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邪惡之徒
天亮了。
油盡燈自滅。
司馬茜悠悠醒來,頭很重,渾身乏力,軟得像一灘泥,好一陣子,才覺得更清醒些,一個轉側,突然發覺身上怪怪的,下面那地方有些刺痛,隨即發覺自己竟然是赤裸的,這一驚,人已完全清醒了。
「怎麼回事?我怎麼醉成這……」她自語著,手摸處,粘粘濕濕,女人本能上的敏感反應,她意識到已經發生了不堪想象的大事,登時魂飛魄散,這是比死還嚴重百倍的事,她一下僵住了,腦海里嗡嗡響成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再度恢復。
淚水奪眶而出,幼時沒有記憶,但長大有記憶以來她是頭一次哭,第一個升起的念頭是自鮑,唯有死才能解脫。
一個心高氣傲的名家女子而有此遭遇,其悲憤之情是無法以言語形容的。
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內心掙扎,她想到自己不能死,這不明不白的一死,對家門的影響同樣嚴重,而且讓做此事的惡徒逍遙法外,豈非死不瞑目?於是,她咬牙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就昨晚用過的水凈了手臉。
她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有靈魂的人。
整個世界都變了,彷彿完全陌生,自己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一切的美夢憧憬悉數破滅,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站到桌邊,想……
她記得在喝下第二壺酒只三杯便趴倒桌上,記憶止於此,以後是一片空白,以平日的酒量,應該不會醉倒的。
第二壺酒,問題出在第二壺酒。
「姑娘,女客人……」是小二的聲音。
「唔!進來。」
小二提了兩隻木桶進來,一隻是清水,另一隻空桶是準備用來盛用過的髒水。但來的不是原先負責伺候的那個小二。
「怎麼換成了你?」司馬茜脫口問。
「姑娘,伺候客人誰都一樣。」小二笑著說。
「我就是喜歡他,人呢?」
「聽說……死了娘,天沒亮就回家奔喪去了。」司馬茜氣憤得幾乎要發狂,那小二分明是畏事發而潛逃了,想不到自己的清白會毀在一個店家小二的手上,實在是死不甘心。轉念一想,自己可不能露出破綻啟人疑竇,得裝著沒事問出那小二的底細……
「噢!」司馬茜緩和了臉色:「他叫什麼名字?」「李保。」「他是哪裡人?」
「本地人,家住城南十里的李家村。」
「哦!沒事了,你做你的事。」
小二換了盥洗用水,然後離去。
司馬茜咬牙切齒地自語道:「李保,你這兔崽子,姑娘我要不把你全家所有的人斬盡殺絕,難消心頭之恨。」
於是,她理妝出門。
南門外通向李家村的黃土大道。
司馬茜疾步而行,她滿懷殺機,俏麗的面龐罩著一層厚厚的嚴霜,看上去十分怕人,美女已變羅剎。
她不期而然地又想到「武林公子」韋烈,如果他不離開,這種遺恨終生的事可能就不會發生,是上天有意作這惡毒的安排嗎?殺了人,滅了門,消了恨,自己能還原嗎?她的心在不斷滴血,靈魂似乎也脫離了軀殼。
正行之間,忽見路邊圍了一大堆人,七嘴八舌嚷成一團,從裝束來看,全是些庄稼人,他們在吵什麼?
漸行漸近,聽出些話聲。
「好端端一個小夥子怎麼會變成了路倒?」
「八成是幹了傷天害理的事才遭天譴。」
「嗯,有道理,看他身上帶的兩個金錠子,足可買三畝地,在城裡當下人,不吃不喝十年也賺不到……」
「橫財,一定是橫財!」
「呃!」一個老人的聲音:「人死是大事,嘴上留點德,二楞子,還不快回村去向他娘報信……」
「噢!大爺!」
一個十來歲的大孩子拔腿奔去。
司馬茜步近,從人堆隙縫往裡一看,呼吸為之一窒,躺在草地上的正是店小二李保,口鼻留有血跡。
眾人仍在叫嚷,沒發現有個帶劍的美大妞來臨,否則又將是一陣驚亂。
司馬茜雖然任性,但心思是靈巧的,她突然明白了什麼,為怕這些鄉佬煩人,她悄悄退開,反朝原路折回了,走一段路,離那些人已經很遠才停了下來,她要好好把這檔子事加以分析。
小二李保並非如店家所說回來奔喪。
他身上有兩個金錠了。
人不是暴斃,顯然是毀於內家重手法,而他不是江湖人。
從以上的情況可以勾畫出事件的輪廓,小二李保是被邪惡之徒以重金誘惑收買送那壺藥酒,他託言奔喪打算帶著金子遠走高飛,那惡徒為杜後患追上來殺之滅口,沒收回金子可能一系天良未泯,留給死者家屬善後……
那人神共憤的邪惡之徒是誰?
出手兩個金錠,顯然不是下流角色。
事情發生在店裡,那惡徒當然也在店裡。
哪裡丟哪裡找,司馬茜決心回店住下。惡者食髓知味,很可能還會有所舉動,另方面也可在旅客中找線索,這種人只要露臉不難辨認。
於是,司馬茜走回頭路。
剛到城門口,無意中瞥見一個衣著鮮明的貴公子,從城廂大道的人潮中行來,手裡牽著一匹雄健的刺騮,馬背上有行囊,像是長途趕路的樣子。那匹眼熟的棗騮馬引起了司馬茜的注意,仔佃一看,芳心大震,急低頭快步……
「師妹!」叫喚的聲音很大。
來的,正是「梅花劍客」方一平。
司馬茜知道躲不了,只好止步。
方一平已到身前,滿面興奮之色。
「師妹,我找得你好苦!」
「找我做什麼?」司馬茜心頭已亂成一團。
「不找到你,我怎麼回去向師父復命?」
「那是你的事!」
「師妹…」
「你怎會找到垣曲來?」司馬茜切斷了他的話。
「我是聽說『武林公子』韋烈在垣曲出現,所以……就抱著一絲希望趕了來,我剛到,真巧就碰上……」
「你判斷我是跟韋烈私奔?」
「師妹」方一平尷尬的笑笑:「我絕對沒有那意思,你一向任性,但我相信你的為人,你會嚴守分寸。至於韋烈,我一樣相信他的人品,上次在洛陽我對他起了誤會,只是一時意氣,事後我已向他賠禮,不信可以問他。師妹,你應該知道我素來是寧折不彎的,低頭向人賠不是,可是破天荒,這……完全是為了你。」
謊言,通常都是最美麗的,令人耳朵受用。
司馬茜無言可答。
「師妹,隨我回去……」
「不!」司馬茜回答得很決斷。
「師妹,你知道師父和師母有多著急?」
「我不是頭一次出門。」
「可是……這次不同。」
「什麼不同?」
「師妹,你我的婚事是父母之命……」
「我不會嫁給你!」司馬茜不假思索地說。其實,她心裡是在悔恨,人心都是肉做的,方一平的一席話確實使她感動,她發現自己是錯了,可是,自己現在已非完璧,還能從父母之命與方一平成親嗎?悲劇已經成了定局。
方一平的臉色變了又變。
「師妹,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只是個被收留的孤兒……」
臉上現出很痛苦的樣子:「不過,不要緊,我會自量的,你只要跟我回家,我……會請求師父解除婚約,這點你放心,我說到做做到。」
方一平彷彿已變成了另一個人。
司馬茜想大哭一場,但她強忍住了,心裡對方一平的愧疚更深,可是能回頭嗎?不能,永遠不能。
「是我配不上你!」她脫口說了出來。
「師妹,你……這是什麼意思?」方一平驚詫。
「沒什麼,人各有志,我要走了一」
「師妹,你不能……」現在已經有許多人駐足而觀。
司馬茜扭轉身疾步混入人群,她要是再不走,淚水便無法再控制,一個好強的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示弱。
「師妹,我會一直留在垣曲。」方一平大聲說,臉止露出一抹陰森的笑意,心裡卻在道:
「司馬茜,你已經註定是我的人,我要你付足代價,然後才收留你,師父已經認定我是凌雲山莊的繼承人,我不會放棄,即使沒有你。」
中條山。
綿亘千里,山勢叢雜險峻,大部份是人跡不到之地。
韋烈循設定的標誌深入五十里之後會合了先遣手下洪流與衛道。
山區不比平地,日頭一歇山便是嵐霧的世界能見度幾乎等於零,而且日落的時間比平地要早將近一個時辰。現在不過是申牌時分,在平地太陽還吊得老高,但在山區已經是黃昏薄暮,當然,天氣特別晴朗的日子會有些例外,但那樣的日子並不多……
韋烈與兩個手下在一個高亢的山洞裡煨火烤野味啃乾糧,邊喝著王道從山區人家搜賣來的雜糧酒。
「你兩個沒發現任何形似駝峰的山頭?」韋烈問。
洪流只搖頭,他不大喜歡說話。
「沒有!」王道回答:「我倆到此地之後,一南一北分頭采察了一天行程都沒有任何發現,也許不夠深入。」
「好,我們明天分三路推進,我在中,王道向北,洪流向南,一天之後再向中央會合,如果有情況,入夜之後放『鑽天鼠』連絡,還有,別忘了向能碰上的山居獵戶打聽,這比盲目找尋好得多。」
「公子不說我也是這麼想!」王道嘻著臉說。
「你聰明!」洪流白了王道一眼。
「石獅子開口,難得。」王道嘴不饒人。
洪流又白了王道一眼,但已不再開口。
韋烈是習慣了他兩個的德性,根本不插嘴。
現捕現宰現烤的山獐味道十分鮮美,佐以山裡人釀的雜糧,美酒,的確是別有風味的一種享受,樂趣無窮。
「嘿!過年啦!」王道突然歡叫一聲。
「什麼?」洪流悶悶地頂了一句。
「看,祥龍獻瑞!」王道手指洞外。
遠遠的峰間正在火燒山,真的像一條巨大的火龍在蜿蜒蛹動,十分壯觀。如果對山區稍有認識,便能判出野火燒山之處距這裡至少是大半天的路程,這是指有功夫的,普通人得耗上一天還不一定能到。
韋烈悠悠地道:「火燒山之處必有種地人家,燒山是為了除雜草,造肥料,驅蛇蟲。這一燒可能是幾天幾夜,我們就以那裡作為會合的地點,兩天之後回頭,先到先等,不見不散,山區太遼闊,鑽天鼠信號不一定有效。」
王道應了聲:「好!」
洪流仍是只點頭,不必要的話他是多一個字也不說的,他也有很多話的時候,有時是基於必要,有時是被王道逼的。這種性格正是一個職業殺手的典型,雖然他已棄邪歸正不再是冷血殺手,但習慣是不容易改過來的。
天放亮。
三人分道揚鑣,洪流與王道一南一北,韋烈走中路。
山區無路,如果有也只是山裡人走出來的錯雜小道,無法據以到達某一個特定地點,所以對於山勢與方位必須有判別的本領,更要緊的是認定一個特殊的座標,憑以分辨本身的位置,現在三人都以火燒過的那座山中央突起的寶塔形尖峰作為指標。
過午不久,韋烈抵達了昨晚所見火燒山之處。
山腰已被燒得一片黑,林木多已枯焦,余煙未熄。近山腳峰峰相連的坳地里一片蔥綠,與燒過的黑地一比更加顯目。意外地,蔥綠之中是十來戶分散的山居人家自成一個聚落,而作為指標的尖峰正矗立在聚落的正後。
將近聚落,一個手持虎叉,身背弓跨刀的壯年漢子迎面而來,一望而知是山中獵戶,韋烈忙上前打丁個招呼。
「這位大哥,你好!」
「客人是……」
「到山裡來訪友的。」
「哦!客人在山裡有朋友?」狐疑地打量了韋烈幾眼:「山裡人不多,這附近五十里之內的鄉鄰彼此都認識,客人的朋友是誰?」
「這……在下打聽個地方。」
「什麼地方?」
「駝峰!」
此漢登時臉色大變,像突然碰見了鬼,後退兩步之後,半聲不吭,像逃命般地斜里疾竄而去。
韋烈傻了眼,這是怎麼回事,這獵戶一聽到「駝峰」二字,便像碰到了瘟神似地急急逃走,駝峰是不祥之地嗎?是犯了他們的忌諱還是另有文章?他想不透,但確定其駝峰這地點,而且這一帶山裡人都知道,照情況判斷,駝峰必在這一帶附近不遠,地方算撞對了,用心查訪必有著落,因而精神大振,繼續前行。
這裡是聚落邊緣,有羊腸小道可循。
順小道行去,已可看到在辛勤鋤地的男女山民。
眼前是道山溪,溪中怪石嶙峋,一株倒下的大樹橫跨溪上,枝椏已被修整,自然地形成了一道便橋。
橋頭石上坐著一個白髮老人在吸旱煙,狀甚悠閑。
「老丈,打擾!」韋烈隔溪而問。
老人抬頭,老臉儘是驚訝之色,這地方極少生人來往,可以說是個老死不與外人聞問的地方,韋烈雖然換了普通便服,但在山裡人眼中仍是驚怪的對象。
「你……什麼人?」
「有事入山,向老丈請教一個地方。」他不說訪友了。
「什麼樣子的地方?」
「駝峰。」
「啊!」老人虎地站起身來,恐懼地瞄了韋烈一眼,掉頭便走,而且走得很快。
韋烈再一次傻眼,有些啼笑皆非,山裡人對於「駝峰」這名稱為何會有如何強烈的恐懼反應?這問題大了,看樣子向人打聽是此路不通,村子也不必進了。他想,駝峰無疑是在這範圍之內,耐心找定可找到。
一陣盤算之後,他決定登上寶塔形的尖峰,居高臨下,視線可以放得很遠,只要發現駱駝背似的山峰便差不離了。估量了一下形勢,他選擇側面登峰,眼前的山溪恰在與尖峰並列的夾縫之間。
於是,他溯溪而上。
一路攀藤附葛,有時必須繞行,相當艱困。
溪床愈來愈陡,變成了峽谷,有的地方是倒瀉的瀑布,轟轟的水聲加上谷壁迴音,聽起來令人心驚。
好不容易登上了峰頭,一看,這峰頭與尖峰相隔數十丈,山谷已埋在原始林里,尖峰巍峨在上,高底差了一倍有多,這只是肉眼的估測,大自然的景物最會騙人,實際上有多大差距要現身體驗了才知道。
韋烈坐下來休息了一陣,然後振作精神,飛身掠起,踏樹渡越峽谷,然後開始攀登。峰勢陡峭,有些地方還是蓋頂的突岩,若非身手超人,真的是寸步難移。他手腳並用,一個勁朝上升登,好不容易到了一處可以喘息的落腳點,仰頭上-望,由倒抽一口涼氣,寶塔形的尖峰遠處看十分明顯,而現在卻變成模糊了,似乎直透天頂。
他並不氣餒,蓄足勁再往上爬。
汗水濕透重衫,這種勞累是生平第一次。
日頭已墜向西方的遠山,光彩盡失,變成了一個紅球。
下望聚落散居,已完全掩沒在瞑氣里,灰瀠瀠一片。
爬,他除了努力向上,沒有退路。
天色逐漸昏黑下來,東方現出白色的光暈。
體力損耗太多,速度自然減弱。這並不是駝峰,只是藉以觀測的居高點,想不到會費這麼大的勁。
月升。
無垠的山區披上了輕紗,黑暗消退,發瀠的峰頭顯得十分安祥,在這種景況下,即使他是跺跺腳會使風雲變色的人物,也顯得無比的渺小。
終於,他登上了峰頂,岩寒松在月光映下照下一片詩情畫意,如果你相信有所謂仙山,這便是了。
韋烈已精疲力盡,躺下來閑目憩息。
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疲累之感已消,睜開眼,玉盤已快當頂,他深吸了幾口氣,起身心裡想,要尋找駝峰,得等到明天日出之後,好在與王道他倆約定的會合時間是兩天,自己綽有餘裕。
游目瀏覽之下,呼吸突然窒住,目光也直了。
峰邊,突岩上,背立著一個白衣人影,是女的,曳地長裙,穿的是宮裝。
這種地方,這種時辰,居然會有人出現,而且還是個宮裝女子,不是鬼也是怪,太不可思議了。
她是飛上來的。
是月亮上下來的?
是個幻影?
韋烈揉了揉眼睛,再看,幻影沒消失,也沒動。他想,自己上峰之後躺了這麼久,對方如果是真人,不會不知道,不會沒有反應?
於是,他想到巫山神女,想到天台仙姬,想到廣寒宮主,想到狐媚妖邪……
汗又冒了出來,是冷汗。
即使是膽大包天的人,突然間碰上超越情理之外的古怪事物,恐懼是本能的反應,所不同的是程度上的差別。
畢竟他不是普通人,慢慢地冷靜下來。
於是,他鼓足勇氣,緩緩挪步向前接近。
當然,如果出現的是個惡形怪態的東西,那又另當別論。
女人,本身便有一種減輕別人恐懼的力量。
近了,還有兩丈,韋烈止步。
現在可以看得更清楚,烏雲披肩,曲線玲瓏,比起司馬茜和小青,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看不到正面,但想來絕丑不到哪裡,尤其一身白衣,更顯得超塵脫俗,一般世俗所形容的,有幾分「仙氣」。
白衣女子依然絲紋不動,彷彿一尊雕像。
真的是白玉石雕刻的人像嗎?
很有可能,在這種絕地,有那種怪人在峰邊豎上一尊雕像並非不可能,而且也就不算怪了,這種事例不泛。
韋烈又僵立了一陣。
「你是人嗎?」這句話問得相當笨拙而可笑,但在意念懸空的情況下,也就難怪了。
沒有回應。
韋烈心頭下意識地一陣發毛。
「你是誰?」他又問。
「人!」有了反應,一個字。
韋烈膽氣頓豪,但也感到好笑,剛剛問她是人嗎她不答應,而現在回答卻是「人」,問題大概是自己剛剛所問不當。
「月白風清,絕嶺孤峰,能遇到姑娘不能不說是一種奇緣,願意跟在下談談嗎」
「你是誰?」
「姓韋名烈,江湖上賜號『武林公子!」「怎會到這種人不留跡的地方來?」
韋烈一下子愣住了,該怎麼回答,說實話嗎?如果說出「駝峰」二字,對方會不會又像峰腳下那些山居人一樣不顧而去。
他考慮了許久。
「尋找駝峰!」他決定說實話,因為這女子不是普通人,她的反應該與普通人不一樣,只是換來的反應是好是壞就無法預測了。
他心懷忐忑地靜待下文。
白衣女子動了,徐徐回身。
韋烈的心跳突然加速。
白衣女子轉成了正面。
像明月從雲端乍現,沁人的清光倏然灑照。芙蓉為面玉為骨,此姝不應現人間!美極了,像傳說中的仙女。不是艷,不是麗,只是美,一種不同凡俗的美,人見了除了讚歎驚絕不敢起任何非份之念,因為她的美散放著聖潔。如果說造物主真有所謂傑作,這便是代表了,她的軀體彷彿充滿了靈性,使人不敢褻瀆。
韋烈的腦海在這剎那之間成了空白,自我已不存在。
真正的美人,生平僅見。
許久,韋烈才逐漸回復自我。
「姑娘……怎會在這人跡不到的峰頂?」他問,說話似乎還有些困難。
「賞月!」白衣女子回答得很自然。
「姑娘……到這種地方來……賞月?」「你不認為這是個最佳的賞月之處?」
面冷,聲冷,不是一般人所感受到的森寒冷漠的冰霜之冷,而是像一塊寒玉所自然散發的冷,使你承認冷但又不覺其冷。
「是的!」韋烈的口齒似乎也變得笨拙了。
「你說,你是為尋駝峰而來?」
「是的!」談到正題,韋烈精神一振,人也完全恢復正常,迷茫之感盡祛,挺了挺胸,英姿煥發:「對於駝峰,姑娘有什麼指教?」
「我先問你。」白衣女子的眸子閃射出智慧之光,正配合了她靈性的氣質:「你為什麼要尋找駝峰?」
「為了完成父母的遺願。」韋烈不加掩飾。
「怎會找到此地來?」
「受一位武林先輩遺書的指示而來。」
「哦,那位先輩是誰?」
「無憂老人!」
白衣女子顯然地一震,容光頓時失色。韋烈也是心頭一震,對方的反應使他感到情況有異,後悔不該如此坦率,一下子說出「無憂老人」,應該試探著來,對這神秘的白衣女子目前還一無所知,真的把她當成了女神嗎?
實在太猛浪了,自己平素的冷靜竟經不起這一點考驗,但出口的話是無法再收回的,事已至此,只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好半晌,白衣女子的面色才又恢復自然。
「你說『無憂老人』的遺書?」
「是的,遺書是寫在一塊絹布上,在下無意得到。」
「能告訴我經過嗎?」
「可以!」
韋烈把古墓得絹圖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連寶鏡的秘密也說了,因為對方充滿智慧的眼光似乎能洞燭人心,有了隱瞞被對方察出可能反而壞事,萬一對方有什麼異圖,相信還應付得了。
白衣女子靜靜地聽,聽完舉首向天,口唇微動,似在默禱什麼,又是許久,才放平臉朝韋烈微微一笑。
「你很誠實!」是一句讚賞之詞。
「在下認為不必隱瞞欺騙姑娘。」
「好,我請你到我家作客,別的慢慢再談。」
「姑娘的家?」韋烈大感驚奇。
「對,就是此峰之下!」白衣女子反手朝峰邊一指。
韋烈不能不有所疑懼,但他不能半途而廢。
「好,在下從命。」
「跟我來!」
白衣女子迴轉身,飄起,從峰沿消失。
韋烈心頭「咚!」地一震,他上峰的艱險歷程猶在眼前,這一下躍的結果是什麼,難道她真的不是人?想歸想,他快步上前到了峰邊朝下一望,不禁啞然,白衣女子停身在三丈之下的一塊突岩上,突岩約莫八尺大小,是虛懸在半空的,看起來仍十分令人膽寒,如果失足便什麼都不要提了,她的家?她的家在哪裡?
他鼓起勇氣飛身下瀉,輕飄飄落在白衣女子身邊。
到了突岩上才看出壁間是一個石洞,可容兩人並肩而行,洞里有光,像朦朧的月光,想不到竟然是珠光。
韋烈對這白衣女子感覺上是更神秘了,「跟我進去!」
「姑娘的家就在這……」
「不,這只是通道。」
韋烈緊隨在白衣女子身後進洞,距離近,她身上散發的暗香不斷沁入他的鼻孔,如蘭似麝,不知是什麼香,反正非常地惑人心神就是了。
十步一球,彷彿入了幻境。
深入十丈,一道小門橫在眼前,洞徑到此為止。
韋烈正在狐疑之際,只見白衣女子伸手一按,小門自動開啟,裡面像是一間斗室,不,說是一個大木柜子還來得恰當些,白衣女子步入回身作了個手勢,韋烈硬起頭皮跟進,白衣女子又一按,木柜子倏往下沉,還聽到轆轤之聲。
下沉,身體有虛飄的感覺,就像兒時夢中飛墜。
眼前頓時漆黑一片。足足盞茶工夫,下墜之感消失,似是停止了。又見光,是月光照在淺淺的洞外,隱約中可見樹石花草的影子。
「到了,出去吧!」
韋烈隨著出洞,感受上彷彿在經歷奇幻的夢境。
洞外,另是一番景象,上有天,下有地,四邊有山,上望只是一個大孔,人在其深無比的巨井之底。眼前樹石玲瓏,花木扶疏,掩映著一座宮殿式的大建築,旁邊環拱著一些小建築,看來全是精舍。
韋烈成了仙境中的凡人,所有的一切全是驚奇。
兩條窈窕的身影穿花樹而來,是兩名宮女裝的少女。
「宮主回來了!」兩名少女福了一福。
「宮主」二字使韋烈心中一動,她到底是什麼身份。
兩名侍女長得一樣的清麗可人,望著韋烈掩口一笑。
「這位是韋公子!」白衣女子淡淡地引介。
「見過韋公子!」雙雙福了下去。
「不必多禮!」
韋烈抱著回禮。
「小婢叫素月!」稍高的一個報。
「小婢叫凝香!」另一個跟著說。
好雅緻的名字。韋烈在心中說。
「老夫人歇息了嗎?」
「已經安寢了!」素月回答。
「帶路冷月軒!」
「是!」兩婢齊應。
這等人物、排場、勢派會出現在深山絕谷之中,實在是匪夷所思,說出去誰敢相信這會是事實,韋烈心頭又起了迷幻之感,分不清是夢是真了。
在兩婢的前導下,來到宮殿式主體建築石側的一幢精舍,女掀簾進入之後,便覺氣氛不凡,用高雅幽靜四個字可以形容,琴棋書畫古玩盆栽簡而不繁,井然有序,每一件擺設張掛的位置都十分考究,令人為之心神一舒。
分賓主坐下,侍婢獻上香茗,聞香便知是極品。
「備酒!」白衣女子微一抬手。
兩婢立即退下。
韋烈在江湖中豪放慣了,未免有些拘束,但主人是女的,只好忍住。
「在下可以請教姑娘的稱呼嗎?」
「我叫冷玉霜!」她毫無一般女子的忸怩作態。
韋烈心中暗贊,美如玉,寒如霜,很貼切的名字。
「請問冷姑娘,此乃絕地,這些建築……,」「另有密道通往外面。」
「哦!在下還有件事不明白,在谷外小村,在下問及駝峰之時,那些山居之人何以像犯了禁忌,避之猶恐不及。」
「啊!這……」冷玉霜嫣然一笑,她現在一點也不冷:「那是多年前的事了,先祖為了避免干擾,故意製造了一些神跡,說駝峰乃仙人所居,犯之不祥,久而久之,便成丁一種禁忌,世代相誡,無人敢提。」
「是這樣!」韋烈深深點頭:「駝峰究竟在何處?」「稍後再談。」
韋烈只好住口。
冷玉霜問了些江湖近事。
凝香來請入席。
酒席擺在廳后的敞軒里,從布置可以看出「冷月軒」是自這敞軒而命名。
入座,兩婢侍酒。
不談酒菜之精緻品級,單隻看桌上的器皿便不是一般中等人家所有,說是王侯絕不為過,氣氛漸漸融洽起來拘束-除,彼此的交談便多了起來,冷玉霜並不如峰頂所見的那麼冷,健談,酒量也好,韋烈在不知不覺種也開放的和平素一樣,已不知直身站起來,喝下多少杯無從計數。
等發覺眼前玉影成雙之時,身體已經無法挪移。
玉山傾頹,他醉了,朝桌上一伏,再也起不來。韋烈又恢復知覺,睜開眼,眼前光線很幽暗,手指觸處,冰涼光滑,他駭然起坐,才發現自己是躺在地上。茫然轉動眼珠子,上面的拱形圓頂,四面是平整的石壁,根本不亞於是一個碩大無篷的石窟,沒有門戶,渾然一體,自己儼若一隻小青蛙被卡在一個倒覆的大瓦缸里。
這是什麼地方?
自己怎會躺在這裡?
他清楚地記得,昨晚自己在一棟精舍里接受名叫冷玉霜的白衣女子歡宴,那精舍叫冷月軒,還有兩個侍女,一個名叫素月,另一個名叫凝香。後來自己像是醉了,人事不省,怎麼會被人送到這古怪的石窟里來呢?難道自己真的遇到了妖魔?可是……對方分明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是人中之人,這當中有什麼文章?
他敏感地想到了寶鏡,用手一摸,寶鏡仍在。
他站起身來,微覺虛飄,這與醉醒的情況完全一樣。
仍在夢中嗎?看手,頓地,一切都很真實。
他下意識地挪步走動,這圓頂石窟的範圍很大,幾乎等於是一個院落,走一圈超過了百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別說門戶,連一個洞都沒有,是怎麼進來的?
他竭力保持冷靜,要摸出一個門道來。
石窟里平滑光潔,任什麼擺設都沒有,誇張一點說,連一粒砂都找不到,當然也就沒有任何聲音,靜得像深山古剎里的禪房。他下意識地想,這地方如果用來閉關練功倒是相當不錯,你不想靜也得靜。走走,停停,想想……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感覺上是很長很長。
他不明白冷玉霜為什麼會來這一手,有什麼特殊的目的?
時間一長,他開始焦慮,煩躁不安,像一隻困獸極思突破。於是,他開始找尋出路,他敲遍了四周每一寸窟壁,但實胚胚地全是厚不可測的岩石。
最後,他又冷靜下來,他堅信冷玉霜不是邪門人物,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她的心地應該也是美的。
於是,他跌坐下來,摒除雜念,內視調息。
現在是整個地絕對靜止,彷彿時光也已停止在某一點上。
又不知過了多久,韋烈睜開眼,他發現窟里亮了許多,一道光從圓頂斜射而入,本能告訴他這是陽光。他起身仔細觀察,看出圓頂竟然有一個碗大的小孔,孔洞很深長,是以在陽光沒有透入之前根本看不出來。
陽光,代表白天。
他又想昨晚月光下所見的山谷形勢,四周都是插天的巨峰,日光照射的時間很有限,必須在午時前後才能直照谷底,而這小洞是斜的,是午前還是午後?如果是午後,現在是未時,如果是午前該是已時,因為他不知道這石窟的座向,所以無法判斷方位。
他來回蹀躞,意念紛至沓來…山突地,他發現陽光照射之點的岩壁似乎有些異樣,似乎有一個方形的隙線,很細,如無光照根本不會顯現。
這方形隙線暗示了什麼?
隙線離地約莫丈許,石壁平滑,根本無法攀附。
好奇是人的天性,武林人更甚。
他極想一窺究竟,心念數轉之後,他拔出佩劍,身形拔起,運足內力,把劍插入石壁將近一尺,手攀劍,人附壁空懸,騰出另一隻手觸摸,果然是一尺見方的隙線,他試探著用手猛力一按,怪事發生了,岩石沿隙機內陷,現出一個方孔,他的心頓時收緊。深吸一口氣之後,把手伸入孔中,摸到一樣扁形的東西,他抓了出來,是一個比巴掌略大的紫檀木盒。
盒子里裝的是什麼?
現在不光是好奇,而是激動了。
他再提氣,指勾方孔邊緣支撐體重,然後拔劍下落。
平息了一下情緒,收起劍,端詳木盒,非常精巧的盒子,盒蓋上雕了花邊,中間有四個古篆字「寶藏之鑰」。
他內心起了極大的震撼,這不是自己的目標嗎?
他持盒的手在發抖,許久許久,才又平復下來,抬頭朝壁間望去,方孔已復原,那道光幢也已消失。
他忽然憬悟過來。
駝峰石屋,已正現寶,這石窟便是石屋。
剛剛的時辰是已正,陽光透入就只那麼片刻。
木盒中便是「無憂老人」遺絹所謂的寶。
想不到這麼快便完成了父母的遺願,真的是天意。到這石屋是冷玉霜刻意安排的,怪不得她一再支吾不說出駝峰所在。
既然是寶,她為什麼不自取而成全別人?這又是一個不解之謎,可惜現無從查問。
木盒只是扣住,很容易便打開了。
一看,又為之呆住,盒裡裝的是一柄拇指寬,三寸長烏光發亮的鐵如意。這就是寶嗎?
寶在何處?
取出鐵如意,審視了一陣,看不出任何奧妙。
他閉起眼想,突然想到盒蓋上「寶藏之鑰」四個字,分明又指出這是開啟寶藏的鑰匙,那寶藏何在呢?
他又傻了。
在茫然無主的情況下,他再次檢視木盒,希望有更進一步的發現。
盒底有寸墊,是一方摺疊整齊的絹布,下意識地掏了出來,抖開,在昏昧的光線下赫然發現絹布上隱約有字跡,這一發現,又使他再度激動。運足目力辨認,上面寫的是:「先輩遺澤,福德緣齊備者得之,此乃開啟寶藏之鑰,雙僧證果飛升,是謂仙緣。」
前面三句一看就懂,後面兩句可就難解了,「雙僧證果飛升,是謂仙緣。」什麼意思?
根本與前三句連貫不上。
他反覆地看,用盡心思去想,腦脹欲裂,仍然得不到半絲頭緒。
追蹤「天殘」、「地缺」進入古墓得到「無憂老人」所留的絹圖是機緣,在此地碰上冷玉霜是幸運,以後呢?
這兩句似揭非揭的謎語不能破解,「寶藏之鑰」便形同廢物,因為沒有開啟的對象,他陷入昏亂里……
「軋軋!」聲中,頭頂上裂開了一個大天窗,立即有光照入。
韋烈不虞有此,倒是吃了一驚。想不到出入門戶開在頂上,怪不得摸遍了四壁毫無線索,不用說,自己也是從頂上被垂放下來的了。照此看來,昨晚並不是真醉,而是冷玉霜有心設計的,可笑,自己竟這麼懵懂。
「出來吧!」發白頭頂,是冷玉霜的聲音。
他精神大振,也許冷玉霜能解此謎。抬頭估量,孔洞距地約莫三丈高下,要出去不難,他應了一聲:「來了!」身形旋飛而起,「呼!」地一聲穿了出去,沖勢太強,直升洞外兩丈有餘,一擰腰,輕輕落下。
落點是一個矮峰的鞍部,目注四周,仍在谷里,殿堂屋舍遠在腳下。日頭已偎在山巔,白天視線開朗,這才看清谷壁的險峻巍峨,彷彿是擋住青天,大概只有猿猱才能攀援。
冷玉霜俏立在一邊,面色的確是冷,像寒玉雕琢的,但不礙其美。
「怎麼,你成功了?」
「謝姑娘成全。」
「不必謝我,這是你的福緣,我只是引線人。」略頓又道:「說起來應該是我謝你,你使我得到自由。」
「怎麼說?」韋烈大為困惑。
「我和娘奉令守在此間等待有緣人,平素極少遠離,更不用說快意江湖了,如果你不來,可能要守到下一……,」沒出口的話應該是下一代,但想到己還沒嫁人哪來下一代,便住口不言了。
韋烈當然聽得出來,可是不能接話。
「這就是駝峰?」
「你自己看!」
韋烈一打量山形便看出來了,這座矮峰依附在高峰之下,峰頭兩端隆起,中央凹入形成鞍部,真像駱駝的背。實在想不到駝峰是谷中之峰,要憑找,恐怕一輩子也找不到,所謂福緣,至此又是一個明證。
「我可以見識一下你得到的是何物嗎?」
「姑娘難道……」
「我完全不知道,只知道守住這地方。」
韋烈上前數步,把鐵如意和絹布自盒中取出,一併遞與冷玉霜,冷玉霜接仔細看了看又還給韋烈。
「姑娘看到絹布上的字了?」「唔!」
「那最後兩句何解?」
「不知道」冷玉霜搖頭。
韋烈大失所望,他原指望冷玉霜能指點迷津,想不到她也一無所知,這謎底只有留待以後慢慢設法解了。忽地,他想到冷玉霜一再說奉命看守,她還有母親,母女倆是奉何人之命?
要是能找到發命令的人,豈不……
「姑娘剛才說是奉命看守……」
「不錯!」
「能見告奉何人之命嗎?」
「這……告訴你無妨,家祖父!」
「哦!令祖是誰?」韋烈大為振奮。
「無憂老人!」冷玉霜輕輕地說,臉上現出敬意。
韋烈大為震驚,想不到「無憂老人」會是冷玉霜的祖父,怪不得自己在提到這名號時冷玉霜表情特殊,可是,「無憂老人」何以離開這人間仙境而去住古墓呢?老人已經坐化有年,變成了白骨骷髏,他為什麼要那樣做?冷玉霜在聽自己敘述邙山古墓的故事時,只表情顯出異樣,並無悲戚之容,這又是什麼原因?
「你非常意外?」冷玉霜又說。
「是的,在下非但感到意外,而且也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是什麼,我一說你就明白了,先祖父乃是密宗白教的『智者』,生前已經練成了『大神通』,能知過去未來,一切都是他老人家事先安排的。至於死亡,在他而言只是去舊換新,人的軀體只是皮囊,時間到了就會朽壞,而靈魂不滅……」
「姑娘是說佛家所謂的轉世?」韋烈脫口而出,關於這玄之又玄的神學,他聽師父談過,但僅止於探討,並不明其中奧妙,因為佛家的修持與禪悟與武家的內功修練有相似之處,所以偶而會言及。
「不錯,想不到你也懂!」冷玉霜竟然意外地破顏一笑。
「在下不是真懂,一知半解而已!」
「這就是你提及家祖父已化白骨時我不悲傷的緣故。」
「這麼說……姑娘和令堂也在修習密宗大法?」
「家母是,而且已經略有所成,而我……與此無緣,這最重要,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修練。」
韋烈似懂非懂,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韋公子,此間事已了,我送你出去!」冷玉霜似乎不願再深談這個問題。
「哦!」韋烈是很想多知道一些,但人家已經表示要送客,總不能賴下去:「姑娘,我們以後還能見面嗎?」
「能!」她斷然的口吻:「因為我俗緣未盡。」
「俗緣未盡」四個字使韋烈心中一動。
冷玉霜高舉右手,畫一個圓又放下。
一乘小轎冉冉而來,抬轎的竟然是素月和凝香。
韋烈大詫,是冷玉霜送客要坐轎,還是……
轎已放落,兩名侍女微笑而立。
「韋公子,請上轎!」冷玉霜抬了抬玉手。
「什麼?在下……」韋烈不是意外而是驚怪了。
「請上轎!」冷玉霜又說了一句。
韋烈無奈,尷尬地笑笑,坐上轎子。一個大男人坐轎,而抬轎的兩名纖纖少女,這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冷玉霜步到轎前,微笑著凝望韋烈。
韋烈心弦亂顫,她這是做什麼?突地,他感到一陣昏沉,意識逐漸模糊,還來不及探究原因,人已昏迷過去。
醒來。
人在原來登峰之前停留過的山溪邊,倚石而坐。
韋烈直瞪著眼,好一陣才完全清醒過來。
是夢嗎?絕對不是。
他想冷玉霜是「無憂老人」的孫女,「無憂老人」是密宗白教的「智者」,她母親不用說也有相當修為,她當然也具備了些異能,被她一看便失去知覺,的確是相當玄。她以這種方式送自己出谷,目的當然是為了保持谷中秘密。她說以後還能相見,因她俗緣未了,這表示什麼?想及此點,下意識地一陣心跳。
佛家講「緣」與「慧根」,冷玉霜冰肌玉骨,蕙質蘭心,顯然是慧根深厚的人,但二者必須配合,有緣而無意根,難登至上之境,有慧根而無緣,無法入門,想來這便是她之所以不能修習大法的原因。
以她現在的能耐如果進入江湖,會是什麼局面?
自己雖然已經得到了「寶藏之鑰」,但要完成心愿還有最後的一關,現在是茫無頭緒,看來只有待緣了。
隨即,他又想到司馬茜,她還在垣曲苦等自己嗎?自己對她無意,而且她已名花有主,可是偏偏她長得那麼像路小青,完全是小青的再生,這教自己何以自處?想到這裡,他的心又亂了。
有山居人從近處走過,但連看都不看韋烈一眼,就像是這地方根本沒這個人存在。
今天洪流和王道要來此地會合,而這裡是必經之路,韋烈只有等,既然不受干擾,就當此地是無人之境吧。
人一靜下來就會想許多事,韋烈當然不能不想,他想到預立遺書的父親,哀傷抑鬱的母親,恩同山海的師父……
最後,思想又回到冷玉霜的身上,她是個人間奇女子,她的作為無法思議,如果她所謂的「俗緣」指的是自己,能代替刻在自己心板上的小青嗎?不能,即使是真的仙女也不能,可是……司馬茜呢?
他茫然了,痛苦的茫然!
日頭西偏,快要近山。
突地,他發現遠遠的山脊上隱約有人影在晃動,太遠,又有林木遮擋看不真切,行家一眼便可判別出那動作與姿態是屬於江湖人物的。
荒山絕嶺何來江湖人物?
他不由地想到了王道和洪流。
於是,他再也沉不住氣了,起身朝那嶺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