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芳蹤難覓
「好」花間狐挫了挫牙,顯然口不應心。
「娘是老了,不堪回首話當年,要不是因為……」
「因為什麼?」
「唉!」一聲深長的嘆息:「算了,俱往矣,都過去了,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娘要不是當年太任性,走錯了一步,也不至於被命運之神作弄一生。孩子……」目光移向床上的「花間狐」,目光中飽含著一個母親對兒女的關切與憐愛:「你應該回頭了,不能再荒唐下去,否則像這次的遭遇會再來臨,你可能不再這麼幸運。」
「我聽不懂您說的……」
「你懂,你應該懂,只是你故意不想懂。」
就在此刻,一個既美且媚的女子進入房中。
「娘!」她柔柔地喚了一聲。
「玲芩,什麼事?」
「剛才接到消息,紅葉庵主持『華雲師太』被韋烈斬斷了只手掌。」
「這……怎麼會?怎麼發生的?」鬼臉羅剎驚問。
「是……住持師太出庵巡視碰上了。」
「很好,有一天我會斬斷韋烈的兩隻手掌。」花間狐激憤地大叫。
「龍生,不許你這麼說,我看韋烈不會隨便傷人,尤其是一個出家人,這當中恐怕別有緣故!」
「那他差點把我分屍怎麼說?」
「那是兩回事……」
「我不明白,您為什麼忽然反過來護我的仇家?」
「鬼臉羅剎」默然,但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踩著朝陽,韋烈疾走在官道上,此地距垣曲城已經二十里,他是天亮才上路的,道旁的麥穗迎著朝陽一片金黃,農夫荷鋤巡視田畝,村童嬉遊在阡陌之間,三三兩兩的村舍散落在竹籬桃李的簇擁里,好一幅安祥的村朝圖。
身為江湖人的韋烈感覺到一絲落寞。
突地,他瞥見路邊不遠的樹下立著一個非常眼熟的身影,不禁心中一動,放緩腳步仔細一注目,登時熱血沸騰,一偏身掠了過去。
對方,赫然是他寢食不忘的「梅花劍客」方一平。
這叫冤家路窄,會這麼巧碰上。
方一平驚覺轉身,臉色劇變,但瞬即恢復正常。
「韋兄!」方一平抱拳:「幸會!」
「的確是幸會!」韋烈心中的殺機直衝頂門:「方一平,你聽好,今天你要不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你會死得很慘!」
「交代什麼?」方一平笑笑。
「司馬茜現在何處?」
「這可就怪了!」方一平臉色一正:「韋烈,你講不講理?」
「對你這種人講理?」韋烈鄙夷地撇了撇嘴。
「如果你不講理,自恃武功高強,那就一切免談。」
「講理又如何?」韋烈捺住一肚子怨氣恨火。
「你要是講理,我們就把事情談個清楚。」
「好!你說!」
「司馬茜是我師妹,也是我的未婚妻,她不守本分跟你混在一起,如今人失了蹤,剛才那句話應該是我問你。」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我問你,客棧中的事怎麼說?」
「客棧中……什麼事?」
「少裝佯,你趁我不在,用藥酒迷昏了她,然後……污辱了她的清白,你……還算是人嗎?還有人性嗎?」
「什麼?你是說……司馬茜被人玷污?」
「不錯,你敢承認嗎?」
「哈哈哈……」方一平大笑數聲,然後是瞪眼切齒:「韋烈,你……欺人太甚,自己做了好事竟然反咬一口,你以為如此便可脫罪嗎?這種幼稚的話連三歲孩童也不會相信,你們同起同坐形影不離,做了什麼你心裡有數……」他激動得發抖,「她是我未婚妻,我何必來這一手,縱算是有,又與別人何干?」
「方一平,你很會演戲,在垣曲城外土丘涼亭里就跟『花間狐』合唱過,我一點也不欣賞。司馬茜不喜歡你,你來這一手便是強暴,所以你必須還出公道。」手按上了劍柄,目中的殺光熾如烈焰。
方一平毫無畏懼地望著韋烈。
「韋烈,你敢發誓你跟我師妹之間是清白的?」
「大丈夫言出如山,何必效婦人小子動輒發誓?」
「好,我方一平相信你的人格。你的意思是說我那師妹已經遭第三者污辱,失去了清白?」方一平很會演戲,唱作俱佳,但他的心是忐忑的,因為他自知不是韋烈的對手,如果被看出破綻,死路一條。
「不錯!」韋烈倒是有些動搖了,「花間狐」龍生否認於先,方一平也矢口不承認,而客店小二李大頭分明指出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所為,難道另有其人?可是司馬茜分明請自己活捉「花間狐」,她是當事人,應該明白。
「嗯!我明白了,我自己會處理。」方一平咬牙。
「你明白什麼?」
「我已經知是誰做的。」
「誰?」韋烈雙眼瞪大。
「這是我私人的事,你不必插手。」
「事情發生在司馬姑娘和我在一道之時,我有道義上的責任,我非插手不可。」韋烈冷沉而堅定地說。
方一平心中暗喜,情況已經轉了方向。
「你一定要知道?」
「非知道不可!」
「好,那我告訴你,『鬼算盤』冷無忌。」
「會是他?」韋烈大為狐疑,「鬼算盤」是個老頭,這與年輕英俊沾不上邊,他人雖邪但未聞喜歡漁色,而且他也惹不起「凌雲山莊」,方一平的話可信嗎?
「你以為他不會?」
「你根據什麼認定是冷無忌所為?」
方一平遲疑了一下,挑起眉來。
「坦白告訴你,我們正在合作從事一樁行動,而他突然悄悄率領手下離開垣曲,顯然是做了虧心的事。」
「他還有手下?」韋烈心中一動。
「對,而且不在少數,他有個副手叫宋世珍,年紀輕,但做起事來十分老到,有時連冷無忌也遜色三分。」
韋烈倏然有所悟,王道探來的消息曾經提到過宋世珍其人,應合於年輕英俊的條件,而大刀會的人曾經滋擾過小青的墓地,他們當然知道自己與小青的關係,證諸以在南山滴露岩留字以司馬茜的小青墓作條件騙走「寶鏡」的事實,情況已經明朗,看來方一平說的不是假話,當下暗暗吐了一口氣。
「方一平,這點我會查證。」
「你定要插一手,那是你的事。」方一平拿蹺了。
「如果你說了假話,我保證你會後悔。」
「我方一平從不做後悔的事。」
韋烈自顧自轉身,揚長而去。
方一平吐了口唾沫在地上,陰陰自語道:「韋烈,你少神氣,後悔的是你不是我,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突地,一個清朗但南方音極重的聲音道:「尊駕想必就是『梅花劍客』了,久仰大名,今日幸會!」
方一平心頭一震,側過身,一看,不由愣住了。
一個面如冠玉的錦衣少年緩緩步近,以臨風玉樹這名詞來形容,的確非常恰當,尤其那份氣質,堪稱高雅。
「幸會,請恕冒昧!」少年作了一揖。
「朋友是……」方一平期期地說。
「小弟王雨,人稱『多事書生』,剛到北方,便聽說方兄的大名,衷心竊慕,只恨無緣識荊,今日在此巧遇,實在是三生有幸!」說話是文縐縐的。方一平一聽對方名號,心裡立即打起了一個結,「多事書生」這名號從沒聽人提起過,聽起來很邪門,但偏偏人又長得俊。
他出現得太突兀,要是多起自己的事來豈不糟糕?看上去是個文弱書生,只不知功力如何?
「過獎,愧不敢當,恕我託大,就稱你王老弟……」
「承蒙看得起,太好了!」王雨微微一笑,這一笑比女人還迷人。由於是男人,所以其魅力是另具一格。
「王老弟是從南方來?」
「是的,小地方成都府。」
「此來北方是……」
「增長見聞,多交幾個朋友!」王雨說得非常自然:「剛才小弟見有一人匆匆離去,是方兄的好友?」
「我,這……好友談不上,認識而已。」
「是這樣!」話鋒頓了頓:「看方兄器宇軒昂,不愧是大英雄真武士,小弟慶幸能結識,能問方兄何往?」
「垣曲。」
「啊!真不巧,小弟的目的地正相反,那隻好另圖後會了!」說完,一副十分惋惜的樣子。
「那就後會有期了!」
「告辭!」王雨一揖離去。
方一平望著王雨的背影肚內尋思:「到底是什麼路道?這麼俊,衣著這麼考究,居然從步而行又不帶從人,著實有些邪門,尤其『多事書生』這外號費人猜疑,看樣子聽談吐,卻又不像是愛管閑事的樣子,這以後得多加留意。」
韋烈在半路順便買了香紙,直接往小青的墳上,到時,月亮已升起老高,墳地一片凄清。
韋烈懷著凄愴的心情直趨墓前,淚水已不自禁地滾落,哀哀地道:「小青,我又來看你了,你寂寞嗎?你……」他垂下了頭。
突地,他發現墳前有燒殘的香棒,還有一堆紙灰,不由悲聲喃喃道:「小青,舅舅已經先來看過你了?」
抬頭,又發現墓碑似乎掛了樣東西,仔細一看,不禁大感駭異,掛著的,赫然是一片穿著金錢的玉鎖,他取在手中,看出是珥名貴的藍田玉。這是怎麼回事?是舅舅掛的嗎?為什麼不拿回去吁在記憶里,小青沒這玉鎖片……
怪事,的確是件怪事!
呆立了一陣,韋烈把玉鎖片揣入懷中,準備向小青的舅舅路遙求證,然後他點香插上,再焚錢化紙。
小青的音容笑貌再次呈現腦海,她生前的生活片斷也歷歷在目。溫婉柔順的性格,體貼入微的情愛,在世間能再找到第二個嗎?沒有,不可能有,他的心在滴血,靈魂像是已被撕裂,他坐了下去,不斷地想,故意讓痛苦一波一波地加深,似乎如此方能稍滅刻骨銘心的夫妻之情所引起的自我折磨。
「唉!」一聲悠長的哀嘆響起。
韋烈從夢魘中醒轉,起身,路遙已站在眼前。
「舅舅!」他悲喚了一聲。
「小烈,死者已矣,小青看到你如此自我折磨她會傷心,你忘了……有次你練功走岔,她整整哭了三天三夜,人幾乎完全崩潰……」
「舅舅,不要……再提了?」
「唉!是她福薄,怪誰?」
「如果她不懷孕,就不會……」
「小烈,別傻了,娶妻是為了傳宗接代,能不懷孕嗎?難產,總有人過不了這一關,這一切都是命定。」路遙以衣袖拭去了老淚,轉變話題道:「小烈,你來了兩天,為什麼不去看看我?」
「我……舅舅,我剛到!」
「你剛到,那……那玩意兒不是你弄的?」
「什麼玩意兒?」韋烈驚奇。
「喏,你看那邊!」路遙用手一指。
右前方赫然豎了一塊五尺高的石碑。韋烈愣了愣,來的時候一個勁往墓前跑,竟然沒發現這麼搶眼的東西,忙彈了過去,一看,碑上赫然刻著「擅動此地一草一木者死」十個大字,筆力相當蒼勁,刻工也十分地傳神。
「舅舅,這……」韋烈驚詫莫名。
「我以為是你立的,昨晚才發現。」
「這……會是誰做的?」
「不是你,我想不出誰會做這件事。」
「看來立碑的目的是在保護墓地不受侵擾,可是……一座普通的小墳,怎麼……」他忽然想起以鬼計巧取「寶鏡」的就曾把小青的墓列為要脅條件之一,難道這又是陰謀者故意玩的花招,警告自己別再追究這檔事?太可惡了,非挖出這惡徒不可。隨即,他又想到方一平提供的線索,大刀會總管「鬼算盤」冷無忌和他的副手宋世珍,他們的嫌疑非常大,可是……
這玉鎖片又怎麼解釋?
「舅舅,我給你看樣東西。」
「什麼東西?」
「這個!」韋烈從懷中取出玉鎖遞了過去。
路遙接在手中反覆細看之後道:「這怎麼回事?」
「舅舅認得這東西?」
「不認得,從沒看過,你從那裡得來的?」
「掛在小青的墓碑上。」
「噢!」路遙也是驚異莫名,瞪大眼,半晌說不出話。
「我本來猜想定是小青生前心愛之物,舅舅掛上去的,後來一想不對,第一,我從來沒看過小青有這東西,再來,這東西價值不菲,舅舅掛了不會留下不帶回去,這當中一定另有文章,太古怪了!」
路遙苦苦思索了一陣。
「小烈,這玉鎖跟石碑是否同一人所為?」
「可能是,但我猜不透其中原因。」
「我想……會不會是……」
「舅舅想到什麼?」
「常來探墓的蒙頭怪人,他曾說過對小青有虧欠。」
「這……也有可能,可是他是誰?小青是舅舅扶養長大的,是誰對小青有虧欠,難道舅舅一點影子都沒有?」
「呃!我再想想……」路遙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子:「想來想去,只有凌雲山莊的人有可能,可是……蒙頭怪人否認是山莊的人,別的……我就無從想象了。
驀地,墳後方向傳來數聲慘號,而且距離很近。
韋烈與路遙一愣之後,雙雙循聲撲去,墳后不到十丈的樹叢里,橫了三具屍體,背負大刀,是大馬會的弟子,連撥刀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殺了。
「誰下的手?」韋烈脫口說。
「當然是立碑留玉鎖的人,不然還會是誰?」
韋烈穿林而去,不久又回到原地。
「怎麼樣?」路遙問。
「半個影子都沒有!」
「這真把我弄糊塗了!」路遙搖頭。
「舅舅!韋烈目光閃了閃:「目前的情況不但詭譎,而且複雜,憑空去想絕理不出頭緒,只有層層剝筍法,讓對方現出原形。」
「你怎麼剝?」
「我自有道理,此地就勞舅舅照應,我馬上展開行動,玉鎖片就請舅舅留著,我帶在身邊怕遺失。」
「你現在就要走?」
「是的,不能給對方弄鬼的機會。」
「對了,小烈,我還有句話要問你,那個酷似小青名叫紫娘的女子,現在情形怎麼樣?」
路遙是愛屋及烏。
「她……下落不明。」韋烈輕輕一挫牙。
「什麼,下落不明?」
「是的,我正在找她。」
這……從何說起?」
農家小屋,簡陋的卧房。
司馬茜和衣躺在炕上,房門是由外反鎖的,她等於是被拘禁,由於久不梳洗,頭髮蓬亂,與瘋女無異。
她的眼睛有了光,彷彿已回復些意識。
「我是誰?為什麼……我老是想不起來?那虐待我的男人又是誰?……」她痛苦地自言:
「我是從那裡來的?……想不起來,想不起來,為什麼?天啊!」她用手絞扭自己的頭髮,無奈又無助。
「對了,有個人,我很喜歡她……他不打我,也不罵我,他是誰?為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淚水湧出,由眼角流向枕頭,也流進耳朵,耳朵癢得難受,她坐了起來:「他不准我哭,他會打我……」她趕緊擦乾眼淚。
房門開啟又關開上,進來的是方一平,臉上帶著獰笑。
司馬茜像老鼠見了貓,趕緊低下頭,人在發抖。
方一平用手托起她的下巴。
「你又哭?」
「唔!我……我沒有哭!」
「啪!」一記耳光:「眼睛是紅的,還說沒哭!」
司馬茜撫被打的臉頰,不敢抬頭。
「聽著,不許哭,不許鬧,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然我就活活打死你,把你拋在荒郊野外喂狗。」
「不……不要……我聽話!」她縮成一團。
「司馬茜,千金小姐,我會讓你慢慢消受。」
「你……」司馬茜突然抬頭:「叫我什麼?」
「叫你賤貨,小母狗!」
「不……不是,你剛才叫的不是……」
方一平臉色驟變,從衣底摸出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倒了一粒豆大的紅色丸子在手裡,然後用手指鉗住。
「快吞下去!」
「我……」司馬茜縮得更緊:「我不要吃……」
「你敢再說一個字,我就剝光你衣服修理你。」
司馬茜畏怯地伸出顫抖的手接過。
「哈哈哈……」方一平仰頭大笑。
司馬茜悄悄把丸子扔到炕后。
方一平收斂了笑聲,陰陰地道:「讓你恢復意識那還得了,你永遠是我的,等我宰了韋烈,接掌凌雲山莊,你還會活著,白痴般活下去,永遠不見外人,你老子老娘會一輩子感激我收容他們的白痴女兒。哈哈哈……」又是一陣得意的大笑。
司馬茜偷覷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
大刀會總舵。
是一座座落在深山裡的古廟,老舊但依然宏偉,一共有三進之多,可以容納上千人。
廟門前八名武士抱刀而立,左右各四呈八字形。
韋烈步履從容,直抵廟門,他像是突然冒出來的,因為沿途樁卡並沒有訊號傳進。
「什麼人,站住!」右首第一人出聲暴喝。
八個人齊齊握刀柯把作出戒備之勢。
韋烈到距警衛武士身前五步之處才停住。
「你是什麼人?」原先喝話的大聲問。
「訪客,要見你們會主。」
「可是拜帖?」
「沒有!」
「報上名號!」
「憑你們還不配!」韋烈是故意不報名號,他怕報了名號之後,對方會警覺而採取掩飾的措施。
八名武士眼睛都氣藍了。
「找死!」暴喝聲中,齊齊圍上。
韋烈當然不屑於對這些小角色出手,身形一晃,穿過人隙,逕自入門,身法之迅快利落如游魚滑過石縫。
八名武士回頭時,韋烈已到了廟院之中。
一名中年人橫里截出。
「站住,你是誰?」
「訪客!」韋烈腳步沒停。
那中年人彈身撲擊。
韋烈連看都不看,隨手反揮。
悶哼聲中,那名中年人撲近的身形倒飛兩丈之外,「砰」地一聲,重重地摔倒地面。這廟院是大青石板鋪砌的,這一摔跌了個七葷八素,爬不起來:「有人闖舵!」真虧他還能叫得出聲音來。
大門警衛的武士也跟著吆喝。
「當!當!當!」警鐘大鳴。
韋烈已過了廟院之半。
持刀武士從不同方位紛紛撲擊。
韋烈止步,面對大雄寶殿。
武士合圍,剎那間疊成了三重,不下兩百人之多,閃閃刀光,變成了一片刀海,論聲勢還真的嚇人。
一名紅光滿面的老者從大殿中疾步而出,直赴韋烈身前,韋烈的氣宇穿著顯示了他是不凡之輩,老者可是見機,先抱拳然後開口。
「老夫總壇香主武魁,朋友是哪路來的英雄?」
人家照江湖規矩來,韋烈自不能過份而損了形象。
「在下天涯浪子韋烈!」
「啊!」姓武的香主老臉變了變:「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韋公子,失敬,駕臨本會不知有何指教?」
「在下要見貴會的掌舵來。」
「什麼貴事?」
「見了掌舵人再談!」
「這……」姓武的香主猶豫了一下:「容老夫前去通稟,請韋公子稍候!」說完,高揚右手在空中揮動了數下,高聲道:「你們退下!」
弟子們紛紛退離。
姓武的香主轉身回進大殿。
韋烈心裡想:「這名總壇香主倒是數數周到,表面上看來大刀會還算正派,只不知是真的還是裝作?若照『鬼算盤』的行徑,恐怕是做作的成分居多,休管他是正是邪,反正今天非要得出一個結果不可。」
人已散盡,只剩下大殿走廊上原本有的四名武士。
不久,四名嬌健的年輕女子步出殿門朝兩旁一站。
韋烈心中大奇,大刀會主用的是女侍衛?
緊接著,姓武的香主出現,站在左首階沿邊,然後,一個面如冷霜但風韻極佳的中年婦人緩步而出,到階沿正中央立定,眸光如冷電,冷漠中帶幾分威嚴。
韋烈十分納悶,何以會主夫人出見?
姓武的香主躬身道:「稟會主,這位便是韋公子。」
韋烈不由傻了眼,大刀會,顧名思義是一個獷悍粗野的江湖門戶,做夢也估不到領導人竟然會是一個風韻猶存的徐娘,的確是不可思議。禮不可失,他抱了抱拳,朗聲道:「在下韋烈,冒昧拜訪,請會主海函!」
大刀會主冰冷的目光罩定韋烈。
「韋烈,你懂江湖規矩嗎?」聲音也是冰冷的,如果不看她的人而聽她的聲音,還以為是個殭屍型的女人。
「當然懂!」韋烈昂首回答。
「擅闖他人總舵又復傷人,怎麼說?」
「等在下表明了來意再慢慢說吧!」原先由於姓武的香主表現有禮而生出的一絲絲好感已完全消失。「好,你說來意!」
「貴會冷總管與副手宋世珍擄人勒索,又行使鬼詐食言背信不放人質,照江湖規矩又當如何?」
「有這等事?」語雖驚詫,但冰冷的臉色不變。
姓武的香主皺起眉頭,看來他本身是個好人。
「武香主!」大刀會主的目光轉向姓武的香主。
「屬下在。」
「冷總管現在何處?」
「垣曲!」
「宋副總管呢?」
「也在一道。」
韋烈心火已生,但仍忍住,他必須保持風度。
大刀會主的目光又轉回。
「韋烈,本座不能聽你片面之言,等本座召回冷總管查明真相之後再為處置。」
韋烈冷冷一笑。
「以在下所知,冷無忌最近已經率手下離開垣曲返舵。」
「可是人沒返舵。」
「在下不接受這說詞。」
「你的意思是本座包庇屬下?」
「會主心裡明白。」
「韋烈!」大刀會主面色更寒,聲音也轉冷厲:「你太放肆,這裡可不是你張牙舞爪的地方,你最好放明白些。」
「否則又怎樣?」「來時有路,去時無門。」
「哈!會主也請放明白些,今天如果不給在下一個清楚而合理的交代,八人大轎也抬不走在下,擄人勒索訛詐,已嚴重地壞了江湖規矩,是同道所不齒的宵小販行,在下乃是受害者,有一千個理由討回公道。」
「好,很好,本座就給你公道!」揚手:「來人!」
大殿兩側人影湧出,不下二十人之多,從穿著打扮來看,不是一般弟子,而是中上級的角色,一呼即出,顯然是早已伏伺在側的。分左右從三邊包圍,距離約莫兩丈。
韋烈不為所動,連眼珠子都不曾轉。
「會主,要流血嗎?」
「不計代價,一定要把你拿下!」
「那好,在下不負後果之責!」
「拿下!」會主下達命令。
一老者一中年左右進身上前,亮晃晃的大刀惡狠狠劈出。
一道寒光衝起,閃動,兩聲怪哼幾乎不差先後響起,中年人手中刀破空飛出,持刀的手五指齊沒,踉蹌倒退。那老者口吐鮮血斜蹌了四五步才穩住,是被劍柄擊中腳口的,撥劍出手傷敵在一瞬之間完成。
這一手使得人人變色。
大刀會主冷霜臉泛出了紅色,她動容了。
緊接著,三柄刀從左右從三方襲到。
韋烈一個迴旋,只見劍芒閃了閃,又是慘哼,連照面二字都用不上,三名高手大刀墜地而退,一樣是被削去五指,沒殺人,但已四人成殘。如果他要下殺手,不用說現場是五具屍體,這種劍法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沒有驚呼,現場都是高手。
當然,所謂高手,是指功力到了某一程度的人概括而言,但碰上了韋烈這種超級高手,便不能同日而語了。
其餘的從三方一擁而上……
這一來,流血死傷已無法避免。
「退下!」大刀會主厲喝了一聲。
擁上的紛紛退回原位置。
大刀會主步下階沿,跟韋烈隔八尺相對。
「韋烈,你果然不賴,難怪如此狂傲!」
「在下不狂也不傲,只爭公道,不願隨便殺人!」
「本座說過要把你拿下,說過的話不改。」
「在下也一樣絕不改變主意。」
「好極屍說完卻不見行動,只定定地望著韋烈。
韋烈是在等對方出手,也不動,照樣定睛回注。
四道目光已呈膠著狀態。
許久,許久……
突地,韋烈驚覺對方的目光有異,不禁心頭一凜,但已經來不及了,自己的目光像被一種無形的巨大力量吸住,想移卻移不開,同時也感到真氣在渙散,無論怎麼努力也提聚不起來,這是什麼邪功?
逐漸,眼前幻象眾生,排之不去,意識也陷手混亂。
身軀一震,已被點中穴道:「砰!」地栽了下去。幻象消失,意識慢慢恢復清明,但人已不能動彈。
「哼!嘿!」大刀會主一聲冷哼之後又加一聲冷笑。口唇一動,似乎要說什麼……
一名大漢奔入,單膝下跪,大聲喘息。
「什麼事?」會主寒聲問。
「稟……稟會主……」那大漢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不是跟隨總管出山的嗎?」
「是……是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姓武的香主也趨近前來。
所有在場的全瞪大眼,但沒一人吭聲。
「張年,你慢慢說。」姓武的香主插了一句。
韋烈亟以本門心法想自解穴道,但這大刀會主點穴的手法與眾不同,竟然察不出何穴被制,所有大小穴道都是暢通的,這實在邪門。
叫張年的大漢喘息平和下來。
「稟會主,副總管遇害!」
此言一出,全場皆震。
大刀會主杏眼圓睜,冷漠立即轉化為激動。
「你說副總管遇害?」
「是的,另外還搭上四名弟兄。」
「什麼人下的手?」
「根據線索,好像是『天涯浪子』韋烈下的手。」
「韋烈?」大刀會主厲叫了一聲,帶煞的目光射向地上的韋烈,臉皮子連連抽動。
韋烈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耳朵還能聽,一聽之下,氣沖頂門,想不到竟然被人嫁禍,而現在偏偏又落在大刀會的手中,忍不住張口想叫,但沒聲音。
大刀會主掌已揚起……
姓武的香主擺了下手道:「張年,你且起來。」
張年應了一聲,起身退站一邊。
大刀會主的手掌正要劈出……
「且慢!」一聲清叱傳來。
大刀會主收回手掌。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一個俊美如女子的斯文書生。
全場都傻了眼,大門口有警衛,人是怎麼進來的?
大刀會主兩眼都氣藍了。
「你是什麼人?」
「在下『多事書生』王雨!」隨說隨作了一揖。
「多事書生?」
「正是!」
韋烈心中一喜,怎麼也想不到王雨會適時而至,隨時又心頭一沉,大刀會主的邪眼功連自己都擋不住,王雨能嗎?如果雙雙被擒該怎麼辦?怪的是他怎麼會摸到大刀會的總舵來?
是有心還是無意?
「你跟韋烈是一路的?」大刀會主語塞如冰。
「不是一種,是兩路。」王雨否認。
「看你一表人才,年紀也不大,為什麼巴巴地趕來送死?」
「會主,在下看芳駕氣質風韻都不錯,為什麼說話這麼粗俗難聽?」王雨立即回敬,不過面帶笑容。
「大膽,竟敢對本座出言無狀,拿下!」喝聲中作了個特殊的手勢。
大刀會主身後四名嬌健女子之中的兩個立即彈出,在王雨身前站成犄角之勢,動作之敏捷利落令人嘆為觀止。
「兩位姑娘。在下一向和平不是來打架的!」王雨一口的南方腔,聽起來別有韻味,簡直可以說是悅耳。
面對如此英俊的小生,兩個女的倒是呆了一呆。
「我知道你不是來打架,是來送死的!」一個說。
「小兄弟,我們不會太為難你,只要你躺下而已,上!」上字離口,掌已攻出。
另一個如響斯應,同時發掌,這一聯手合擊,彷彿是兩頭母豹在撲噬獵物,兇猛凌厲令人動魄驚心肝膽俱寒。
王雨一味躲閃,分明一掌必然擊中,就是差了那麼一絲被他避過,似乎出招時故意留了空隙,身法玄奇得有如幻影,又像是飄絮飛羽,掌未至先已盪開,是真正地達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超越了人所能的極限。
所有的目光全直了。
韋烈也忘了身在何處,心神全為玄奧的身法吸引。
「多事書生」名不見經傳,著實令人駭異。
如果他出手反擊,情況會如何?
兩名女子雖然摸不到王雨的衣邊,但功勢不失凌厲,而且愈宋愈猛,在一般而言,她倆的每一掌都可致命。
激烈無比的搏擊持續了將近一盞茶的時間。
「兩位姑娘太累了,該下去休息。」王雨從容地說,當然也是反擊的訊號。
只見他雙掌疾顫,幻化成無數掌影,虛實難分,穿棱在二女的掌斥之中,沒有碰觸,彷彿他的手不是實體。
「啊!啊!」驚叫聲中,二女的細帶髮釵被抓落,烏絲散披下來,視線受了妨礙,攻勢立即鬆了下來。緊跟著又是一聲驚叫,其中之一暴退,原來腰帶被扯斷了,另兩名站在階沿的立即飛身應援……
「都退下!」大刀會主的臉色發青。
三名女子電閃抽身,站回會主身後,王雨經過這激烈無比的搏鬥,居然面不紅氣不喘,這一份能耐令人咋舌,韋烈算是見識了王雨的身手,窺一斑而知全豹,別的不說也明。
「在下說過生性平和,所以沒有傷人。」
大刀會主只定睛望著王雨不開口。
「在下多事一向用的是和平手段!」王雨又說一句。
大刀會主依然不吭聲。
韋烈急煞,他想警告王雨注意對方的眼睛,但苦於發不出聲音。
大刀會主與王雨已經凝立對望了好一陣子。
韋烈大為驚異,根據自己的經驗,被魔眼迷亂的時限應已超過,而王雨竟然所行無事,眼神仍然澄澈如秋水,態度也極從容,是他有反制之道,還是具有某種神功?反觀大刀會主臉色已經不太正常,略顯焦灼。
大刀會在場的高級弟子當然都知道他們會主有此克敵邪功,居然久不見效,全都覺出有異,而總壇香主武魁卻表現得很不安,這名不見經傳的美書生剛才出手時所展露的能耐已彌足驚人,現在又表演了這一套,他到底有多深的修為?「多事書生」這外號本來就極不尋常,既敢多事,必然有他多事的本錢……
「會主是在考慮一個重大的問題嗎?何以久久無言?」王雨淡淡地開口問,話中含有幾許調侃的意味。
大刀會顯然已自承眼功失敗。
「多事書生,你純粹是為多事而來?」
「不錯!」
「多的是什麼事?」
「為天涯浪子作證面來!」
「作什麼證?」
「證明他沒殺人!」
韋烈一聽之下震驚莫名,大刀會副總管宋世珍和四名手下被害是剛傳來的訊息,而誣栽在自己頭上也是剛出稟事者之口,他剛到怎麼會知道?難道說他已經早知這件事?如此說,他必知誰是兇手。可是,他又怎知自己來了大刀會總壇呢?看來他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
「噢!」大刀會主目光連閃,她不得不對這文質彬彬的美書生重新加以評估:「你這管閑事的看來的確不簡單!」
「好說,俗話說得好,行有行道,藝業各有專精,就以會主這雙雙美麗的眼睛來說,又何嘗不如是?」
大刀會主第一次臉色明顯的起了變化。
「你……知道本座……」
「會主,咱們心照不宣,武林中練有這等眼功的,百年來只聽說有兩個人,一南一北,其他的不提也罷。」
大刀會主又沉默了一會。
「多事書生,你說你來是為了證明韋烈不是兇手?」
「對!」
「你以什麼來證明?」
「因為在下完全掌握了他的行蹤,他的一舉一動在下完全清楚,他沒理由殺人,也不是殺了人不敢承認的人。」王雨瞟了躺在地上的韋烈一眼,還加上一個微笑。
韋烈大奇,自己的行蹤是完全在被監視之下嗎?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自己毫無所覺?
「這麼說,你知道兇手是誰了?」大刀會主沉聲問。
「知道,但現在不能奉告。」
「為什麼?」
「在下對於沒十分把握的事,從來不輕率出口。」
「何妨說說可疑之人?」
「不,原則不可變,會主可以派人調查。」
大刀會主目光波動了數下。
「多事書生,你以為本座會相信你這一番無根之言?」
「最好是相信,否則後果嚴重。」
「哈哈,多事書生,你居然在本會總舵發此狂言?」
「這不是狂言,是事實,在下說明白一些,准貴會還留不住在下,也留不住他。」用手指了指韋烈。
「要試試嗎?」大刀會主敢說這句話是因為韋烈就躺在她的足邊,要殺韋烈不必動手也可辦到,對方縱使功力通玄也救不了人,即使救了人也帶不走,兩人的體型幾乎相差一半,他負不了他,何況總舵中不乏高手,雖說剛才對付不了韋烈,但韋烈已經失去了反抗之力,自己親自出手加上手下,不會對付不了一個「多事書生」。
「最好是不要試!」
「你準備放棄管這閑事?」
「不,在下想管的事,從來不收手。」
「你說說還有什麼門道使你有些信心?」
「好!在下說。」王雨從容對答:「會主以獨門眼功控制了天涯浪子的意識,然後又以相輔的指功點了他的穴道,其實這便沒有什麼,他如果懂得訣竅,立即自解,這種指功完全不依正軌,點的是五大偏穴之一,只消以本身真力,循『帶脈』逆沖……」
「住口!」大刀會主厲聲喝阻,臉孔起了抽搐。
「怎麼,在下說得不對?」
韋烈是在聽的,王雨才一說到循「帶脈」逆沖,他立即採取行動,以他內功修為之高,一點出便已算成功。
「你說對了,可是他沒有時間去做。」
「他有時間!」王雨閃電般亮了亮掌,一道微柔但暗藏無比潛勁的掌風發了出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大刀會主舉腳踢向韋烈,真正是咫尺之隔,這一腳不立即致命也是骨斷筋折至少成殘。
「波!」地一聲,大刀會主被潛勁震得一歪沒踢中韋烈已彈身站到王雨身邊。
這一來情勢大變,反客為主。
在場的大刀會弟子全都面目失色。
大刀會主的臉色說多難看有多難看。
「會主,在下說過最好不要試如何?」王雨淡笑。
「多事書生,原來你是蓄意來的,你說的話半個字都不足採信。」
「錯了,在下說的全是實話,會主不妨逐一查證。」
「你說你們不是一路……」
「本來不是同一路,他走一條,在下走一條。」
「本座不信!」
「這無關宏旨,是一路是兩路差不了多少,縱使是敵對的人,有時也難免會走上一條路的,與事實無關。」
「現在你們打算怎樣?」
「在下說過,一向講和平,以和平手段解決問題,現在天涯浪子既然無事,我們當然告辭,以後的事又當別論。」
「會主,在下先聲明!」韋烈開了口:「貴會總管冷無忌擄人勒索,事後背信不放人,在下誓不放過他,至於誣指在下是殺人兇手一節,是否他有意嫁禍,真正兇手是誰,在下也一定要予以查明,會主把此事當作貴會的私事處理,或視如個人之事悉聽尊便!」說完,轉向王雨道:「王老弟,我們可以走了!」
「走吧!」王雨聳聳肩。
雙雙一抱拳,掉頭揚長而去。
大刀會主木立當場,她知道留人不住。
其餘的只有乾瞪眼的份,一個「多事書生」已經夠瞧,現在又加了「天涯浪子」,那是說多可怕有多可怕。
出了大門。
「韋兄,小弟還來得及時嗎?」
「太恰當了,愚兄尚未致謝。
「小事一件,不足掛齒,相交即是緣份。」
「老弟是如何知道……」
「小弟有這方面的『神通』!」
不知是笑話還是真有『神通』這回事,對方這麼說,韋烈當然不便追問,只好報以一笑道:「真是緣份!」
「小弟一向最相信『緣份』二字的。」
「愚兄亦然。」
「那太好了,我們何往?」
「垣曲!」韋烈心意一轉:「不過……」
「不過什麼?」
「愚兄還有點小事必須處理!」他想到此行的結果必須對路遙有所交代,還有小青墳前發生立碑和掛玉鎖的事也需要加以進一步的查究。
「好吧!那我們又該說後會有期了!」
兩名俊書僮笑吟吟地迎上前來,作揖。
「韋公子!」兩人齊聲說。
「我來介紹,他叫立仁!」王雨指著稍高的一個:「他叫立之!」
「哦!立仁、立義,這兩個名字好!」韋烈點頭說。
立仁、立義相視一笑。
韋烈現在是當面近對二僮,覺得似曾相識,但卻想不起在那裡見過,再看王雨也有那麼點微妙感覺,不禁皺眉。
「韋兄想到什麼?」
「這……愚兄突然覺得三位似曾相識!」
「啁!這就叫緣份,所謂一見如故。」
「對呀!」二僮齊聲附和。
「唔!緣份!」韋烈訕訕一笑,不再說下去。
院內花園用圍牆砌了一個方角自成獨立小院,院門緊閉,裡面是一幢精舍,久沒整修,已顯得有些古舊。
莊主司馬長嘯來到門口,臉色憔悴還帶憂戚。
「咯!咯!」他用手指叩門。」外面是誰?」裡面傳出一個蒼老之聲。「是我!」司馬長嘯回答。
「哦!是二公子……莊主,什麼事?」
「我要見大公子!」
「你去說—聲,就說我一定要見!」想想又加重一句「非見不可!」
「好吧!」
司馬長嘯不安地在門前踱步。
好一陣門才打開,是個兩鬢見霜的老蒼頭—老蒲「莊主請進!」司馬長嘯步入,門又關上還加了栓。
精舍明間涼榻上亭枕躺著一個面帶病容的老人,他就是老大司馬長江,他已經躺了二十年足不離精舍,老蒲是他的親信下人,唯一寸步不離照料他的忠僕,二十年之間,除了司馬長嘯偶而能進這門之外,他不見任何人。
「大哥,你……還好吧?」司馬長嘯近榻。
「心已死,身未滅,有什麼好不好?」說話似乎很費力,神色是極度的萎靡消沉,兩眼無神,是個活死人。
「大哥……」
「有話快說,說完快走!」
司馬長嘯臉上掠過一抹痛苦之色,吐了口氣。
「大哥,你這樣……做兄弟的心裡好苦。」
「什麼事要見我,快說!」
「我見到……路遙!心裡積怨很深,看來永遠化不開。」
「應該的。」司馬長江閉了閉眼,臉皮子抽動了數下,眼角沁出了兩顆淚珠,幽長地一嘆,然後突然張大眼,目光相當怕人,以顫抖的聲音道:「老二,我之所以苟活下去,是要留這副皮囊,準備交給路遙,以消他心頭之恨,等有一天……我會請他來,要他親手殺我,以贖我的不赫之罪。」
「大哥!」司馬長嘯也激動下淚:「你何必……」
「還有事嗎?」
「我也見到小青的丈夫,一表人才,一流武功,他叫韋烈,外號『天涯浪子』,是年輕一代的翹楚。」
「哦,韋烈,小青……」聲音凄哽:「是該長得可以嫁人了,我……算了,一個心已死的人還有什麼好說。」
「我……說來慚愧,幾乎不是韋烈的對手。」
「什麼?」司馬長江又瞪眼:「你跟他動武?」
「大哥,是因為……誤會。」
「什麼誤會?」司馬長江似乎突然有了精神,很大聲,而且非常激動。
「是……是因為彼此不識,偶然碰上,所以……」司馬長嘯不敢說出司馬茜這一段,他怕大哥受不了。
「做大不忠,虧你現在是一庄之主。」
「大哥,我知錯了。」
「以後不要再來煩我,你走吧!」
兄弟之間的距離是愈來愈遠了,幾乎已成了路人,但司長嘯並不怪大哥,大哥所受的打擊足夠毀滅一個人有餘,他的心是真的死了,所以對路遙才宣稱他已經不在人世,事實也是如此,他孤寂地苟活在一個絕望的世界里等待生命的終結。
「大哥,那……我就不再煩你;如果你有什麼要我這……做小弟的去辦,就叫老蒲通知我一聲!」他深望了大哥一眼,轉身步出。
老蒲開門又關門。
這一扇門隔斷了世間所有的情。
司馬長嘯回身望著這道小門,傷感地自語道:「人間多少悲慘事。世上多少傷心人!大哥,你就如此了結一生?二十年過去了,為什麼不讓過去的過去,誰能幫助你?一切全要靠你自己啊!你往日的豪雄哪裡去了?」
精舍里,司馬長江流下了傷心痛淚,哀聲道:「二弟,原諒我,並非我沒有手足之情,只是……唉!」
五天後。
韋烈又回到垣曲住進原來的客棧。
小青的墳上再沒幹擾,石碑和玉鎖成了懸案,路遙不能離開,他必須不斷守候下去,什麼時候曾發生什麼事誰也不知道,尤其那騙走「寶鏡」的曾威脅過要毀小青的墓,這點不能不防。
現在是起更時分,他一個人在房裡喝悶酒。
他滿眼都是「多事書生」天雨的影子,實在想不透這美書生到底是什麼來路,這麼輕的年紀,會具有這麼高的功力,對江湖事又如此老道,超過一輩子在江湖打滾的老薑,尤其那一點似曾相識的微妙感覺,他解釋為「緣份」,也一再加以強調,又說具有某種『神通』,這簡直太玄了,是故意說的嗎?
「公子!」是小二李大頭的聲音。
「進來!」
李大頭推門進入。
「報告公子一個大消息!」
「什麼消息?」韋烈心中一動。
「小的聽鄰村的人傳說,有個貴公子帶著一個似乎失心瘋的漂亮女子住在村裡,小的一時好奇,趁著探親的機會去悄悄偷看了一下,公子猜是誰?就是公子的女伴,那位被糟蹋的……」
韋烈一下子按桌而起,兩眼睜得滾圓。
「什麼時候的事?」
「是……是八天前,對,八天!」
「男的什麼樣子?」
「男的不在,那位姑娘是被鎖在房裡的。」
「哪個村子,怎麼走法,哪一家?」
李大頭詳細地說明了地點,房屋的座落和特徵。
韋烈仔細一想,正是自己離開垣曲,半路上碰到方一平的地方,想不到司馬茜是落在方一平那卑鄙小人的手裡,對了,「花間狐」龍生否認做這件沒人性的事,而原先懷疑是「鬼算盤」的副手宋世珍所為,但宋世珍已被殺。
「李大頭,拿去買酒喝!」韋烈摸出一個小金果子。
「公子,小的說過不能收!」說完正要轉身。
「李大頭!」韋烈離開椅子一把拉住:「你聽著,你幫了我的大忙,這只是表示一點心意,你不收便是瞧不起我,我會心裡不安,你收下,以後有事我還會找你幫忙,你要是不收我司要生氣了。」
李大頭萬般無奈,手又被抓得很痛,只好稱謝收下。
「對了,你現在就替我辦件事。」
「公子請吩咐。」
韋烈取出一張寫好的字條,離開來在後面又加了幾句,然後在燈上烘乾墨跡,折好:
「你知道有座破廟叫『萬壽宮』嗎?」
「知道!」
「你把這拿去,放在大門右邊的門鬥上。」
「好的,小的這就立刻去辦。」李大頭接過紙折。
「這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是,小的省得。」
李大頭離去。
韋烈帶著劍隨後出房。
韋烈到了李大頭所指的那戶村家,莊家人早睡,連油燈都捨不得點,他已找到了那間囚禁司馬茜的土坑房,門是半掩的,輕輕推開,裡面是空的,一顆心倏往下沉,再看房門外,擺著石磨,和一堆柴草,還有個犁頭,這跟李大頭描述的不差分毫,難道換了房間或是已經離開村子了?他當然不甘心如此離開,好歹得查出點頭緒。
他轉到正屋門前,出聲道:「岳大娘,對不起,煩您起身,在下想請教件事兒。」這是李大頭指點過的,這人家姓岳,岳大娘是寡婦獨住上房,生兩個女兒早嫁,只她一個人守住這舊屋,靠種菜幫人下田過活。
韋烈叫了兩遍。
「誰呀!」
「是城裡來的,找朋友!」
「哦!你找那小兩口。」岳大娘應聲不出房。
「是的。」
「你來得不巧,天黑前搬走了。」
韋烈從頭直涼到腳心。
「請問搬到什麼地方?」
「沒有說,只說是要帶那小娘子去看大夫。」
「請問那男的姓什麼?」
「從沒提過姓什麼叫什麼,整天窩在房裡,吃的都是我料理。咦!你……不是說找朋友嗎?怎會問他姓……」
韋烈自知說溜了嘴,悶聲不響地急急離開。
到了村外大路上站著發獃,心裡那份懊喪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懊喪隨即又轉化為慣毒,他判斷那扶持司馬茜的必是方一平無疑,司馬茜被李大頭說成失心瘋,不用說她已被控制了意識,方一平不把她帶回凌雲山莊,東躲西藏,顯然是有意折磨她,如果她不像小青,就不會跟自己攀上關係,這真的應了古語: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自己才是真正的罪人。
自責,使他更痛苦,恨也更濃。
天下竟有這麼怪的事。自己找了來,方一平先走一步,是了,定然是他發現自己回垣曲,所以急急溜走。
一切都不順利,想找蒙頭怪人落空,到大刀會找「鬼算盤」冷無忌也落空,得到方一平的消息又撲空。
月色凄迷,他的心也凄迷。
遠遠一條人影行近。
韋烈是站在路邊樹影下,來人可能沒發現他。
到了五丈之處,他看出了來人,登時血脈賁張,全身的細胞全收緊了,來的竟然是他一再想找到的蒙頭怪人。
距離到了兩丈,他發現路中央。
蒙頭怪人反應驚大,倒滑了丈許,距離拉成三丈多。
「閣下幸會!」韋烈強捺住狂激的情緒。
「韋烈?」
「不錯。正是在下,太巧了,會在此地相遇。」
「你在找老夫?」
「不錯!」韋烈閃進兩丈,雙方距離已成丈許。
「何事?」。
「很多,我們一樣一樣談清楚。」
蒙頭怪人定睛望著韋烈,透過頭套覘視孔射出的目光猶如電炬,但並不怕人,因為目光是正常的,沒有敵意。
「好,你就一樣一樣問吧!」聲調也很平和。
「閣下的來路?」韋烈也定睛望著對方,望得很結實,生怕對方會突然從眼底消失一般,他等這機會很久了。
「老夫沒來路亦無去路。」
「在下不喜歡此種論調。」
「韋烈,人人多少都會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苦衷,老夫並非故意巧言滑舌,這點請你諒解。」語意似乎很誠懇。
「好,這點在下不堅持,第二,記得閣下在在下亡妻小青墓前曾經說過對亡妻生前有所虧欠,在下一定要明白虧的是什麼?欠的是什麼?」
蒙頭怪人的目光突然黯淡下去。
「虧的是義,欠的是情。」
韋烈聽不懂,又是一句不著邊際的條話。
「閣下說清楚些。」
「只能到此為止!」
「那是說……閣下對小青的虧欠是情義?」
「情與義要分開來講;天下之情有無數種,種種不同,老夫所說之情是其中之一。而義應該是一種責任,一種擔負,如果未盡其責,未擔其負,便屬不義,你是聰明人,一定能體會老夫對這二字的解釋。」
韋烈表面上是懂,但實際上卻不懂,因為對方說的只是理論上的剖析,而非事實上的說明,仍是空泛的。
「不能舉出事實?」
「尚非其時。」
韋烈無奈,只好暫時擱下。
「第三,小青墓前的石碑是閣下所立?」
「這點老夫承認。」
「為什麼?」
「不許任何人對死者有絲毫干擾。」
「為什麼?」韋烈重複問,但所指的事不同。
「老夫在有生之日,儘力做到所能做的,雖不能彌補虧欠於萬一,但至少是盡了心,希望能在地下相見之日,有些許的說詞。」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變凄哽,聽起來的確非常地感人,似乎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情感。
韋烈哀思上涌,悲不自勝,但他壓抑住了。
「第四,小青墓碑上的玉鎖片是閣下所留?」
「不錯!」
「又有何意義?」
「這……」蒙頭怪人遲疑了一下:「那本是屬於她的東西,老夫已經保管了二十年有多,理應歸還。」
這「二十年有多」幾個字,使韋烈內心起了極大的震憾,小青死時只二十齣頭,而他保管了二十年有多,那是指玉鎖片是小青兒時之物,對方與小青到底是什麼關係?小青為什麼又由舅舅路遙當女兒扶養,小青的母親叫路秋萍,而小青從母姓,她的身世在自己而言是個謎,如果這謎底揭開,一切真相便可大白,機會絕對不能放過。
「閣下為什麼會代小青保管這多年?小青與閣下到底是什麼關係?」
「韋烈……你能不問嗎?」
「不能,小青是在下的妻子,在下有權知道她的過去,而且是非知道不可。」韋烈以斷然的口吻說。
蒙頭怪人眼睛大張,隨即又萎縮下去。
「韋烈,老夫看得出你對小青情愛之深,她雖然已經不在人世,但泉下有知,也必欣慰,你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為什麼要破壞美好的回憶,生死兩不安?」蒙頭怪人的聲音近於呻吟,足見他內心激動之烈。
「在下一定要知道?」韋烈堅持。
「你……可以問小青的舅舅。」
「不,在下不想捨近求遠,問閣下直截了當。」
「你強人所難……」
「就算是吧,強定了。」
「如果老夫不說呢?」
「最好不要說這『不』字,在下的主意一經決定絕不改變。」
蒙頭怪人一晃身,韋烈早就防到對方這一招,他知道對方的身法奇絕快絕,所以暗中一直維持最高的警覺狀態,對方才一晃,他已截在頭裡,不但如此,劍且已出了鞘,劍出鞘,表示了他要知道謎底的決心,必要時不惜動武,小青是他最愛的人,他要清楚她的一切,小青已不能開口,唯一能代小青發言的只有眼前人,不管事實是好是壞,他一律接受。
「韋烈,你……這是何苦?」語調近乎哀求。
「在下已經鐵了心。」
「不惜動劍?」
「正是這句話!」
「可是……老夫不能跟你動手。
「那是閣下的事。」
「如果老夫寧願毀在你劍下也不開口呢?」
韋烈愣了一下。
「那就讓事實來證明吧!」劍揚起,劍身映著月光泛出令人窒息的冷光,森寒無比,代表血,也代表死亡。一個下了決心的出劍人,從氣勢上是可以看出來的,任何一個有經驗的高手都可以體味得到。
蒙頭怪人的目光閃爍不定,放而又斂者再,顯見他內心感受的複雜,最後,目光完全暗下去,不作任何戒備,一副甘心受創的樣子。
韋烈的感受當然也相當複雜而矛盾,他真能下殺手嗎?對方便無敵意,也放棄反抗,也沒對不反抗的人出過劍。
「韋烈,出手吧!這是上蒼的安排,不怪你!」
「閣下寧死不說?」
「是這句話!」
「那在下就……」
一個聲音倏地傳來:「韋兄不可如此!」人隨聲現,如飛絮飄落,來的赫然是「多事書生」王雨,一個人。
韋烈大感震驚,這多事的怎會在此時此地出現?
「老弟。你……」韋烈垂下劍。
「小弟掐指一算,這件事不能不管。」王雨一本正經地說。
「怎麼說?」
「阻止韋兄犯錯。」
「犯錯?什麼意思?」
「出劍傷人,不可以憑意氣,小弟可以看得出來……」目視蒙頭怪人:「這位前輩沒有絲毫敵意,也不見半點殺機,韋兄如果率爾出手,豈非犯了大錯?與其將來後悔,何不現在放理智些。」
韋烈無言。
「這位少俠是……」蒙頭怪人目光又恢復正常。
「晚輩『多事書生』王雨,跟韋烈是至交。」
只打過幾次交道,他就用了「至交」二字,韋烈真覺得想笑。
「哦!很好。」
「前輩想來是不願透露來路,晚輩就免了請教,前輩說很好是什麼意思?」
「老夫慶幸韋烈交了你這麼個知己朋友,也算是他的福氣。」
「這……怎能說是福氣?」
「那就說緣份好了。」
「前輩真是解人。」
「心照不宣吧!」
韋烈感覺到雙方說的話都很怪,但又聽不出什麼來。
「王老弟,你是怎麼來的?」
「小弟有『報耳神』相助。」
「說正經的!」
「好吧,小弟先回垣曲,已苦等了數日,韋兄一到小弟便注意到了,因為小弟也投在同一家客棧,對韋兄的行動當然瞭若指掌。」王雨似乎很有理由。
「為什麼不來相見?」
「正巧有事纏住,而且暴露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不當,可能會妨礙到韋兄的行動。」
語嫌暖昧但似乎有理。
韋烈突然感覺到王雨此人有些可怕,他的言行令人莫測高深,往好處想是「玄」,往壞處想是「邪」。
「前輩如果有事就請便吧!」
「那老人告辭。」
蒙頭怪人巴不得這一聲,他明白這「多事書生」必能阻止韋烈的衝動,身形一晃,如淡煙般逝去。
韋烈沒有攔截阻止。
「王老弟,你作主讓他走?」語氣中似有不快。
「韋兄,小弟是解圍。」
「解圍,怎麼解釋?」「韋兄無意殺人,但為了武士尊嚴騎虎難下,事未發生心底便已有悔意,對不對?」王雨笑笑。
「這也屬於你所謂的『神通』?」
「小弟不否認!」
「那你已經是半仙了?」
「差得遠,差得遠,只是略諳一些小技而已!」
「老弟是專為替愚兄解圍而來?」
「可以這麼說。」
「沒別的事?」
「我們約好在垣曲見面的,這不是見面嗎?」
韋烈深深想了想,自顧自地點點頭。
「王老弟,愚兄要借重你所謂的小技。」
「噢!說說看!」
韋烈以一種異樣的目光凝望著王雨,心裡在盤算該怎麼措辭才恰當。
王雨笑望著韋烈靜待下文。
韋烈考慮了許久,終於開口。
「王老弟具有能知過去未來的神通異術,愚兄我要借重一下,有樣東西和一個人下落不明,該如何找?」
「什麼韋兄丟了東西又丟了人?」
「是的!」
「東西和人互有關連嗎?」王雨一本正經地問。
「有!」韋烈點頭,他是真心希望王雨能助他找到。
「什麼時候丟的?」
「人已經失蹤很長一段日子東西是最近。」韋烈當然不便直說出「寶鏡」和司馬茜的故事,只好含糊以應,如果王雨真具有神通,這提示應該已夠了。
「好,那你開始默念要找的人和東西。」
王雨說得煞有介事,韋烈將信將凝地在心裡默念「寶鏡」和司馬茜,現在事實證明司馬茜是落在方一平的手中,而計騙寶鏡應該也是方一平的傑作,因為他以司馬茜作為勒索的籌碼之一,他是勒索與報復同時進行。
王雨舉目向天,人僵化,彷彿入了定,只是姿勢不同。
許久,許久,王雨突然出聲道:「人在西行道上,東西在東邊寺廟之中。」說完,人恢復正常。
韋烈不由傻了,人與東西恰在相反方面,這是說寶鏡並非方一平所取,抑或是方一平與司馬茜已各分西東?
王雨輕輕吐口氣。
「韋兄,小弟的能耐僅止於此,無法更進一步探究,是否有了困難?」他似乎已看出韋烈心意,關切地問。
「是有困難,一東一西,無從著手。」
「先回客棧再從長計議如何?」
「好!」韋烈點頭,實在也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