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年青人一眼看見,立即來一個猴跳,慌不迭的搖手。「徒弟就是表演得不好,師父要教訓徒弟也得待回到家裡,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
「你知道表演得不好,還不加倍賣力?」老頭兒竹竿一掄,看似要打在年青人身上,但掄到一半那條竹竿便脫手,正好飛落在年青人方才拿來表演的那條竹竿頂上。
眼看搖搖欲墮,年青人團團急轉,伸手便要接下,竹竿卻沒有掉下來。
「師父,這是幹什麼?」年青人接問。
「還不爬上去?」老頭兒揮手。
「爬上去?」年青人一張臉好象在發青,語聲也顫抖起來。「這麼高……」
「越高越刺激──」「徒弟害怕。」年青人伸手掩著胸口。
「沒用的東西,平日師父是怎樣教你的?」老頭兒瞪眼睛吹鬍子。
「帥父可沒有教徒弟爬到這麼高。」年青人突然省起了什麼的。「還是師父先來表演一下,好讓徒弟知道如何才能夠爬得這麼高。」他轉向圍觀眾人。「大家認為怎樣?」
眾人當然大聲啡好,老頭兒也似乎因而技癢趄來,拿起大紅葫蘆「骨嘟嘟」喝了一囗酒,搓著雙手走前去。「看好了!」
他走來搖搖幌幌的就像只醉鴨,走到竹竿前,雙手抱看竹竿。
年青人實時一敲銅鑼,「當」的一聲,老頭兒雙腳應聲一縮,夾住了那條竹竿。
那條竹竿一陣搖幌,難得頂在竹竿頂上另一條竹竿竟然沒有掉下。
「好──」年青人喝一聲-,再一敲銅鑼。
老頭兒應聲手腳一伸一縮,又爬上了三尺,年青人連聲叫好,銅鑼一陣亂敲,老頭兒應聲一陣亂爬,突然失手,一個筋斗掉下來,摔了一個元寶翻身。
眾人大笑,年青人鑼捧一丟,掩目不忍卒看,老頭兒揉著腰爬起來大叫「人有錨手,何況我這個老頭兒還喝多了幾口老酒。」
話口未完,他又已摔翻地上,年青人索性轉過頭去,冷不防老頭兒乘機拿起了鑼棒,用力一敲。
年青人應聲一個猴跳,雙手正好抓住了那條竹竿。
老頭兒銅鑼緊接一陣亂敲,年青人不由自主的一陣亂爬。爬完第一條竹竿,接爬上第一條竹竿頂著的第二條竹竿。
「好──」老頭兒叫得震天價響,腳一挑,將地上的另一條竹竿挑飛半空。
那條竹竿正好落在第二條竹竿上,不偏不倚。
老頭兒手中的銅鑼沒有停下,年青人的動作也是,越爬越高,越過了第二條竹竿,再爬上第三條,一直爬到竿頂上。
鑼聲這才停下來,年青人也好象這才發覺人在那麼高,怪叫一聲,閉上眼睛,猴子也似縮起身子,這一動,竹竿立時一陣幌動。
三條竹竿接連差不多有六丈高,年青人那樣子懸著,當真是驚險萬分,儘管搖幌卻是沒有掉下來。
眾人又是驚呼,又是拍掌,喝采不絕。
年青人展顏一笑,雙目一睜,翻身竹竿上「金雞獨立」,接在竹竿上打出了一套「醉八仙」。
這套拳打來滑稽,難度也甚高,在平地上打來已經不容易,何況在竹竿上。
年青人沒有喝酒,打來卻醉態可掏,滑稽至極,只看得眾人又驚又笑。
徐廷封亦微笑,他看得很用心,也看出這個年青人身懷絕技,不是一般的江湖賣解。
他當然也看出年青人一面正氣,也所以面上才有笑容。
拳套終於打盡,年青人雙拳收腰,收得卻顯然急了一些立時翻下來。
眾人脫口驚呼,憶蘭更不由自主搶出,年青人身形將近地,身突然一挺,一個風車大轉,正好落在地上,雙腳立得穩穩的,那有什麼事。
他伸手輕拍憶蘭的面頰,接將憶蘭捧回原位,還掏了一把花生進憶蘭小手中,然後三個筋斗,落在場中,正好接下掉下來的兩條竹竿,往地一插,抱拳一轉。
眾人大聲喝采,不由自主將銅錢-出,老頭兒連聲多謝銅鑼一翻,身與之同時「滴溜溜」地轉,正好將-來的銅錢都接在銅鑼內。
憶蘭看著,一雙小手落在身上,才省起身上並沒有銅錢,正要鑽出去找徐廷封,年青人已出現在他面前。「小妹妹,借你手上的糖葫蘆給我一用可以不可以?」
老頭兒這時侯已將銅錢都接下,也正好轉到這沒,插口道:「千萬不要答應他,這個人饞嘴……」
話還未說完,憶蘭已然將糖葫蘆放在年青人手裡,老頭兒立時伸手掩住眼睛。
「你是要變戲法?」憶蘭問。
「你怎麼知道?」年青人含笑反問。
「我而且知道你一定會變得很好。」
年青人方要答話,老頭兒已分開掩著眼睛的手指,從指縫裡瞧出來。「變進肚子里可就不好了。」
憶蘭搖頭。「我不相信你。」
老頭兒一縮肩膀,向眾人一攤手,眾人一陣笑,年青人也就在笑聲中將糖葫蘆-起來,一面說:「看穩了。」
憶蘭瞪著一雙大眼睛,圍觀眾人也沒有例外,兩個錦衣衛也就在這時侯擠進來,大模斯樣的交搭雙手,冷眼看著那個年青人。
年青人雙手翻飛,將那串糖葫蘆-來-開,繞場一周,又回到憶蘭面前,憶蘭仍然看出那串糖葫蘆,可是一眨眼便不見了。
年青人雙手同時握拳,放在憶蘭面前,憶蘭左看右看,叫:「在左手!」
年青人左拳一翻攤開,那裡有糖葫蘆,憶蘭接笑嚷:「在右手!」
「也不在。」年青人右拳亦一翻攤開,果然亦空無一吻。
「在那兒?」憶蘭好奇的追問。
「當然在他的肚子里了。」老頭兒嘆著氣,大搖其頭。「叫他張開嘴巴,說不定還有些剩下來。」
年青人不等憶蘭開口已張開嘴巴,也是沒有。
「在那兒?」憶蘭上下打量年青人。
「他們其中一個的身上。」年青人環顧一眼。
憶蘭目光隨著一轉。「怎會的。」
「不相信。」
憶蘭搖頭,年青人打了一個「哈哈」,一個筋鬥倒翻出去,再一個,翻落在那兩個錦衣衛面前,仍然是面向憶蘭。
憶蘭追前三步,伸出小手。「還我糖糖。」
「在這裡。」年青人轉望左面那個錦衣衛。「在這位軍爺身上。」
那個錦衣衛一皺眉,年青人一手已抹在他腰上,順手一抽,果然抽出了那串糖葫蘆。
眾人看見是錦衣衛,如何笑得出來,憶蘭卻是不管那許多,大拍手掌。
那個錦衣衛給年青人那麼在腰間一抹一抽,兩條眉毛便揚起來,怒形於色。
年青人那有在意,轉身方待走向憶蘭,那個錦衣衛的左手已落在他肩頭上,看來萬無一失,年青人的肩頭有意無意旁移,立時落空。
「小子──」那個錦衣衛一步搶出。
「你認識我啊?」年青人有些意外似的。
老頭兒同時大笑著走過來。「原來是認識的串同玩這個把戲。」
那個錦衣衛面色一沉。「老頭兒-」老頭兒一怔,傻了臉。「怎麼連我你也認識,這個嫌疑如何躲避的。」
「老頭兒──」錦衣衛叱喝。「你在胡說什麼,大爺什麼時候認識你們。」
「你卻是知道我叫老頭兒,我這個徒弟叫小子。」老頭兒一臉的詫異之色,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胡鬧!」另一個錦衣衛接一聲喝罵。
老頭兒轉顧小子。「我早就叫你改過另一個名字的了,是不是,總是沒有人相信你叫小子。」
「我相信。」憶蘭接笑嚷:「小子,老頭兒。」
老頭兒開懷大笑,小子隨即翻身落在憶蘭面前。「小妹妹,葫蘆糖還你。」
「我叫憶蘭。」憶蘭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小子,你也吃──」小子搖頭。
「我要吃拳頭了。」
話口未完,那個錦衣衛已竄到他背後,一拳擊來,小子轉身閃開,笑顧。「何必這樣認真!」
「你是吃了獅子膽,老虎心,斗膽捉弄大爺!」那個錦衣衛呼喝著拳腳展開,盡往小子身上招呼。
小子身形矯活,一面雙手亂搖,一面閃避,看似狼狽,都是閃避得恰到好處,那個錦衣衛拳腳雖然快,還是不免處處落空。
「好小子,原來真的有幾下子,難怪敢來尋大爺開心!」另一個錦衣衛隨亦撲出來小子若無其事,「醉八仙」身形展開,從容周旋在兩個錦衣衛當中,仍然只是閃避,並不還手。
圍觀眾人難得看見一場真打,除了真正怕事的,非獨不散開,而且-喊助威。
憶蘭亦沒有離開,只是緊張的看著。
那兩個錦衣衛以二對一,好一會兒非獨不能夠擊中小子,甚至連衣角也沒沾著,一張臉如何放得下,老羞成惱,一個眼色,拔刀出鞘。
眾人看見動兵器,慌忙散開,憶蘭卻沒有事兒的,小子一眼瞥見連忙躍過來。「小妹妹,別再看了,快快回家。」
憶蘭看著那兩個錦衣衛,搖頭。「我可不怕他們。」
那兩個錦衣衛已然左右迫近,雙刀齊舉,正要劈下,一聲喝叱已然傳來:「住手!!」
徐廷封喝叱同時人叢中跨出,不怒而威。
「爹──」憶蘭叫著奔過去,牽著徐廷封的袖子。「那兩個不是好人。」
徐廷封牽著憶蘭,繼續走前去,那兩個錦衣衛一見立時變了面色,收刀忙要施禮,徐廷封已然揮手道:「這位少兄弟只是愛戲法,並無惡意,你們又何必這樣認真?」
那兩個錦衣衛自知理虧,也素知徐廷封為人,不敢分辯,垂下頭去。
「去!」徐廷封也沒有多說什麼,揮揮手。
兩個錦衣衛如釋重負,齊吁了一口氣,慌忙退下。
老頭兒隨即走過來,連聲:「了不起了不起。」接顧小子。「你就是沒出息,看這位大爺,隨便幾句話,事情便解決了。」
小子聳聳肩膀。「他們是同一條路的,當然容易說話解決。」
「真的?」老頭兒偏著頭打量徐廷封。
「老前輩」徐廷封抱拳。「令徒身手不凡,若非手下留情,他們連拔刀的機會相信也沒有,用不著等到我來說話。」
「是不是?」老頭兒反問小子。「你這麼本領,怎麼不弄翻他們。」
「師父,你是喝醉了,徒兒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開罪朝廷中人。」
「朝廷中人。」老頭兒好象突然清醒過來,露出了恐懼的神態。
「兩位──」徐廷封再抱拳。「尚未請教高姓大名」「我不就是老頭兒,他不就是小子了。」老頭兒突然打一個寒噤。「你查根問底,是要找我們──」徐廷封苦笑截道:
「只是要跟兩位交個朋友。」
老頭兒有點受寵若驚,小子卻冷笑。「不必了,我們江湖賣解的高攀不起朝廷中的貴人。」
他隨即走過去收拾東西,憶蘭跟著走過來,輕聲問:「小子,你什麼時候再在這兒表演?」
「要是沒有人來找麻煩,每一天都在。」目光落在憶蘭的面上,小子又有了笑容。
「好啊──」憶蘭雀躍。「我明天再來。」
「最好不要跟你爺一起。」小子壓著聲音。
「為什麼。」憶蘭奇怪地。
「他氣派太大,有他在,誰還有心情來看我們表演。」
「我明白了。」憶蘭點頭。
徐廷封聽著不由莞爾,他看出這師徒二人身懷絕技,有心結交,但對方既然不大樂意,也不勉強,他相信緣份,若是有緣份,總會成為朋友的。
也不知怎的,那-那他突然又想起了傅香君。
回到侯府已接近黃昏。
守門的侍衛看見徐廷封回來,神色都顯得有些怪異,徐廷封沒有在意,只頤吩附億蘭:「洗乾淨雙手?爹再跟你玩。」
「一定的──」憶蘭當然開心了。
徐廷封隨即帶著輕快的心情步向大堂,也進了大堂,才發覺有些不妥。
在大堂內的幾個家人神態都是怪怪的,呆在那裡,其中一個更是不停向徐廷封眨眼睛。
「發生了什麼事?」徐廷封這句話出口,身後衣袂聲便急響,一股勁風緊接數來。
只聽衣袂聲響他便知道來人的距離,腳踏七星,從容不迫的閃開。
襲擊他的是一個頭罩黑布袋,身穿黑市長衫的人,身手也甚敏捷,一擊落空,凌空翻身,雙手曲指如爪,「猛獅搏兔」,再撲擊徐廷封。
看見這個人的出手徐廷封經已心中有數,再見黑市長衫下露出的一角黃袍更加肯定,沒有硬接,倒退開去。
這個人身形翻騰,緊追在徐廷封,拳擊、掌劈,再來鴛鴦連環腳,攻勢緊密而威猛徐廷封一退再退,後面已經是畫壁,只有還手,點到即止,守多於攻,連接十八招,借勢敗倒,跌坐在一張椅子上,只等再來一招便索性連人帶椅翻倒地上。
黑衫蒙面人顯然看出徐廷封的企圖,大笑住手,卸下黑市長衫,接將罩頭蒙面黑布袋拉下,那之下,頭頂寶冠,身穿龍袍,赫然是九五之尊裝束。
與之同時,一個小太監與一群錦衣衛照壁后兩路奔出,向著這個人跪拜地上,口呼:
「皇上萬福」這個人事實就是當今天子朱厚照,他是孝宗皇帝的獨子,張皇后所生,十五歲卻位,定年號正德,現年十九歲還不到。
中宮所出,又是獨子:自然是視作奇世奇珍,張皇后溺愛不在話下,孝宗皇帝亦由於小時侯曾經孤兒孽子的凄涼歲月,對這個獨子特別縱容,終於將他弄成了一個特等的紈褲,雙料頑童,到大限將臨發覺有愧於祖宗臣民,為時已晚,唯有寄望於顧命大臣,輔之以正道,做一個明主。
在小皇帝朱厚照來說,這群顧命大臣當然沒有侍候他的八個太監可愛。
這八個太監號稱「八虎」,也就是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邱聚、谷大用,張永、劉瑾。本性有好有壞,本領有大有小,其中秉賦最狠毒、手段最狡猾的就是劉瑾。
顧命大臣要弄倒「八虎」,可是皇帝擺出了威風,「八虎」非獨沒有倒,反而冒起來,最得勢的當然是劉瑾,非獨被提升為司禮監,而且提督十二團營,東西廠以外再創設內廠,權勢之大,一時無兩。
司禮監可以為皇帝代批奏疏,參預軍國大計,再兵權在握,劉瑾現在的地位已可以說穩如泰山。
皇帝這差不多已經將皇位讓給劉瑾的了。
做了三年多皇帝,這個皇帝也總算有些明白事理,也所以才會與徐廷封走在一起。
徐家世代忠君愛國,徐廷封也沒有例外,發現皇帝發奮圖強,更加積極。
好象現在這種玩笑,徐廷封仍然可以接受,對一個九五之尊來說,開這種玩笑雖然荒唐,但比起走馬逐兔,無論如何都安全得多。
徐廷封也清楚這個皇帝精力實在太充沛,更明白皇帝現在開這種玩笑是另有目的。
他方待跪拜,皇帝已伸手扶住。「不必了。」
皇帝隨即坐下,帶笑搖頭。「你就是不肯用真本領,幾下子便裝敗,一些趣兒也沒有。」
「皇上的武功事實越來越好。」
「再好也比不上崑崙派的入室大弟子。」皇帝大笑。
憶蘭就在這時候走進來,一見皇帝便笑了,揮著小手方待走過去,徐廷封已喝住:
「憶蘭不得無禮。」
憶蘭立時省起了什麼似的,跪下叩了一個頭:「皇上,憶蘭向你請安。」
皇帝伸手將憶蘭抱起來。「這次來得匆忙,可沒有給你帶來吃的玩的。」
徐廷封隨即插口:「皇上這次到來,未知道有何……」
皇帝笑截:「我只是突然省起已太久沒有跟你比試本領,但現在看來,還是找你一起到城郊射獵來得有趣。」
「難得皇上有此興緻,微臣一定奉陪。」
皇帝接問憶蘭:「你想不想去看著熱闊。」
「當然想了。」憶蘭看著徐廷封。「可是爹一定不給我去的。」
「射獵是大人的玩意。」徐廷封盯問皇帝。「聽說鐵御史陸遷最近上了一道奏章,皇上看過了沒有。」
那邊的太監小德祿眼瞳中立時露出了緊張的神色,皇帝有意無意以憶蘭擋開小德祿的視線,冷冷瞟了徐廷封一眼,漫不經意的回答。「那一個有興趣看這種東西,讓劉瑾處理好了。」
徐廷封鑒貌辨色,如何不明白,淡笑道:「不少人都將這件事掛在口上……」
「管他們那許多,明天早上,看你的箭快還是我的。」皇帝語重心長。
人在馬上,皇帝非獨神采飛揚。而且顯得活力充沛,他跨下的絕無疑問是萬中選一的駿馬,但他的騎術只有令這匹駿馬更增添光采。
馬行如龍,人亦是人中之龍,那份氣勢,就是徐廷封亦自愧不如。
獵場中並無猛獸,只有鹿兔之類並無攻擊性的動物,皇帝在沒有多大選擇的餘地下,一向都是喜歡獵射奔鹿,那最低限度還能夠得到一份追逐的刺激。
這一點顧命大臣當然不能夠阻止,他們阻止皇帝冒險,總不能夠連一點快感也不給皇帝。
而儘管獵場如此安全,隨同皇帝射獵的錦衣衛仍然數以百計,分開左右,遙遙保讓,這也是皇帝的氣派。
小德祿這個貼身太監當然緊隨著,可是射獵一開始,便逐漸被皇帝與徐廷封-離,,但坐騎與騎術都有一段距離,皇帝與徐廷封卻雙雙追著一隻奔鹿,彎弓搭前,喝叱連聲,催騎如飛。
他們的箭幾乎同時離弦,疾如流星,正中鹿身,鹿負痛奔走更快,兩騎也追得更急,眨眼間便已將小德祿-飛不見。
傷鹿急奔了一陣終於倒斃草叢中,皇帝與徐廷封亦在死鹿旁雙雙將坐騎勒停,齊皆收住了笑聲笑臉。
「廷封,你可知昨天差一點闖禍?」皇帝的語聲也變得深沉。
「鐵御使奏章一事?」
「奏章已落在劉瑾手上。」皇帝嘆息。「劉瑾在我身旁也已安排了細作,你我以後說話得小心了。」
「是小德祿?」
「不錯──」皇帝目光一寒。「劉瑾安排這個奴才也可謂費盡了心思。」
「這個人也實在太過份了,近日招兵買馬,東西兩廠勢力大增,兩廠以外又私設內廠,濫用私刑,朝中人人自危,若是再不加以控制,只怕一發不可收拾。」
「如何控制?」皇帝苦笑。「他今日位極人臣,跋滬橫行。肆無忌憚,我當然要負絕大的責任。」
「這小…ぉぁ薄熬已成為事實,現在說來也沒用,看他自號九千歲亦可見他的野心,廷封,只看你了。」
「皇上放心。」徐廷封只有這樣說。
「我若是真的能夠放心就好了。」
「鐵御史……」
「我怕亦無能為力。」皇帝有些悲哀。「希望他真的是鐵打的。」目光一轉,突然放聲大笑。
徐廷封不用看也知道小德祿已追上來了,那-那,不由亦有一種悲哀的感覺。
可是他仍然笑得出來,而且笑得很豪放,只因為他如道只樣這樣才能夠掩飾一切。
鐵御使陸遷當然不是鐵打的,他赤膽忠肝,嫉惡如仇,敢言敢為,所以被稱為鐵御使,讀書人出身,並無學過什麼十三太保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橫練功夫護體,血肉之軀,這時侯已然在英武門外被廷杖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橫飛。
兩旁兩列太監都是劉瑾的心腹,施刑的兩個更就不在話下,毫不留情。
陸遷,不住慘叫連聲,那兩個太監置若罔聞,打足了數目才停下來,按著陸遷手腳的四個太監也這才鬆手。
兩旁太監隨即一聲-喊,雖然陰陽怪氣。仍然將陸遷的慘叫聲蓋過。
陸遷喘過一口氣,掙扎著,呻吟著,好不容易爬起了一半身子。
兩隊太監也就在這時侯從殿內走出來,分列左右,當中走出了劉瑾。
這個人無論怎樣看外表也不像一個壞蛋,若不是這樣,也得不到皇帝的歡心,爬到今時今日的地位。
他原是陝西興平人,本姓很怪,姓「淡薄」的「淡」,景泰年間凈身入宮,投到一個姓劉的太監門下,因而改姓劉,成化年間領教坊司,官妓都歸他管,所以頗好聲色的憲宗少不得他,甚得歡心。
憲宗的死據說是吃多了壯陽的金石葯,劉瑾多少也有些責任,可是並沒有追究。
到孝宗,私生活非常檢點,用不著他這種人,將他攆到天壽山憲宗的茂陵「司香」,及至現在這個皇帝成長,生性貪玩,知道他這方面門路精通,才將他調回宮中,難得有這個好機會,他當然不肯錯過,也實在費盡心思,新奇花樣,層出不窮。
在小皇帝的心目中沒有比他更可愛的人了,一即位他自然得勢,但爬到現在這個地位卻也實在花了不少心血手段。
沒有現在這個勢力他也不敢自稱九千歲,朝廷百官大都讓他三分,這個陸遷居然非獨不讓,而且還來這個奏章。訴說他的不是,叫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你其實並不是鐵打的。」這句話出口,他便在鐵御使面前坐下。
後面已經有太監準備好椅子。完全配合他的行動。
「劉瑾,逆賊──」陸遷戟指大罵。
劉瑾不為所動,莫說陸邁身負重傷,即使不是,而且斗膽有所行動,他左有皇甫忠,右有皇甫義,足以應付。
這兄弟二人乃皇甫世家之後,各用一雙判官筆,江湖上有陰陽判之稱,入宮多年,是大內五大高手其中兩個,被劉瑾網羅門下,現職內廠千戶,對劉瑾一片忠心。
他們當然不將陸遷放在眼內,只是隨月一喝:「住口──」陸遷伸手一指,身子一裁,已昏倒地上,不用劉瑾吩咐,左右已經有太監提著水桶上前,將水潑在陸遷頭上。
陸遷受冷水刺激很快又醒轉,這一次卻已爬不起來,仍然瞪眼大罵:「奸賊──」
「你的膽子倒是鐵打的。」劉瑾皮笑肉不笑。「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陸遷冷笑。「陸家三代忠良,身受皇恩,你要殺我,除非皇上下旨。」
「是么?」劉瑾陰陰一笑。
陸遷方待說什麼,劇痛攻心,眼一翻,又昏迷過去。
劉瑾鼻子「哼」一聲。「送他回家去──」「是,九千歲──」左右四個太監應命上前將陸遷拖走。
劉瑾接問近身太監:「皇上現在何處。」
「回稟九千歲,在豹房。」
「好──」劉瑾又笑了。「我們到豹房,還有,叫常勝也走一趟。」
「是──九千歲!」
一聽這稱呼,劉瑾便大樂,雖然九千歲到萬歲,仍然有一千歲,他並不著急,時機畢竟還未太成熟。
若是連這個耐性也沒有他根本就沒有現在這個地位。
豹房是皇帝的離官別苑,在施檀寺後面,羊房夾道那兒,專供皇帝玩樂之用。
蓋造這座離宮別苑也是劉瑾的主意,由一個安南人阮德策劃。
這個阮德入中國經已四代,世世代代承應宮內大工,家傳絕技,到他這一代更加發揚光大,絕無疑問是一個天才,再加上劉瑾手下太監指點皇帝的癖好,將這座雄宮設計得當真是既新奇,又隱密,更方便,表面看來左右兩列曲尺平房圍著一座大殿,平淡無奇,實則結構奇特,山窮水盡、柳暗花明,千門萬戶,處處可通,清煬帝的迷樓亦不過如是。
戶部的錢,工部的料,中軍都督府徵發來的軍夫,要多少有多少,這座離宮很快便建成,皇帝邊親自擬名、正殿叫「太素」,殿前大池叫「天鵝」,兩翼鉤連的密室原叫「虎房」,但後來皇帝發現老虎原來並沒有豹子的矯捷威猛,便改名「豹房」。
皇帝雖則仍然很喜歡這個地方,心情卻實在已沒有了,尤其是現在。
這麼多年下來他又怎麼會不清楚劉瑾的行事作風,明知道劉瑾一定會為陸遷的事到來一趟,小德祿入報,他一些也不覺得意外,反而因此松過一口氣,雖然他已經學會了忍耐,事情能夠早一些解決總是好的。
常勝的出現他也一樣不覺得意外,這個太監原就是劉瑾的心腹手下,現在更就是提督東廠。
他一向不大喜歡這個太監,卻不能不承認這個太監有一身很不錯的本領,亦知道這也就是劉瑾寵愛這個太監的原因。
劉瑾將這個手下帶在身旁,絕無疑問此行非達目的不肯罷休,他只有希望劉瑾留有餘地,不要令他這個皇帝太難堪。
無論什麼時候劉瑾紅潤的臉龐總是堆著笑容,常勝卻恰好相反,面色也總是大病初癒一樣,終年蒼蒼白白的,毫無血色,一雙眼睛卻例外,滿布血絲,眼圈亦是赤紅色,彷佛天生,又彷佛描畫上去。
他的年紀並不大,頭髮卻白多黑少,兩條眉毛也是,有人說這是因為他所練的內功影響。
這種內功據說是一種邪門內功,而不管怎樣,他給人的一向是一種邪惡的感覺。
小德祿知情識趣,立卻退出,剩下皇帝與劉瑾常勝三人。
「陸遷勾結江湖黑道,暗中擴張勢力,密謀造反!」劉瑾單刀直入,「有這種事情?」
皇帝唯有裝做有些詫異的。
「內廠已查得真憑實據,請皇上立即下旨,予應得之罪!」
「密謀造反──」「罪大惡極,非殺不可!」
「證據呢?」
「常勝就是證據、他負責調查此事,了如指掌!」
「哦。」皇帝皺了皺眉頭。
「事不宜遲,微臣已替皇上擬好聖旨,請皇上過目!」劉瑾聖旨在手,迫前。
皇帝接在手中,一看皺眉。「陸遷三代忠良,我看活罪難饒,死罪則可免,改判充軍塞外如何。」
「密謀造反,罪誅九族,所以只殺陸遷一人,微臣已經替皇上考慮到很多方面的了。」
劉瑾隨即吩咐常勝:「還不為皇上磨墨?」
墨其實經已磨好,常勝應聲將筆送到皇帝手上,皇帝雖然知道這是有計劃的行動,接筆在手,仍難免一呆,一滴墨汁實時縱筆尖滴下,在案上濺開了一朵墨花。
劉瑾目光一落。「你好不小心,還不向皇上請罪。」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常勝伸手抹向案面,那雙手掌-那變成鐵青色,一抹而過,木粉飛揚,案面白了一片。
皇帝看在眼內,面色一變。
劉瑾接喝一聲:「退下──」常勝退到劉瑾身後,劉瑾這才道:「皇上請──」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於道:「陸遷果真有造反之心,合該處死。」手中筆也終於落下。
陸遷回到家中又昏迷了一次,這一次醒轉,人也完全清醒過來,想得很多很遠,情緒突然變得很激動,眼蓋一陣急顫中張開,大呼:「丹兒──」「孩兒在這裡。」一直侍候在床邊的陸丹急忙將陸遷扶住。
陸遷一顆心這才放下。咬牙切齒的。「劉瑾這個奸賊──」下面的話尚未接上,咽喉已然被怒氣堵塞住,陸丹忙勸解:「爹千萬保重,有的是機會。」
陸遷吁了一口氣。「這個奸賊權傾朝野,奏章只怕根本送不到皇上的手上。」
陸丹方要說什麼,陸遷話已經接上:「今日他將我杖責八十,雖然泄過一口氣,但以他為人的陰險毒辣,只怕不會就此罷休,」「有孩兒在,爹大可以放心。」陸丹劍眉飛揚。
陸遷目光落在陸丹的面上,搖著頭叮矚。「你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他清楚這個兒王大生俠骨,好打不平,而且明辨是非,自幼被他送上武當山,更學得一身武功。
他時常以有這樣的一個兒子為榮,也雖然只得這一個兒子他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放蹤溺愛,否則根本就不會送上武當山去,事實他亦時常鼓勵陸丹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可是這一次不同。
「別人怕劉瑾,孩兒可不怕!」陸丹握著拳。
「大內高手如雲,劉瑾身旁不乏能人異士,你只手單拳,孤掌難鳴,又起得了多大作用?」
「只要孩兒小心謹慎──」「一擊不中,以後便再沒有機會,萬一不幸落在他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爹時常教導孩兒殺身成仁,捨生取義……」
「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要殺劉瑾的大不乏人,讓他知所防備,再要對付他使困難了。」升遷嘆息。「陸家三代忠良,人所共知,他縱然陷我於不義,罪誅九族,我之外相信也不致禍及其它人。」
陸丹顯然沒有考慮到這許多,聽說不由怔住。
「切記爹就是剛復自用,才落到這般田地……」
「我們走──」「走不得!」陸遷搖著頭。「這一走便是畏罪潛逃,煩盡長江之水也難得清白的了,再說,劉瑾只怕亦已早有準備……」
話口未完,一聲「聖旨到──」已傳來。
「爹──」陸丹面色大變。
「來得倒快。」陸遷反而笑了。「生死有命,亂臣賊子遲早也會得他應得的報應的。」
一頓他接喝:「來人,侍候我整裝接旨。」
家人倉皇奔進來,陸丹沒有作聲,跪倒在陸遷身後。
陸遷從容不迫的換過一身光鮮的朝服,在家人的摻扶下走出大堂。
陸丹目送,目眥迸裂,握拳雙手的指節已發白,心頭一股怒火,一觸即發。
聖旨外邊有一杯毒酒,要陸遷自行了斷,皇甫忠皇甫義與陰差同來,可見劉瑾的決心。
陸遷接過聖旨,取酒在手,冷笑。「陸遷死不足惜,只惜逆閹弄權,大明江山總有一天斷送在這個逆閹的手上。」
「住口──」皇甫忠暴喝。
陸遷目光轉落在皇甫忠面上,不怒而威,皇甫忠竟然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
升遷也沒有再說什麼,仰首將毒酒飲盡。
夜已深,小酒家內只剩下三個客人。
陸丹其實才來了不久,連盡三壺酒,已有些醉意,那賣解的老頭兒小子在陸丹進來、而便已在,老頭兒那時侯便以已醉倒,伏在桌上,鼾聲如雷。
小子一直在吃著花生,-得高高的,但總是落在他口內,無一落空。
他們沒有理會陸丹,甚至陸丹將桌子拍得震天價響他們也仍是毫無反應。
陸丹搖著空酒壺拍桌大呼:「小二,拿酒來!」
小二經驗豐富,如何不知道這種喝悶酒的客人開罪不得,慌不迭將酒送上來。
陸丹才拿起酒壺,一把花生便散落在桌面上,抬頭正好看見小子的一張笑臉。
「一個人喝悶酒,很易醉的。」
「走開──」陸丹揮手。
小子大搖其頭。「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聽不得氣話。」他非獨不走開,反而在陸丹對面坐下來。
老頭兒也就在此際夢囈般喃喃道:「喝酒有什麼用?既然沒有用又喝來幹什麼?」
陸丹冷冷的看著老頭兒,小子實時接道:「這個是我的師父,別看他喝醉酒胡說八道,很多事都很有道理的。」
「跟我有什麼關係。」陸丹再揮手。「你我素昧生平,還是走開,別阻我喝酒。」
他舉起酒壺便要住口裡倒,冷不防被小子一手奪去。
「四海之內皆兄弟,這個你也不懂?」小子仰首接喝了一口酒。
「拿回來!」陸丹一氣,伸手急搶。
小子酒壺左手交右手,右手再交回左手,凌空三個筋斗,翻上旁邊的桌子,盤膝坐在那裡。
陸丹原是不在乎這壺酒,但雙手接連落空,也激發了好勝之心,身形展開,凌空撲上,小子一聲:「還你──」酒瓶送到陸丹面前,陸丹伸手正要接下,那知道小子已又將酒瓶收回,乘勢一個筋斗從陸丹頭上翻過。
陸丹輕喝一聲,半身疾轉,腳踢出,截向小子下落的身形,小子那-那竟然還能夠再來一個筋斗,落到另一張桌子上。
「好身手,難怪敢來尋我開心。」陸丹冷笑著撲上,武當「八卦游身掌」身法展開,糾纏上前,一個截小子的身形,一面搶那壺酒。
小子左閃右避,已沒有方才那麼輕鬆。眼著陸丹的手便要抓在酒壺上,掌心忙一登,那個酒壺立即飛起來,陸丹一眼瞥見,身形拔起,小子也不慢。
兩人凌空雙手又交了數招,都能夠騰出一隻手來,抓向凌空落下的酒壺。
他們的出手部很快,可是另一隻手更快,搶先將那個酒壺接去,正是那個老頭兒。
他將酒壺接下,身形一翻,便上了橫樑,半身往樑上卧倒,仰首「骨嘟嘟」的連喝了三口酒才大笑道:「這壺酒果然特別好喝,難怪你們爭奪得這麼起勁。」
他雙眼半開半閉,彷佛酒醉未醒,一個身子搖搖晃晃的好象隨時都會掉下來,但到底沒有。
陸丹小子一抓抓空,齊皆一呆,身形落下,看見老頭兒那樣子,小子倒不覺得怎樣,陸丹不由脫口道:「別再喝了。」
老頭兒應聲探頭往下望來,似乎忘了在樑上,一個身子立時倒栽,陸丹上前待要接住,那知道老頭兒一個身子有如泥鰍般,半空中一轉,又回到樑上,舉起酒壺又喝了三口。
「好酒好酒──」他搖頭晃腦。「我本來喝不下的了,可是這樣好的酒,不喝未免太對不起自己。」
陸丹又怎會看不出這個老頭兒身懷絕技,不由得苦笑。
老頭兒接問:「小夥子,陪老頭兒喝一杯如何?」
陸丹目光一轉。「叫這個小子陪你好了。」
老頭兒目光落在小子面上。「這個小子?一杯搖頭,三杯醉倒,最沒意思。」
小子立即耳語陸丹。「別聽他胡說八道,跟我比酒,十九是他醉倒。」
「那有這種事,我懂得喝酒的時候他還在跟閻王爺打交道,吃的飯還沒有我喝的酒多。」老頭兒接喝一聲:「還不拿杯來。」
陸丹一股豪氣湧上心頭,拿起旁邊桌上的酒杯,老頭兒實時一翻身,壺一傾,一股酒注下,不多不少,正好注滿了那隻杯子,居然一些也沒有外溢。
陸丹當場又一呆,老頭兒的內功造諳亦是在他的意外。
「老前輩──」他這一聲稱呼才出口,老頭兒已凌空翻身,落在他面前。
「叫老頭兒。」老頭兒舉起酒壺。「幹了──」語聲一落,他仰首一口氣飲盡壺中酒,那種速度實在罕見,陸丹看得怔在那裡,小子卻伸手掩著半邊臉,搖頭一聲:「糟了──」「看,那一個有我這種酒量?」老頭兒搖著空酒瓶。「到你了──」陸丹舉杯方待飲,老頭兒已經一頭栽翻地上。
「老前輩」陸丹驚呼。
老頭兒鼾聲大作,小子伸手一拍陸丹的肩膀。「沒事的,他本來就已醉得七七八八,這一頓狂喝,不醉倒才怪。」
陸丹方待說什麼,小子又說道:「酒量乃是先天生成,再加上後天培養,不是以年紀來論高低,他就是不懂得這道理,以為年紀比我大,酒量也一定在我之上,其實,有一大段距離哩。」
他隨即取過陸丹手中那杯酒,一飲而盡才將杯交還陸丹,陸丹方待接,小子已連人帶杯栽倒地上。
「你──」陸丹一把扶不住,不由苦笑。
小二那那看著,大搖其頭,看他的反應,老頭兒小子這種情形已不是第一次。
「他們到底是幹什麼的。」陸丹問小二。
「賣解的。」小二看見陸丹已清醒遇來,說話也多了。「醉上一二兩個時辰他們便會醒來,不會有事的,公子大可以放心。」
陸丹沉吟了一會,看見老頭兒小子仍然是那樣子,苦笑了一下。「都算在我賬上。」
他探懷拿出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轉身往店外走去。
小二目送他離去,抓抓頭。「莫明其妙。」探手方待將那錠銀子拿起來,老頭兒已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子,一手正好將那錠銀子抓住,隨手秤了秤。「浪費,這錠銀子最少還可以買三壺女兒紅。」
小二一怔,銀子興大紅葫蘆已送到他手上,老頭兒接吩咐:「酒都澆進這個葫蘆。」
小二隻有苦笑。
長街上行人疏落,夜風中陸丹的酒意又清醒三分,心情反而混亂起來,有一種不知何去何從的感覺。
回家睹物思人,只有增添悲憤感慨,刺殺劉瑾,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著手。
他自幼被送上武當山,早已學會了獨立,但獨立與孤立是兩回事,現在他是感到孤立。
非獨孤立無援,甚至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也沒有,也所以他才會借酒消愁。
他當然也不知道劉瑾深謀遠慮,無論對付什麼人事前一定先弄清楚那個人的底子,陸家上下除了他父親陸遷,還要對付的就是他。
也只有他令劉瑾有危險的感覺。
斬草不除根,春風次又生,他非獨是陸家的根,而且有相當的危險性,劉瑾怎會放過他?
負責這件事的是皇甫忠皇甫義,這時侯他們正在長街右側一間酒樓二樓靠窗的座頭上,陪同還有一個頭戴竹笠的中年人。
中年人五短身材,壓在竹笠下的一雙眼睛閃動著森冷的光芒,有如毒蛇般。
接觸這目光,就是皇甫兄弟也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巴不得他快些離開。
中年人其實才坐下,第一句便問:「來了?」
「現在要走了,你來得倒是時候。」皇甫忠目光轉向長街。「就是那個穿白衣的年青人。」
他說的也就是緩步走在長街上的陸丹,中年人目光落在陸丹身上。「你們可以動手的?」
「你忘了我們是什麼身份。」
「以你們的身份,在京城中的確不方便出手。」中年大笑了笑。「做官其實並不是一件怎樣痛快的事情。」
「幸好我們有你這個朋友。」
「有錢便是朋友。」中年人說得很坦白。
「錢已經付了。」
「放心──」「南偷北盜──」皇甫忠這句話出口便已被中年人揮手截住。
「是北盜南偷!」中年人只是糾正次序。
皇甫忠接道:「若是連北盜也不放心,那一個才放心。」
北盜沒有再說話,悠然站起來,往外走。
南偷北盜都有一身非凡的偷盜本領,江湖中人大都聞名色變,尤其對北盜。
南偷偷的是金銀珠寶,而且非常有原則,其實是俠義中人,北盜卻除了金銀珠寶之外還盜人頭,有錢便成,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職業殺手。
也所以皇甫兄弟才會找到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