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怪 臉

第六十章 怪 臉

冬夜。

在一座幽靜深谷中的莊院內。

突然

呼嘯!

奔逃!

獰笑!

哀號!

這種種凄厲的聲音,頻頻傳出谷外。

最後,呼嘯突停!奔逃靜止,獰笑聲歇。

哀號卻已化為慘悚低沉斷續無間的呻吟!

在一片雜亂的駿馬蹄聲遠去之後,一切都寂靜了下來。

谷間,只剩下橫七豎八倒卧在地上的殘碎屍體。

一具,又一具,三十二具!

清晨。

濃重的霧氣,籠罩著整個的幽谷。

五步以外,百物僅見輪廓,模糊不清。

地上鋪著雪一樣的銀白霜花,陪襯著潔白霜花的,是斷肢殘骸和血漬!

驀地一卷白雲,從霜地上冉冉浮起。

它顫慄著,抖動著,舒懶地,松馳而無力地,飄!飄!飄了起來。

原來這是一位穿著雪白長裙,銀色短袍的絕色少女!

袍裙上的斑斑腥血,像是盛開在雪地上的幾朵紅梅,倍增幽嫻。

她那披在肩后的長發上,沾滿了泥土和寒霜。

一張臉,月羞花愧,這時卻深凝佧愁。

她,星眸失輝,狀如痴傻,悄立在冰霜寒霧中,悲泣不已。

這時數丈以外,倏忽人影一閃,絕色少女面前,平添了一個勁裝英俊的少年!

她卻若視無睹,依然哭泣不止。

勁裝少年緩慢而悄靜地,自背後抽出來了一柄利劍,陡地刺向少女的心房!豈料少女並不閃避,卻突然仰頸狂笑起來。

笑聲陰森,音凋悲澀,聞之令人毛骨悚然!

因此,這個英俊少年已經刺出去的利劍,也突然又迅疾地收了來回。

少女的笑聲越發難聽,如無調的野腔,深夜狼-,終於在力竭聲嘶之後,轉為啾啾鬼哭!

英俊的少年驀地全身一顫,竟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絕色少女那種比哭還難聽百倍的凄涼笑聲,也適時驟然中止。

她痴傻呆怔地直視著天際,臉上陣陣痙攣不停!

少年皺眉振腕,二次舉劍刺下!

絕色女子適時霍地一咬銀牙,星眸中,閃射出瘋狂的異樣光芒。

她玉腕雙抬,十指暴張,形象怕人。

櫻口綻破,香舌吐出,鮮血滴流,狀若啖魂厲鬼!

少年面現駭懼神色,身不由己地又退了一步。

這時絕色女子,突然仰頸發出一聲凄厲悲嘯,全身驀地直蹦拔起,旋風般,暴向英俊少年撲到!

此時少年神智被奪,凜懼至極,一聲驚呼,轉身飛逃。

少女鬼嘯連連,長發飄起,若脫弦之箭,疾追不舍。

英俊少年一身武技,絕色少女卻是手無縛雞之力,「正者無畏,邪者心賊!」是故變化驚人。

一追一逃,一前一後,雙雙衝進濃霧層中,身影俱皆一閃無蹤。

日出日落,又是一天

夜!

深更半夜!

勁風吹散了這座幽靜深谷中的霧氣。

西半天,深沉黝暗烏雲集壓。

深谷上空,冷月高懸,寒星三五,斜照著地面上一具具肢離散碎的屍體。

谷間是這樣的陰森和死寂。

燒殘了的枯木,傾倒了的殘垣,望之鬼影憧憧!

驀地!

一聲凄涼的狼號,自遠處傳來,劃破靜空,聞之令人膽寒心悸。

突然兩點綠火,遙射而至,轉瞬近前。

月影之下,在三五丈外,已經能夠看出這是一條兇狠狡猾的巨大餓狼。

它獠牙森立,讒舌吞吐,腥誕滴流不停。

它靜立不動,尖耳直聳,尾藏股際,凶睛滾轉顧盼左右,移時,它突發一聲低沉的咆哮,意似歡呼,隨即飛般撲向最近的一具屍體而去。

恰在這個當空,大片烏雲飛渡穹冥,遮掩住了冷月寒霧。

餓狼突然無故悶吼.聲厲鳴哀,似是死前掙扎!

雲過月出。

怪事!

那條兇狠狡猾的巨大餓狼,不知何故,卻巳僵卧雪地之上:

突然一道寒閃,划空而降,奇亮,似欲劈殲滅地。

陡地一聲焦雷爆響,撼震山川,百穀應鳴。

寒閃穿射枯木林中,映照在一株巨干旁邊,那裡適巧僵立著一個人似的妖怪!

決不類活人,活人沒有那種瞼色。

也不是死人,死人怎能直立不動!

閃電雖在瞬息間消失,但這一張險卻令人永世難忘。

那是一張死活人的臉,肌肉透發著略帶青色的慘慘淡灰光芒!

雙目閃射著望之令人喪魂失魄而惘然的異采,陰鷙而詭詐。

嘴角永遠帶著輕蔑萬物的笑容.死板板地.反而越法使人害怕。

沒有眼眉!

只有兩條色成銀灰的橫道,凸擺在雙睛的上端。

投有鬍鬚。

下巴寬闊而光亮,兩腮垂著兩條橫肉,色呈敗灰。

這張臉,狠毒,陰森,詭譎,兇悍,枉傲,-戾而固執,沖酷無情,醜惡至極,猙獰可怖!

就在閃電射照在這張怪異醜惡臉上的一剎那,他倏忽一晃無蹤。

接著一連串的霹靂,隆隆震響,擊散了西半天上的大片烏雲,宇間恢復了適才那種寂靜。

冷月依然高懸在天空中。

月旁,仍舊是那數點寒星。

冰雪還是鋪掩看大地。

地上,是那座殘毀了的莊院,和碎裂支離的一堆屍首。

突然!

一條雪白的影子,幽靈般出現在這座七零八落已被燒毀了的莊院之內。

莊院後進,有一間僥倖殘存的小小石屋,那個雪白的幽靈,一閃,一飄,消失在石屋之中。

隱藏在枯木巨干後面的醜惡面孔,適時又探了出來。

驀地!

一陣勁風吹過,黑影閃動,在這橫七豎八倒卧地上的殘碎屍體中間,平添了四個武林豪客。

他等皆系當代一流高手,是故落地之後,立即發現可疑之處。

「你們看到那條死狼屍首了吧?昨夜果然未曾斬草除根!」

說話的這個人,一身灰,頭上蒙著一個灰市口袋,卻露著一對兇悍威猛神光十足的鷹瞵。

另一個玄衣人物,頭上蒙著一個黑布口袋.雙目外露,身量高大.聲調乾澀而低沉地接著說道:

「公孫賤婢豈是芮家兄弟所能抵擋,因此昨夜我已料到內中有詐。」

「話固不錯,事情卻怪異得令人困惑。」

又有一人開口,這人一身鄉農打扮,頭上雖然沒帶口袋,臉上卻是蒙著一塊黑紗,身量微胖,聲調雄亮。

「困惑些什麼?」

玄衣人物沉聲發問,

「適才我曾清點了一次地上的屍體,發現……」

鄉農打扮的豪客話尚未完,玄衣人哼一聲介面說道:

「地上是三十一具屍體,我早巳數過。」

「二山主明察秋毫,神目如電,在下欽佩得很,不過……」

鄉農打扮豪客,藉機暗諷玄衣人物,但他這句言語仍然未能說完,玄衣人已經再次介面冷笑著悶道:

「不過什麼?」

「不過……昨夜鏖戰之時,我等俱皆目睹,那公孫賤婢確實是在芮家兄弟『五虎斷門刀』下,身首異處!」

「我不明白你這一番話,和所謂『因惑』之事,有何關係?」

「二山主,翠柏山莊之中,除老匹夫古月蒼外,哪個的功力最高?」

「自然是公孫賤婢!」

「在下雖然被稱為山陝一帶的第一高手,自信卻非公孫賤婢的敵手,二山主名震天下,設若與公孫……」

「彭大俠,難道你投有聽人說起過,老朽與孫鳳翔比劍敗北的事情?」

「在下曾經聽人這樣傳說,只是……」

「彭大俠既知老朽往事,怎地出言辱我?」

「在下怎敢,二山主請勿多心。」

「如今你我同仇敵愾,彭大俠此時說出『請勿多心』之言,實令老朽不安。」

玄衣人跋扈至極,句句緊*著鄉農打扮的豪客,令人無法答話。

那灰衣人物,此時卻介面說道:

「二弟不可錯怪彭兄,他是另有所指。」

玄友人瞥了灰衣人一眼,剛要開口,鄉農打扮的豪客已接話說道:

「山主明白在下之心,適才……」

「老朽向來愚魯,家兄既說彭大俠別有原因,自是不會有錯,但不知彭大俠心中所想的事情,與公孫賤啤何關?」

玄衣人物和那灰衣豪客,便是同胞兄弟,此時玄衣人聽到大哥代對方解釋,已知自己錯怪了他人,但他生性剛慣,仍然改換話題盯問對方。

鄉農打扮被稱為彭大俠的武林豪客,不由惱火,若非有所顧忌,早巳出言頂撞,如今他只有捺下怒火,不再多言:

「怎麼!彭大俠你不肖指示老朽?」

另外一個臉罩面具,始終並未開口的短衣人物,這時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一聲深沉地說道:

「敝師弟不論聲望和功力,實在不配鄭二山主這般垂青!」

由這人的活鋒中,聽出他是那個彭姓豪客的師兄,此人言辭犀利,語調剛強,令人難堪。

「老朽實因聽智不足,方始拜問彭大俠箇中奧妙所在,豈料卻被閣下誤會,適才老朽已經說過,此時同仇敵愾,不便虛套,但願事了之後,老朽得能有些閑暇。專誠向閣下負荊請罪。」

他們話不投機,玄衣人竟然已動殺意。

「老朽明知敝處狹小,但若鄭二山主實願作客而不棄時,必將掃徑相迎!」

短衣豪客絲毫不讓,彼此唇槍舌劍巳定生死之約。

「閣下豪爽痛快,咱們一言為定。」

玄衣人揚言發話,枉傲自大之態,顯露尤遺。

短衣豪客冷哼一聲,若無其事地淡然答道:

「老朽探望鄭二山主能在一年之內-玉敝處,免我久盼。」

「這卻難說。」

「莫非鄭二山主覺得期限太短?」

他二人互不相讓,怪的是另外兩個人卻都不搭一言。

「不,一年不算短了!」「鄭二山主之言,令人費解。」

「鄭某說過,此間事了之後,只要老巧有些閑暇,即可負荊請罪。」

「是誠老朽蠢庸,鄭二山主何不約個日期?」

短衣豪客此言出口,那灰衣蒙面之人卻驀地揚聲哈哈一陣大奘,笑聲歇止之後,他陰鷙地向短衣豪客問道:

「閣下與舍弟之約可否暫停片刻,容鄭老大說幾句話?」

「請!」

「古月蒼一家三十二口,昨夜皆巳橫屍此地,最後清點屍首三遍,絲毫不錯,豈料突接『九婆婆』飛鴿傳信,言說有人漏網,如今我等重臨此谷,屍體果然少了一具,閣下可知古氏族人,哪個僥倖逃去。」

短衣豪客尚未答言,他那師弟卻接話說道:

「古月蒼的三女兒曉眉,僥倖漏網!」

「彭大俠說得很對,鄭老大曾聽人言,此女性情溫柔靜嫻,不喜武技,精女紅善詩詞,琴棋書向尤不絕佳,對否?」

「此事武林中人盡知。」

「以我等功力經驗而言,擒此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多少時間?」

「這……」

短衣豪客師兄弟們,對鄭老大的這句話一時無法答覆。

「閣下師兄弟們先請聽我解說。」

鄭老大說到這裡,話鋒微頓,遙指谷-遠處接著又道:

「此谷三面環山,山高千丈,古家丫頭絕難登上,谷口相距此處十數里路,丫頭金蓮三寸,雖日夜疾行,亦難到達。」

「如今谷口早巳封鎖,十數高手在五十里地內,往來搜索不停。以此情形判斷,閣下師兄弟當能答我所問了吧?」

短衣豪客看了師弟一眼,立刻答道:

「事實若果如此,古家丫頭在明午以前,必將被擒。」

「閣下判斷得極端正確。」

「不敢當鄭大山主的謬讚,但不知山主突然提到此事,有何用意?」

「閣下問得好,鄭老大提到此事,是因為閣下催迫舍弟約會日期,如今我等皆知那丫頭絕難逃脫,此間似乎巳無介事,鄭老大認為已經不必另約時日了!」

短衣豪客聞言心頭微凜,他卻故作毫不在乎的樣子,哈哈一笑說道:

「山主說得有理,如今了斷更好!」

玄衣人突然陰笑了起來,他早巳動了殺人心腸,此舉正合心意。

豈料鄭老大卻又突然說道:

「可惜我們仍然無法在此了斷!」

「大哥,這是什麼道理?」

玄衣人不由介面發問,短衣豪客師兄弟倆,也不禁詫異萬分。」你們可知道『九婆婆』為何要我等親搜此地?」

「莫非另有原因?」

其餘三個人,不約而同地一齊這樣發問。

「不錯,我們有兩個任務!」

「兩個任務?大哥這……」

「老二,仔細聽著,古月蒼獲罪之由,九婆婆已經告訴過大家,此時不必重述,昨夜一干英豪,並未達成目地,遺漏了一件東西!」

「大哥,那山河日月……。

「住口,老二,我是說遺漏了另外一件東西。」

「鄭大山主,在下真不明白,古月蒼難道另外還藏有比昨夜所得之物,貴重多多的珍品?」

鄉農打扮的彭姓豪客,懷疑地追問。

灰衣蒙面的鄭大山主,聲調壓得極低,十分鄭重而嚴肅地說道:

「遺漏之物,分文不值,卻又珍貴至極!」

這句話說傻了其餘三個武林客,他們正欲詢問,但尚未開口,鄭老大已經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一枚『羅漢錢』!」

「啊!」

其餘的三個人,聞言凜懼至極,不由齊聲驚呼!

「此事直接和我等生命有關,記住,不得再提。」

鄭老大嚴謹地囑咐他們,接著吁嘆一聲又道:

「因此我等私事,目下無法先來解決了。」

「鄭大山主,昨夜來此的一干英俠,知曉此事的有多少?」

短衣豪客悄聲向問。

「並無一人!」

「如今呢?」

鄭大山主當時並沒回答,他首先喟然長長地嗟嘆一聲,方始緩慢地說道:

「如今,我怕與會的四十八個人,都已經知道了!」

「鄭大山主,古月蒼懷有一枚『羅漢錢』的事情,九婆婆是否早巳知曉?」

「閣下多此一問。」

「這老賤婆她好……」

鄉農打扮的彭太俠,聞言不由脫口恨聲說出這六個字來,剩下一個『狠』字,卻因為他突然想起了九婆婆的法規,全身一種,自動截住話鋒而停了下來。

「唉!彭大俠,看來咱們只好暫時把約會的事情,挪后些日子。」

鄭老二藉此機會,收回適才堅執過的事情。

短衣豪客正欲答話,這時突然傳來嬰兒悲啼之聲!

四位武林豪客聞聲驚詫,不由互望了一眼,悄立屍堆當中動也不動。

半響之後,鄭老大陰鷙地一聲冷笑,手指那間石屋說道:

「九婆婆的消息失誤,昨夜幸逃死劫之人,恐非丫頭一個,石屋可疑,搜!」

「搜」字吐口,他等尚未起身,左旁枯木林中,突然有人以冰冷的語調說道:

「很有見地。」

四人聞言大驚,鄭老大揮手示意同伴,並沉聲喝道:

「何人答話?」

「不死之人!」

「可敢報個名姓?」

「爾等不配!」

暗中之人言語冷酷而狂妄,已然惹惱了這四個武林豪客,他等不約而同一聲冷哼,捷逾雲燕般分由四方疾投林中,已將暗中發話之人,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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