火併不盛,成了當地人踏青消夏之地,如果不當節令,稀有遊客光臨,故而平時十分冷清,但打從十天前開始,這裡出奇地熱鬧,俗家人進出頻繁,寺門外居然有江湖武士守衛,倒是和尚不見影子。
日正當中。
一個衣著考究的公子哥兒型人物來到,他,系是「花間狐」龍生。踏著悠閑的步子,走向鐵塔。
鐵塔前的草地上坐著一個戴鬼臉面具的女人,頸上掛了一串骷髏頭。
塔座四周堆滿了柴草,連塔門都掩住了,十餘名弓箭手圍在分散在左右後三方,箭頭上纏著布。蘸飽了油脂,一望而知是火箭,準備引燃柴草用的。
龍生來到。
「娘!」
「東西拿到了?」「唔!別擔心,一切會平安的。」龍生這句話有其含意,他娘當然聽得懂。
「想不到我『鬼臉羅剎』竟然受制於人!」
「娘,救人要緊,不必計較這些,風水輪流轉。」龍生一挺胸,面對塔門,運足內力道:
「塔里人答話?」
塔里立刻就有回應。
「龍大少,你來回還真快,東西帶來了?」
「帶來了!」龍生從容朗聲回答。
「這次不會再弄鬼了吧?」
「絕對不會!」
「你可要放明白,你的妻子玲苓是江湖尤物,如果燒成焦炭可就太可惜了,現在你亮出來讓我們看看?」
龍生從衣襟里摸出一柄短劍,離鞘,金光爆射,順手一揮舞,映著日光隱隱現出一條紅龍,展示完又回鞘。
「看清楚了。」「不錯,是血龍金劍,哈哈哈哈!」
「如何交換?」
「你帶劍上塔,到第二層的窗外,我們放人,帶人到你娘身前一丈之後你便交劍,彼此都不虞對方使詐。」
「可以!」龍生爽快地答應了。
「那就開始吧?」
「在下要先見到人,確實平安才上塔。」
「好吧。」
塔門口的柴草被人從里撥開一個缺口,玲苓由兩名武士左右挾著出現在缺口處,人已經憔悴但精神還算好。
「鬼臉羅剎」站起身來。
龍生上前數步。
「玲苓!」
「龍哥!」
「你受苦了!」
「龍哥,這柄劍是你……」
「什麼都不要說,你比什麼都重要。」
玲苓又被帶回塔中。
龍生回頭望了他娘一眼,拔起身形,飛上鐵塔第二層的護欄窗邊。窗子是用酒杯口粗的鐵枝封住的,間隙約莫五寸,手臂可以自由伸縮,人卻不能進去,裡面的人當然也不能出來,以這種方式人劍交換的確很穩妥。
塔里的人用布巾蒙了大半個臉,看不出是誰,但從衣著和頭髮可以判斷是個中年人,雙方隔窗相對。
「龍大少,我們這就開始么?」
「開始吧!」
塔里人重重拍了三下手掌。
玲苓再次被兩名武士挾出塔門,緩緩朝「鬼臉羅剎」走去,到了丈許之處停住,等待進一步的指示。
「鬼臉羅剎」站著沒動。
塔上,龍生已看清楚了情況。
「龍大少!」塔里的蒙面人開口。「現在你把『血龍金劍』交給本人,查驗無訛之後你那美麗的妻子便完全自由了。注意,別打任何歪主意,塔里有強弩對著你妻子的背心,稍有妄動便將遺憾一輩子。」
「你閣下保證沒有別的花樣?」
「保證絕對是和平交易,事先的布置只是一種安全措施,以防萬一而已。你手中定然暗藏有『骷髏令』,你不發令,我方也不射弩。」
龍生是帶有骷髏令,但也真的是預防性質,他猶豫了一下之後,把「血龍金劍」從柵孔里遞了進去。
蒙面人接過,後退到地藏王的神座邊,拔劍離鞘反覆檢視,終於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拍了五下手掌。
塔門傳出話聲:「放人!」
兩名武士鬆手,退向側邊。
玲苓快步撲向「鬼臉羅剎」。
「娘!」
「孩子!」
婆媳互擁。
龍生飛身下塔。
「娘!我們走。」
「走?」
「娘!」龍生擠了擠眼。
三人迅快離開。
鐵塔外圍立的弓箭手撤離。
現場恢復冷寂,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盞茶工夫之後,一條身影從塔頂飛起,蒼鷹般掠向寺外,是那在塔內接收「血龍金劍」
的蒙面人。
寺后是一大片竹林。
蒙面人進入竹林,扯去蒙面巾,是乾瘦高挑的半百老人,他取出「血龍金劍」一再撫掌,似乎愛不釋手。
這時,一個身影幽靈般出現他身前,無聲無闐。
瘦高老人一抬頭,不長肉的臉孔立時抽緊。
「你……天涯浪子?」
「不錯!」
韋烈已經伏伺了許久,他與龍生是協調好了的,一明一暗見機而為,在玲苓沒有完全平安之前是不能動武的,因為不了解大造門到底有什麼意想不到的安排,現在顧忌已除,後事就由他來料理了。
「意欲何為?」
「閣下先表明身分如何?」
「老夫大造門掌令尤一清。」
「啊!大名鼎鼎的『大漠兀鷹』,久仰!」
「韋烈,你跟龍生是一路?」
「不錯,非但是一路,關係還很密切。」
「你準備奪回『血龍金劍』?」
「是收回,不是奪回。」
「你辦得到么?」尤一清面露獰色。
「在下還沒有想辦而辦不到的事。」韋烈從容之極。
「哈哈!」尤一清輕笑了一聲。「韋烈,你口氣還真不小,居然對老夫發此狂言。」說著,拔出「血龍金劍」,在手中抖了抖,金光一陣閃爍。「這柄劍截金斷玉,如果用來殺人,定然鋒利無比,現在就拿你來試劍。」
「嘿!在下保證你閣下會死得很慘。」
「少張狂!」喝聲中,一片金光罩向韋烈。
「大漠兀鷹」尤一清在關外是一等的殺手,令人聞名喪膽的人物,武功修為之高不在舌下,否則做不了大造門的掌令,現在利器在手,當然更是如虎添翼。
韋烈亮劍接架。
早聞罕見的搏鬥疊了出來。
以韋烈修為之深,解決尤一清應該是毫不費力不事,但他有顧忌,自己的兵刃不容折損,而對方所持「血龍金劍」是師父「枯木老人」的遺物,更不能使其有絲毫損毀,是以雙方暫成平手之局。
金光與白光交織成一片燦爛耀眼的網幕。
片刻工夫,三丈內的修篁變成了光禿禿的竹竿劍氣瀰漫了每一寸空間。
看不清招式,數不清回合,因為雙方出手太快了,當然,這是對第三者而言,出手的雙方心裡是有數的。
又是盞茶時間過去,尤一清自忖收拾不下對方,打下去可能討不了好,招式一變,在瞬間揮出一十八劍之後,突地拔空而起,口裡同時發出一聲刺耳的厲嘯。兀鷹,人如其號,沖空之勢彷彿真的長了翅膀。
韋烈也沖空而起,更快。不但是快,姿態曼妙無比,就像是神話中神仙的騰雲駕霧,御風逐電。
白光一閃,慘叫隨之。
先是「砰!」地一聲,然後是重重地一聲「蓬!」「砰!」是手臂先掉地,「蓬!」是人摔落。
斷臂的五指仍緊捏著「血龍金劍」。
韋烈隨之飄落。
尤一清夠種,居然半聲不哼,自點穴道止血,但坐地不起。
穿林之聲颯颯,人從不同方向涌到,不用說,是尤一清升空圖遁之際那一聲厲嘯引來的,這當然是他們的暗號,韋烈是求之不得,路遙舅舅的遇害使他怨毒填心,發誓要對大造門以血述血,百倍索償,而更重要的是維護武道,不讓這邪惡門戶坐大荼毒武林,他是集公仇私怨於一身,絕不作婦人之仁。
人合圍進逼,停止在三丈之外。
從服色可以看出,其中有不少高級弟子。
韋烈的目光四下里一掃,心裡想:「實在遺憾,大造門主沒有親自出馬交換人質,否則便可以省許多事。」腳步一挪,正待上前撿掉地的「血龍金劍」……
無數暗器從四面八方飛蝗般疾射而來,密如驟雨。
韋烈揮劍幻成一張光網,暗器狂飛激揚,紛紛落地,有的倒射反彈,竹林爆起一陣葉葉之聲,不殊急降的冰雹。
暗器波波相連,好一陣才止息。
韋烈停劍定睛一看,傻了,斷臂的掌令尤一清和地上的「血龍金剛」已經杳無蹤影。
失算,大大的失算。
他應該在下地之後立即拾回金劍,不該掉以輕心,這一來,原先與師兄龍生的計劃全落了空,要想重新得回金劍不知要費多大心力。
後悔,無濟於事。
他一昂頭,胸中的殺機如巨浪般澎湃而起。
胡哨聲起,大造門弟子開始撤退。
韋烈如野豹般標起、撲出。
慘號聲一疊地破空而起。
血、殘肢、斷體在竹林內拋灑飛舞。
恨滿心頭,韋烈頭一次展開無情的殺戮,為了路遙舅舅的血債,為了一而再的陰謀迫害,為了武林的公義,他只有以血易血,以暴制暴。
慘!
恐怖!
韋烈遊動揮劍,無人能擋其鋒。
約莫兩刻光景,怵目慘魂的場面靜止下來,竹林內血肉狼藉,僥倖脫身的沒了影子,逃不過的都成了殘屍。
韋烈也靜子下來,腦海一片空白。
凌雲山莊外的郊野。
野花盛開,蜂蝶爭逐其間。
一對年輕女子在閑摘野花互相投擲嬉戲,一個是人間絕色,另一個姿色稍遜但英氣勃勃,構成了一幅活生生的「美女嬉春圖」。她倆,正是冷玉霜和谷蘭,由於韋烈遠出未歸,懷春少女失去了良伴,故而出庄到郊外來排遣聊奈。冷玉霜本是化身「多事書生」王雨,男裝久了生厭,所以回複本來身分,事實上她的身分已沒有保密的必要。
「玉霜姐!」谷蘭停止了嬉戲。
「怎麼,不玩了?」
「有句話早想問你。」
「什麼?」
「花間狐龍生本是個邪門人物,現在算改邪歸正,他跟凌雲山莊到底是什麼淵源?」谷蘭很認真地問。
「不知道!」冷玉霜搖搖頭。「只知道他跟韋大哥是師兄弟關係,他是『枯木老人』的兒子,而韋大哥是『枯木老人』的傳人,韋大哥又是凌雲山莊的女婿,很可能……就是這一層關係,你怎麼會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因為韋大哥是他帶走的,又不知道他們去做什麼,我擔心……」
「擔心會出事?」
「唔!」
「我也有話想問你。」
「什麼?」
「你愛韋大哥?」「這……」谷蘭玉面飛霞,她雖然很開朗,但女人總是女人,直接談到兒女私情的問題,免不了會羞澀的。「那玉霜姐你呢?」
「我當然喜歡他,不然不會出山丟下娘不管。」
「那……」
「我們是情敵?」冷玉霜多少還有些王雨作風。
「不,我……並不這麼想。」谷蘭低了低頭。
「那你怎麼想?」冷玉霜緊迫著問。
「以前我認為你想得到的東西只要把握機會儘力爭取,一定可以得到,而現在我改變了想法,一切隨緣。」話鋒頓了又道:「你喜歡人家是一回事,人家喜不喜歡你又另是一回事,絲毫不能勉強的。」
「什麼原因使你改變了想法?」
「玉霜姐你!」
「噢!很有意思,怎麼說?」
「我除了懂得些藥理之外,沒一樣能跟你比。」
「哈哈哈!谷蘭,一個人喜歡一個人是沒有理由可講的,有時不是美也不關才,你剛剛說對了,是緣。」
「那我……還有希望?」
「這……」冷玉霜凝視了谷蘭許久。「唉!」幽幽地嘆了口氣。
「玉霜姐,你為什麼嘆氣?」
「說不上來,以後你就會明白。」
「可是……」
驀在此刻,一騎馬狂奔而來,馬嘴裡全是白沫,看樣子是經過長途急趕,馬上人半伏在鞍上,似乎也精疲力竭。這裡是唯一通向山莊的路,這一騎定然與山莊有關,谷蘭飛身掠上,抓住了馬的嚼環。
馬兒唏聿聿一聲嘶鳴,倒挫數尺才停了下來,馬上人抓不牢鞍橋,滾倒地面,兀自喘息不止,掙不起來。
馬上人是個買賣人打扮的漢子。
「你是誰,怎麼回事?」谷蘭出聲問。
「小的……小的叫……趙有發。」
「你是專程到凌雲山莊來的?」
「是……是!」叫趙有發的漢子爬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
「什麼事?」
「送……送樣東西,傳個口……信。」
冷玉霜走了過來。
「送什麼東西?」
「兩位小姐是……」
「山莊里的人。」
「啊!這……太好了!」趙有發已喘過氣來。「小的是垣曲人,奉主人之命去收取一筆皮貨錢,半路上……碰到一位公子……像是受了傷,仔細一認,才看出是救過小的性命的恩人韋烈公子……」
「韋公子?」二女同時花容失色,齊一聲驚問。
「是的,韋烈韋公子!」
「他受了傷?」又是齊聲問。
「是受了傷,看來不輕。」
「他人呢?」冷玉霜的聲音有些激顫。
「韋公子說要去追傷他的人,走的是王屋方向。」
「傷他的人是誰?」
「沒說!」
「他要你送什麼東西來?」谷蘭搶著問。
「是……這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邊說,邊從懷裡取出一個捆紮得很整齊的布包,又道:「韋公子說這布包一定要面交王公子或者一位姓谷的姑娘,絕不能讓別人看到,不知道兩位當中那一位是谷……」
「我就是!」谷蘭忙應。
「啊!谷姑娘,韋公子說務請您跟王公子速速趕去王屋,辦一樁大事需要人手,時機緊迫,越快越好!」
「嗯!我們會馬上起程。」伸手接過布包。
「使命已經完成,小的還有事趕回去!」
「好!辛苦你了。」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個金錠子遞了過去。「一點小意思,你拿了路上打酒渴。」
「不、不,跑上十趟也難報韋公子救命之恩,小的斷不能收。」說完,作了一揖,拉過馬,登鞍離去。
「玉霜姐,你看這事……」
「我們馬上回庄備馬啟程。」「這包裹里不知是什麼東西?」
「先打開看看!」
谷蘭很快地解開包裹,一共包了三層,是一柄短劍。
「血龍金劍!」冷玉霜驚叫。
「玉霜姐認得……」
「這柄血龍金劍是韋大哥師門至寶,原本在他師兄龍生手上,上次發生事故之後交由他保管,他給我看過。」
「啊!」谷蘭心裡極不是滋味,這件事韋烈竟然瞞著她,顯見在韋烈心裡她的份量趕不上冷玉霜。心裡這麼一想卻沒說出口,只是神色微微一變。
「韋大哥以此珍貴的東西作為信物,顯見事態非常嚴重。」
「韋公子太大意,如果中途不失閃……」
「誰也不會懷疑一個普通買賣人身上會帶著這種無價之寶,而趙有發本身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更何況他是感恩圖報,最不安全便最安全,這就是韋大哥高明之處。」冷玉霜加以解釋,她絕對肯定韋烈的才智。
「何以不帶在身邊?」
「能讓韋大哥受傷的想想也知道是什麼人物,帶在身邊反而不安全,谷小妹,我們快行動吧,不要誤了大事。」
「這該由玉霜姐保管。」谷蘭把金劍遞了過去。
「其實都一樣!」冷玉霜口裡說,手已伸手接過。
柳泉。
路遙故居。
韋烈在這小屋裡已經呆了三天,這小屋子的一草一木一塊石頭都對他有深厚的感情。他在這裡編織過幸福的夢,享受過充實的人生,但好夢易醒,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的,愛妻小青走了,留下無盡的悲哀。現在視他如子的路舅舅也走了,又一次使他心碎。物是人已非,面對空屋,他沉浸在幻滅與空寂里。
屋外,暮靄沉沉,已是黃昏,他沒有燃燈,似乎黑暗對一個傷心人的情緒更為合適,如同春天適合少女一樣。
突地,一個極細微的聲音傳入耳鼓,比風吹草動還要輕,一般高手就是豎直耳也無法感受到,就算感受到也無法分辨,但韋烈能分辨,他辨出那不是風吹草動,也不是貓鼠行動,而是有人接近小屋,他閉目靜坐以待,在黑暗中,耳朵此眼睛更管用。當然,他也能黑夜辨物。但目光很容易被發覺,就像貓眼在黑暗中放光一樣。
人停在門外,可能是在窺探。
不久,人進入小屋。
人是有形有質的實體,只消一動便會帶動空氣,行動再輕靈也只能瞞過一般高手,像韋烈這等超級高手連一隻蒼蠅飛過也逃不過他的感官,他雖然閉著眼,但比用眼睛看遠要清楚,同時他也判出來的不是泛泛之輩。
此際天已黑定,屋子裡伸手不見五指。
韋烈是坐在灶房裡的飯桌邊,門開在堂屋的左側,來人就是長了夜眼,不到門無法發現他,而他卻可以外望,堂屋的一半在視線之中。現在,他已經張開了眼,他發現一條黑影已到了堂屋的正中央。
來人是誰?
目的何在?
意動功生,視力突然加強,看出來的是個體形瘦小的人,手裡把著一樣黑忽忽的東西,一陣張望之後,把東西放置在正中供臬下的雜物之中,又在後窗邊摸索了一陣,似乎在牽引什麼東西,然後悄然退出。
韋烈迅快地打開灶房後門,掠了出去。
人影已在五丈之外。
韋烈縱側划弧截去。
人影在十丈之外突然折入路邊小樹林。
林子里另有兩名高大的漢子在等候。
「堂主,妥當了?」漢子之一低聲問。
「嗯!」體型瘦小的回答。「順利之極!」
「姓韋的真的不在?」
「廢話一句,要是他在我怎麼進屋安排?天黑沒燃燈,當然就是表示人已經外出,兩天來天沒斷黑燈就亮,今天算逮到了機會。你兩個聽好,小心守候,一發現他進入屋子便打出暗號,只要除去這強敵便是大功一件。」
「是……嗯!」
兩名漢子剛應一聲是,立即加上半聲悶哼雙雙栽倒。
骨型瘦小的暴退丈許,目爆光,劍出鞘。
現場多了一個人,不知什麼時候來的,更不知道如何出手放倒了兩名漢子,彷彿是鬼魅現身,根本沒有聲息。
這時可以看出這瘦小的堂主是個中年人,藍衣。
「什麼人?」
「你們想暗算的人。」
「天涯浪子?」
「不錯!」
「啊!」驚叫聲中,閃電般彈起身形,穿林標去,身法奇快輕靈,絕不輸於夜鷹,勢盡落地,想再……
「你飛也飛不了!」韋烈早已在他身前等候。
瘦小堂主亡魂大冒。
「報上來路?」韋烈聲寒如水。
「刷!」長劍閃電刺出。
「啊!」一聲驚叫,沒有金刃碰出之聲,但長劍已經掉地。
「報上來路?」韋烈再一次追問。
「大造門……外二堂堂主尚雲。」
「嗯!你們門主是誰?」
「這……這……」
「快說?」
一樣小小的黑點射向尚雲的后心,錯非是韋烈,換了任何人在夜色里根本無法發覺,即使發覺也無法措手,韋烈急亮掌,掌心逼一股旋風,那小小的東西繞了一個彎竟然到了韋烈的掌心中,是一隻半寸長的大黑蜂。
手心刺痛了一下,黑蜂吐針,接著是一麻。
當然這不是真正的蜂子,是暗器,這種奇巧別緻而又歹毒的暗器,江湖上還沒聽說過,令人嘆為觀止。
韋烈本身已具備辟毒之能,不在乎螫這麼一下。他閃電般沖空而起,在拔升的同時,隔空彈指點了尚雲的穴道。林木不高,他這一衝高出林頂兩丈有多,目光掃處,只見一條灰影已逸出小林之外,掠向河邊。
疾追,如風馳電擊。
不用說,這灰影便是想以毒黑蜂殺向尚雲滅口之人。
看看就要追上,灰影投河而沒。
韋烈咬咬牙,迅疾折回。
林子里原地已失去尚雲的影子。
韋烈氣得幾乎要吐血,煮熟的鴨子竟然飛了。木立了好一陣,才懊喪地走回小屋。突地,他遙遙發現小屋裡居然亮起了燈火,不由大吃一驚,這可是怪事?身形一緊,幾乎腳不沾地的便到了屋前,堂屋門虛掩著,看不到裡面的情況。
尚雲已經在屋裡做了手腳,這怎麼回事?
略作思索之後,他抬起右掌,一道勁風把三丈外的堂屋門推開,一看,又是一驚,堂屋裡有個人懸在樑上。
會有人到小屋裡來上吊?
他迫近屋門,看出是失蹤的尚雲被雙臂反剪高吊著。
「這是什麼鬼事?」
他狐疑地走近堂屋內,突然嗅到一股酒萊的香味從灶房裡飄送出來,他一下子明白過來,微一莞爾。
「王道、洪流!」他高叫一聲,步入堂屋。
「公子,等你很久了!」王道首先從灶房步出。
洪流也跟著現身。
「我倆早在這忘八羔子安放炸藥之時便來了。」王道笑嘻嘻.地說。「我們在暗中追隨公子,做些該料理的事,比如帶犯人啦,掩埋屍體啦,另外最重要的是備酒菜,公子累了是該喝幾杯的,嘻嘻!」
「你們真會辦事!」
「公子誇獎!」王道抓耳搔腮,樂不可支的樣子。
「把人放下來我要問話。」
「喝足了再問也不遲呀?」
「這傢伙差點被他們自己人狙殺滅口,還是先處置了妥當。
「對了,他們放置的東西你說是炸藥?」
「對,已經拆了引線,不礙事了。」
「放他下來。」
「好吧!」王道上前解下大造門外二堂堂主尚雲,把他按坐在旁邊椅上,嘻著臉道:
「你老兄且先安坐,咱們公子問話與眾不同,被問話的坐著答話,他是站著問的,而我們哥兒兩個另的本領沒有,侍候被問的是天下第一好手,包管你老兄稱心滿意,連閻王老子都會豎起大拇指。嘿!你老兄要是不信的話。」「王道,你不能省省嘴?」洪流最討厭王道弄舌。
「你不會掩上耳朵?」王道白了洪流一眼,然後笑著向韋烈打了一躬,像戲台上的小丑。
「請公子問話!」
韋烈是一本正經。
「洪流,你到外面看著!」
「是!」洪流立即出門警戒。
尚雲的頭低垂胸前,他似乎已經認了。
韋烈冷眼望著尚雲。
「姓尚的,你已經死過兩次,本人問一句你答一句,也許不會死第三次,照實回答,你們門主是誰?」
「不知道!」尚雲抬起頭,臉色是灰敗的。
「你敢再說一句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他召見我們時都是蒙著臉的,不過……
尚雲期期艾艾。
「不過什麼?」
「他慣常落腳在王屋山,哎……」一聲慘叫,尚雲滾倒地面,一隻碩大無朋的老鼠竄了出去。
「怎麼會有老鼠?」王道脫口驚叫出聲。
尚雲身軀一陣扭動,頭一偏,斷了氣。
韋烈雙目暴睜,眼裡射出的精光有如熾電。
「又是殺人滅口!」
「洪流守在外面還有人能接近?」王道轉動目光。
「是那隻大老鼠!」
「老鼠怎會……」王道低頭彎腰。「啊!公子,是老鼠沒錯,姓尚的腳骨拐上有兩個血洞,血是黑的,可是……老鼠會一口咬死人倒是天下奇聞。」
「並非奇聞,這老鼠是人特別豢養的兇手。」韋烈挫了挫牙。「牙齒上藏有劇毒,只要被咬,見血封喉。」
王道瞪大眼,好半晌。
「老鼠本身不會中毒?」
「這……」韋烈想了想。「要就是老鼠在放出殺人之前先喂解藥,要就是特製的牙套不傷本身。」
「公子是怎麼知道的?」
「以前我曾經聽過怪貓殺人的故事,依此聯想。」
「啊!這……實在駭人聽聞,誰也無法防範,比江湖上一等的殺手更可怖,可是……老鼠會認人么?」
「會!」韋烈斷然地回答。
「怎麼會?」王道打破砂鍋問到底。
「被殺者的身上被先沾上某種氣味,老鼠憑氣味下口,故而這種歹毒手法也有其限制,否則天下大亂了。」
王道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他最精於江湖門道,但像「老鼠殺手」這種絕毒絕的怪事還是頭一次見識。
「公子,你……真了不起,懂得這麼多。」
「把人拖出去吧,看了惹厭。」
「是!」
王道應了一聲,把屍體拖了出去,不久與洪流一起進屋。
洪流望著韋烈搖搖頭,他不大愛開口,這已經表達了他對此事的心意。
三人進入灶房喝起酒來。
韋烈的心頭壓力板重,對付大造門的行動完全成了被動,而且一再受挫,而且「血龍金劍」的事使他懊惱萬分,得而復失是他一時疏忽所致,而費力逮到的活口一再被滅口,到目前為止,敵人還是一團迷霧。
人在高興的時候喜歡喝上幾杯,而在煩憂的時候更想藉酒麻醉,所以說起來倒楣的是「酒」。
韋烈喝得很多。
王道和洪流在低氣壓下也跟著猛灌。
「韋公子!」一聲嬌喚傳來。
三人互望一眼。
「誰?」韋烈睜起醉眼。
「是我,小雲雀!」
「啊!」韋烈立即起身出去,身形微見幌盪。
王道和洪流也跟著到堂屋。
小雲雀一臉風塵之色,看樣子是趕了長路。
「王公子……對不起,我不知道她的真名姓。」
「她叫冷玉霜!」
「哦!她和谷姑娘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韋烈茫然,滿頭玄霧。
「她倆在垣曲出現……」
「什麼,她倆到了垣曲?」韋烈大驚意外。
「是的,見了我照面不識,還有三個藍衣人同行,我看她兩個神情獃滯心知有異,不敢打招呼……」
「有這等事,後來呢?」韋烈的酒化成了冷汗。
「我爹暗中尾隨下去,我來找你。凌雲山莊沒你的影子,倒是碰到了龍大少,他已經追了去,指示我到這裡來找你,還好沒撲空。」
「冷姑娘她們走的什麼方向?」
「往王屋山路。」
「八九不離十了,王道、洪流,馬上收拾上路。」
「是!」兩人齊應了一聲。
王屋山。
進山的大小通路全被封鎖,山裡還有遊動巡邏、明樁暗卡不計其數,警戒之嚴可以說滴水不透,山居人家都有大造門發的信符,每戶一面憑以通行,陌生人休想混進去,不過想要阻止王道、洪流這等人物是辦不到的。
暮色蒼茫。
山風凜冽。
一個瘦小的山民背著一個大酒簍吃力地步上大哨丫口。這裡是入山的主要孔道,臨時搭建的一個大草棚變成了關卡,進出山區的非經過這關卡不可。這裡駐有二十名武士,不分日夜輪班把關,每班四個人,每隔一時辰換班。
「什麼人?」
「山……山裡的。」
「站住,不許動。」
瘦小的人站住了。
一名武士上前。
「你叫什麼名字?」
「小王!」
「可有信符?」
「有、有!」叫小王的從懷中取出一塊三指寬的木牌遞了過去。
那武士只瞄了眼並未細看。
「小王,你忘了規定,日落之後不許進山?」
「小的沒忘,只是……只是這酒簍子太重,走不快,所以耽擱了時辰。大爺,光酒就整整七十斤,加上簍子罈子少說也上百斤,小的……差點沒被壓死。看來……捱到家天也亮了,大爺,您就可憐……」
「少廢話,山裡有自己釀的酒,何必大老遠出山去買?」那名武士兇巴巴地盤問,就像是官府的差役。
「大爺!」小王輕輕卸下酒簍,連喘了幾口大氣。「村裡頭人明天娶媳婦,特別打發小的出山去買壇好酒,是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
「好酒?」一名武士介面。
「太妙了,大伙兒可以消磨一夜。」另一個幫腔。
「這……這不成,酒沒了教小的怎麼回去交代?」小王發了急直打哆嗦。「大爺,行行好,放小的過去。」
「當然放你過去,滾吧!」
「這酒……」
「還有十呢,九……哈哈哈哈!」一腳踹了出去。
小王連翻了兩滾,一跛一蹌地走了。
那武士挽起酒簍,快步進入哨棚。
一陣歡呼,大伙兒痛飲起來,把路的也進棚加入。
盞茶工夫,棚子里沒了聲息。
小王又踅了回來,大聲高叫道:「請公子入山,全擺平了!」這小王,正是王道的化身,他表演得還不賴。
韋烈、洪流和小雲雀一起出現。
「公子!」不喜歡開口的洪流說了話。「這幾個小角色料理了不就完事,還費這大的手腳,我不懂?」
「洪流,那樣做會打草驚蛇。」
「那為什麼非要走正路不可?」
「當然,隨便那裡都可以入山,險峻的山勢阻擋不了我們,不過,總沒有順順噹噹直搗總舵強。」說完轉頭道:「王道,下一步棋。」
「是!」王道應了一聲,自言自語地道:「上次在『神女翠姬』那老妖精那兒順手帶的東西本來打算留作紀念,想不到今天派上用場,這些忘八羔子要酒不要命,這下子可真是樂了。」
嘀咕著進入哨棚。
哨棚里,所有的武士全躺倒了,功力淺的已不省人事,功力深的大眼瞪小眼,一個個軟癱如泥。
王道先找到那最先跟他打交道的武士,笑嘻嘻地道:「相好的,你剛才踢了我一腳,我這個人沒什麼,喜歡點小便宜。」
一腳踢去,那武士大翻元寶。「這是本錢!」又踢了一腳,那武士一頭栽進草床底下。
「這是利息,對本對利!」然後又望向居中坐著瞪眼的黑衣人。「看服色你是頭子,現在仍然讓你做頭,我們巡山。」取出懷中小瓶,選了四名武士一一喂服,然後又褪下不給解藥的兩套衣服,自己換上一套,另一套扔了出去,大聲道:「洪流,趕快收拾打扮一下好做客。」
外面的洪流立刻換上大造門武士服。
王道飛快出指,利落地點上那四名武士的穴道,很神氣地道:「你們起來帶兵器整隊出發,目的地是總舵,注意規矩,不然就捅了喂狼。」說完,順手揀了根矛子,逐一作勢要戳,四名武士連黑衣人站起,被趕出哨棚。
一行七人,黑衣人領隊,王道第二,洪流殿後。
韋烈與小雲雀早已隱起身形。
「出發!」王道發號施令。
巡邏小隊像真的一樣舉步前進。
剛走沒多遠,另一小隊橫里行來。
「什麼人,口令!」王道先發唬人。
「第九隊,月滿山!」領隊的回答。
「第四隊,月滿山!」王道胡報了一下。
兩隊交叉而過。
一座極隱密的山谷。谷口被粗木棚住,一道大棚門,上面是哨樓。
王道與洪流來到。
那名黑衣領隊與四名手下已經乖乖地躺在山溝里。現在,王道已經頂替了黑衣人,洪流仍是武士打份。
「什麼人?」門樓上傳出喝聲。
「傳訊的!」
「口令!」
「月西沉!」
「口號?」
「四二,逢八進二,雞毛著火!」
王道回答得相當流利,口令是隨時辰改變的,而口號則是代表身份,逢八進二是表示八人小組有兩人回總壇傳訊,雞毛著火表示是急訊。這些,都是王道和洪流從黑衣領隊口裡硬逼出來的,表演得很精彩。
「放行!」
隨著這一聲放行?木柵門上開了一道小門,王道與洪流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小門隨即關閉。
柵圍高約五丈,由三層巨木連接,柵里仿築城的形式積土成坡,頂端可以馳馬,埋伏了近百強弓手,中間雜著暗器手,武功再高也難闖越,如果是群攻簡直就是送死。
圍里又是一大段空地,武士逡巡不絕。
王道與洪流一路前行。
兩邊夾峙的巨峰壁立千仞,猿猱難攀。
這時,天色已瀠瀠發亮。
總壇在望,全是竹木搭建的平房,毗連櫛比,真的像一座小山城。
兩人偏開正面,朝後逡去。
日上二罕。
在柵外隱身的韋烈與小雲雀顯得很焦急,算時辰,如果王道和洪流順利得手,應該已經有情況顯現,可是卻一無動靜。「韋公子,王道和洪流兩位莫非……」
「別擔心,他倆很會辦事。」韋烈在安慰小雲雀,但他心裡何嘗不急。他是人不是神,這裡是大造門的總舵,撒開各種布置不談,單就對人而言,以區區四個人來對如雲高手,就算人家伸著脖子等他們殺也殺不了這許多。
「可是……」
「我們再等等。」
「我爹不見影子,不知怎麼了?」
「以令尊的能耐,應該自保有餘。」
「大造門的人慣常用毒……」小雲雀的確很著急。
「這……」韋烈心裡打起一個結。「大造門會用毒的只極少幾個人……」
「韋公子,您看谷里?」
「啁!」
谷里一道濃煙直衝霄漢。
柵門突然打開。
「他們得手了!」韋烈直起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