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入江湖
秋風瑟瑟,暗示著嚴冬就要來臨。
日落西邊,夕陽照在寬闊的通問京都的官道上,使官道旁的雜木林染成了一種稀奇古怪的顏色,枯枝敗葉在黃土中起了灰塵。在官道邊的一條丫路上,一排長長的木屋,木屋前一片大廣場。
在木屋中間的一間房裡,傳出二種使人感到陌生的聲音。
「既然你是練武的人,又既然你沒有別的技藝,而且你願意用武功和氣力開拓你的前程,那麼,我瞎神仙就指點你應走的方向……
說話的是個中年瞎子,形容枯槁憔悴,淡青色的長衫,很舊但很乾凈,他又說道:
「此卦顯示客官你性格很倔經,但心地卻善良,所以你不宜做綠林好漢,更不宜在江湖上混日子,依我瞎子看來,你最好投身軍旅,哪怕從軍卒干起,亦有吐氣揚眉,顯榮鄉里的一天。」
瞎子說完了,便緊緊閉嘴,任何人一望而知他決計不肯再說一個字。在他對面坐的一名大漢掏出甘文銅錢,放在桌上,起身抱拳施了一禮,便大步走出這間狹窄的木屋。
接著一個人坐下來,而對著瞎子。
瞎子的鼻子聳了一下,突然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卜一下卦二十文錢,但你付得起么?」他臉上那對死灰色的眼睛似乎還能表露出憐憫的神色。
接著又道:
「你起碼有一年沒洗澡了,除了臭味之外,你也沒有人味,可想而知你不在人間很久了,我知道你的面色一定蒼白得怕人,你究竟多久沒有剃刮鬍子?我聽得見你亂草似的鬚髮搖動的聲音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根本沒有腳步聲,可見得你一直活在幽冥世界之中。」
瞎子對面的人果然正如他所描述一般,亂草似的發胡,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龐,身上是鄉下人的裝束,但衣服太窄小太不合身了,一望而知本不是他的,況且污跡斑斑,又骸又臭……
他早已確定這瞎子當真瞎了,但這刻卻禁不住仍然仔細地瞧瞧對方獃滯和死灰色的眼珠。
瞎子把六枚銅錢投在龜殼內,道:
「你把姓名告訴我就行了。」
那蒼白的人道:
「我叫冷見愁,將來別人一定要叫我冷見愁老爺。」
瞎子點點頭,說道:
「冷見愁老爺,我早已是命運之神的手下敗將,卻不妨看看你的命運如何?」
他搖動龜殼,發出卜碌卜碌的聲音,停下來逐個銅錢摸過,又搖動龜殼,又停手摸錢,這樣一共六次之後,把龜殼放在一邊,翻起那對白眼,仰天想了半晌,才長長透口氣。
冷見愁忽然道:
「瞎神仙,我身上一文錢都沒有。」
瞎神仙微笑一下,道:
「沒關係。」
冷見愁聲音更冷了道:
「我也不想聽你的鬼話了。」
瞎神仙道:
「行,關於你的命運,我一個字都不提,不過……」
冷見愁已站起身,卻沒有往外走,問道:
「不過什麼?」
瞎神仙道:
「只不過冷見愁老爺你既然白耗了瞎子賺錢的時間,恐怕你非得替我做一件事不可。」
冷見愁嗯了一聲,道:
「什麼事?」瞎子道:
「陪我喝酒,現在開始。」
冷見愁道:
「好,我陪你。」他神色淡淡,口氣淡淡,似乎沒有任何事情使他吃驚。
這間小小的命相館一關了門,酒一拿出來,好象就變得寬闊了不少,屋內光線本來很黯淡,但冷見愁依照瞎子指示點上燈之後不但全屋光亮,而且很溫暖。
桌上的酒很不錯,壇上「洞庭春」三個字,還註明是洞庭尹家酒坊釀製的珍品,天下喝灑的人若是不知道洞庭尹家坊的洞庭春最好,那就根本不算會喝酒的人。
冷見愁仰脖子喝了一杯,輕輕咳了一聲,道:
「好酒,好酒。」
瞎神仙也喝一了杯,道:
「你多久沒有喝酒了?十年?二十年?」
冷見愁沒有回答,瞎神仙又道:
「只有很久很久沒有沾酒的人,第一口酒才會那樣地咳一聲,而天下只有我知道,乃是幽冥世界待了很久,十年,說不定廿年。」
他忽然停口,側耳聽一了,才道:
「外面有十二個人,都是武林好手,為什麼?你什麼地方值得他們注意?」
冷見愁不作聲,自己斟酒,一連幹了三杯。
瞎子忽然浮起,道:
「啊,我明白了,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你身上帶著什麼物事,竟能使不少武林豪雄之輩為之垂涎覬覦?」
冷見愁幹了一杯,才輕嘆一聲,道:
「我身無長物,只有一把刀一把劍,依我看這一刀一劍,只不過很鋒利而已,難道比性命還寶貴!」
瞎神仙道:
「這世上的寶刀寶劍,在武林人看來,有些確實比性命還貴重。我勸你不如放手吧!」
冷見愁道:
「放手並無不可,但我卻忽然想送給你。」
瞎神仙笑了一下,道:
「我還不想被你這幽冥使者勾去性命,你的刀劍在武林人眼中,可能貴重無比,但我卻認為比塵土更賤,至少塵土不會害人生命。」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你不如把刀劍都送給他們。」
冷見愁又連幹了三杯,舒服地舒了一口氣,道:
「使得,我帶著這兩把刀劍,原本不過想當幾兩銀子花,但如導性命有關,那就犯不上了。」
這間相命館仍是一長排的木屋當中的一間,後面又是重重大屋,當中有些狹窄污穢的街道,便相命館前面卻是一生大廣場,廣場中有不少燈光,每一處燈光都齊聚著一群人,吆喝聲,賣葯聲以及凄涼的琵琶聲,顯示出江湖生涯的無奈和坎坷。
相命館前本是黑黝黝一片,當冷見愁開門出來后,身形出現在屋內射出的昏黃燈光下,竟甚是清晰。
冷見愁手中舉起一個長形包袱,說道:
「這塊布包著的是一把劍和一把刀……」
他面向黑暗,使人弄不清楚他究竟是自言自語?抑是當真對某一個人說話?
只有他自己曉得,今夜是他平生第一次面對江湖中的武林人物,因此他的心禁不住迅急跳動起來。
弱肉強食,強存弱亡,本是宇宙的鐵律,誰也無法更改。
突然間冷見愁的心不再急跳,自己也感覺到這一剎那,冷靜得如石頭,因為他發現一件事,他的「夜眼」在一瞥之間,已見到十二個黑衣人,或遠或近,或蹲或立,都利用地形和陰影極力掩蔽身形,然而這十二人的面孔裝束,身量,兵刃以至每個人的特徵,都清楚得有如圖畫般展示在他眼前。
冷見愁的信心猛可高漲,有如錢塘江口的海潮,淹沒了一切「這一刀一劍確實比普通的刀劍鋒快得多,我冷見愁可不敢貪心佔有,只打算找個當鋪押幾兩銀子花花……」
冷見愁的聲音很誠懇,樣子也像窮瘋了的人。左邊七八尺外一個粗壯的嗓音應道:
「好,我給你二十兩銀子。」一大錠銀子啪的落他腳前。
冷見愁笑了,開心地道:
「那就謝啦!」他撿起銀子揣在懷中,把長包袱扔在地上,發出「當嘟」一聲。
冷見愁已回到相命館內,連喝了三杯洞庭春,那淺碧色的液體,使他感到溫暖和舒服,門沒有開,所以燈光從門口射出去。仍然照見地上那個包袱,那個包袱居然還在原地。
沒有人現身拾取。
冷見愁放下杯,低聲道:
「喂,瞎神仙。」
瞎神仙應道:
「什麼事?」
冷見愁道:
「刀和劍在包袱里,而包袱還在地上。」
瞎子道:
「我的耳朵已告訴我了。」
冷見愁道:
「既是如此,我看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這些都是又瘋又傻的人,白白花廿兩銀子,卻不要刀劍。二是這錠銀子根本是假貨。」
瞎子道:
「他們既不瘋不傻,銀子也不是假貨。」他停歇一下,又道:
「給你銀子的是四方天狼中的東方狼王大禮,他既然到了,那麼其餘的三匹狼,南方狼梁二議,西方狼李三廉,北狼陳四恥,也一定在旁邊。」
冷見愁問道:「這四匹狼很有名么?武功怎樣?」瞎神仙用驚訝的語氣道:
「你居然沒有聽過四方天狼的名氣?唉,你簡直孤陋寡聞得叫人不能相信,這四匹狼乃是近十年名震一時的刀客,落在他們聯手的四方刀陣中,聽說從來沒有生還的人。」
冷見愁一點也不懷疑瞎神仙的話,在他印象中這四個人都有一對餓狼似的眼睛,以及剽悍的氣勢。果然是狼和刀客的混合形象。冷見愁又知道大凡是刀法名家,遇上了好刀時,不必用眼睛去看就能感覺出來,劍或其他兵器亦是如此,絕無例外。
外面忽然有了響動,只見四個佩刀的黑衣人分別站在包袱的面前,背對背,面朝外,顯然是結陣守住包袱。
黑暗中還有八個人,冷見愁早先已親眼瞧見,而且從這些人的神情和位置,看得出是另兩個集團,一夥是三個年輕人,腰上都插著長劍,他們的特徵是每一個都很年輕,不會超過二十歲,但卻都流露出老練和冷酷的神情。
另一夥五個人都蒙著臉,但纖小的身材和頭髮已顯示出全是女子,她們腰間插一把短刀,雙手都縮在袖裡,散布在右側較遠的黑暗中。
冷見愁仰脖子幹了一杯,忽然起身大步出去,他瞧也不瞧地上的包袱一眼,逕自走了。
過了一陣!東方狼王大禮仰天冷笑數聲,道:
「要是有人想知道這個包袱內是什麼物事,不妨過來拿過瞧瞧。」
南方狼梁二義接著厲聲道:
「只須破得四匹狼的四方刀陣,這包袱,就送給他。」
黑暗中沒有人接腔回答,而且過了很久很久,仍然沒有動靜,又過了不知多久,遠處突然傳來腳步聲,不一會有人走近,喃喃說:「奇怪,我冷見愁老爺已經剃了頭,洗了澡,但這兒還是老樣子,大家幹嗎都不說話不動手呢?」
火光忽閃,晃眼四下甚是明亮,只見冷見愁手中居然拿著四支火炬,相繼點燃,然後分別插在四周,每支火炬相隔三四丈,於是十二個黑衣人全都顯露在火光下。
但見四匹狼個個腰肢畢挺,手按刀把。其餘的兩伙人的目光集中在他們身上,沒有一個人向冷見愁望上一眼,亦沒有對他點燃火炬之舉表示同意或不滿。
冷見愁走入相例子館,說道:
「瞎神仙,我真懷疑我現在是不是活在人間,他們簡直當我是死人。」
瞎子道:
「我累得很,只想睡覺。」
冷見愁道:
「你怎麼啦?莫非生病了!」
瞎子冷見愁我的病已生了很多年,那倒不要緊,但現在門外除了四方天狼外,我聽見三個人咬牙切齒的聲音,又嗅到五個女人的香氣,這些人在我瞎子門外一站,我的病想不加重也不行啦!」
冷見愁道:
「那三個都帶著劍的小夥子是誰?」
瞎子有氣無力地道:
「他們是三兄弟,姓謝,江湖上聽到拚命三郎之名而能不頭痛害怕,好象已經不多了。」
冷見愁接著問道:
「那五個蒙面女子呢?她們也很令人頭痛么?」
瞎子唉地嘆口氣,說道:
「當然啦,何止頭痛,簡直連頭髮都會痛。她們是靈犀五點金……」
冷見愁忽然打個哈哈,但笑聲中全無笑意。
接著大聲道:
「這就奇了,這些人的聲名我冷見愁老爺從未聽過,我的頭像石頭一產,一點兒都不疼。」
屋外四支粗大的火炬很光亮,發出低微連續的「必剝」聲,火光照射下的十二黑人,沒有一個說話或移動,像是十二塊黑色石頭,連相命館內都忽然變得很冷,一陣陣的殺氣湧入屋內,使瞎子打了寒噤,嘆氣道:
「唉,我已經嗅到死人的氣味,身上覺得很冷。」
冷見愁大聲道:
「瞎神仙,這次你錯了,這裡絕不會有死人。」
外面傳來怒吼聲,是四方天狼發出的,又有冷笑之聲,那是「靈犀五點金」那五個黑衣女子發出的。
冷見愁道:
「奇怪,拚命三郎全都沒有聲音,難道他們贊同我的看法?」
瞎神仙道:
「不可能,這三路人馬向例一出手,必定有人死亡。只不過拚命三郎這三兄弟只喜歡拚命,不大愛出聲說話而已。」
冷見愁道:
「原來如此,不過他們三路人馬若是一直都不出手,又怎會有人死亡?」
外面的情勢果然正是倆持局面。「四匹狼』雖用刀陣穩穩佈於「包袱」四周,但他們誰也不疏神鬆懈,因為「拚命三郎」的三把劍雖未出鞘,卻已湧出殺氣,形成一股強大的壓力,在另一邊的「靈犀五點金」距四匹狼雖是稍遠,但她們每個人左手指頭上套著雙紫金毒爪。乃是當世有我的七種絕毒暗器之一,因此他們的距離雖是稍為遠些,對四匹狼的壓力,絲毫不弱於拚命三郎。
四匹狼直到現在連打開包袱瞧一瞧的機會都沒有,甚至很可能直到圍攻殺死之後,還未瞧過包袱內的刀劍是什麼樣子。」冷見愁的話沒有錯,那「拚命三郎」和「靈犀五點金」兩路人馬,誰也不願先出手和「四方天狼」硬拼,這個虧既然誰也不肯吃,這局面只好一直便持下去了。
瞎神仙忽然道:
「冷見愁,你就瞧出他們的僵局,所以先洗頭、洗操、刮鬍子,換了一身新衣新鞋,晤,還吃了牛肉麵,你早就瞧出了,對不對?」
冷見愁道:
「當然啦,要不然我怎步走開,我至少得知道那柄刀劍究竟落在誰的手中啊!」
瞎神仙道:
「不對,事後你可以問我呀。」
冷見愁拿起剛斟滿的酒杯,這回沒有一仰面干,卻微帶沉思的神色,道:
「你以前雖是使刀的高手,但你現在眼睛瞎了,身子又病,我怕你已打不過這些後起的高手了。」
冷見愁泛起一抹凄涼的微笑,道:
「對,長江後浪推前浪,我老早就不行了。但你怎知我會是武林中人?又怎知我是使刀的?
冷見愁似乎感染到這英雄末路的凄涼,邊酒也不想喝了,放回桌上,道:
「你右手虎口的手繭和小指的兩處關節,都留著使刀的特徵,天下各種兵器的握法以及使的力道都不相同,所以手上都留下了不同的特徵,這一點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瞎神仙搖頭道:
「我從未聽過這等事,是誰教你的?」聲音中流露出極大的興趣。
冷見愁道:
「這個人你不會認識。」
瞎神仙道:
「我十年前眼睛還未瞎之時,天下武林有名人物我認識了九成,所以說不定你的師父是我的熟人。」
冷見愁道:
「他不是我的師父,只是幾片落葉之-………」
瞎神仙道:
「落葉?什麼落葉?
冷見愁沒有解釋,卻接回方才的話,道:
「你不會認識他的,三十多年前他已變成一片落葉,那時候你瞎神仙,才不過是十幾二十歲的小夥子。」
瞎神仙怔了一下,才笑道:
「好,好,我的確從未聽過叫『落葉』的人,但你亦不必替我擔心,外面那些人不會殺死我的!」
冷見愁道:
「哦?真的?為什麼呢?」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點奇怪,竟然充滿了睡意。
瞎神仙道:
「十年前我雙目失明,又負了很嚴重的內傷,有幾個朋友把我送來此地,承蒙方蒙兄出面,替我向武林宣布棄刀除名,方震兄乃是刀法名家,威鎮湖廣二十餘年,公推刀法第一,所以我從前有些仇家,都沖著方震兄的面子放過我,直到現在,武林朋友們仍然都讓我瞎子苟延殘喘……咦,冷見愁,你怎麼睡著了?」
冷見愁的鼻鼾聲回答了這句話,他的頭和背靠在牆上,居然沉沉睡熟了。
瞎神仙大聲道:
「年紀輕的人一疲倦就能睡著,我好羨慕你……」
稍遠處傳來冰冷的女子口音,是「靈犀五點金」之一道:
「他至少有三十五六歲。還算年輕人?」
近處的東方狼王大禮道:
「不過,我瞧他最多只有二十一二歲,年輕得很。」
北方狼陳四恥大聲道:
「大哥說得對,那廝很年輕。」
「靈犀五點金」另一個女子尖聲道:
「你們男人的眼睛像驢子一樣笨。」
雙方忽然都不作聲,顯然都等著看「拚命三郎」有沒有意見。
過了一會兒,謝大郎用生澀的聲音,極簡短地道:
「看不出,像卅五,也像二十。」
東方狼王大禮提高聲音喝道:
「瞎子,依你看呢?」
瞎神仙苦笑一聲,道:
「若從聲音猜測,他有時像是十八九歲,有時則像是五六十歲,我也猜不出來。」
南方狼梁二義冷哼一聲,道:
「該死的瞎子,故意胡說八道。」
「靈犀五點金」之一說道:
「他不叫瞎子,二十年前『燭影搖紅』秦聰,出道不到一年之久,便已擊敗了五十四位用刀的高手名家,由那時起便名震武林,位列天下十二名刀之一。十年前被仇家暗算,雙目失明,身負重傷,才落得今日這種樣子。」這個女子口音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嬌柔,咬字清晰之至。
她接著又道:
「至於號稱湖廣第一的『一聲雷』方震,還排不上『天下十二名刀』之列,可笑的是大名鼎鼎的四方天狼,連這種武林歷史都不曉得。哼,要是燭影搖紅秦聰還是當年的他,一旦得知你們四匹狼昨天剛殺死了他的好友方震,只怕你們的四個狼頭立刻保不住了。」
瞎神仙猛地一震,兩行熱淚從魚白死灰色的眼眶中直淌了下來。
這三路人馬雖然說了不少話,大家都站了很久,但由開始直到現在,沒有一個人曾鬆懈片刻,亦沒有一個人移動過。
他們能夠成名,過的是刀頭甜血,江湖仇殺的日子,而能活到現在,其間實在沒有一點可以僥倖取巧的。他們每逢遇上勁敵,只要小團體中有一個散漫鬆懈,比不上敵人堅韌冷靜的話,早就一塊兒命喪黃泉,向閻王老子報到去了。
「靈犀五點金」之中的那個嬌柔口音忽然又道:
「拚命三郎謝家兄弟,你們裝啞巴也不行,前天你們在南昌府,闖入白老尚書府弟,出手殺死了十七個人,其中十三個全然不懂武功。你們翻箱倒櫃,最後搜走了白府家傳胭脂玉佛。但你們得到了什麼?什麼也沒有,胭脂玉佛腹中藏有武功秘其,傳說本是虛構的謠方,最荒謬可笑的故事,但你們居然上當出手嬌柔的聲音停歇了一下,而瞎神仙聽了這些話,面容忽又慘變。看起來比流淚還凄慘些。
那女子口音又道:
「你們殺了一些人本來不算什麼,但問題是白老尚書身份不比平常之人,你們此舉驚動了官府,甚至會驚動遠在京師的皇帝。唉,日後不但六扇門中的捕快們都此案拖累得睡不安寢,迫得只好不眠不休地大舉追輯兇手,還害得武林中千千萬萬的朋友應付不暇,其中有不少人還要吃冤枉官司。」
謝大郎澀聲吆道:
「閉嘴,關你們什麼事?」
瞎神仙一直仔細聆聽,雖然色變淚落,但神情卻越來越冷靜,身子也挺得畢直,要是有人在門外遠遠瞧見,絕對認不出這個坐得畢挺的人,就是從前那個憔悴而又奄奄一息的瞎子。
「靈犀五點金」之中那個嬌柔口音又響起來,說道:
「瞎神仙,你為什麼要使冷見愁睡著?他究竟是什麼人?那包袱之中究竟是什麼刀什麼劍?」
瞎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使自己全身放鬆,才用平常的聲音應道:
「實不相瞞,我瞎子在酒里放了一點葯,冷見愁的來歷我至今試探不出,但這個人似乎很不錯,心地很好,所以我決定讓他睡覺,免得淌這趟渾水。」
他停了一下,又道:
「至於包袱內的刀劍,我瞎子全然不知,縱然是世上最珍貴的寶刀寶劍,對我瞎子也毫無意義。」
別人沒有再出聲,瞎神仙也緊緊閉直嘴巴,於是四下一片沉寂。
冷見愁鼾聲沉重而又均勻,屋內外人人都可以聽見,任何人聽見這種鼾聲,打死他也不能相信冷見愁根本一直睜大眼睛,眼光澄激而又銳利,找不到絲毫的睡意。
所有的對答他當然字字聽見,而瞎神仙面部和全身任何細微的變化,也全都落在他眼中。
東方狼王大禮粗獷的聲音忽然傳入屋內,道:
「聽說靈犀五點金之中有一位徐小茜姑娘,很會講話,聲音也很好聽,不過,又聽說徐小茜姑娘不說話而已,一說話就能夠使天下大亂,非發生殺人流血之事不可,從前我以為這只是好事之徒胡亂說說而已,誰知見面更勝似聞名,徐小茜姑娘果然厲害之至。」
她究竟哪一點很厲害?大家都等東方狼王大禮說下去,王大禮果然接下說道:
「現下我四匹狼在左右兩路壓力威脅之下,只好結陣防守。但時間若是拖得久了,這形勢自然會起變化。最可能的變化是我國匹狼和拚命三郎突然聯手,殺死了靈犀五點金。因為我四匹浪向來使刀,拚命三郎使的是劍,這包袱之內正好是一刀一劍,我們只要同意把刀劍平分,聯手之勢便成功了。」
但事實上由於一個「貪」字誰也不願輕舍其一。
故此在目前為止,四匹狼和拚命三郎還未聯手。人人心中皆知此理,所以東方狼王大禮不必點出來。
他又說道:
「徐小茜故意說出方震和白老尚書的事,用意不外想激瞎子出手,誰知瞎子已不是棄刀除名以前的燭影搖紅秦聰了,哈,哈謝大郎澀聲道:
「就算他是燭影搖紅秦聰,我兄弟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徐小茜吃吃笑道:
「耳食之言怎要相信?事實上我們幾姊妹經常離開蘇州,只不知若是在路上相逢,王兄你認不認得我們?」
東方狼王大禮點點頭,道:
「據我所知她們向來全身裹以黑紗衣裳,沒有人見過她們的真面目,我當然認不得她們。」
徐小茜道:
「這便是我們的答覆。」
東方狼王大禮道:
「好,那麼拚命三郎你們呢?」
謝大郎聲音更為冷澀,道:
「不告訴你。」
徐小茜嬌聲道:
「看來誰也不肯先說出來意,王兄你說是嗎?不過,我卻可以猜一猜,你們是不是受『血劍會』之託而來的了?」
四方天狼和拚命三郎都不回答,過了一會,徐小茜又笑道:
「經過十年漫長的歲月,除了『血劍會』中的人之外,還有誰對燭影搖紅秦聰不放心!」
仍然沒有人作聲,看來四方天狼和拚命三郎都絕對不會回答徐小茜的猜測。
相命館內忽然傳出來一聲慘叫,跟著瞎神仙踉蹌奔出來,亂髮披面,左手掩住胸膛,只見他的手和胸前鮮血淋漓,顯然被刀劍刺傷,而且傷得很重。
瞎神仙另一隻手指著相命館,咽喉中格格有聲,卻說不出話,轉眼間便跌倒在地上。
三路人馬一共十二對眼睛當下都不由自主瞪視著屋門,突然間四支火炬一齊熄滅,四下登時陷入一片黑暗中,只有屋內的燈光照射出來,隱約還照出四方天狼的身影。
屋內傳鼾聲如故,過了很久,冷見愁仍沒有出現,但三路人馬誰也不肯移動半步,以免任何聲響或動作會影響了所有人的視聽。
最不愛說話的謝兄弟突然都發出了又驚又怒的哼聲,接著是謝大郎道:
「包袱不見了!」
靈犀五點金那邊也傳來吱吱喳喳的驚詫聲,四方天狼不能不信了,個個扭轉頭瞧看,果然那個在他們四個人腳跟後面的包袱已失去蹤跡。
十二對眼睛現在已集中在瞎神仙身上,雖然屋子射出的燈光沒有直接照到,但仍然可以見到他倦曲的身形,他們一下子就確定那人是瞎神仙,於是全部目光迅即凝即屋子,莫非四支火炬都冷見愁弄熄的?他用什麼暗器,能從屋子裡一舉擊滅四火炬?冷見愁是不是趁火炬乍滅之時拿走了包袱?他的輕功難道厲害到這種地步」
東方狼王大禮突然怒罵了一句三字經,四匹狼墓地一齊躍到門口,動作十分整齊,而在躍起和落地之時,四把長刀鋒芒閃動,恰好把四個人全身上下嚴密封蔽,沒有絲毫空隙。
他們齊齊向屋內望了一眼,便有如中了邪,全都呆住,謝大郎的長劍忽震,翁的響了一聲,三兄弟飛躍而起,無聲無息落在門邊,但這三人探頭瞧了瞧一眼之後,也像四方天狼般呆住。
「靈犀五點金」卻與他們不同,徐小茜笑道:
「我們也過去開開眼界
她笑聲起時,五個人已下齊腰肢款擺碎步行去,雖說是碎步而行,其實快的出奇,一眨眼間已經站在門外,五對眼睛透過面紗,又透過兩路人馬之間的縫隙望入去。
屋子內一燈熒熒。似乎浮動著說不出的凄涼,尤其是瞎神仙仰靠椅背,而向屋外,恰好看見他那對瞎眼中,兀自未乾的殘淚。
縱然是不大懂事的小孩子,亦看得出瞎神仙睡得很沉很甜,瞎神仙既然尚在此地,那麼冷見愁呢?剛才胸前染滿鮮血的瞎子是誰?是不是冷見愁假扮的?抑或屋內這個瞎子才是冷見愁假扮的呢?
屋內的燈光忽然熄滅,這回四周真的陷入極度黑暗之中。那三路人馬在這燈滅的剎那間,齊齊向不同方向躍退兩三丈。每三路人馬都擺出最厲害最嚴密的陣勢。
這刻縱然是一隻蝙蝠掠入任何一個陣勢內,亦休想逃過「分屍」的悲慘結果。
又是東方狼王大禮首先哼一聲,像早先那句三字經一樣,也是他們的暗號。
四柄鋒快之極的長刀,都貫注著內家真功力,開始緩緩揮動。
王大禮接著厲聲道:_
「究竟是誰在攪鬼?冷見愁?」
沒有人答話,他又喝道:
「莫非是瞎神仙?」
仍然沒有人答話,那邊的拚命三郎也說話了。
謝大郎道:
「冷見愁先睡著,一定是瞎神仙。」
王大禮道:
「這可說不定,有沒有人瞧見屋中的燈如何弄熄的?」
徐小茜也道:』
「我們亦沒有瞧見,唉,這個人若是燭影搖紅秦聰,那還罷了王大禮插嘴說道:
「為什麼?」
徐小茜道:
「因為燭影搖紅秦聰本來就是刀法輕功兩者並臻絕妙,又是老江湖,極詐百出,他能拿走包袱,弄熄燈炬,還不可怕。但這一切如果是冷見愁做出來的話,唉,那結局不必說了,大家都可以猜想得到。」
謝大郎道:
「猜不到。」
王大禮道:
「我也猜想不出結局,你說來聽聽如何?」
徐小茜道:
「好,我先問你們一聲,以前誰聽過冷見愁這個名字沒有?」
當然沒有,王大禮二人都肯定地回答了。
徐小茜道:
「但剛才這個人的手段高明得委實神鬼莫測,既然冷見愁一向不讓世人得知,假如此人就是冷見愁,現下我們都知道了,你們想想看看,他肯讓我們活著宣揚出去么?難道他如今主不想保持秘密了?」
這麼可怕的結論自然沒有人願意再行討論。這刻每一路人馬都曉得目前當務之急,只有逃離此地。
所有的疑問都可以等到明天才找尋答案,然而他們能逃得掉么?那到底是誰?
他還有些什麼詭秘手段?他現下在哪裡等候他們自投羅網?
瞎神仙確實正在沉沉酣睡,當他隱隱約約憑那極為靈敏的感覺,發覺那發出鼾聲的冷見愁好象有所動作大概是掏出一個瓶子,又撥開瓶塞時,便嗅到清淡的香味。他立刻湧上濃濃的睡意,這一剎那間,好象還發覺冷見愁的手落在桌上的朱硯。然後又彷彿聽到衣箱打開的聲音,穿衣服的聲音……但濃濃的睡意宛如浪濤般不停地涌卷,終於所有的聲音感覺都消失了。
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斗,四下簡直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但在冷見愁眼中,只不過像你我在昏暮之時,稍稍覺得光線有點暗淡而已。
那拚命三郎謝家兄弟姿勢有點可笑,卻瞧得見絕對有效,可以抵禦任何外來的襲擊。
他們幾乎蹲貼地面,背靠著背,三把劍斜斜上指,由於他們蹲得很低,減少了大部分可能被襲的面積,再加上劍勢森嚴,看來誰也休想不付一點代價而能擊潰這個劍陣。
「四方天狼」的四方刀陣名震武林,果然嚴密而又凌厲之極,那四把長刀在黑暗中緩緩移動,使人泛起難越雷池一步之感!
「靈犀五點金」這五個女子略有不同,她們居然散開,在丈半方圓內,怖成一個梅花形的陣式。
每個人都屈一膝跪在地上,雙手仍然縮在袖中,側耳聆聽四下消息。
冷見愁孤獨地站在當中,左腑下夾著那個包袱,右手好整對暇地撫摸下巴,十五年來都是鬍鬚的下巴,一旦剃得光溜溜的,那種感覺既陌生而又很舒服的。
他的夜眼不但能把黑夜當作白晝,而且能透視輕軟的黑紗。故此「靈犀五點金」,那五個女郎的面孔固然一清二楚,就連她們黑紗做成的衣裳裡面的身子也看得見。
因為這五個年紀輕輕的女郎,居然除了一襲黑紗做成的衣服之外,裡面竟沒有一絲半縷。冷見愁能夠看見她們嫩滑的皮膚,挺突豐滿的乳房,修長的大腿,還有堅實的高坐的臀部。
冷見愁不敢窺看她們最隱秘的地方,事實上他的眼光每次掠過女郎們之時已經心跳加快,嘴巴發乾,好在他知道這是任何男人正常的反應,尤其是捱了十五年暗無天日的時光,沒有見過一個年輕的女人,而她們不但年輕,同時又都很漂亮,身材更是使男人饞涎欲滴,這種反應當然正常之有。
徐小茜是五個女郎當中最漂亮最可愛的一個,特別是那對明亮靈活的眼睛以及紅潤小巧的嘴唇。
她們在如此危險的情勢下,五個人還敢分散,難道這五個女郎當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她們可以不藉任何語言話動作就能夠互知心意?
冷見愁決定先擱下有關「靈犀五點金」的疑問,省得仔細觀察她們。
他突然仰天大笑一聲,道:
「我是冷見愁。」
三路人馬都不吭聲,冷見愁的聲音他們都聽得出,已經用不著加以證實了。
冷見愁又說道:
「我只有一句話要問問你們。」
他等了下,才緩緩道:
「你們希望我用刀還是用劍?」
王大禮謝大郎都緊緊閉住嘴巴,他們這時很後悔剛才說了不少話,以致被對方曉得了位置,目下當然不可以再犯同樣的錯誤。
徐小茜沉吟一下,泛起美麗迷人的笑容,說道:
「冷見愁,你真的要我們挑選么?」
冷見愁只瞧她一眼,立刻移開目光,應道:
「是的。」
徐小茜明亮的眸子注視著聲音傳來之處,可惜她實在看不見一點影子,她道:
「我們挑選的話,有沒有好處呢?」
冷見愁道:
「等你們挑選之後,我自然會告訴你們。」
徐小茜嬌笑一聲,道:
「聽你的口音,好象是北方人,你府上是不是山東!」
冷見愁暗中微笑一下,道:
「不是,離山東遠得很!」
徐小茜吃一驚,道:
「果然遠得很,這一下的口音已變成了福州人的官話,嘴巴里含著一枚橄欖似的。」
冷見愁道:
「你再猜猜看,吾也不是福州人。」
徐小茜啊了一聲,道:
「這會卻是揚州人說官話了,老天爺,我認輸啦。」
冷見愁忽然用純正的四川話道:
「四匹狼,拚命三郎,格老子的你們統統是死人不成?」
徐小茜道:
「天啊,這是地道的成都腔呢。喂,四匹狼,拚命三郎呀,你們怎麼啦?凈叫我一個女人家講話,你們羞也不羞?」
謝大郎居然先開口了,聲音冷澀之極,道:
「刀或劍悉聽尊便。」
東方狼王大禮大聲說道:
「用刀,我四匹狼願意先領教高明。」
謝大郎馬上道:
「那可不行,用劍,請!」
這個請字一發出,謝家三兄弟齊齊拔出,三把長劍宛如閃電般冷見愁身上刺去,每一劍各自都籠罩七處要穴。
他們出劍之快,黑暗中認穴之難,的確是第一流劍手的水準,但更可怕的是三個人都一齊湧出拚命不惜同歸於盡的殺機,形成了一股厲森寒無堅不摧的強大氣勢。
可惜他們的敵手是冷見愁,是神鬼莫測的冷見愁。
謝家兄弟的劍勢忽然落空,招式剛剛變老之際,猛又一齊剎住。
但聽冷見愁的聲音在他們後面升起,道:
「要是左邊的人劍勢再低一寸,我冷見愁老爺就不敢坐著不動了。」
拚命三郎謝家兄弟登時駭得面色劇變,身子微微發抖,他們真想不出冷見愁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敵人?他居然能在漆黑一團的迅急突襲之下,瞧出劍勢相差一寸之微的差異,簡直不是人,這是只有魔鬼才做得到的事。
三柄劍已改變方向,齊齊指著冷見愁。
謝大郎聲音既澀又啞,道:
「好!請你用刀!」此人向來惜語如金,又倨傲狂妄,居然用了一個「請」字,可見得他震駭之餘,卻也不禁十分服氣。
冷見愁說道:
「我若是用刀,你們算是走運,此刀五十年前已經天下無敵,橫行武林達二十年之久,刀下倒無一合之將。」
他娓娓道來,語氣極為誠懇,人人都感覺到這些話確實出自他衷心,絕非誇張渲染。可是這些話卻又令人難以置信,如果五十年前就無敵天下,而且橫行了二十載之久,那麼冷見愁豈是已是七八十高齡的人?然而,奇怪地他必定沒有吹牛,人人覺得他誠懇的聲音,實足以使人深信不疑,只是這個矛盾如何解釋呢?
冷見愁又道:
「此刀每一面的刀身上都鐫有四個字,一面是『一刀在手』,另一面是『快意恩仇』,刀把末端有『橫行』兩個字,所以此刀名為天絕刀,你們有誰聽過這一把名刀!」
他聲音稍歇之後,過了一會,居然無人吭聲,冷見愁發出失望的嘆息,道:
「唉,想不到曾經縱橫天下的天絕刀,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徐小茜吃吃而笑,聲音甚是悅耳動人,可是冷見愁卻當真不敢望過去,因為他怕自己的眼睛會忍不住稱到她身上某一處部位,而那時他的心神勢必不能集中,便等於給所有敵手以可乘之機了!
只聽徐小茜道:
「一刀在手,快意恩仇,誰不知道這是『刀王』蒲公望的豪語,但『天絕刀』之名卻沒有聽過。」
她笑了數聲,又道:
「如果連我花解也不知道的話,世上就不大容易找到知道的人了!王兄謝弟,你們說是么?」
謝大郎只「嗯」一聲,東方狼王大禮卻道:
「這話就算誇大了一點,卻也很接近事實!」
徐小茜道:
「謝謝你們的誇獎,我說冷見愁,你要不會告訴我們說,你就是刀王蒲公望吧!」
冷見愁道:
「為什麼?」
徐小茜道:
「因為這一位刀王遠在五十年前便已成名,然後縱橫天下達二十年之久,也就是說,他是三十年前的無敵高手,但你才幾歲?你甚至不可能是他的傳人?」
她語氣非常肯定,人人聽了無不深信於心,而且也禁不住對那位曾經雄霸天下達甘之久的「刀王」蒲公望,由然而生出無限尊崇仰慕之情。
冷見愁卻冷笑一聲,聲音中充滿了輕蔑譏誚,道:
「得啦,什麼一代刀王都是廢話,他不過是一片落葉罷了!」
人人都大為驚訝不止,第一點是冷見愁何以會對該位前輩高手如此不敬?第二點是「落葉」二字,為什麼「刀王」竟然不過是一片落葉?
徐小茜道:
「冷見愁,你已證明你本人既不是刀王蒲公望,亦不是他的傳人。」
關於後面這一點她解釋道:
「因為世上沒有一個徒弟對師父如此鄙視和不敬的!」
冷見愁須得時時提醒自己別向她望去,可是她的淵知博聞以及敏慧的分析能力,卻又使他忍不住向她望了兩眼。
這兩眼可能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甚至改變了整個武林的形勢……
花解眼睛很明亮,面龐俏麗,但任何男人都會同意她的身體更迷人,她的皮膚雪白光滑,織濃合度,最動人心弦的是她的乳房、腰肢,臀部以至大腿,配合的極為均勻,而且結實富有彈力。
只要是男人,都自然而然曉得這是屬於「處女」特有的青春明艷。男人,即使絕不對「處女」懷有偏好,但至少不貶低,亦不會加添了「珍貴」之感!
冷見愁把「慾念」擠縮成小小的一粒,深深藏在心底,然後說道;「三十年前刀王蒲公望忽然變成了一片落葉,所以連人帶刀從世上消失無蹤,這一把刀,昔日在他手中,據說刀一出鞘,必定殺人飲血。但在我冷見愁老爺手中,當然要更上一層樓……」
稍遠處的廣場中,依然有燈火、人群,夜風把許多聲音送過來,使人感到仍然生存在世間,可是冷見愁的話聲卻有一種極強烈的詭異壓力。
徐小茜知道別人絕不會開口答話,便道:
「什麼叫做更上一層樓呢?一個人如果不能死兩次,那麼刀王蒲公望已經達到極限了,莫非你能叫人死兩次么?」
冷見愁淡淡道:
「我根本用不著殺人,我只須斬下一隻手指就夠了。」
徐小茜大吃一驚,道:
「你……你的意思是使對方不能使用兵器?」
她當然是最駭怕的人,因為她們「靈犀五點金」右手用短刀,左手用五隻「紫金毒爪」。因此旁人只須斬一隻拇指的話,她們每個就得失去六隻手指了。
冷見愁道:
「對,你想想看,像四匹狼和拚命三郎這種人,如果不能拿刀劍,有沒有人聞風而至取他們的性命呢?」
人人都知答案,毋庸多說,只有一點得特別指出,那便是這些失去指頭之人,一旦變成了很多仇家的獵物時,每日所過的時刻驚魂的逃亡生涯,確實遠比立死刀下還要悲慘百倍。
徐小茜道:
「我只剩下一個問題要問你。」
冷見愁道:
「好,你問。」
徐小茜道:
「那邊曠場有不少燈光,但相距太遠,故此這兒漆黑一團,相信大家都變成睜眼瞎子,只不知冷見愁老爺你可瞧得見我們?」
冷見愁冷笑一聲,道:
「我當然瞧得見,連你們的黑紗衣裳裡面穿的什麼,都瞧得一清二楚。」
徐小茜發出開心的嬌笑聲,道:
「冷見愁老爺,這個牛皮吹得太大了,你真的看見我們五姊妹在黑紗內的內衣?」
冷見愁道:
「我何須吹牛……」
現在他已有充分的理由向她們端詳審視了,於是他的目光像世間最鋒利的寶劍一般,刺透了黑紗,在五具充滿青春氣息極為誘惑的肉體上巡逡了好幾次。
在他夜眼中,她們根本像是明亮燈光下的裸體美人一般,唯一可惜的是她們全都是屈一膝跪地的姿勢,所以瞧不見使男人最心跳的隱秘之處。
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徐小茜的面孔上,卻立刻發現這個最美麗的女郎眼眶底下現出半月形的黑痕,兩邊耳垂也發黑。
冷見愁吃了一驚,心中自言自語道:
「不,這是不可能的事,滇邊大毒門的『孤獨迷情盅』怎麼人在世間出現?記得那天自在天醫李繼華說過,自從百年前大毒門的毒聖桓字死後,這種天下第一絕毒就從此失傳了……可是她分明中了此毒,而且在她們五女之中,只有她一個人中了這門絕毒,唉這是什麼緣故?」
他仍然淡淡的道:
「徐小苗,你們每個人的黑紗衣之內都是光著身子,對不對?」
「靈犀五點金」個個都縮了一下身體,而且不覺一手掩胸,一手遮住下體。
冷見愁道:
「現在才遮掩不嫌太遲了一點么?」
徐小苗嘆了一口氣,突然大聲道:
「冷見愁,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她的嘆氣乃是暗號,只見其餘四女忽然向四方躍出,身法快過閃電,一眨眼間已飛躍出二十餘丈之遠。
冷見愁一揚手,「嗤」地一響,那四女在卅丈遠處忽地跌倒。
人人聽得出冷見愁乃是以上乘內家摘葉飛花的手法發出極細微的暗器,幸而並不是襲射自己,個個都暗自透了一口氣。
徐小酋吃吃笑道:
「難道你想留下我的妹妹們么?」
她竟不知那四女已經跌倒了。
冷見愁冷冷道:
「豈敢,豈敢,不過大家小心聽一下,從現在開始,數到第十下……」
「六、七、八、九、十……」是徐小茜嬌柔悅耳的聲音,到她第十的聲音念出來之時,四方遠處忽然傳來凄厲的呻吟聲,人人一聽而知是「靈犀五點金」諸女的聲音,並且曉得她們極為痛苦,痛苦得簡直受不了。
現在只有七男一女還沒有遭受痛苦,但每一個人完全震懾於冷見愁莫測的武功和詭秘的用意之下,任何人打算摸黑逃走的話,下場只伯與那四女一樣,但如果不逃,難道他便肯放過不成?他剛才說過不取性命只斬斷一隻手指的話是真的么?
四女哀號聲中,徐小茜好象已不能保持冷靜了,高聲道:
「冷見愁,我過去殺死她們行不行?」
雖然是在這等時刻,她的聲音依然是嬌媚悅耳得很。
冷見愁道:
「殺死她們之後,你怎麼辦?」
徐小茜大為驚惑,道:
「我?你問我怎麼辦?」
冷見愁道:
「你絕不會懂得我的意思,不過我也聽得夠了。」
黑漆一團中傳出「嗤」一響,四女慘厲的哼卿聲忽然停歇。
徐小茜鬆一口氣,道:
「謝謝你,冷見愁,只不知她們死了還是活著?」
冷見愁道:
「我說過我用天絕刀的話,不會出人命,剛才你提過的血劍會是什麼東西?」
徐小茜道:
「是一個秘密組織,專以殺人為業,聽說人數並不多,但每一個都是世上最狠毒厲害的劍手。十五年來南七省已有許多名家高手死在那些『血劍』之下,但究竟這血劍會有多少劍手?首領是誰?住在什麼地方?想僱用他們的話,要多少銀子?
用什麼方法連絡?這些問題至今無人得知。」
冷見愁道:
「既然是職業兇手集團,何以你說四方狼和拚命三郎是被指使對付瞎神仙的?
血劍會的人不敢親自出馬么?」
徐小茜道:
「燭影搖紅秦聰乃是世上唯一在血劍下生還的人。他身為十二名刀之一,誰都知道決不貪生怕死的人,但十年來他竟肯自甘貧賤苟延殘喘,血劍會最後自然覺得疑惑恐懼,終有一天忍不住加以調查。」
冷見愁認為她分析得極對,那四方天狼,拚命三郎殺害了『一聲雷』方震及白老尚書家人,由於這些人與燭影搖紅秦聰關係至深,可見得此舉目的是刺激秦聰,使他不得不拓刀假如他還能拔刀的話。
江湖中充滿仇殺,武林人因爭名逐得而陰謀傾軋,這些血腥可怕的故事,冷見愁聽過很多很多,不過聽人講述尤其是已成陳跡的故事,比起他目前親自見聞參與,滋味大不相同。
「我早已是命運之神的手下敗將……瞎神仙(燭影搖紅秦聰)低沉悲涼的聲音忽然在冷見愁耳邊迴響。
他為之輕嘆一聲,想道:
「天下間所有人類的活動,悲歡也好,離合也好,有誰的遭遇不是受命運主宰呢?
四下一片漆黑,遠處曠場中的燈光照不到這邊來,但種種聲音隨風傳來,使得這片黑暗憑添一份不可名狀的凄涼……
「冷見愁你究竟是誰?」徐小茜問出人人想問的問題:「你是否湊巧路遇本城?
湊巧包袱中有那兩把寶刀寶劍?湊巧來找秦聰卜卦?」
冷見愁答非所問,喃喃道:
「都不敢動手,也不敢逃走,為什麼?」
徐小茜大聲道:
「因為人人都瞧不見!」
冷見愁道:
「你替他們想個辦法吧!」
徐小茜得到這句話,頓時敢移動身子了,她奔往火炬,點燃火檢查看了一下,搖頭大聲道:
「火炬不能用了,炬頭部分完全碎掉……」
她隨即醒悟地啊道:
「原來冷見愁你早已曉得,無怪叫我想辦法。冷見愁,這種手法是不是叫做『暗散復氣亂花顏』呢?我記得已經絕傳了三十多年,很久以前有一位巾幗高手,也就是最後一代的巫山神女宮宮主南飛燕,她的輕功固然是宇內無雙,而她的九種暗器和獨門手法,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冷見愁插口道:
「後無來者都不見得,神女宮宮主『風發雨鬃』南飛燕亦不過是一片落葉罷了,她豈敢說後無來者。…徐小茜訝道:
「落葉?什麼落葉?」
徐小茜道:
「落葉就是落葉,樹上掉下來的枯葉難道你未見過。」
徐小茜道:
「唉,落葉就落葉吧,我的確不明白,但不管怎樣,南飛燕的『風發而鬃』這個外號絕不是開玩笑的,她九種不同的暗器,九種特異的獨門手法,可以當得上天下無雙四個字。」
冷見愁道:
「只輕蔑的哼了一聲,徐小茜又道:
「假如我們沒有法子點火照亮四周,怎麼辦?」
冷見愁道:
「那也不要緊,只不過你卻沒有眼福瞧見我的刀法了!」
徐小茜尖叫一聲,道:
「不行,我一定想法子……」
這一聲尖叫似乎把很多人驚醒,因為突然間四下明亮如畫,原來在瞎神仙的相館左右幾間木屋內,都射出強烈的燈光,這些燈光聚起來,已足以使相命館前十餘丈圓地面明亮如畫。
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冷見愁身上,他個子高高的,肩膀很寬,腰細而腳長,腰間隨隨便便地插著一口長刀,他頭戴武生巾,乳茸茸的鬍鬚不見了,鼻子很挺,眼睛長而明亮,面色蒼白得很。
縱然在燈光下,縱然冷見愁面孔上的五官皮膚和輪廓全都絲毫畢現。但奇怪的是看起來很難確定他的年齡,既似是二十左右的少年,又似是三十五六歲的中年人。
但也許正是因此之故,不獨是徐小茜,連四方天狼和拚命三郎,全都覺得冷見愁她像有一種奇異的魁力,叫人情不自禁的向他多看幾眼。
至於徐小茜,身為一個女孩子,簡直願意匍匐在他的胸下,為他做任何的事。
冷見愁大聲道:
「點燈的是什麼人!」
徐小茜道:
「可能是血劍手預布的人手!」
冷見愁頷首道:
「我也是這樣猜想,而且亦深信目下已找不到人了。」
徐小茜卻明知道每一間木屋都有人,因為這些人把燈弔掛在窗口之後,並沒有逃走,但何以冷見愁說沒有人呢?
她已來不及詢問,因為冷見愁很注意地觀察著四匹狼和拚命三郎,氣氛驟然變得緊張,如果她繼續開口,那就不錫有故意使冷見愁分心暗助別人之嫌了。
誰知冷見愁忽然開口,說道:
「徐小茜,你知不知道他們何以仍不出手?他們既不是膽小怕死之人,亦不是謹守江湖規矩不肯以多欺寡的人,你知不知道是何緣故?」
徐小茜道:
「我知道!」
冷見愁驚奇地「嗯」一聲,道:
「你真的知道?」
徐小茜道:
「這是因為他們雖然是著名的高手,但卻從來沒有碰過頭,彼此的武功互不深知,因此他們不敢合力夾攻你,怕的是沒有默契反而會露出更多的破綻。」
冷見愁道:
「這只是理由之一,但主要原因卻是我所佔的位置,恰好是他們最苦惱的樞紐點,他們若是聯手夾攻,反而彼此受到牽制阻撓。」
四方天狼和拚命三郎一共七張面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要知自從燈光一起,這兩路人馬都恨不得立刻出手攻去,但每個人又都感到距離方位不對,如若出手,便正如冷見愁所說,必定跟另一路人馬的攻勢發生衝突。
東方狼王大禮大聲道:
「冷見愁兄,你的氣功輕功還有這一分眼力,舉世無雙,我四匹狼服氣啦!但仍然要領教你的天絕刀法!」
謝大郎高聲道:
「我兄弟也服了,只求正式見識天絕刀!」他的話向來極盡簡短之能事,現下亦沒有改變。
冷見愁道:
『好,先輪到四匹狼。
四匹狼個個精神一振,眼中光芒閃閃,四把長刀緩緩浮沉搖擺,使人忽然覺得他們不止四人四刀,而是一座刀山。
冷見愁手按刀把,幾立如山,突然拔刀攻去,而這時正好是人人感到四匹狼的刀陣最森嚴,威力最強大的一刻。
任何武林高手絕不會選擇這種時機出手,四匹狼的四把長刀街直是一道地獄之門,誰投進去就只有萬劫復的結局。
但冷見愁的寶刀幻化出一道精虹,硬是從刀陣最嚴密威強處攻入,他的刀光一到,四匹狼的刀便像忽然生滿了銹似的暗然無光,而且都不會動弱,眼睜睜瞧著冷見愁的刀逐一削去每雙握刀的拇指。
當然這些動作很快,平常人根本瞧不清楚,但在這些高手眼中,比起用毛筆一筆一劃寫字還要清楚明白。
人人面色蒼白之極,心中說不出的震驚都從眼中流露出來。因為冷見愁這種刀法豈只有「橫行」而已,那種氣勢威力簡直可以蹂躪天下蒼生,甚至連鬼神都得驚號遠避……
冷見愁刀已回鞘,面向拚命三郎,身軀畢挺,右手按住刀把,姿勢動作非常自然,使人感到這個人根本就應該這樣子站立,好象樹木岩石或是山巒江河,本來就是那樣子……誰會驚奇大地上有一道河流?或是對聳峙天邊的山嶽感到奇怪呢?
拚命三郎謝家兄弟雖然出道不久,但在這四五年當中,已拼過三十幾次命,會過無數高手名家,拚命三郎決鬥的經驗不可謂不豐富了。
可是冷見愁卻和任何一個敵手不同,他明明像高山大岳一樣,屹立前面,使人泛起了不能攀越,不可搖撼之感,然而同時又使人感到冷見愁這個人井不存在。
他們都不明白自己心中何以能同時泛起這兩種矛盾不相容的感覺?冷見愁既然存在,便不能同時不存在,這理由正如『你就是你,不能同時不是你』一樣簡單淺顯而又不可違背!
謝大郎發出暗號,三兄弟一齊後退數丈。
他們並非打算腳底抹油逃之夭夭,而是騰出更多的空間距離,人便變換劍陣。
三把鋒銳閃光的長劍,忽前忽後,忽上忽下的變了十二種陣式,每一種陣式在徐小茜看來都極為厲害,有以詭異見長的,有以凌厲長的,有以靈翔動態見長的,有以森嚴靜守見長的。總之,每一種陣式都各有所長,最後卻是一種極為變幻繁複的劍陣,此時三柄長劍雖是移動得不快,說不離數尺方圓之內,卻呈現魚龍曼衍五光十色的繽紛奇彩,使人目不暇接,不覺嘆為觀止。
冷見愁的姿勢毫無變化,「天絕刀」仍未出鞘。唯一不同的只有他那對眼睛,似乎變得更為明亮,因而凝射出來的目光更似是有形之物兩道森寒的刀光
畢直插入劍陣中。
徐小茜心中突然感到十分寒冷,冷得不禁全身輕輕發抖,因為她已看出冷見愁的天絕刀根本不必出鞘,就足以擊潰「拚命三郎」的劍陣有餘了!如果她沒有看錯,冷見愁豈不是魔鬼的化身么?
那拚命三郎謝家兄的一十二種劍陣,在徐小茜看來簡直已在到「劍術」之道的巔峰了(當然她也明白這是由於三個心意相通的兄弟一齊施展,故此這種造詣還不算是不可思議),雖然此一劍道境界是由三個人合力才達到,但在敵方來說,面對的仍然是可怕無比的劍陣。他們的對手冷見愁所要對付的是這個『劍陣」。如果冷見愁現下辦得到,則縱是換作一個有此劍術功力的人,結果仍然相同。
徐小茜沒有看錯,連那四匹狼也都忘了攻心徹骨的奇疼,忘了進流的鮮血……
只見「拚命三郎」這三個以兇狠不怕死著名於世的驃悍劍手,忽然都全身發抖,面色蒼白,並且明顯地露出極力抑制嘔吐的樣子,他們本是連死都不怕的人,何以會恐怕?恐怕什麼?
這答案只有謝家兄弟(也許除冷見愁之外)知道。一十二種劍陣,未曾有過敵手,卻被冷見愁利刀似的目光不費吹灰力就破去了。
冷見愁的目光每次問題射向「劍陣」最脆弱致命的所在,迫得謝家兄弟不能不變換陣式,但沒有用處,直到最後謝家兄弟施展所有壓箱底的本事,仍然擋不住冷見愁比真力更鋒利可怕的目光。
冷見愁的面孔好象永遠藏在迷霧中,雖是在相命館間小小木屋內,燈光那麼明亮,依然教人看不清楚很多事情,第一點是他的真實年齡,第二點是他的情緒。
書桌上明亮的燈光,照著七隻血淋淋的拇指上,徐小茜想起這些拇指全是她撿回來的,不禁湧起一陣噁心之感,但也許不是噁心,而是莫明其妙的恐懼……
冷見愁的眼睛遠沒有對付拚命三郎謝家兄弟時那般明亮堅凝,介仍然很脫利又深進莫測。每當他的眼光掃過徐小茜之時,這個美麗的蒙面女郎馬上覺得自己根本是赤裸的呈露在他的眼前,因此她必定會打個寒噤,身子縮了起來。
徐小茜輕輕嘆了一聲,道:
「謝家兄弟這一戰由於恐怕而自行斬斷右手拇指,此舉固然保存了性命,但心膽已裂,他們以後還能夠拔劍拚命嗎?」
冷見愁沒有回答,只微笑一下,卻笑得莫測高深。
徐小茜又道:
「依我看來,拚命三郎謝家兄弟已經達到劍陣的巔峰,能夠破得他們聯手劍陣的人,等於可以超越天下任何劍陣的『極限』,冷見愁你居然做到了,你究竟是人抑或是魔鬼?」
冷見愁點點頭,道:
「你的想法看法都很高妙,相信像你這種女孩子不可多見吧?」
徐小茜笑了一下,道:
「我可不習慣自吹自捧。不過……你好象真的不知道,所以會問出口,那麼我告訴你,世上像我這樣的女孩子的確很少,另外還有一點,拚命三郎謝家兄弟的劍陣雖是厲害,不過碰上了我『靈犀一點』,最多也不過是不分勝敗之局。」
冷見愁道:
「我的確有很多事不知道,但我又懂得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
徐小茜道:
「你正是這樣的一個可怕的人。」
冷見愁道:
「我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個人各有的『命運』,比喻你說我很可怕,但你的命運卻你遇上我,這才是可怕的事。」
徐小茜道:
「你想過很多,而且常常想?」
冷見愁不回答,目光移到她胸部,那真是誘人的令人魂銷的乳房,表現出女性的一切溫柔,冷見愁暗自嘆嘆氣,好不容易才迫使自己移開眼睛。
他自從發現花解中了天下第一絕毒的『孤獨迷情盅』之後,不知不覺便對這個美麗和很會說話的女孩子起了莫大的「憐憫」,沒有別的意思,僅僅是憐憫已經足夠了,不管她的面貌何等的美麗銷魂,不管她的肌膚有多白皙,又縱然她的乳房有是豐滿動人,修長渾圓的大腿可使全世界的男人心跳氣喘。這一切都沒有用處,因為她已中了「孤獨迷情蟲」。
這種絕毒數百年號稱天下第一,中毒之人性命可長可短,而最可伯的是她一定要「孤獨」,在她有生之年,絕對要潔身自愛,此外「迷情」兩字另有來歷(下文自有交待),所以這種毒的確可令天下人為之叫絕。
冷見愁忽然向瞎子,道:
「瞎神仙,這七隻手指,送給你作紀念。」
徐小茜驚訝地瞧著看那沉睡中的瞎神仙,難道這個人一直在裝睡他為什麼裝睡?
四匹狼拚命三郎等人在末敗之前,有過一次機會入屋,瞎神仙不怕他們下毒手么?」
瞎神仙長長透一口氣,道:
「冷見愁老爺,你真有本事,我瞎子也服了氣啦!」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我以為此生決不會再被迷香之類的藥物迷倒,誰知世事永遠變幻莫測來,永遠有想不到的可能!冷見愁老爺,你用的是什麼迷藥?我瞎子足足睡了一盞茶。」
冷見愁道:
「那只是三種很普通的辛香類藥物,但配合起來,我用重手法捏碎,再加上一點內家真力炙勢,便散出一種香氣,可使人立刻昏睡,你如果不是一直提真氣讓住心雲南,這一覺必定睡到天亮才醒得。」
徐小茜大罵道:
「是誰傳授你如此深奧的藥物之學?」
冷見愁淡淡道:
「落葉,也是一片落葉而已,沒有什麼了不起。」
瞎神仙沉吟一下,道:
「我昔的是中了迷香,那時一身武功只剩下三四成,所以一敗塗地,這個刻骨的教訓使我十年來精研迷香之道,自問極有心得,誰知今晚……唉……」
他忽然振奮起精神,又道:
「聽你說來,她像有幾片落葉呢,對不對?他們到底是誰?」
冷見愁道:
「落葉就是落葉,從前是什麼都不重要了,我想知道一件事,當今之世,使毒最著名的是誰?」
徐小茜搶先答道:
「李碧天,他是普度門掌門,外號(海枯石爛)。」
冷見愁道:
「你認識他?」
徐小茜道:
「見過幾面,但不算很熟。」
瞎神仙道:「若論當今之世,使毒最高明的人的確非李碧天莫屬了,十餘年前我聽說他曾邀約天下使毒為主的九個門派的高手,在粵東十萬大山晤談。定名為慈悲會。這一次十萬大山的慈悲會.遠至遼北(無毒不丈夫)寇遐齡也率了十二名高手來參加。聽說參與盛會的一共有百餘之多,全都是渾身是毒,任何人遠遠望一眼就可能倒斃的毒門高手,但結果(海枯石爛)李碧天以神鬼莫測的手段,技壓慈悲會眾毒,號稱天下第一。他的外號意思是說他用毒本事已達到了可使大海為之枯乾,石頭為之腐爛的駭人程度。」
冷見愁徐徐道:
「我知道在百餘年前,毒界中出了一位毒聖桓宇,只不知那『海枯石爛』李碧天比起他怎樣?」
徐小茜搖搖頭,瞎神仙沒作聲。
冷見愁又道:
「李碧天用什麼兵器?」
徐小茜道:
「用劍,但誰也沒見過他的劍法,因為他如果想殺死一個人,用毒方便得多!」
冷見愁問道:
「他常常殺人么?」
徐小茜道:
「不,相反的是他慈悲為懷,時時以他的使毒手段化解很多拚鬥兇殺的大場面。」她停了一下,又道:
「十萬大山的慈悲會,他迫使毒界的各門派高手立誓,須得先毒死了他,才可以用毒殺害別的人。」
冷見愁道:
「相不到李碧天竟是這樣的一個人,但如果不是他,又會是誰下的毒手呢?」
徐小茜訝道:
「下毒手?向誰下毒手?」
冷見愁不答反問,道:
「你何故來到此地?」
徐小茜道:
「我們欠一個人的恩情,而這個人卻欠瞎神仙的,所以這個人要我們來此,儘力解救他的危難。」
冷見愁道:
「這個人是誰?」
徐小茜答道:
「嚴星雨!」
瞎神仙啊了一聲,喃喃自語道:
「是他?怎會是他呢!」
冷見愁道:
「為什麼不會是他?」
瞎神仙道:
「十二年前,我路過鎮江,他以江南三大名劍之一的身份請我吃飯,我叫送帖子的人回覆我不赴宴,因為我討厭他!」
瞎神仙道:
「嚴生雨這個人很驕傲,他的聲名財勢一出手就擁有了,我的聲名卻是經過無數次生死一發浴血苦戰掙來的。」
徐小茜道:
「嚴星雨雖是繼承他父親手創的(大江堂),勢力遍布南京至崇明島這段長達千里的長江水域。」
「但他決不是僅僅倚靠他父親的餘蔭,他的劍法聽說青出於藍,已超過家傳的《大江流劍法》了……」
她的話指出瞎神仙看不起嚴星雨的錯誤所在,如果那嚴星雨正如徐小茜所描述的人,則他位列「江南三大名劍」便不是僥倖了。
冷見愁對這些話的內容並不如何驚詫,但徐小茜無意流露出豪情飛揚的口吻神態,卻使他十分意外,難道那嚴星雨是這般英雄人物,竟能使徐小茜感染了那股豪氣?
他問知那嚴星雨今年三十七八歲,相貌不俗,外號很雅像這樣的人物,無怪特別容易在美麗少女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冷見愁深深瞧了徐小茜一眼,心中突然又湧起那股憐憫之情,她的確很可憐可悲,空有如花嬌貌,似水年華,卻不能不「孤獨」終老。
一個如此青春燦爛的女孩子,一旦得知自己這種悲慘命運時,她會怎樣呢?當她必須面對「孤獨」時,她比平凡的女孩子更能忍受抑是更為軟弱呢?
人生中,原是充滿了許許多多難窮底蘊的迷,凡想完全了解疑謎的人,不是最有智慧就是最愚蠢的人。
徐小茜如果心中有一個男人的影子的話必定是「煙雨江南」嚴星雨了。
冷見愁下了這個判斷之後,便不想再提到嚴星雨,免得讓她有機會想起這個男人。
當下淡淡道:
「你太多嘴了,我只問你有什麼打算而已。」
徐小茜沉吟一下,道;
「從來沒有人罵我多嘴,你真是最奇特的男人。」
瞎如仙插口道:
「被靈犀五點金瞧得起的男人,自然有特立獨行的胸懷氣概。但卻也不是好兆頭叫。冷見愁老爺,你從今日起,定須小心的防,免得忽然有一夜頭和脖子分了家。」
冷見愁道:
「靈犀五點金這麼可怕么?」
徐小茜道:
「唉,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們五姊妹已有如此可怕的聲名!」
瞎神仙道:
「我瞧『煙雨江南』嚴星雨不久就會遇上橫禍,靈犀五點多已是著名的不祥人,喜歡她們的人倒媚得更快。」
冷見愁啊出了一點玄外之音,只微笑一下,對於不必要和不能確定的事,他覺得提上那麼一句也是多餘。
徐小茜深深嘆息一聲,似乎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不祥,只不過無可奈何而已。
她道:
「我們回蘇州去,要是冷見愁准許的話,瞎神仙,你呢?」
瞎神仙也嘆口氣,道:
「做魚餌的生涯實在很不好受,但既然命中注定要做魚餌,只好繼續做下去了。」
冷見愁忽然問道:
「嚴星雨的劍法當真是很高明么?」
徐小茜道:
「真的,我不會騙你,據說他已得到他大伯父『血劍嚴北』的真傳。你想想看,『血劍嚴北』號稱古往今來第一殺手,如果對手武功不能達到瞎神仙當年那等造詣,你出十萬兩銀子他也不肯出手。」
冷見愁冷笑一聲,道:
「血劍嚴北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徐小茜和瞎神仙都怔住了,一時但覺夜色更深更冷,那黑暗中似乎隱藏著不可猜測的兇險危機。世上任何膽敢輕視得罪「血劍」嚴北的人,決計活不了多久,因為他才是古往今來無可倫比的第一殺手,現在的『血劍會』或者獨步北六省的「刀魔」呼延長壽,在武林人心目中,仍然比不上三十年前的『血劍嚴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