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回 絕壑耀奇輝 氛霧若雲迷海色 腥香收毒物 獸蟲如織赴鯨吞

第二二回 絕壑耀奇輝 氛霧若雲迷海色 腥香收毒物 獸蟲如織赴鯨吞

童興忍不住問道:「二位師姊爭論這一路,到底是為了什麼?」玄玉道:「你們適才廟中所遇雷姑婆,原是旁門散仙中有名人物,人卻正派。只為性情孤僻,恩怨過於分明,早年造了好些無心之孽。這些年忽然悔悟,因和家師、師叔俱是;日交,又幫過她一次大忙,她這人向例有德必報,覺著受了家師的恩,偏又無從報答,為此發願,焚香掃地,為我師徒做些雜事,以示報答之意,並藉以隱居避仇,懺悔前孽,在我廟中隱跡已有好幾年了。平日做完應做的事,時常獨自神遊在外修積功德,本身卻從未離廟一步。

她雖自居香火婆子,師父。師叔任她怎麼自卑,始終以至交道友相待,我們這些後輩更無庸說。她卻老是裝聾裝啞,瘋瘋癲癲。不理她沒事,一向她恭敬求教,表面必要受她嘲罵幾句,可是所求的事,以後多半如願,偏又與她無什關聯,語言行事,處處叫人難測。也曾背地偷問家師兩次,老是笑而不答,僅知她法力甚高,這幾年在我廟中清修,神通好似更大。只觀查不出所以然來。還有她平日行事照例獨斷獨行,不容第二人開口,明明可行的好事,只朝她一說,便決不管。我深知她的習性,恰巧這次黃山之行,有兩件難事非她相助不可。我聽師叔口氣,內中一件,與她還沒關聯。她未始不願我們成功,為她減消未來孽累。但是不能明說,最好由我設詞引逗,才能如願。我由前殿來,已然領有機宜。我知她性拗,慣和家師相左,喜與數爭,又最看重清緣師妹。算計她將回來,故意假託師命,要等天明再走,果然被她回來聽去。她匆匆回廟,不及細想,聞言誤以為家師非令我姊妹天明客去才許起身,是因算出途遇妖物將要難滿脫禁,恐我們中道惹事樹敵之故。於是想起昔年與人訂約打賭之事,正好假手我們前往,將怪除去,以應前言;又恰巧是五人同往,人數正夠。這才作主令我們起身,並借法寶應用,指示機宜應付之法。那意思是家師、師叔二人所慮,有她到時出來承當,不必挂念。但是她生平行事,向不喜落人算計之中,雖然是她心愿、彼此有益的事,就明知中了我們算計,不揭穿總好得多。適才不肯泄露,便由於此。」

江明道:「二位師姊俱有法力。我弟兄三人只會一點武功。照此形勢,那妖物想必厲害。我三人隨去能有用么?莫要妖物除不成,反給二位師姊添一累贅,那才糟呢!」

玄玉道:「師弟不必太謙。一則各有一柄制妖物的飛叉;二則那東西剛剛難滿回醒,元氣未復。尤其黑師弟這口靈辰劍,乃昔年古仙人煉魔奇珍,不畏邪污,有此一劍,我們力量更大。雷姑婆要三位師弟同去,未始不是想用此劍為助呢。」江明道:「那鐵船頭地名頗生,我生長黃山,怎未聽人說起?」

玄玉道:「那地方就在文殊院西面深谷之中,地絕兇險,常人足跡輕易不能走到。

便在黃山住上一兩代的山民,知道此地的,也不見得有幾個。陶師伯又恐你年輕惹事,自來未曾提過,你怎知悉?本來谷中有兩條捷徑,一通後山鰲魚口,一通天都、始信二峰。只為盡頭處住有一位怪人,隱居在內近百年了,不到谷外走動也有二三十年。一師一徒,與雷姑婆原是同門之交,淵源甚深。如是別人,照她老人家的脾氣,早就下手,無須許多用心了。這師徒二人法力甚高,雖非玄門正宗,只是性情乖僻,從未做什惡事,輩份也尊。我們此去,如若應付得好,對方也許拿我們當客看待,不特此時無事,將來遇上事,還可得到她一點照應;如是應付不好,這人比雷姑婆脾氣還怪,一成仇,必令門人尋仇報復,只管糾纏不休。她那裡收伏馴養的奇禽異獸蟲蛇之類又多,近年聞說她因這些東西常被門人偷偷放出,在外生事,已然封閉洞內。不知確否?雖然那除怪物的地方離她本洞還遠,到底不可不防。我們到了那裡,無論見到什麼,除那怪物以外,都須小心。如遇見人,那是她門下弟子,也許她元神便附在那人身上。見時尤應有禮貌,不間她辭色如何強橫,均須忍受,不可得罪。最好能在她每日鍊形入定,一干門人照例守護在側不能離開之際,我們急上加快,除了怪物就走,不和那班人照面。事後自有雷姑婆和她解說,暫時不去和她對面,就省事了。」

江明道:「照此說來,那怪人可是昔年在西崆峒破百獸窟的那位丑仙人魯瑾么?」

清緣笑答:「正是此人。她雖移居在你鄰近,蹤跡甚為隱秘。尤其她遭劫坐僵多年,舊名早已無人提起,你怎知道?」

江明道:「我是聽家師說的。因為上年隨侍家師始信峰頂觀玩雲海,到了半夜,雲濤被天風吹散,月華清美,碧空澄弄。忽見東南方遠處山谷之中,接連起了五六道青紅黑各色的煙子,都是匹練也似筆直朝天斜射,那大山風,全搖不動。煙中有的湧起一團火球,有的噴起大小青銀二色的星火,對著月光一面,上下跳躑不停。最後又由下面放出大片光華。似這樣的有個把時辰,方始相繼斂去。這時月光忽被雲遮,本來四山陰暗。

我想下去,家師吩咐暫停,還有奇景可看。果然隔不一會,后現那片白光忽又大放光明,照得整座黃山明如白晝,約有刻許光景,直到月出才又退去,不再出現。近年黃山,每當有星無月之夜,山中常時夜明。屢問家師,俱都含笑不答。我初見黑氣升起,疑是妖物,曾向家師詢問。先不肯說,只令靜看。後來回到洞中,家師才說,本山附近有一鄰居,已然隱此多年,是位老處女,名叫魯瑾。頭有肉角,生相奇醜。當初原是前輩散仙百禽道人公冶黃的師侄,睡尼潘度之徒。為了性情乖僻,私習旁門法術,行事剛愎,屢犯教規,被乃師逐出門牆。過不幾年,乃師屍解仙去,因她生具異稟,睡尼平生只此一個門徒,雖以犯規被逐,未得承襲衣缽,法力仍甚高強。但有一樁怪痹,最喜收伏馴養各種奇禽怪獸以及通靈的蟲蛇之類。這類惡毒之品,俱秉兩間戾氣而生,如何能使長久馴善安分?她又曾習左道法術,門下幾個弟子俱非善良之輩,生相更是個個丑怪異常,每帶了這些惡毒之物,在外惹事傷人。后被百禽道長知悉,大加斥責。一則自覺無顏;二則師父、師伯均不滿意她為人,也生了好些愧悔。表面只管倔強,心實內怯。一意想照以前師傳虔修仙業,便舍了西崆峒故居,輾轉遷移,來到這黃山附近幽谷之中隱居修鍊。那幾個丑怪門徒和所馴養的一些禽獸怪物仍然隨著。總算受了百禽道長一次懲罰,不再似前縱容門徒,本身既不走開一步,門人也不許擅自行動,規法又嚴,所以近二三十年來未怎生事,難得有人提她師徒姓名。可是這些惡徒雖然無故不許出外,以前也有人行經當地,不招惹她沒事,至多放些禽獸怪物出來嚇人,不致吃什大虧。要是來人無知,見她長得丑怪,或是話不留神冒犯了他們,或是一見驚奇,多看她幾眼,立是一個亂子。常人還好,就吃點苦頭,不致喪命。如是有法力的人走過,犯了她惡,再要不是敵手,一敗休想活命。她平時法嚴,出了事卻極護短。總說她避地荒山,所居之處,仙凡足跡均所難到。對方如非有意生事,上門欺人,怎會爭鬥起來?即或無心相值,也必見她們人長醜陋,橫加嘲笑,因而觸怒。不問事後如何,當時必定袒護惡徒,還不得甘休。自從初來,連發生了兩次惡鬥之後,真輩份高有法力的人,犯不上去惹她,法力差的,大都互相告誡,視為畏途。地本幽僻,極少有人走到,先後己住數十年了。那晚所見各種顏色的斜直妖氣和那光華,俱是所豢蛇獸怪物的內丹,由那幾個丑怪女徒率領出來,乘著星月之夜,吸收天宇清靈之氣。命我以後見到,只是靜觀,不許多說,更決不許往那一方山谷之中走動,地名卻是未知。所以二位師姊所說鐵船頭,我不知道。如是這位老前輩,我們去了,真須小心哩。」

眾人腳程俱炔,邊說邊走,已走了不少的路。玄玉道:「我們走黃山,本可不由那裡經過,而行前雷姑婆卻說我們要走那裡。不是她有心示意我們替她行事,便是別有深意。我們自己該走原路。那地方雖是隱秘險阻,人跡不到,相隔我們應走的路,只有一片廣長危崖。空山傳音,大概隔山喚人都可聽見,何況主人師徒又具神通。她們比誰都難惹,專說她一面的理。現在還有三數十里之遙,便到主人所居危崖背後。依我之見,暫時仍照我們應走的路走,看看有無什事發生。等到崖下,如無什事,再照雷姑婆所說行事。好在那地方我知道,往側一繞,由亂樹叢中越過一片斷壁便可到達,也不多費什事。如能作出無心撞上,並非有意入她禁地,見面責難起來,豈不更有理些?」

清緣笑道:「師姊真有心計,一點虧也不吃。這麼一來,中途如無事故,便算是代雷姑婆行事,回來又可賣一人情,對不對?」玄玉道:「那倒不然,對雷姑婆也不應如此私心。不過未曾行兵,先防敗路,當地主人太難說話,自己多留一點地步總好。我們越走越近,已快到達,她們精靈已極,前面不要再提此事吧。」

眾人聞言,各自振起精神,暗中戒備,一味啞走,更不再加談論,都想早了此事。

語聲一住,腳底益發加快。三數十里的途程,眾人走起來自是迅速,因行處還有一道山嶺擋住,雖然隔近,那崖仍看不見。玄玉、江明先後一說,眾人存了戒心,腳底走路,逐處都在留神。

玄玉正以手指示意,告知眾人:轉過前面嶺角,越過一個山坡,再行三四里,便到鐵船頭的危崖後面。忽聽遠遠傳來各種野獸的嘯聲,甚是凄涼繁雜。江明聽出,內中雜有虎豹豺狼之類猛獸,不禁詫道:「黃山雖大,這類猛獸並不怎多,出來也是日落黃昏前後,多在叢莽偏僻之處出沒。現在大白日里,時候還早,怎會成群吼叫?」說時,眾人也剛由嶺角轉過。天色本來晴朗,來路一帶並無什風,這一拐過嶺那面去,忽聽前面山風大作,呼呼怒吼,勢甚猛惡。可是附近一帶仍是好好的,連樹枝和草都未怎吹動。

黑摩勒。江明俱是久慣山行,情知有異,往前一看,隔坡那一面塵霧飛揚,滾滾高起,上空天色依然晴弄未變,下面被那山坡擋住,除塵頭高漲而外,均看不見。互打一個手勢,飛也似往坡上馳去。晃眼相繼趕到坡頂之上,見面前地勢甚廣,像似一大片盆地,中間肢陀甚多。坡下橫著一條去始信峰的山徑,坡對面斜橫著一片綿亘不斷的危峰峭壁,勢險高陡,雄險異常。循徑右去,到了前面,便與那崖成了平行,山勢也漸收束,只對坡一面離崖最遠,約有半里之遙,崖勢到此,漸失高整,有如幾處裂縫和缺口。那塵頭起處,便在對崖裡面。

眾人看時,一陣陣的旋風捲起十多丈的塵霧,正和走馬燈一般,由右而左,在缺口裡面馳過,怒濤也似,一浪趕一浪,已然過去了好幾陣,後面塵頭兀自追逐不已,勢甚迅疾。因這兩處崖口裂縫最低,崖內地勢比外面還要平衍,立處坡頂頗高,正可看到對崖裡面景物。當頭兩陣風頭過去,眾人只當山中怪風,未怎往下注視,先沒看真。及見風頭一陣接一陣逐隊直馳,與尋常旋風有異,定睛一看,原來塵沙滾滾中,竟有不少生物在內,以先過的不曾看到,后看這幾陣,似是鹿和山羊之類,百十為群,箭也似急,朝前躥去。那旋風塵霧。便是這些野獸飛馳激起,塵頭卻比前幾陣低些。下余俱是大小蛇蟒,風沙之勢最猛,行馳也最迅急,一條條似匹練一般往前拋起,有的五色斑斕,有的銀光閃閃,由三二尺起到十餘丈長短,為數之多,不可數計,越往後越長大,五光十色,奇形怪狀,不一其類。所過之處,激得地上塵霧浮空,蜿蜒宛如一道灰色長虹橫亘山半,比起前頭一陣逐一陣的又自不同。

眾人本都是嫉惡的天性,尤其黑摩勒自從得了靈辰仙劍,聽秦嶺三老等一班前輩劍仙紛談此劍妙用,並還專戮妖物,便喜在心裡,屢欲大展身手,一試此劍威力。哪知在花家打完擂出來,在荒山古廟之中遇到清緣,激他和廟中二靈蛇相鬥,出手便碰了釘子。

如非救星從天外飛來,幾乎還吃了大虧。後來互說淵源,雙方雖成一家,少年好勝心情,總覺上來不應先說大話,這是一件丟人的事。口中不言,心實自愧。難得遇見這等機會,誤以為山中蛇蟒追殺靈獸,既忿蛇蟒兇殘,又想山中寺觀和樵採居民頗多,有此蛇群盤踞,豈非大害?本著師訓,見了固應除去,再者,殺它幾條大的,也可證實前言,遮遮廟中羞臉。雖然為數大多,不是一人之力所能勝任,好在同行人眾,玄玉、清緣均精劍術,自己一引頭,勢必隨同上前,斷無袖手旁觀之理。

想到這裡,膽氣一壯,剛要開口起步,童興已先喊道:「你們快看,哪來這些大蛇,我到前面找地方看看去。」口說著話,腳底一點勁,早往坡下縱落,往前面崖缺趕去。

黑摩勒隨喝道:「這多毒蛇如不除去,要留多少禍害!萬萬容它不得!二位師姊還不下手!」說罷跟蹤縱落,飛也似往前趕去。

江明見二人相繼縱落,也忙隨後趕去。那崖缺口一排三個,對坡和左前面一個最是淺豁,當中一口較高。童興見蛇勢猛盛,未敢輕惹,只想往對面崖上覓地隱伏,暗中窺看,下坡便照直往對面缺口跑去。黑摩勒志在除害,見蛇群已過不少,恐趕去蛇將過完,不能多殺,特意往最前面缺口抄去。江明雖和黑摩勒交厚,平日親如手足,遇事照例同上,這次因見蛇群大多,覺著黑摩勒手有仙劍自然無妨,童興年幼勢孤,恐有失閃,意欲將他喚回,同往前面缺口,與黑摩勒一齊下坡,沒追黑摩勒,卻向童興追去。

這一來,三人成了兩起。崖勢原頗彎斜,中間又多突出之處。黑摩勒去時,原是滿身勇氣,及至趕近缺口一看,那蛇多半又大又長,微昂著頭,身子微微一躬,便似弩箭脫弦一般,由右往左橫射過去,為數又多。遠看還不覺十分可怕,這一臨近,見那蛇群過處,地上塵沙滾滾,攪起一條粗大無匹的灰虹。塵霧之中,一二十丈的蛇影,三五參差,似電一般掣過。鱗光隱隱閃動,蛇眼凶光,青紅藍綠,各色都有。又似流星飛射,一瞥即逝。後面還來之不已,往往數十為群,最小的也有丈余長短、碗口粗細,奇形怪狀,勢子又勁又疾。別的不說,單是隨著蛇行帶起來的風聲,便尖厲刺耳,令人心悸。

左近一帶草木固是亂飛亂舞,搖擺不停,連那崖壁也轟轟震撼,起了極大回應。怪風聲中,還夾著許多樹木折斷、石土崩落之聲,料是前途樹木當了蛇路,被它撞折而起,聲勢之猛惡,端的從來未見,人如何敢輕櫻其鋒!這才知道,除它不是容易。自己雖有仙劍,攔腰下手,殺它幾條,並非不能,但是來勢既多且猛,前蛇一死,余蛇一齊衝來。

就把寶劍舞個風雨不透,挨中就死,為數這多,也難應付。休說被它乘隙撞上,難於活命,所噴毒氣便難防禦,一被噴中,非受其害不可。心漸內怯,略一停頓,那蛇便似流水一般過了好些。及至看出那蛇都是一味照直前躥,頭也不回,意似爭向前面,有個一定去處,不是追殺山中生物。

蛇群已然過完,忙追近去一看,蛇群離去,腥風塵霧依然綿亘未散,略微聞嗅到一些,便覺頭腦昏眩,不禁驚異。暗忖:這東西真箇厲害!過後余腥尚且如此凶毒,如若冒失邀截,定為所傷無疑。不敢再進。偏頭往蛇群去路一看,原來那崖也是一條長蛇形勢,沿著裡面崖腳,乃是一片寬長野地。最前面林木蓊翳,另有一片山崖橫亘右側,與這長崖不相連屬。遙望塵霧,蜿蜒如龍,正往林中躥進。蛇群影子猶在霧中隱現,晃眼之間,全數投入,只剩塵霧未息。

方自凝望,尋思無策,忽聽崖上有人喚道:「黑師兄,那蛇俱已到了前面山谷之中,正好全數誅戮。我們還不迫去?」抬頭一看,正是清緣同了江明、童興,由崖上尋來。

黑摩勒想起適才不合一時勇氣,又鬧了個虎頭蛇尾,心中內愧,笑答道:「我只說可以攔腰殺它幾條,哪知這等多法!除了二位師姊飛劍,人真不能近身。大師姊呢,怎未隨來?這多惡毒之物留在世上,將來要害死多少生靈!二位師姊用飛劍仙法合力將它除去,豈不是好?」

清緣笑道:「你說蛇蟒凶毒,前面還有比它凶毒十倍的東西在那裡呢!你沒往高處過,不曾望見。蛇蟒雖多,十九是往前途送死,越是長大猛毒的,越難得逃活命。大師姊本還不想伸手,因這蛇群後面,另隨有一條奇毒無比的怪蛇,已然氣候將成,與前面谷中怪物一樣,也以吞食蛇蟒為糧,專殘同類,凶毒無比。以前曾經路遇,吃大師姊斷去它一條長尾,因它行走如風,比箭還快,終於被它逃脫。性又狡猾通靈,復仇之心更重,自那次斷尾之後,只要大師姊在這附近三四百里以內經過,人一落地,它必暗中追躡伏伺,意欲乘隙毒殺,報那一劍之仇。所用方法卻是陰毒巧詐,本身現形只得一次。

因它事前蓄意仇殺,算計大師姊常時往來,預先相好地點,在地底穿有許多又深又長歧道甚多的洞穴。身在地下,只把口目露出一些,與谷中相平。外面並借草樹山石掩跡,萬看不出。它那毒氣內丹厲害非常,能噴射出老高老遠,如不知底,休說由它身側走過,噴中必死,便是飛行稍低,被它噴上,功力稍差的人也禁受不住。更可惡的是穴口甚多,下面俱相通的。它見一處不能下手,又往第二處伏伺。人在上走,它在下追,一點也無奈它何。幸而大師姊機警,以前連發現它狡毒之計,過時格外留心戒備。這次又是特為搜尋它而來,意欲一勞永逸,將它除去,才未中它暗算。否則,即以大師姊的功力,如無防備,被它冷不防迎面猛撲上來,雖有靈丹不致送命,一樣也吃它的虧。就這樣,仍吃兔脫,沒搜尋到,白費了好些心。這東西也真乖巧,這一次過後,自知報仇無望,永不再現。在大師姊眼裡,適才蛇群過時,這東西正在後面,那條斷尾已然長成一個大肉球,七隻眼睛也瞎了四隻,正想暗混蛇群之內,往前面去與谷中怪物火併。不料冤家路窄,被大師姊看見,忙在暗中布好羅網。暫時還借它的力量去與谷中怪物惡鬥,減消許多毒氣。靜等它歸途回去,自投死路。為了這東西過於機警靈巧,防其逃脫,不能不加緊密,所以來得晚些。只等這些蛇蟲猛獸過完,稍停片刻前往正是時候,那時大師姊也就到了。」

童興道:「這不都過完了么,我們先去看看何妨?」清緣道:「這類奇毒惡物,大都氣機相引。據大師姊說,谷中怪物尚未見過。雷師婆性情古怪,又未曾說,不知何名,恐是盤蜃、游風一類。這類毒物,每逢腹飢思食之際,只要幾聲怪叫,或是放出它特有毒氣,所在三數百里以內,禽獸蟲蛇無不趕往俯首送死,供其咀嚼。直到它吃飽與盡,醉眠不動,收了毒香氣味,方始狼狽退走。越是鷙禽猛獸、毒蟲蛇蟒,越是爭先恐後,甘膏毒吻。尤奇的是,只要那地方毒蟲蛇蟒繁殖大多,當地將難容納,漸要蔓延四逸為禍人間,必有這類怪物出來,給它一掃而光。所以這類怪物雖是奇毒凶烈,卻有一件好處,只要人能設法制除,不妨聽其生長,用以消滅大多的蟲蛇猛獸,實是再妙沒有。剛才過的只是蛇獸之類,別的毒蟲因沒蛇獸行走迅速,想必還在後面,沒有見到一個,如何能算過完?並且蛇蟒有毒性的居多,蛇群過去以後,地上捲起來的塵霧聚而不散,內中含有不少毒氣。我們只一吸進鼻子里去,重則中毒暈倒,死活難定;輕亦頭昏腦眩,口腹煩渴。那谷口就在林后,更無別路。前面毒霧未盡散去,我們可由谷頂上走,到底小心一些,等大師姊來了同走,方可萬全。此事不問如何,也在必辦,忙什麼呢?」

眾人立處,原在道旁近崖壁一片山石之上。下面雜草本甚繁茂,因吃蛇獸踐踏,壓成兩三丈寬一條馳路,好些地方草已枯黑。眾人只顧談話,目光多注蛇群去路,不曾留意右方來路。這時,忽聽下面草地里寨餌爬沙之聲甚急,跟著群響騷然,颯颯之聲四起。

循聲一看,先是許多蜈蚣,十九為群,其長均在尺半以上,最大者幾達三尺,一條條昂首張鉗,目射金碧凶光,身上閃著紅藍紫三色光華,兩列鐵一般的短足划行如飛,由草皮上疾駛而過。大的過完,後面還有七八寸長一群小蜈蚣,為數何止千百!遠望過去,宛如一片錦雲貼地疾飛,甚是好看。

蜈蚣過凈,後面跟著來了不少大蠍子,多半都是灰色,其中最短的也有六七寸,長的竟達三尺以上。各搖舞著兩隻鐵叉也似的長鉗,尾后毒鉤上翹,口裡噴著毒水,疾如奔馬,成群結隊往前駛去。蠍子過完,又見守宮壁虎之類,行徑大略相似。本來塵霧未消,再吃這些蜈蚣、蠍子等奇毒惡蟲一駛過,霧影中又添上一縷縷一片片的綠煙彩氣。

眾人立處雖然較高,相隔蛇蟲所經霧陣約在五六丈遠近,已不時聞到奇腥之氣,刺鼻難聞,頭腦也覺有點發悶。知道霧氣奇毒,遠處已是如此,身在霧中必無倖免。

又待一會,所有各類毒蟲全數過盡,玄玉仍未見來。毒霧已消沉了十之八九,四人正商量由高處繞道趕往,忽然一陣山風起處,沙石驚飛,塵土高揚,林木蕭蕭,勢如濤涌。黑摩勒因見地上沙塵被風捲起,向人撲面飛來,方想起這些塵土多半染有奇毒,忙喝道:「風沙有毒,大家留意,快把氣息屏住!」哪知只顧招呼旁人,卻忘了自己。話未話完,鼻間便微微聞到一股子腥味,同時空中飛來一隻怪鳥。眾人抬頭一看,那烏身大如馬,兩翼展開長几兩丈。狗頭獨角,足粗而短。鐵爪若箕,大約三尺。后尾短禿,鋼羽若箭,根根猖立。通體俱是油光水滑的翠毛,映日生輝,鮮艷奪目。一隻突出的圓眼,約有兩寸大小,金光電射,凶威怖人,端的猛惡無比!初發現時,飛得極高,看那意思,也似往左方密林後面的峽谷中飛去,本已飛過眾人頭上,江、童二人年紀都輕,從未見過這類猛惡龐大的怪鳥,心中一驚,不禁便出了聲,各喊:「黑哥哥,快看怪鳥!」那鳥想似發現下面有人,立即回身,在空中略一迴旋,忽似飛星下瀉一般,直往四人當頂撲到,勢子猛急非常。相隔還有三四丈,兩隻鋼爪便自舒開,那雙火眼金睛所射出的凶光,已注到眾人頭上。

黑摩勒見那凶鳥迴翔下視,二目凶光似兩點金星,上下飛舞,腰間靈辰劍也在不住振動,便知不妙。手剛握緊劍柄,待要拔出以備不測,怪烏已自飛臨頭上往下撲來。鳥未飛落以前,本就狂風呼呼,石卷沙飛,這一臨近,當時猛覺眼前一暗,一股極強勁的風力,泰山壓頂般當頭罩下,逼得人氣都透不轉來,身也亂搖,不能自主。江、童二人,一個還能往側縱開;一個起步稍遲,便被風力裹住,身雖作出橫斜欲縱之勢,腳卻不曾離地,直似一個系在地上的假人,定在那裡。黑摩勒見勢迫危臨,一時情急,也沒看清怪鳥離頭還有多高,猛奮神威,運足平生之力,一劍往上撩去。本心是想劍光芒尾甚長,連身縱起,出其不意給它一劍,雙方勢子都急,怪鳥決躲不脫,不殺死也必重傷。哪知風力太大,勁急無比,氣被逼住,口張不開,怪鳥又是下壓之勢,力大異常。寶劍雖撩上去,身子卻被風力壓住,僅縱起數尺高下。

黑摩勒目力本極敏銳,百忙中瞥見怪鳥二目中兩道金光正對自己臉上,強烈耀眼。

身未縱起,上下相隔還有三丈多高,這一劍又用得力猛,如若一劍撩空,照怪鳥下擊之勢那等神速,風力更大,自己身手不能隨意揮動,回手收勢再砍第二劍,決來不及。心中一寒,方覺要糟。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心念微動。事機瞬息之際,劍尖芒尾倏地暴長數丈,一道青光已隨手向上撩過。耳邊只聽碟的一聲厲嘯過處,又見白光一閃,身猛一輕,隨著自己上縱、將落未落之勢,忽然改下為上,似被風力裹住往上升起,不禁大驚。連忙收劍護住頭面,往下一掙,猛又覺幾點驟雨打向身上,鼻端隱聞血腥氣味,下面又是丁丁幾響。一面定睛觀望。

原來怪鳥似被劍光撩中,已經沖霄飛去,因為來得太快,去勢更急,兩翼風力太大,將人兜起,吃這一掙,方始掙落。黑摩勒到地一看,怪鳥飛得不知去向。江、童二人相繼趕來,手中各持著未發完的暗器,已離原立之處十許丈了。

三人見面,江明面上略有驚喜之容,還好一些,童興已是面如土色。再看清緣,未在原地,回顧不及。心想適才驚慌匆迫之中,口張不開,也忘了她有飛劍法力,可以抵禦;此時不見,難道似她這等精通劍術的人,也怕怪烏厲害,逃避開去不成?正向江、童二人詢問,可見清緣何往?忽聽破空之聲,隨見兩道劍光疾如流星,自空飛墜落地。

一看,正是玄玉、清緣二人。

未及發問,清緣先埋怨黑摩勒道:「這類身有至寶的大惡鳥,多少年也難遇到一次。

好容易看見我們,自送上來求死,那是多好的事!眼看入網,你偏心急,將它驚走,多麼可惜!不必說了。似此惡鳥,留在世上要害多少生物,不是你造的孽么?大師姊如若早來一步,或是它上來沒受那一下重傷也好,偏又來晚了些,我也費許多力氣,仍被逃走。此烏機警通靈,已被滑脫,再來除它,取那兩粒寶珠,可艱難了。」

黑摩勒聞言,才知清緣適才原有戒備,是想以人為餌。自己因見來勢過於猛惡,驚慌之下,一劍沒有殺死,將鳥驚走,以致追趕不上。方想回問清緣先何不說,玄玉已介面笑道:「事有前定。你先以此鳥靈警,想借三位師弟驚懼逃避之狀誘使上當,不曾預先叮囑。卻沒想到他們年紀雖輕,都是生具異稟奇質,與常人不同。各人都有一身好武功,身邊帶有暗器,個個膽大好勝,怎肯任怪烏隨意抓攫,何況黑師弟又有一口靈辰仙劍,除非有言在前,焉有不出手的?你自錯想,如何能埋怨人?我看這類惡鳥與此地兩怪物一樣,凶戾之氣大半機息相引,此番必是有為而來。據你說所逃不是來路,只管通靈機警,因那一劍只擦中左腿,不能算重。只我們蹤跡隱秘一些,它看不見,必當是無心路過,少時仍要迴轉,還許去至谷中與兩怪物相併都不一定。該你的仍是你的,悔惜它作甚?倒是我們現在便要入谷守伺,除那怪物,黑師弟身上染有鳥血,比起生人氣息更易被那怪物警覺,非先去掉不可。我見來路不遠有一溪澗,且到那裡洗去了吧。」

黑摩勒一看,身上果有寸許大小血點四五處,適才空中驟雨乃是鳥血飛灑,匆迫之間,竟未覺察,不禁好笑。

童興急於想往谷中觀看怪物和蛇獸毒蟲吞併奇景,一聽玄玉要黑摩勒去洗衣上鳥血,笑問道:「黑哥哥,把外衣脫下好了,此時忙著洗它作什?」玄玉道:「你不知道,那怪鳥乃東海墨雲島犬騖,狡詐非常。它挨了一劍,再吃空中飛劍一追,已知我們不好惹。

如若聞到黑師弟衣上血腥,必不敢再往谷中飛落。就此被它滑脫,不特遺害無窮,它身上還有兩件寶貝,丟了也自可惜,所以血衣非洗凈不可。休看適才蛇獸毒蟲那樣成群疾駛過去,實則離谷中怪物出洞之時尚早。適才我自空中遙望,還沒有影子呢。我們去了,也是等著,並且停得時久,還須防到山風吹動,毒氣中人。你和江師弟如若好奇心甚,可隨我先往谷中一看,但須聽我招呼,不得隨意出聲行動。清緣陪了黑師弟去洗血衣,後去好了。」

江明道:「忙什麼?我們還是一起的好。」黑摩勒卻道:「洗件衣服,無須大家同去。你們都走,我一人洗完血跡,自會尋來。」玄玉道:「黑師弟休惜想,我令清緣作伴,不是防你遇上什事須人相助,乃是防那怪鳥萬一飛回,你雖有仙劍在手,不能升空追逐。我們這樣一分開,不論誰遇上,都可將它除去,豈不是好?」

黑摩勒不便再說,五人便即分手。玄玉即領江、童二人由高處繞道往谷中走去,黑摩勒、清緣便尋溪澗洗滌身上血污。因怪鳥這一耽延,俱把適才風起所聞腥毒之氣忘卻。

那溪澗在空中看去雖近,由下面走,也有三里多路。仗著二人俱走得快,一會也自趕到。

清緣笑道:「你弄不慣這個。好在是上衣,你脫下來,我替你洗吧。」黑摩勒這一路上已和清緣說得投機,也不作客套,一看內里襯衣也被污血浸透,便同脫下。清緣接過,令在澗旁樹下坐候,也往澗中縱落,代為洗滌。

黑摩勒方想洗衣不能立時晒乾,時候久了,豈不誤事?忽聽清緣在澗中喚道:「黑師兄,衣服洗凈了。你在此稍等一會,我代你吹於去。請不要走遠,我就回來的。」聲隨人起,跟著便見清緣雙手張著濕衣,駕了劍遁,高飛入雲。黑摩勒心想空中風大,這樣吹乾衣服,主意果是不差。看這一丑尼姑,年紀比自己大不多少,居然練到飛行絕跡地步。自己雖幸得了一口仙劍,又拜在最負盛名的劍仙門下,但是秦嶺之行暫時還不能去,何時可將劍術煉成,尚自難料。葛師一番期愛的厚意,黃山事完,必須先往相從,又不應舍了而去。這一隨他學藝,便要耽延好些日月了。

黑摩勒一面心內尋思,一面見清緣尚在高空飛翔未下,隨意起立,循澗閑步。走了幾步,覺著有些口渴,見那澗水甚清,意欲飲些,便縱落下去,因嫌當地洗過血污,便欲往上流取飲。那片澗岸原是高低錯落,突兀陡峭,上流一帶俱是削壁直下,沒有落腳之處,又未帶有汲水器具,必須低頭俯飲,加以崖上藤樹雜花密茂,好些突出澗中,時有落花飄墮水面。黑摩勒本來好潔,正擇地間,忽然想起:此山毒蟲蛇蟒甚多,焉知澗中沒有窟穴?澗底泥多,更有積年飄落的花草樹葉,怎會如此清澈乾淨,水面上連點浮萍水苔都無?是否可飲,拿它不定,還是尋到它那發源之處飲用,比較穩妥。

心念一動,見對面是一淺灘,立即縱將過去。落地一看,地甚寬大,再往上是片平斜的草坡,坡上林木蓊翳,草莽繁密,地上不時發現各種野獸腳印,中還雜有好幾處蛇行蜿蜒之跡,俱由坡上行來,到水方止。越知此是蛇獸平日飲水之地,便順淺灘往前馳去。腳程飛快,接連兩個轉折過去,忽聽瀑聲轟轟震耳,抬頭一看,前面不遠已到盡頭,絕壁懸崖之上懸著一條丈許寬的大瀑布。崖勢孤突,形如龍口開張,離地二三十丈。瀑自龍口怒噴而出,水勢極猛,四面又無依附,直似一條玉龍凌空倒掛直注澗中。水霧蒸騰,玉涌珠飛,寒氣森森,侵人肌膚,聲如雷轟,震得山谷皆起回應。方想來路相隔不遠,這麼大的聲勢,怎會先前一無所聞,走近方始覺察?猛瞥見水柱往下飛墜,瀑勢一收,水源立涸,只剩餘水點滴,彷彿上面水口突然被人關閉一樣。

黑摩勒素來好事,覺著這麼大的瀑布,說住便住,水勢收得太快,又見那形如龍口的發源之所,四外寸草不生,連苔薛都沒一點,相隔兩丈以外,卻圍著一圈碧蔥蔥的肥苔,草樹叢生,因得水氣常時滋潤,蒼翠欲滴。越看越奇,附近恰有一根兀立的石筍,高約兩丈,斜對著那龍口,便縱將上去。身才立定,一眼瞥見龍口裡面似有黃光一閃,口也甚深,朝內彎斜,宛如巨吻開張,隱聞裡面水聲轟轟;勢頗猛烈。想起上次巧得靈辰劍的甜頭,不禁心動。略一觀察形勢,便由石筍巔上飛身往對面龍口內縱去,兩下相隔,高低遠近相差約在兩三丈之間。

剛離石筍縱起,還沒飛到,猛覺一股寒氣對面撲來,力量絕大,驟出不意,身子竟被撞退了些,同時耳聽水聲怒吼,龍口內似有白光飛出。黑摩勒身正凌空,吃那冷氣一撞,已然往側斜退,如換旁人,凌空無從著力,決禁不住這一撞,非跌墜澗底不可!此時前進已是不能,來路石筍巔大窄小,後退又不易找到落腳之處。總算輕功得有高明傳授,心思又極靈警,長於應變,匆促之間一見情勢不妙,立即變計,施展師傳身法,就著寒氣猛撞。往側歪退之勢,身子凌空,往側一翻,由原來「飛燕入簾」的去勢,化作「風卷殘花」,接連在空中兩個翻轉,避開正面,再化一個「飛鷹覓兔」之勢,覷准澗岸缺口斷崖,飛身縱落。

說時遲,那時快!他這裡剛吃寒氣一撞,人未翻落,龍口內的飛瀑已似狂濤怒涌,猛噴出來,水勢較前更猛。翻退之勢稍緩一瞬,必被衝倒無疑。

黑摩勒見是瀑布重又噴發,心神略定,暗幸未被噴中,鬧得通體淋漓。只是龍口裡面黃光決非水影,不能忘情,並且黃光一閃,飛瀑重噴,兩下好似關聯,尤為可疑,如非寶物,也是怪物所煉內丹之類。二次又往石筍上縱去,仔細一看,瀑勢甚大,由龍口內怒涌而出,直注澗底,水光如銀,映日生輝,巨聲震耳,山鳴谷應,崖壁搖搖,似欲崩墮,水將龍口撐滿,什麼也看不見。其勢不能穿瀑而入,不知何時方始收住。清緣一會將濕衣吹乾,便須去往鐵船頭峽谷之中除那怪物,事完即去黃山,無暇在此久候。如若真是寶物,就此捨去,豈不可惜?正想高呼清緣下來觀察,借她法力辟水入視,以免日後被外人發現,搜尋了去。還未出聲,這次瀑布收得更快,水柱倏地往下一墮,忽又停止。龍口內水一干,立有茶杯大小一團黃光徐徐升上,到了口邊,在日光斜照之下停住,又微微升起了些,凌空急轉不休。因先上來,黃光初出,看得逼真,益發斷定是件異寶,更欲取走。因想此寶既能自行上下,又與瀑布收發相連,定是通靈之物。如不及早下手,一被警覺,定必逃入泉眼之內,再想它出現,便是難事。

念頭一轉,更不尋思,立往岩石龍口內飛去。縱時,黑摩勒已然聞到飛劍破空之聲往下飛墜,只為時機匆促,稍縱即逝,一舉不得,黃光受驚遁回,定難再現。自己身有要事,又無暇在此久候,似此奇珍異寶,失之交臂,豈不可惜?所以去勢極快,既未尋思,也未向空仰視。

也是機緣湊巧,黑摩勒該當有此佳遇。那泉眼內本藏伏著一個兇惡無比的怪物,那黃光便是怪物腹中內丹,潛伏泉眼之內已數百年。因那怪物性喜靜卧,動輒經年,深山荒寂,崖又高峻,下臨危澗,向無人獸驚擾,除卻每二三年一次探頭出來,仰首向空吸取飛鳥大嚼外,從未離穴一次。身又龐大,泉眼以內怪石嗟峨,下寬上窄,先還能夠伸出長頸,探頭口外取食,年時一久,長頸日縮,後半身越發粗大,漸漸連顆怪頭都伸不出來,積久相安,也就不以為意。這次原因近日鐵船頭峽谷中封鎖的毒物出世,所噴出來的毒霧腥香隨風吹到。這類惡毒之物氣機牽引,所有近山毒蟲猛獸全被吸引了去。勢強兇猛、各不相下的,見面立成惡鬥,互決存亡,不死不休;力有不敵的,便俯首聽命供其吞噬,哪怕為數大多,對方當日吞吃不盡,暫時逃生,退了回來,次日再聞到那股怪味,依然爭先趕往,甘心送死。物類相制相引,實有好些令人難解之理。

泉眼中怪物便是那頭一類,前日聞到腥毒香氣,野性暴發,大動饞吻,恨不得當時趕往,得而甘心。無親身太長大,石質太堅,上半出口尤為狹隘,中間一段被它長頸上下多年磨擦,成了一個圓桶。由泉眼到中段約長兩丈,怪物頸長一丈七八,粗僅尺許,後半身滿布軟鱗,形如一個丈許大小的鴨卵,又肥又大,一躥上來,那肥蠢的身子便將中段通路堵住,頭隔上面還差二尺,上半頸身將通路恰好填滿,下半身卻緊緊吸附在中段桶形石洞之下,凌空孤懸,四圍皆水,無從著力。長頸雖能鼓氣,無如頸外一圈俱是極堅厚的山石,一任氣力多大,其勢不能將之強行撐裂,硬擠出來。一面又受了腥毒之氣引誘,不肯罷休,此外又別無出路,於是拚命往上硬躥。接連數日均無用處,萬分暴躁,情急之餘,意欲反客為主,便將內丹吐出,想誘對方自行投到。等了一會無效,又退下去,在泉眼內亂沖亂撞,等皮鱗受了點傷,火性稍煞。安靜不多一會,貪慾又動,二次重又上躥。似這樣起落不停,也不知有多少次。瀑布突然中斷,便是泉眼被它堵塞之故。

那怪物雖極機靈兇惡,目力敏銳,但自出生以來,從未見過人類,身又夾在泉眼之下,目光不能看到龍口前半。那內丹剛剛吐出,猛聞到生人氣味,只當是那放毒香的怪物自行上門送死,暗喜得計,自恃內丹與本身氣機相連,再放出遠些,也能隨意收回,對頭只一挨近,便可乘機吸住,供它嚼吃,因此並未收轉。卻不料黑摩勒來勢絕快,人又異常靈警機智,知道凡是深山之中埋藏的異寶靈藥,多有毒蛇猛獸怪物之類在旁守護,先雖誤認寶物,身一飛近崖口,便看出那黃光只是寸許大小,質類魚睛,並非寶珠一類,外面卻圍著一層凝聚不散的黃色煙光,通體大約三寸,外圍煙光也是晶輝流射,常人目力決難看出。最可怪是,黃光是在危崖龍口邊上徐徐流轉跳動,後面卻拖有一條極淡薄的灰色煙氣,與光相連,直達泉眼之下;前半也隨著黃光起落不停,好似一根輕紗套索將那黃光兜住。

黑摩勒立時警覺,已料出黃光必是怪物的內丹,怪物定在下面藏伏。那泉眼上半洞口極大,看去黑洞洞,冷氣森森,陰森之氣逼人,甚是可怕。由不得生出戒心,想起頭一次縱上時被瀑布寒氣大力沖回,情知不是善地,無如這次來勢更猛,身已將到,收退不住。仗著藝高人膽大,心思又來得極快,一見情勢不佳,隨著下落之勢,早打好了主意。因見黃光是怪物內丹,不知有毒與否,不敢遽伸手拾取。心想:無論是什精靈怪物,內丹一去,便要減少一半凶威。此時身入虎口,已與對面,不容迴避,且先將它內丹去掉再說。本意想將黃光劈碎,不料靈辰劍神物奇珍,每遇妖邪便能自生威力,劍尖上發出來的芒毫甚長,黑摩勒驟出不意發現怪物,未免有些心慌,又自左側飛來,劍未下落,芒尾先自掃向地上,恰巧將黃光後面拖著的煙氣一下掃中,無意中斷了怪物與內丹的聯繫。那內丹立順崖口下滾,同時怪物發覺口中真氣斬斷,一時情急暴怒,猛運真力往裡一吸,想將內丹吸回。一面,黑摩勒劍已砍向地上,黃光正似脫了線的絨球,順坡外滾,沒有砍中。劍光落處,龍口以內山石立被砍裂了一大片。

碎石紛飛中,黑摩勒見自己一劍砍空,黃光外滾,心疑怪物就要追出,慌不迭剛把劍揚起,待要二次朝那黃光砍去,猛覺泉眼內有一股極大力量吸來,不禁大驚。一眼瞥見上側懸有幾塊怪石,本心是想縱起用腳抵住,以免被那吸力吸向前去,不料縱時力猛,龍口崖洞寬而不高,他手中又握著一口芒尾極長的寶劍,怪物吸力又大,縱時身於失了平衡,人雖勉力躍起,貼在一塊怪石之上,劍光掃處,卻將孤懸當頂、類似石鐘乳的一根倒生石筍斬斷了二尺來長一段,往下墜去。那危崖龍口,前半形勢往外傾斜,怪物內丹質體甚輕,真氣聯繫一斷,再被黑摩勒劍風一逼,順坡溜去,到了坡下,中部口內地勢高突,怪物身在泉眼之下,適被突石阻住,不能隨勢彎下。

就這樣,黃光仍被吸動。無巧不巧,崖口邊上偏又有一處突起,形成下凹之勢。黃光猛被真氣吸了上升,恰被嵌在石凹以內,於是怪物吸力越大,嵌得愈緊,再也不能動轉。怪物未將內丹吸回,怒發如狂,吸力愈猛。黑摩勒無心中斬斷的這根石筍,正好也是尺許粗細,落時怪物正張大口朝上猛吸,石筍還未著地,剛落到中間,倏地往裡一歪,立似箭一般往泉眼黑洞中投下。黑摩勒附身在頂側所懸怪石之上,看得逼真,見怪物吸力如此猛烈,知道厲害,如非見機縱身得快,自己也難保不被其吸入肚內,好生駭異。

乍著膽子探頭石后一看,剛瞥見泉眼黑洞下面有兩三點藍光一閃,忽聽克嘆亂響,跟著一聲怒吼,那石筍已斷作大小兩截,彈九一般激射上來,正撞在那對泉眼的崖頂,撞得碎石星飛,火光四濺。

原來那怪物正在張口狂吸,不料誤將斷石筍吸落,勢猛且急。那洞穴除近上面處泉眼之外,下面俱是直桶,本就無從閃避。怪物百忙中又誤認為對頭被它吸落,張口便嚼,石筍雖被嚼成兩截,門牙也自斷折。怪物多麼兇猛,這等硬傷也是不堪承受,何況牙和上顎又吃斷石打了一下重的。出生以來,幾曾吃過這大苦頭?又是情急,又是憤怒,不由凶野之性大發,怪吼一聲,將兩截斷石筍噴將上來。無奈這是直上直下之勢,上勢越猛,下擊之力越大,連著崖頂撞落的碎石一齊下擊,怪物滿頭滿臉都是零傷。一任多麼皮厚鱗堅,似此猛擊,躲又無處去躲,到底難於禁受。接連四五次過去,石筍已被撞裂,成了碎塊。怪物久了也似知道太不合算,必須改變方法。無如那粒內丹是它性命相連之物,不舍丟棄,只得一面狂噴落口亂石,一面還須用力猛吸那粒內丹。大約那小一點的碎石,被它吸吞入腹的已有不少,正在有力難使、郁怒莫宣之際。

黑摩勒漸漸看出怪物困身泉眼之下,欲出不能,無什伎倆,膽子愈大。又見怪物狂噴亂石,自找挨打,雖然隔遠看不真切,狼狽情形可想而知,不禁失聲哈哈一笑。怪物本是怒極,一聞笑聲,猛想起上面還有對頭,自己身受一切均由對頭而起,不禁怒火中燒,凶威大發,宛如瘋狂,仗著石筍已然碎裂,有的被它隨口吞下,有的激射向外,不似先前吃苦,心恨對頭切骨,竟想不顧性命,硬衝出來拼個死活,因而不住在下面用力猛掙。

黑摩勒並不知道危機已迫,還當怪物勢衰力弱。因料怪物長大力猛,口中吸力尤為厲害,方欲試探著近前往下刺它一劍,忽然想起那黃光不知何往。暗忖:那黃光雖是怪物內丹,看那光華晶瑩,想必有用。怪物既未將它收回,何不趁此時機試取到手?等見了清緣,請她查看是否有用,再定去留。念頭一轉,覺出吸力已住,怪物卻在下面悶聲怒吼,全崖都似受了震撼,也未在意,便輕輕縱將下來,照著適才黃光滾落之處一看,龍口中部崖石已被劍光砍裂了丈許方圓一道,四邊也有好些震裂之處,靠外斜坡上有一處石已震裂散落,陷下二尺大小一道裂縫,黃光已無蹤影。心疑黃光滾落下去,又見裂縫甚深,欲以劍光照看,便把劍伸下去。劍光照處,下面好似又深又多曲折,估量自己落下,不知滾落何處。

哪知這片地方受怪物以前性發欲出時長年激撞震撼和怒瀑激蕩,只外層石皮看去堅滑,內里石質已酥,再經寶劍用力一砍,外層破裂,內里大半碎散。這時黑摩勒尋那黃光不見,卻覺著寶劍神奇,觸石如腐,隨手粉碎,一時興起,便用劍在裂縫中一陣亂攪。

不多一會,那裂縫便越攪越大,成了一個五六尺大的深坑,劍光到處又砍裂了一大片,所有下面曲折隔斷之處全被打通,仍未發現黃光影子。這時怪物在泉眼內吼聲越厲,四壁搖搖,地底也在震動。黑摩勒仍以為是應有之狀,不加理睬。又想怪物困在下面,不能為害,姑且由上面給它一劍試試。忽聽清緣大喝道:「黑師弟,你還不快走,崖要倒了!」

黑摩勒聞聲,猛覺地底震動有異,知道不好,不及細看,好在人離崖口不遠,連忙應聲躍起,往右側澗崖上縱去,身未落地,又聽清緣急喊:「那地方不好,快往我這裡來!」黑摩勒也真機警,不等說完,就空中「鷂子翻身」,一個大翻轉,緊接著提氣運力,身才側平,就著斜行向上之勢,雙足一蹬,一個「魚游順水」之勢,平空又多躥出去五六丈,落到澗崖上面。腳才沾地,又是一個「蜻蜓點水」的身法,朝清緣發話的一方縱去。

說時遲,那時快!當他頭次飛縱還未凌空翻轉時,已聞來路危崖之上有了山石崩落之聲,與怪物怒嘯相應。等第二次方由澗岸上縱起,腳才著地,剛看到清緣手握一團黃光迎將上來,未及開口,猛聽身後吧嘆巨響中,轟隆一聲大震。忙回頭一看,那危崖上半的崖壁已然崩裂了三丈大小一片,往澗中倒落下來。下面澗水被無數大小碎石一壓,激得澗水四下飛濺,駭浪驚濤,高涌如山。同時上半近崖口一帶,平添了數十百道瀑布,銀箭玉簾一般,紛紛由石裂縫中激射出來。那凹陷之處,裡面已成龜裂,外面崖壁雖然崩塌,內里碎裂之聲反倒密如貫珠,有的地方還附著好些碎石灰礫,飛泉亂射中,隱隱似在波動。晃眼之間,龍口裡面未倒完的崖石又崩墜了一大塊。這次是兩大塊整石,下面澗底又有先墜落的崖石佔據,兩下一壓一撞,震得山搖地動,山風陡起,澗水橫飛,聲勢越發驚人。因為震勢猛惡,怪物吼聲已為所掩,口內泉眼雖已現出,又被數十百道飛瀑水光遮住,看不真切,形勢更是匆遽非常。

黑摩勒目光剛看到龍口內崖石二次大片崩落,猛瞥見水霧迷濛中,忽隆克嘆一陣亂響,突然冒起一大片無數碎石殘礫,雪崩也似,隨著大小瀑布順流飛舞而下。隨有一個形如怪蟒的怪物,由瀑布下面碎石堆中冒將出來。那怪物生得頭圓如球,粗約一尺以上,五隻龍眼般大的怪眼凸出在頭頂當中,發出暗藍色的凶光,閃閉不停。口長尺許,橫生在五隻怪眼之上,每一開張,直似一個撐圓了的口袋。嘴皮甚厚,不住顫動,好似大小伸縮皆可如意。身子只現出七八尺長一段,底下尚隱在瀑布亂石之中,看不出是什形相。

通體一色暗藍,緊皮細鱗,前半除頭稍大外,自頭以下圓如木柱。目光極敏,才一現身便似發見兩個敵人,怪口連連張閉,凶睛遙注二人,怒吼不休。看去又似負-發威,又似被什東西阻住、掙扎不脫光景。

黑摩勒對清緣道:「你看這東西多麼兇惡,我們還不把它除了去!」清緣道:「你說得倒容易,可知這東西力氣有多大么?前面危崖已被它年久撞酥,我們如若近前,崖石再要崩塌下一大片,就許防備不及,受到誤傷。我用飛劍由上面去殺它,未始不能,但是這類東西多半機警,我們不知它那巢穴有多麼深,並加上那麼大的瀑布,若一下殺不死,將它驚走,逃退回洞,便難搜殺。我們立時要起來,不能在此久候。此怪平日封閉泉眼之下,本難出來,今日被你激怒,又將崖石用劍斬裂,加上它一陣發威猛撞,崖石崩裂,門戶已開,出入任便。我們走後,無人能制。這等兇惡的怪物留在這裡,勢必出來害人。照此時情勢,不似崖內有什法力封禁。怪物後半身於必定肥大,急切間鑽不出來。我們為防崖塌,又不宜過去,所幸它那內丹被你無意中斬斷它的真氣聯繫,如在別人手內,必被它吸收回去。現在我手拿住,便可無慮。湊巧去年冬天,又聽師叔說過此怪來歷,適才被我忽然想起。此怪剛剛猛撞裂石而出,且容它緩一緩氣。我拿這粒內丹一激,它必拚命想奪回去。等它全身出現,再下手去除它。一則免卻此時鄰近崖石驟然崩裂,受了誤傷;二則這東西我雖聽說名叫芋蜓,還未見過,可藉此看它是何形相,開開眼界。省得全身未出就一劍殺死,下半身爛在裡面,使泉水中永遠流毒害人,不是更好么?」

黑摩勒一面把乾衣穿上,一面答道:「那麼堅厚的崖石,雖然崩裂了一些,只是外麵皮層,內里想必更厚。此時上半身已出,再如是懸空在內,用不得力,如何能夠出來?

鐵船頭那邊的怪物想已出來,聽雷姑婆口氣,我們五人五方,缺一不可。我們已然耽延了這一會,去遲保不誤事,哪有閑空在此久候呢?」清緣答道:「無妨。我適在空中遙望,那怪物也許是因洞外還有強敵,或是本來就未到它全數脫困之期,只管放出毒香,引來無數猛獸蛇蟲,本身並未鑽出,此時師姊和江、童二人似在洞側高崖之上守候,先前奔集的那許多猛獸蛇蟲,各和同類整整齊齊分聚在洞外林野之間,惡鬥吞食均還未開頭。我們樂得以毒攻毒,等它自相殘殺,再行除它。反正此怪跑不脫,忙什麼呢?」

說時,對壁怪物已然發黨內丹在敵人手上拿著,越發急怒暴躁,頭和長身不住搖晃,怪口如囊,翁翁開張,口中毒牙峻-,長舌吞吐,腥涎四流,看去暴躁已極。崖石也隨著怪身晃動,嘆嘆作響,碎石紛紛碎裂,崩雪也似往澗中墮落下去。只是崖壁太厚,龍口崩裂之處相隔怪物現身的泉眼厚達一丈以外,大體尚是完整,不似就要破崖而出光景。

黑摩勒道:「師姊你看,怪物這樣哪能出來?你把飛劍放出,代它裂石開路,不是可以快些么?」

清緣道:「獃子!我們原料它裡面巢穴太深,另有道路,恐防滑脫了難於搜索。此時放出飛劍,不怕驚走了么?這東西上身筆直,頭和口都向著天,它高我低,氣吸不到這裡。你如嫌緩,待我將這粒內丹拋起,引它一下試試。如若不行,我再偷偷繞過去,另想法子使它出來。」說罷,便朝澗側高崖縱去。到了上面,便將手中內丹拋向空中。

猛覺一股極大力量對面吸來,那內丹便飛也似急往怪物那一面飛去。清緣知道立處地勢與對崖略微相平,怪物腹中真氣立可吸到,內丹再一脫手,去必更快。故意拋出引逗,暗中早有準備。見狀忙運玄功將手一招,內丹立即停止,不再前進。可是怪物吸力絕大,如非清緣功力頗深,幾乎收它不轉。知道厲害,不敢再試,一手奪下握緊,朝怪物晃了幾晃,藏人身側皮袋以內。戟指大喝:「無知妖孽,你內丹已失,還不出來納命!」

怪物見內丹沒有吸回,始而暴躁,通身亂搖亂晃,口中怒吼了兩聲,忽然靜止,挺立泉眼之中,五隻怪眼頻頻閃動,身卻絲毫未再搖晃,也未再張口狂吸。黑摩勒見怪物仍難鑽出,勢子彷彿有點衰退,正想令清緣繞向崖側下手,怪物忽又五眼齊閉,瞑然若死,遠看便似一根半截樹樁,植立崖口以內。崖石震裂之聲也自停止,只剩殘碎石沙零落下墜。二人俱料它決不如此甘心,必有用意,清緣便沒繞去,仍在觀測。二人目力本強,漸覺怪物神態雖似安靜,身子卻漸由粗轉細,縮小了些。細一注視,竟似往裡吸氣情景,情知有異。

果然,不消半盞茶時,五隻怪眼倏地齊射凶光,怪物身子猛的暴漲。這次搖晃也換了方法,並不似先前那麼渾身搖撼,只把長身挺得又直又硬,先往右一搖,再往左一搖,那崖石龜裂之處,立時凸起了好些處,碎石灰沙又復碎落如雨。口內外石面全都散裂,連泉眼四圍也似起了波動。二人知道時機將熟,忙加戒備。怪物又是左右兩三搖擺,身子向前一俯,緊跟著一聲怪嘯,往起一挺,一片克嘆轟隆聲中,怪物竟將身外崖石震裂,拔地而起,帶著崩山也似大堆碎石沙礫,由龍口內躥將出來。一時石水相搏,風濤嘯飛,雜著廣崖崩墜之聲,震動天地,勢更驚人。二人均是初次遇到這等怪物,清緣以前雖聽師長說過,也只知此怪名為芋蜒,力大兇猛,形態奇詭,口中吸力尤強,能發以擊物,又能隔老遠將物吸進口去。無論飛得多快的山禽,只要經過它的頭上,吃它張口一噴一吸,絕少倖免。相隔十丈以內的人和烏魯,一噴即倒,不死必傷,詳情卻未聽說。知道此怪猛惡非常,又有那長身子,行動也必矯捷,再見出時石破崖崩,聲勢極大,恐其警覺逃遁,暗中雖在戒備,表面卻不露出,欲待怪物離巢稍遠再行下手。

那怪物後身重大,由高崖上躥出,勢子既猛且沉,加上那大一片崩崖墜石一齊下壓,本已擊得澗水齊飛,浪頭高起。崖上原來那道瀑布水勢甚大,因怪物上升,身子恰將出口堵得緊緊。上面涓滴不流,下面的水卻被壓住,無從宣洩。後來前崖崩塌了一片,雖得由上下石隙中激射了些出來,泉眼正路仍被怪身堵死,不能暢流,又以泉脈極旺,怪物性懶喜靜,往時不輕出洞,就出,也只探頭泉眼之上,吸取一些飛鳥,便自退回。及至年久,身越粗大,泉眼中段窄小,將後半身阻住,只有前半勉強可以穿洞而上,頭離泉眼上面地皮還有尺許,休說鑽向崖口,連外面的景物都看不見,於是越來越懶,上來之時更少,如非偶然聞到腥香氣味,動了貪饞之欲,往往終月不上一次。

本來瀑布洪流長年往外噴注,哪經得起怪身長久堵塞?水量愈來愈洪,勢愈猛急。

這時堵塞之物一去,崖石一崩,泉眼再吃怪物神力掙破,出口平空加大了數十倍,下面鬱積的水一齊往上怒涌,直似海閘初開、雪山倒塌一般。那大一片崩崖立被撐滿,只剩口外四邊一些碎裂痕迹。洪流直激噴出老遠,方始銀河倒掛,飛舞而下,往澗底瀉去。

先被怪物帶出的大片沙石,受了水力沖盪,滿空亂飛,激射出一二十丈以外。晃眼之間,點塵不揚,只剩瀑聲雷吼,四山回應,水霧洶漫,澗底駭浪彌涌翻騰,繼長增高。怪物落處正在瀑布後面,只是初躥出時二人看了一眼,其形彷彿一個極大的長錘,後面帶起一條白龍也似的飛瀑,往下飛落。怪物隨被飛瀑遮住前面,不見形影。

正留心觀看間,飛瀑下半的水忽然往外激射,緊跟著,水雲泱莽中,又是一股碗口粗細的橫瀑,水龍也似朝二人立處斜射過來,來勢猛急非常。二人幸是眼快身輕,一見不好,連忙飛身縱開。腳才離地,猛覺寒風凜凜,轟的一聲,那股長約兩丈的筆直水龍已擦身而過。隨聽嚓嚓連聲。二人心驚回顧,見水花四濺中,正對立處的身後,一株半抱粗細的柏樹已被撞折,倒斷下來,旁邊兩三枝山茶小樹也被波及,枝柯撞折了大片。

知是怪物口中所噴水箭,必已穿瀑追來。忙再回身向前一看,怪物果然現出全身,五目齊射凶光,怪聲厲嘯,順流駛來。二人這次方得看清下半段形像。

原來那怪物活似一根去了上葉、帶著苗乾的芋頭。通體高約兩丈六七,上身長逾兩丈,約佔全體十之七八,形如圓柱,緊皮細鱗,藍光油油,甚是柔韌。下半芋形粗達丈許,鱗片密疊,層次分明,看去十分堅厚。近長干處卻和上面一樣。底盤下面生著六個怪足,脛甚粗壯、長只尺半,掌卻肥大如扇;前兩對生近中部,後面一對分列兩邊,浮力甚大。那麼沉重長大的身子並不下沉,只憑這六隻怪足踏波而來,其行如飛。近頭丈許,筆直挺硬,只中間有尺許軟處可以折轉,卻似靈活已極。那怪物頭對天生,直禿無頸,不能彎折。此刻急怒交加,怨毒又深,恨不得一口便將敵人咬碎,先前所噴水箭便是落時張口欲吸灌進的瀑布,因恨極仇敵,無從發泄,剛由瀑布中鑽出,亟欲噴氣傷人,無意中連水一齊噴出。怪物頗為靈狡,一下沒有將人噴倒,見相去尚遠,又在澗岸之上,也恐仇敵驚走,暫時反倒住口,打算追上再用全力。無如情急太甚,身還未到,前半直干先自折倒,目中凶光直注二人,飛馳過去。兩下相隔不過二十多丈,晃眼即到。

清緣欲先試怪物口中吸力到底有多大,方用飛劍削下半段樹樁,一見怪物相去只十餘丈,怪口直對自己,下身不住鼓動,知是運氣欲吸,忙令黑摩勒避開正面,退向一株大樹後面。手雖搭在斷樹樁上,猛覺一股極大的力量迎面吸來,身便不由自己,順勢往前撲去,才知怪物口中吸力大得出奇。心中一驚,忙運玄功將身定住,跟手捧起木樁,還未十分用力,只把手一松,木樁便似彈丸脫手,朝前飛去。這時怪物已自臨近,只因身太長大沉重,澗岸又陡,上來比較費事。以為兩三丈之差,一舉便可復仇,又見黑摩勒閃避,仇人逃走了一個,恐清緣跟著逃走,張口往上便吸。眼看清緣人已前撲,忽又定立不動,心中著忙,用力越猛。不曾想仇人會有這惡作劇,又是初次出世,好些東西俱未見過,勢更急遽,木樁一下撞在圓頭上面,不特不曾躲閃,反誤認著是仇敵,臉上又著了一下重的,越發暴怒,怪口緊緊吸住,一陣發威亂咬。及至嚼了幾口,目光到處,仇人仍立原處未動,方知上當。當下一聲怒嘯,昂首一噴,於是連木樁帶滿嘴碎木塊,立似雨雹一般朝上打來。

清緣見怪物的嘴唇甚厚,里唇皮上下生有不少隆起的肉圈,並還大小伸縮,無不如意,靈活非常。上下顎骨也似可以伸縮。東西無論大小,先用獨具的真氣猛吸,到了口邊,上下里唇皮立翻向外,由上面肉圈吸盤將其緊緊吸住,和粘住一樣。上下利齒隨即前伸,一齊啃咬。無論人獸,只被吸去,絕無倖免。正覺兇惡奇怪,向樹后的黑摩勒指點述說。不料怪物竟會還敬,相隔既近,來勢又急又准。清緣正在側臉說話,一時疏忽,沒防到有這等猛惡。如非幼得仙傳,耳目靈警,一聽轟的一聲,不及回看,先自飛起,幾被那木樁打個正著。就這樣,腿上還中了兩下碎屑,打得生疼,換了常人,必是骨折筋斷。這番形勢比剛才躲那怪物所噴水柱還險得多。那木樁由清緣腳底擦著一列矮樹枝梢向上斜飛,直撞到右側山石上去。只聽刷的一片急音,跟著砰嚓兩聲大震,所撞之處立被撞裂了一大片,碎石紛飛,火星四濺。那木樁也被震裂,散成了好幾塊。

清緣不由怒起,戟指喝道:「我本心還想容你多活一會,誰想孽畜如此兇惡!」說時,怪物也是怒無可泄,恨到急處,竟由澗底沿壁走來。這一離水,勢子雖然較慢,卻也不在尋常陸地生物以下。尤其是澗岸皆石,形勢陡峻,怪物長大身重,看去有點費勁,竟能用腳掌踏壁而馳,好似掌心也有極大吸力。六足同馳,晃眼便近岸上。清緣說完前言,方要下手,黑摩勒看那形相滑稽可笑,一面握劍縱身閃避,口喊:「小師姊,容它上來!看它陸地上還有什花樣,再殺不晚。」話未說完,怪物前身已冒出澗岸一丈五六,只下半身尚附壁上,身上鱗皮亂動,又在蓄力運氣。

清緣知它厲害,又見兩下相隔大近,前半身往前一搭,便可與人挨上。有了前車之鑒,恐防疏失,揚手一道青光飛將出去。那怪物前半身既直且硬,只用力時可以略彎,非到中段不能折轉。此時它身附澗壁之上,頭已冒出老高,無如未當中段可以轉折之處,加之澗壁上半土多石少,且又鬆軟,滿生苔草,不似岸石可以吸住。身重力猛,連上連滑,眼看仇人就在前面,頭卻彎不下,急得六隻腳底亂蹬,不住運氣提力。好容易將那一片壁土蹬落,後足吸到實處,正準備用那前半長身擺向澗岸,支住身子再往上躥,只稍微冒起二尺,便可報仇雪恨。哪知死星照命。它這裡身方高起數尺,大樹榦也似的前半硬長身子剛待下壓,還未及與仇敵對面,清緣手中的劍恰也飛到,朝怪物攔腰一繞,立作兩段分家。怪物力大絕倫,勢於又猛,加以痛極恨深,一心認準前面仇人,身子一斷,立隨下壓之勢,連甩帶躥,奮力朝前,成一弧形,往清緣飛射出去。

清緣早看出怪物雖極猛惡,氣候未成,內丹又失,伎倆有限。已然誘離巢穴,上了澗岸,不怕它再逃走。憑著師傳飛劍,一下便可了賬。又知怪物已然誘離巢穴,上了澗岸,前身僵直,只要不與怪頭直對,便無足為患,心中拿得頗穩。卻沒防到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怪物臨死餘威尚有如此兇猛。眼見來勢萬分急驟,兩下相隔大近,本來多快身法也難躲閃,這一下休說被怪物的頭撞向胸前,一口吸住,咬緊不放,萬無幸理,便被那重逾於斤、又堅又韌、滿布密鱗的怪身當頭壓下,以清緣的功力,縱不一定打成肉餅,也是凶多吉少,受傷決所難免。總算五行有救,怪物被飛劍攔腰斬斷以後,痛急神昏,只顧朝前拚命,用力急躥,去勢本就太猛,加以後半身過於沉重,這一中斷,前半身立輕了十倍,用力再猛,越發輕急,沒有準頭,竟由清緣頭上越過。

清緣立處,正當弧形之中,不特未被壓倒,就連怪物斷身後面帶起的一股瀑布似的碧血,也因飛劍神奇,一繞即斷。怪物躥起大急,快過頭時,血方噴發,再吃斷身一帶,一點不曾沾上。清緣剛指劍光將怪物斬為兩段,猛覺腥風壓頂,面前藍光亂閃,知道不好,再招飛劍回來護身已是無及。百忙中剛把身於往下一矮,趕即往側一閃,猛運內功,將全身真氣貫向右臂,準備萬不得已擋它一下時,耳聽呼的一聲急響,怪身已自頭上飛過,不禁心驚,暗道「好險」。黑摩勒本照清緣所囑,閃向崖側一塊山石後面,二人相隔只得三五丈,為防萬一,手中靈辰劍並未還匣。旁觀者清,目力又好,一見怪身斬斷,照清緣頭上飛壓下來,知道不妙,偏巧身立較后,迎御較難,一時情急無計,縱向前去,舉劍往上一撩。不料怪身來勢比他快得多,不等縱起,已由人頭上飛過,只劍上芒尾伸處,撩中了一點后梢。且喜清緣已然脫險,好生欣慰。

怪物目光甚銳,前半段長身本作弧形下射,空中瞥見仇人已在下面飛過,知道撲空,偏又收不住勢,不能回頭反噬。情急暴怒,神志更昏,凌空奮力一挺,同時斷身後梢又吃黑摩勒劍尾光芒撩中,斜斷了一片下去,痛上加痛,身不由己,這一挺愈發加了力量,立由垂虹下射之勢,變彎為直。怪頭往起一昂,筆直往前射去,去勢越發加急。斷梢上面暗藍色的碧血沿途飛灑,所過之處,灑成了一條血路。怪身直躥出去三四十丈。二人恐其靈性未失,忙同趕將過去一看,對面恰有一片平削山崖,怪物正撞其上,崖石被撞裂了一個大坑。怪口如筒,緊緊將石面吸住,宛如釘在上面,又似橫生著一株斷樹榦,絲毫不稍彎斜。后梢血水仍和湧泉一般突突亂噴。五隻怪眼全都怒凸,依然閃光四射,獰厲怖人。口邊殘石粉裂,已然死去,失了知覺。知是適才痛暈神昏,急怒攻心,見物猛吸亂咬,誤把崖石認作仇敵,緊緊吸住,伸出利牙緊咬,以致石面也被咬碎好些,可是勢大猛急,身已斬斷,只剩一點殘餘本能,任憑頭皮多麼堅強,經此崖石猛撞也禁不住,雖得緊吸其上,心氣一散,咬啃不了幾口,隨即畢命身死。

二人見狀,也自駭然,各用仙劍一陣亂斬,成了一堆肉泥,連石面也一齊削下,由清緣用飛劍就地掘一深坑,將殘屍埋入,上壓巨石。重又趕回澗旁,見怪物下半身斷樁冒出澗岸尚有三尺,六隻富有吸力的怪腳掌依然載著那芋形重軀,緊吸澗岸削壁之上,那中腰轉折之處尚在斷樁之下尺許,正搭緊在岸上,甚是堅牢。黑摩勒為試怪身皮鱗到底有多堅強,隨手拾起一塊碗大石頭,用力照準斷樁打去,只聽搭的一聲,竟未搖動,石塊反被激擲出老遠。怪物後半身子重大,又未移動,腔內鮮血的量更多,只管骨朵朵往上亂冒,噴發不已。血作暗藍,微帶一點紫色,見風落地,立變翠綠。二人當時只覺血色鮮明,翠綠好看,也未在意,又忙著要走,仍由清緣用飛劍將屍身斬落。好在下面澗水甚深,水勢猛急,深山無人,任其擊消化,連埋也未顧得埋。

事完,清緣又將那粒內丹取出,遞與黑摩勒道:「此是芋蜒真靈之氣孕育成的內丹,我聽師叔說大有用處,尤其是辟毒具有奇效,莫要輕覷了它。我們耽延時候不少,無暇詳談,鐵船頭事完,上路再說吧。」黑摩勒因怪物乃清緣所殺,還欲相讓。清緣執意不收,說道:「物各有主,此寶是你發現。再者,我拿它無什用處,你卻用處甚大。情如一家,無須客套。」黑摩勒只得接過一看,黃光浮泛,甚是晶瑩,捏去微軟,比前已堅硬許多,輕飄飄的,另具一種從未聞到過的異香,知是異主,隨口謝了,揣向懷中。二人隨即上路,往鐵船頭趕去。

還未走到鐵船頭,二人便由谷口樹隙中,遠遠望見谷盡頭處煙塵溶溶,彩霞瀰漫。

風向是由谷裡面吹來。谷口一帶時見一縷縷的彩煙搖曳空中,夕陽影里,五色鮮妍,甚是好看。清緣知是各類蟲蟒所噴毒氣,便對黑摩勒道:「這些煙霧多是奇毒無比,你雖持有辟毒之寶,仍以小心為是。大師姊他們三人,想必是在崖上等候,我們還是由崖上面繞走進去吧。」

說罷,二人便由谷口縱躍上崖,沿崖頂行近中部,往前一看,那條峽谷竟有十幾里深,當中一片盆地,盡頭處是個死谷。近底十數丈處,兩邊崖勢突然往裡束緊,改成一條直弄。兩邊崖頂齊平相向,漸漸往前高起,直到谷底橫壁,極似兩條船舷。那谷底便是船頭,怪物巢穴似在船頭下面谷底崖洞之中,遠望一大黑洞,四外山石狼藉星列,好似怪物新近才裂山穿穴而出情景。中部盆地大有二三百畝方圓,這時已被蛇蟲猛獸布滿其上。乍看煙塵浮動,腥血四溢,細一注視,都是各依其類。有的各自盤作一堆,有的各自踞伏地上,行列分明,一齊頭向谷底一面。最前面是蛇蟒和蜈蚣、贍、蠍之類毒物,野獸行列最後,絲毫不見混淆雜亂,為數之多,直不以數汁。越近中心一帶越密,中心和來去兩條直路卻是空的。最奇怪的是那麼成千累萬、平日彼此單獨相遇便立起惡鬥殘殺的蟲蛇猛獸,同聚集在一個廣場之上,竟會互不相擾,全都靜悄悄的,有如泥塑木雕般,呆列如死。見獸群里,因為數多,還微聞到一種咻咻鼻息之音,餘下竟聽不到一點別的聲息。中間地上雖無蛇獸盤踞,卻紅紅綠綠散流著好幾灘鮮血,也見不到怪物藏伏何處。玄玉。江、重三人也無蹤跡。

二人心想:這許多蛇蟲猛獸俱都救死不逞,看神氣只是甘心送死,已不會自相殘殺,再起爭鬥,似此靜寂戰慄情景,怪物當已出現,怎會不見蹤影,如說未出,中間地上怎有許多污血?方自四顧疑怪,猛覺身後微微有人呼喚。回頭一看,正是玄玉藏在身後一株大樹後面,朝著二人直打手勢,令其速往相就。忙同趕過,正要開口詢問,玄玉搖手止住,領了二人一路掩藏著,往附近不遠一塊兀立崖上的怪石後面走去。到后一看,江。

童二人也都在彼,面色都成了鐵青,好像大病初癒情景。二人悄問:「怎會在此?怪物出來了么?」

玄玉悄聲答道:「出是業已出來過。這東西想是以前吃過人的大虧,成了驚弓之鳥,端的靈警非常。剛才出來殘殺生物,我們先在對崖朝下觀看,正看在熱鬧頭上,因為童師弟不留神,無意出聲,怪物抬頭看見崖上有人,立即向上作勢,似要對我們撲來。我一時疏忽,看出怪物行動矯捷,疾如飄風,事出預料;它那惟一對頭斷尾怪蛇尚未尋來,既想等它們兩下拚命惡鬥,坐收漁人之利,又以下面惡獸蟲蛇大多,欲借它的暴力除去一些,便不想當時下手,更恐打草驚蛇,難於搜戮,忙把江、童二弟一手一個挾起,縱遁光往谷口一面暫且逃退。哪知這東西真箇詭詐陰毒,想是知道常人不會來此,它那上撲之勢竟是假的,並未真起,並還似認得我的來歷。我剛縱遁光飛退,它不但沒追,反先逃回洞去。」

「這還不說,最可惡是它一逃退,我們自然停住。正觀察間,它突由穴口裡面把那口中毒氣,潑風暴雨一般朝我三人噴來。變生倉猝,我們儘管躲避得快,仍然沾染了一些。我雖無事,江。童二弟卻幾乎吃了大虧。先前只覺口中煩渴,頭暈心煩,甚是難耐,后把雷姑婆所贈梅子含在口中,才把毒解去多半。人雖清寧,渴也止住,但面色尚未復原。我料怪物一時不會出來,不肯冒失深入它的巢穴。知它目力極為敏銳,便借著江、童二弟中了點毒、各喊頭暈煩渴的題目,口中含上梅子,隨即將計就計,令其假裝毒重暈倒。我也裝著驚惶,雙手挾起江、童二弟,假作二次逃退出谷。到了谷外,再由這面崖上偷偷繞回,在此埋伏。等已好大一會,怪物雖未再走出,但它多年封禁,初次出頭,貪饞之欲未曾滿足,此時正在裡面狂噴腥香毒氣,怒嘯發威。洞外只稍微有點響動,便在裡面暴跳如雷,嚇得崖下環守著的這許多毒蟲蛇獸,連個大氣也不敢喘。

「又待了一會,那條斷尾怪蛇忽然趕到,先由谷口飛人,和箭一般凌空筆直射進來,更不見有絲毫停頓,隔老遠便吐著極長的信子,一到便往怪物洞中投去。過時,只聽下面呼的一聲,一條紅影便自眼底一瞥而過,未及看真,便飛入怪物洞內。現在二怪似正在洞中惡鬥方酣。你二人來時不曾被它看見,否則它料定我們為了除它而來,更不會出現了。以我觀察,我以前幾次搜殺未得如願的那條斷尾怪蛇,尚非洞中怪物之敵,再隔一會,不是被殺,便是兩敗俱傷,一輕一重。這兩毒物均極狡猾,看情勢怪蛇今日應該惡滿伏誅,尚不知我來此。也許洞中怪物得勝之後,故意放它逃走,以試有無敵人在外伏伺。我們見了怪蛇如若追截,它必潛伏不出。好在我已在它歸途設下埋伏,怪蛇自會人網送死,不妨由它自去。洞中怪物待了一會,不見動靜,必以為適才三人中毒甚重,均已逃走,安心適意出來吞噬洞外這些蛇獸毒物。你們請看,洞外這些猛獸,常人遇上已難活命,更有那多毒蛇大蟒,平日為害地方太大,要想掃除是極難的事。好容易遠近數百里內的窮兇惡毒之物,被怪物引了來聚在一起,又是自甘送死,決不逃退,正可假手怪物將其除去。縱不能全數消滅,內中一些最厲害的決被怪物先行殺死,難逃活命。

我們一面設法斷了怪物歸路,一面等它們殘殺得差不多時再行下手,豈非一舉兩便?」

說時,眾人遙聞谷盡頭怪物洞中,騰撲之聲時起時歇,勢甚激烈。中間雜以兩種極凄厲猛惡的異聲,十分刺耳,令人聞之心悸。似這樣叫嘯騰撲了五六次,最後一次聲勢較前愈發猛烈。始而聞得尖銳的厲嘯,到了後來,好似雙方糾結在一起,互肆毒吻啃咬仇敵,由厲嘯又變成一種急遽慘厲的哼聲。那騰撲之聲也自停歇,不時聽到形似有什重物在洞底滾轉撞擊,隆隆作響。每響一次,哼聲也越發慘厲急銳。洞外排列守伺的蛇獸中,有幾條特大的蛇蟒之類,身長几達十丈以上,看去猛惡無比,聽了二怪相併惡鬥之聲,竟會嚇得亂抖。別的毒蟲猛獸更不必說,看去都是戰兢兢、膽寒身顫情景,為數大多,互相皮鱗爪牙一起顫動,無形中又起了一片寨寨餌餌的騷音,與洞中斗聲遙遙相應,山谷迴音,大是聒耳。加以毒霧如雲,瀰漫谷中,腥風陣陣,刺鼻難聞,襯得形勢分外險惡。

眾人正看之間,猛聽洞中一聲厲吼,跟著又是一聲慘嗥,由洞口內躥出一條怪蛇,想系重創慘敗之餘,筋力乏疲,已沒來時迅急。洞中怪物並未追出。那怪蛇周身作紅紫色,粗約七寸,長約兩丈,比洞外蟠的兩條大蟒要小得多。尾梢早已被人斬斷,傷愈以後,由那斷處長出一個菌形肉球,顏色紅鮮鮮的,隱隱泛光,似曾被仇敵抓傷,上有兩條晴黑影於凸起,一處已破,沿途留著粉紅色的毒血,十分鮮艷。蛇身中部粗壯,往上漸細。蛇頭獨大,作雞口形,頂上有一鮮紅芒形肉冠。蛇頸兩旁各凸起一個碗大肉包,行動之間,氣鼓鼓起伏不已,口裡發出虎虎之聲,生相獰惡非常。出時,怪首高昂,目光如電,凶芒四射,全身只近尾部有兩三尺著地,兩頭上翹,一高一低,略似乙字形,向前疾馳。洞外所有毒蟲蛇獸,見怪蛇出現,好似害怕已極,抖顫之勢愈烈。

怪蛇始而理也未理,等快過完那片盆地,倏的旋轉蛇身,仍是前形,停立地上,朝著那些成群排列的蛇蟒毒蟲張開毒吻,紅信焰焰,呱呱叫了兩聲。眾蛇蟲立即噤伏地上,不再動轉。怪蛇似覺自己斗敗失勢,無什答理,益發暴怒,頂上芒形肉冠突然挺高尺許,又怪叫了兩聲,二目凶光便往蛇蟲隊里射去。內中只一隊蜈蚣伏處較近,內有幾條大的,其長竟達五尺以上,先是身子縮短,由大而小排成行列,伏在地上,隨同眾蛇蟲一齊抖顫;自從怪蛇一回身怒吼,便停了抖顫,身旁兩行短足,連同前後鉤鉗同時伸開,舞爪張牙,大有蓄勢待發之狀。

及至怪蛇二次發聲怒吼,目光一掃向蜈蚣隊里,內中一條首被觸怒,騰身暴起,兩行短足一齊划動,由相隔兩丈以外平空飛起,箭也似直向怪蛇頸間飛去。雙方天性原本相剋,照例十與一之比,蜈蚣身長只在九寸以上,丈許長蛇遇上便少有倖免,不死必傷。

這條蜈蚣長逾四尺,寬也尺許,如以雙方長短來計,怪蛇非死不可,萬無生理。那蜈蚣周身赤紅如火,飛在空中,身上又閃動著一片紫藍色的磷光,前面毒吻怒張,毒牙森利,口中狂噴著墨綠色的毒煙,舞著火一般的鉤鉗,目中凶光映日生輝,看去形相十分威猛,兇惡可怖,勢又急如飄風。

眾人伏身石樹後面往谷中偷看,多以為物性各有克制,照此情形,蜈蚣所畏乃洞中怪物,並非畏蛇。這時怪物未出,蜈蚣一經激怒,突發凶威,怪蛇就算不為所殺,也必落個兩敗俱傷。哪知事竟不然,眼看蜈蚣身子騰空,朝怪蛇夾頸飛來;怪蛇見狀,一毫不動聲色,等快相接時,忽將長身往下一矮,看似退避情景,緊跟著將頭一低,又猛迎將上去。雙方勢子都是迅疾非常。蜈蚣原是想咬怪蛇七寸致命所在,已然飛臨切近,張口要咬,見怪蛇往後退縮,不禁暴怒,兩列短足一劃,身子一面往前猛躥,一面乘著前撲之勢,覷准蛇頸便咬,其勢甚急,滿擬萬無一失;不知怪蛇故意誘它上當,不但不是真躲,反倒迎上前去,可是頭已低下,將蛇頸要害避過。

蜈蚣收不住勢,這一口正咬緊在蛇頭芒形肉冠上面,乍看彷彿將蛇頭咬住,佔了上風,再一細看,那麼長大凶毒的蜈蚣,竟中了蛇毒,緊緊咬附在蛇頭肉冠上面,不能自拔,兩排密層層鐵鉤一般的短足還在亂抓,抱緊蛇身似欲拚命,晃眼工夫便自昏迷如死,兩排短足忽然無故紛紛脫卸,落了一地。待不一會,蛇頭往起一甩,蜈蚣立被甩脫,兩邊短足已全脫落,只剩一個光身子仰面朝天,斜搭地上,肚腹當中有一茶杯大小的洞,血似被蛇吸盡,微流沁著紫色血水。

那第二條蜈蚣與頭一條好似一對,又似眾中之主,老早便在發威,腳鉗齊動,寨餌亂響,覷准怪蛇,作勢欲起,同類一死,愈發暴怒。怪蛇頭上肉冠自被蜈蚣一咬,越發肥壯鮮明,得勝之後,態更安舒,不時低頭,用那雞形毒吻向地上啄那蜈蚣斷足。每啄一節,只在口邊略銜,口中紅信略一伸縮,便即甩向一邊,並未真箇嚼吃。似這樣啄了七八下,第二條蜈蚣見同類慘死,仇敵還在飽啄殘肢,好似忍耐不住,想要上前報仇,只是方法不同,不似頭一條飛身躥起,朝前猛撲,而是臨敵以前先將頭左右連擺,口中發出極低厲的怪聲,然後目注仇敵,緩緩前進。下余千百成群的大小蜈蚣,跟著紛紛移動,一齊緊隨在後,行動均緩,如臨大敵,甚是齊整。等到行近怪蛇約有兩丈,一齊停住。為首一條又急叫了兩聲,全體目中齊射凶光,註定蛇頭,身子頻頻伸縮,雙鉗連揮,兩邊密足不住舞弄。

怪蛇似知仇敵勢眾難侮,也頗持重,把個長頸往後一彎縮,先把頸間要害護住,再把滿蘊凶光的毒眼註定那群蜈蚣。兩下相持不到半盞茶時,為首蜈蚣倏地將口一張,首先噴出一股黑氣。身側身後一些次大的同類,也各相繼由口裡噴出紫黑二色的毒氣,共有二三十股,箭也似疾,齊朝蛇頭射去。怪蛇見狀,身子益發縮緊,也把口一張,噴出一股濃綠色的毒氣,將那黑氣抵住。雙方都是狂噴不已,兩不相下。正相持問,為首蜈蚣忽將身上環節一曲一伸,毒吻微一開合之間,猛又噴出了一粒酒杯大小的紅丸,奇光四射,火球也似,由黑煙中朝怪蛇打去。怪蛇好似此舉正合心意,口中一聲怪叫,突然往裡一吸。

本來雙方勢均力敵,互相抵禦,用力甚巨,稍微疏懈便易被仇敵攻進,其勢甚急。

這一改進為退,蜈蚣這面阻力忽去,再加蛇的猛力吸收,去勢急上加急。蜈蚣所噴那粒內丹宛如彈丸飛射,往蛇口投去。等到蜈蚣覺出此舉上當,已自無及。蛇口張處,那粒內丹連帶那二三十股黑氣,業被全數吸入腹內。蜈蚣見狀,似是情急萬分,為首一條首先不顧性命躥起,老遠便張著鮮紅血口,伸出口邊毒鉗,照準蛇的頭部撲去,無如這次怪蛇防禦更緊,頸部向後彎曲,頭再往下一縮,恰似一個縮了頸的公雞,將蛇頸要害護住,一面早安排好殺敵之策。待把仇敵內丹一收,益發操了勝算,一見為首蜈蚣迎頭撲來,似知仇敵伎倆已窮,連身子也未動。後面大群蜈蚣也隨著為首一條,相繼紛紛飛起。

眼看雙方就要接觸,那蛇忽然把口一張,噴出一股箭也似激的毒氣,正噴在為首一條的頭上。那麼長大兇惡、來勢猛急的蜈蚣,竟和中了彈丸相似,當時打落下來,激撞出兩丈多遠,仰翻身子落在地上,只頭和兩排腳爪略一舞動,便自僵死,不再動彈。

畢竟蜈蚣對蛇天性克制,儘管為首兩條最大的遭了慘死,不特不稍畏懼,同仇敵愾之心反而更加熾烈,連後面隨來那些只有七八寸、尺許不等的大群小蜈蚣也齊發動,為數何止千百!一條條和瘋了一般,爬的爬,躥的躥,紛紛毒吻齊張,毒鉗伸舉,朝著怪蛇飛馳上去。這一展開陣勢,越顯眾多,把當中一片土地全都布滿。一時毒煙滾滾,腥風怒嗚,藍紫色的百腳環節映在陽光中,閃動起千層彩浪,其密如織。當頭一排二三十條次大的,身子也有二三尺長短,已和飛蝗一般撲在怪蛇身上。有的張口緊咬,有的通體附緊在蛇身上,爪牙齊施,粘在上面。因數大多,蛇只一條,任多靈活兇猛,也是照顧不到,身又不甚長大,除卻幾條撲向頭部的被蛇仍用前法噴出毒氣打落出去,跌翻地上死掉以外,晃眼工夫,上半身全被蜈蚣布滿,後面的仍在來之不已。由上下視,宛如一根蟠龍彩柱,映日生輝,甚是好看。

這些蜈蚣俱是立意拚命,上來咬鉗極為猛烈,大有與蛇同歸於盡之勢。那蛇仍似不怎在意,只把一對凶睛註定後來那些飛蜈蚣,見一個噴一個,雖然一噴蜈蚣必死,始終全神貫注,不稍鬆懈。對於身上粘附、鉗咬不放的,卻如未覺一般,一直未加理會。蛇身漸漸越附越多,看去身上已無隙地。後來的無可咬附,便往後半斷尾肉球一帶咬撲上去。那蛇到此方似難耐,突然凶威暴發,兩腮怒鼓,身子立即暴漲,粗出約有半倍以上。

緊跟著通身顫動,微微一振,上半身粘附的許多大小蜈蚣立被振落,紛紛離體,倒翻著飛舞出去。蛇身附近兩三丈方圓以內,縱橫狼藉,遍地都是蜈蚣。這些被振落甩跌出去的,也和為首兩條一樣,落在地上稍微掙扎,迸了兩迸,十九都是未曾落地先已毒發身死,隻身上精血未被怪蛇吸去,不似頭兩條身子變成空殼罷了。蛇雖佔了上風,身上被蜈蚣口咬鉗夾之處,也立時腫起了許多大小長短不等的肉包肉崗,周身都是,體無完膚;有的還有紫黑色的血水涔涔外溢,通體花花綠綠,甚是難看。眾人雖在高處,又是上風,兀自覺著腥穢之氣刺鼻難聞。

那蛇身受鱗傷,反倒精神煥發,凶威較前愈盛。這時凡在二尺以上的蜈蚣已然死盡,剩下許多尺許內外的小蜈蚣,對同類紛紛慘死直如未見,依舊發威急進,爭先撲噬,前仆後繼,絲毫不見畏縮。怪蛇始終將頭貼緊頸間要害,任其撲噬,只兩腮不時怒鼓,上下身挨次頻頻振動。這些小蜈蚣氣候自更有限,多半剛撲到蛇身上咬了一兩口,兩列短腳還未得抱緊,便被振跌出去,死於就地。甚而還未飛近蛇身,便吃由蛇身振落出來的那些同類迎頭一撞,互相扭抱跌落,連帶也中了蛇毒。而這些同類大都毒重昏迷,痛癢難禁,撞上便拚命抱緊,亂鉗亂咬,更分不出是敵是我,想要掙脫直是萬難,在地上翻騰滾轉了一陣,便同歸於盡。內有好些似乎比較狡猾,見同類爭先擠撞,滿空滿地亂飛,擠不上前,便舍了正面,由兩旁繞將過去,不往上躥,卻朝蛇的尾部咬去。哪知此蛇通身皆蘊奇毒,最毒之處就是蛇頭肉冠毒吻,尤厲害是那尾梢上面的肉球,先又吃洞中怪物抓傷,傷口正流著奇毒無比的血水,不論蟲獸,沾上就死。這些蜈蚣原也志在拚命,凡是往尾部進攻的,往肉球上撲噬的居多,於是上一條死一條,越附越多,漸成了蜈蚣包沒的一個大綵球。

眾人在山上見此凶毒殘酷的景象,方在相顧驚奇。那洞中怪物生性多疑,尤恐洞外伏有剋星,故放仇敵逃走,沒有追趕,自在洞口潛伏窺伺。及見洞外無人出現,仇敵竟在時腋之下大肆凶威,吞食自送上門就要到口的美味,不禁暴怒起來。怪物刁狡異常,就這樣仍不甚放心,先在洞中怪聲怒嘯了幾聲,意在試探洞外到底有人沒有,然後突然追出,致敵於死。說時遲,那時快!那些先前排列最後、尚在途中、還未得撲近蛇身的小蜈蚣,尚有好兒百條殘餘未死,正在紛紛前馳之際,忽聽怪物在洞中連聲吼嘯,由不得骨軟筋酥,不能轉動,全數停伏就地,又和先前一樣,嚇得索索亂抖。

蛇聽怪物嘯聲,知道強仇大敵晃眼追出。先前逃走本非甘伏,這一飽餐之後,精力大加,心膽立壯,不特沒有逃意,反倒激起複仇之念,當時暴怒起來。長尾甩處,尾稍上許多粘附著的蜈蚣,先似暴雨一般灑向前去。再一眼瞥見面前聚著許多蜈蚣,俱都僵伏地上,不禁又發兇殘天性。雞形蛇頭倏地往起一昂,呱的一聲怪叫,長信伸處,立由口裡噴出一片毒氣,直向蜈蚣群中射去。這些都是殘餘的小蜈蚣,最大的還沒二尺長,氣候有限,如何禁受得住?加之又受洞中怪物鎮嚇,膽落身僵,一條也未逃跑,全被噴中,當時中毒暈死。腥霧迷濛中,怪蛇行動至快,長身一擺,便即馳近前去。蛇頭往下一低,立似餓雞啄米一般,往眾蜈蚣頭腹等處一陣亂啄亂咬,專吃蜈蚣的腦子和腹中膏血,都是咬啄上一口隨即棄去,那蜈蚣便只剩了一個空殼。只見蛇頭亂點,不住起落,死蜈蚣的軀殼隨同四外飛擲,遍地狼藉;凶蓉已極,晃眼工夫,二三百條蜈蚣便去了一半。

此時洞中怪嘯之聲忽然停止,怪蛇啄咬愈急。童興悄告清緣道:「怪物還不出來。

這等腥穢之氣,久了實是難耐。」玄玉方在搖手示意,不令出聲,以防怪物警覺。忽聽谷盡頭危崖之下呼的一聲,同時下面一亮,由那石土雜亂的暗洞之中,飛也似躥出一個怪物。眾人中清緣與黑摩勒因來得晚,尚是初見。

那怪物遠看形如一條海產星魚,行動矯捷,其疾如風,身上發著好幾處綠黝黝的亮光,互相明滅閃變,看不甚真。及至臨近,才看出怪物身作五角星形,只前面凹里突出一個半邊扁饅頭形的怪頭,上生血盆也似的闊口、一排茶杯大小的怪眼和一個凸出如墳的三孔大鼻。周身漆黑,上面密壓壓疊滿寬約尺許、長還不足一寸的堅鱗,每片俱能翁張自如,每一走動,閃起千萬片水也似的波紋。中間體盤約有七八尺方圓,那五條星角分向五方突出,由身到角尖約長一丈三四;前面兩角因夾著一顆怪頭,看去彷彿稍短。

每條近身之處寬約二三尺,往前漸漸縮細,上下兩面各生著許多大小吸口;近尖一段稍微展開,寬約尺許,邊上生著五根鉤爪,甚是堅利;當中並有一個星形口眼,發出綠色暗光;互相揮舞,起落不停。沒有腿足,走起路來便用這五條上附鉤爪、長鞭也似的星角挨次著地,此起彼落,在地上翻滾過去,又似能飛,看去靈活已極。未出現前,那等小心遲疑;等一出動,那來勢之猛惡迅速,真是少有!在地上滾轉起來,也辨不清頭尾腳爪,只是亮光閃閃一大圈墨綠色的影子,電馳星飛,往蛇前照直飛去。

那蛇也似早有準備,未等怪物出現,先就停了啄食,把上下身盤作了一堆,只怪頭露出二尺。頭上肉冠高昂,兩腮越發怒鼓,凸出老大兩半團。那條長著肉球斷了后梢的禿尾,卻伸出身盤以外約有三尺,將肉球拄向地上,通身皮鱗一齊顫動,起伏不停。一對凶睛光如電射,遠遠註定怪物所居洞口,作出以靜御動、蓄勢待發之狀。

它這裡剛擺好陣勢,怪物也突由洞中躥出,潑風也似急滾而來。因是一動一靜,兩下相去頗遠,蛇始終目注仇敵來勢,毫未動轉,身子卻是縮得緊緊。眼看怪物馳臨切近,兩下相去只得兩丈,轉瞬就要撲上蛇身之際,怪物突把來勢一收,看那意思,彷彿也另具有制敵之策。怪物剛將勢停住,五條星形肉角同時向外舒展之際,說時遲,那時快!

蛇先在洞中想是吃過怪物苦頭,這次已換了方法。不等仇敵停住,斷尾肉球猛就地上一拄的勁,全身立似一條長鞭,斜著向上往前暴伸出去,緊跟著尾梢也自離地躥起,朝那怪物躥將過去。兩下本是迎頭相對,蛇躥卻高,蛇頭離地竟達四五丈,到了空中,忽把身子一彎,改作頭下尾上,往下射來,意思似要越過怪物前面扁頭,去咬身後那條似尾非尾的星形肉角。其勢迅速絕倫,疾如電掣!

哪知它快,對方也自不弱,前面兩條肉角尖梢微微往地上一沾,立即騰身而起。兩下勢子都極猛快,誰也不及收勢。蛇見弄巧成拙,知道不妙,呱的一聲怒嘯,迎頭一口毒氣噴下,同時蛇頭往上一抬,欲要避過,已自無及。就這全身凌空、略一蜿蜒騰挪之際,怪物已自仰面朝天猛迎上來,恰好接個正著,兩邊四條星形肉角合抱攏來,將蛇身上半段抱住,上面大小吸口立生威力,吸緊蛇身,同時身後一角也搭向蛇的下半段,同樣由角上肉盤吸緊。那麼力大無比、厲害猛惡的毒蛇,竟被這五條星形肉角扯了一個挺直,只剩蛇的一頭一尾,前後左右亂搖亂擺,掙扎不脫,吧噠一聲,一同落向地上。

蛇力原大,無如怪物更猛,蛇身偶然掙彎了些,晃眼又被怪物挺直。最怪是蛇自噴過一口毒氣之後,竟不敢和怪物的頭相對,卻把蛇頭抵向怪物顎下,芒形肉冠搭向怪物口邊,一面伸出長信,往怪物頸間亂點,雙方抵得緊緊。怪物落勢大急,身已翻轉,也不作理會,兩下幾乎合為一體,就地相持。雙方好似各有短處,全都不敢放鬆,急切間也看不出是什用意,都是在使足全力,拚命相持。約有半盞茶光景,那蛇看去漸漸勢萎,暗中卻潛運氣力,倏地身子一彎,猛又一挺。怪物驟不及防,雖未被它掙脫,竟吃帶著連身騰起,翻轉過來,由此便滿地滾轉起來。似這樣苦鬥了一會,那蛇終敵不過怪物的神力,一下吃怪物翻在上面,經此一來,益發失勢,休說騰起,再想翻轉都難,只急得呱呱亂哼。

眾人見怪物將蛇吸緊,制伏在地,一聲未出,通身皮肉不住鼓動起伏,知是時候。

玄玉便令眾人按照預計行事,由自己去斷怪物歸路,清緣、黑摩勒、江明、童興四人,仍守崖上。各人先認好了下手方向,以便到時一齊發動。玄玉分配停當,剛剛飛走。忽聽下面怪物一聲怒吼,五條星形肉角立即鼓脹,比前大了半倍,一齊作勢,用力往外一分。

那蛇被怪物肉角上面吸盤將身吸緊,壓在底下,暗中原在打算脫身之策。一聽怪物發威怒吼,自知無幸,正用力猛抵怪物頸顎,一面暗中運力想要脫卸時,只聽嚓的一聲厲響,怪物五條肉角揚處,蛇皮立被分裂,全數分為好幾片,連那半段帶有肉球的尾梢也揭將起來,甩向四面。同時那蛇只剩了火也似紅、鮮血淋淋一條血身,帶著近頸二三尺長、兩三片未斷的殘皮,一聲慘叫,乘隙往前面仰著身子,斜行向上猛躥出去。那蛇也真猛惡性長,身上皮鱗除頭部外,全被怪物撕揭了去,勢子依然未衰,迅急異常。這一躥約有五六丈高,凌空一挺,身子先自翻轉,就勢箭一般又猛躥出十來丈遠近,正往下落。

怪物原意一舉將蛇扯裂數段,不料蛇會脫殼,而那五條星形肉角俱正用力外甩,胸前門戶大開,竟被蛇乘隙遁走。怪物也真矯捷,一見蛇逃,一聲怒吼,就著五角外甩之勢,往下一搭,略微沾地,立即騰空而起,追上前去。眾人見怪物五條肉角一齊展開,飛在空中宛如一隻怪鳥振翼急飛,蛇身還未著地便被追上,當頭罩下,前面兩條肉角往下一抄,便將蛇的尾部撈住。那蛇頭下尾上正往下落,見落敵手,自是情急,前半身立即避開怪物後面三角,就勢昂頭反卷而上,一面猛噴著毒氣,照準那怪物口內躥去。哪知怪物對於自送入口之食竟不領情,后兩條肉角往外一招展,突然高起數丈,同時前兩角緊持蛇身,凌空一抖一甩。蛇當重創之餘,尾部被仇敵擒住,早落下風,又是往上仰翻,自然種種吃虧。並且怪物吸口緊附擒處,還在猛吸它的精血,哪禁得住這一抖一甩!

當時前半身往下一垂,怪物後面一條肉角跟著撈將過來,一下撈住蛇頸,挽了個結實。

這次更不往下墜落,就用前後三角吸緊蛇身,在谷中心那大片盆地上面,招展著另兩條肉角,飛翔起來,嚇得下面群伏待命的各類毒蟲猛獸,全都戰慄瑟縮,不敢仰視。

那蛇皮鱗己去,僅剩肉身,吃怪物肉角吸口一陣猛吸、便把精血吸盡。初被擒時還在不住慘哼,奮力打挺掙扎,不消片刻,身便酥融無力,漸漸綿軟,腹部下垂。怪物見蛇已死,把后角往前一遞,一顆蛇頭便到口邊,好似忌那蛇頭上面芒形肉冠,凶睛略微注視,忽把后角一松,只剩前兩角抓緊蛇尾,蛇頭帶前半身便直垂下。這一來,下面蟲獸卻遭了殃。怪物也不知是何心意,一面仍就飛翔,一面把那蛇身長鞭也似向地上亂甩亂打。蛇鞭所到之處,地上蟲獸立成了一片肉泥。有的殘肢墜骨還被帶將起來,滿空飛舞,可是一個敢逃的也沒有,俱是戰戰兢兢,甘心待死。獸群聚伏之處,多在兩邊山崖之下,死得還少一些,各類蛇蠍毒蟲多在中間一片,排得又密,遭禍尤慘,不過一二十下過去,便死了一多半。怪物兇殘嗜殺似是天性,越打越起勁。那蛇身也特堅韌,連打了三數十下尚未打斷。一時腥風呼呼,毒霧飛揚,血肉模糊,遍地狼藉。落山紅日正向谷中斜照,赤血昏黃合成一片,光景格外凄厲慘淡,無殊地獄。

玄玉原欲假手怪物殘殺蛇蠍蟲獸,及見這等兇殘,漸漸看不下去,天又漸晚,加以最惡毒的蛇蠍已被怪物殘殺十之八九,獸類中除了二三十隻虎豹狼豬等猛獸,下余多是羊、鹿等不害人的獸類,已有好些慘死,怪物仍肆兇殘不止;照此下去,這些無辜生物非全成了肉泥不可,不禁心生惻隱。正待發令下手,事有湊巧,蛇身連遭猛擊,前半頭部一帶殘皮碎肉早已脫落殆盡,內里筋骨任多堅硬,也禁不住這等猛烈甩打。時候一多,蛇骨環節漸漸破碎,只蛇頭上芒形肉冠堅韌得出奇,經此猛惡打擊,依然完好無傷。怪物見蛇頭竟打不破,似乎情急,口中怒嘯連聲,勢子越猛,忽然一下甩在近崖根兩丈多高、五六尺粗的石筍上面。只聽克嚓一響,跟著轟隆一聲巨震,蛇鞭到處,那根石筍竟齊中心打斷,倒落地上,同時蛇身前半著石之處也斷裂成三截。因這一下用力特猛,連蛇頭帶兩段蛇環骨,宛如彈丸激射,其勢又高又遠,竟由下面飛上崖來,分作三起,內中兩段蛇環骨落在眾人立處前面十餘丈處一片雜草叢中,蛇頭自重得多,又是齊頸斷落,成了圓形,甩落時又最得勢,竟由崖上越過去三十多丈,方始勢衰落下地。

在眾人所立的右側崖后,乃是一片十多畝大小、滿生野麻階草地。怪物正當野性暴發之際,只顧拿下面蟲獸生物煞火出氣,用蛇鞭亂甩亂打。目中凶光,卻註定下面那些坐候殘殺的生物。因打了一陣未能如志,沒想到斷得這快,這一蛇鞭原朝崖側噤伏的鹿群打去,照例蛇鞭到處血肉亂飛,至少也有七八隻野鹿被打得亂滾亂飛,血似泉涌,絕無完體。怪物天性兇殘,喜看群鹿死時慘狀,竟忘了那根石筍礙事,用力既猛,恰又過了點頭,一下打空,只掃中了一隻鹿角,連頭都未挨上。可是那鹿也被打了個犄角粉碎,身子躥出好幾丈,跌暈過去。

怪物意自不足,怒吼一聲,待要揚鞭再打,跟著往回一收勢,誰知打向石筍之上,蛇頭已斷,因此身在石上纏了一纏,石又中斷下落,沒打中群鹿,再發威往回一收,匆促之間,先未警覺,及至蛇鞭一輕,瞥見一點影子,方知蛇頭斷落。無如那一帶危崖雖比別處較低,也有十丈以上高下。怪物飛離地面才只兩三丈高,發覺又晚,自看不見蛇頭下落之處。當時一聲怪叫,將前面無頭蛇身一松,五條肉角一齊展動,凌空一翻,捷如飛鳥,隨帶起一路腥風,星馳電射,照準那點余影往崖上飛來。想似聞得那氣味,方向一毫未錯,晃眼便由眾人身側飛過,先朝那兩段蛇環骨墜落之處撲去,落向深草之中,用肉角一陣亂撈,撈起一看,不是蛇頭,立即怒吼棄去。跟著又把另一段蛇骨找到,見仍不是,益發激怒,嘯聲更是凄厲。急切間,似沒想到蛇頭會飛那遠,已然越向崖后。

當時凶性大發,怒吼連連,五角齊施,不住在地上亂抓亂撈。那一帶草木便遭了殃,一會工夫,躁蹣了個狼藉滿地。

那蛇頭落處原是一個山頂,三面俱是怪石崢嶸,形勢險峻。中間空出一片野麻叢生的淺凹,一面連著眾人潛伏的危崖,地勢較高。鐵船頭峽谷原在半山之上,崖離谷底雖只二三十丈高下,如由平地起算,卻要高出好多倍,因此,那山離地甚高,向著谷口的一面山邊沿上,更有怪石林立,擋著目光,山下和對面景物全看不見。玄玉見怪物離巢愈遠,。怎麼也不易遁逃回去,忙即乘隙施展法力,將怪物所居洞口先行封閉,就便再在谷中設下埋伏,連那殘餘蟲獸一齊禁制,然後隱去身形,暗回原立之處,與清緣等四人會合。因怪物離谷上山,換了下手地方,剛用手勢指點四人,仍照預計分頭埋伏,把預計略變,改由自己先上前去挑戰。

忽聽隔山下面一陣怪風,聲勢勁急異常。怪物也好似覺出有異,頭方往起一昂,猛瞥見一片綠色怪雲中有兩團酒杯大小的金光,挨著那陣疾風,由對面山下斜飛上來,來勢比電還快。眾人剛認出那是初來時在谷外所遇狗頭怪鳥,已然飛向蛇頭落處上面,略一注視,突如席雲飛墜,只見綠雲影里,有兩隻箕形鳥爪往深草里一閃,跟著抓了蛇頭騰空而起,便要衝霄飛去。怪物見了怪鳥,也似遇上夙仇大敵,再見烏爪上抓著蛇頭,越發情急,早和彈九一般飛射上去。怪鳥乃東海荒島所產惡鳥犬騖,此番突然掩來,原本欲得怪物而甘心,不過目光敏銳,嗅覺又靈,上來聞到奇腥,發現蛇頭,就勢先撿了個現成便宜。本非畏怯,一見怪物追上,一面兩翼一招,向上疾升,避開來勢;同時拳起利爪,將蛇頭下半斷處就口啄了一下,便自揚爪擲落。玄玉見兩惡又要相拼,便令眾人暫緩下手,相機而進。

眾人見那犬騖飛騰神速,動作敏捷,俱疑怪物必要撲空。哪知怪物先前飛翔並未施展全力,這時強敵相對,又將它到口美食乘隙奪去,憤怒萬分,全力猛撲過去。犬騖也似知道仇敵厲害,不大好鬥,不合心貪口饞,不舍拋棄到手之物,就在啄食蛇腦,勢子微微一緩之際,怪物已自飛近。因平日猛惡,殘暴已慣,自恃生具神力,一身鐵翎鋼羽,爪喙利若刀劍,又加上兩分輕敵之念,百忙中仍欲吃完蛇腦,再制怪物死命,竟忘了自身所帶的弱點。當蛇頭正往下拋落之際,一眼瞥見仇敵仰飛上來,正在身下。心還以為必勝,便用那平日殘殺生物的慣伎,不但不往上躲,反而猛的往下一壓,伸開那大約三尺的箕形鋼爪,當胸抓下。

也是二惡俱該數盡。一個是向無敵手,輕敵兇猛太甚;一個是痛惜美食被奪,急怒交加,知道對頭飛得極快,惟恐滑落,追趕不上,拚命飛起急追,萬沒料到回來這快,兩下勢子俱都猛急萬分,一下撞個正著。彼此一聲厲嘯,怪物前胸首先被犬騖利爪抓住、只管皮鱗堅厚,這一下也禁不住。怪物一負痛,五條長鞭也似的星形肉角立即同時往上搭去,犬騖翼長身短,兩肩和尾、背全被搭抱了個結實。犬騖兩肩和尾背三處被怪物肉角搭抱了個結實,只兩翼毛羽緊密如鱗,又滑又硬,不曾搭上。於是一個亂撲亂抓,一個亂甩亂打,雙方都是憤極拚命,成了死仇。各自擁抱成一團,扭結不開,在空中上下翻騰,滾轉不休。只聽互相扭打的叭叭之聲,連同雙方闊翼、長角一起招展,激起來的狂風,宛如連珠巨霆當空暴發,轟轟呼呼,震得山搖地動,一時飛沙石舞,天昏雲暗,慘霧蒙蒙,又當斜日西匿之際,聲勢越發駭人。比起先前怪物在谷底殘殺生物的慘厲景象,又自不同。

犬騖身子吃怪物三條長的肉角抱緊,掙扎不脫,又憤又急,兩爪越發用力抓緊怪物前胸。一面揚著犬形鐵喙,覷准怪物的頭部,凶睛如電,便要啄下怪物前胸。怪物被利爪抓緊,深陷入骨,本是負痛急怒,知道仇敵的嘴厲害,一被啄中,傷便不輕;一面施展全力抵禦,待要制敵死命,也把凶睛怒突,註定仇敵的嘴,一張血盆大口不住開張,噴氣如雲。雙方一面翻飛扑打,一面蓄勢待發,相持不多一會,犬騖身上滿是極緊密的鱗形硬毛,本不怕怪物肉角上面吸口,偏巧先在谷外吃黑摩勒靈辰仙劍芒尾將后股砍了一劍,傷口甚長,斗時又恃強疏忽,只顧猛撲仇敵求勝,沒防到會被仇敵佔了勝算,這傷處成為制命所在。上來正當凶威暴發之際,本身又極健強,還不怎覺得,及至當空惡鬥,翻飛了一陣,才覺不對。

那傷口原是劍光芒尾撩過,是個狹長口子,並不甚深。怪物肉角先只搭中寸許大一塊,後來發覺仇敵通身皮毛堅厚如鐵,全不能傷,只這一條見肉之處,便順勢移將過去,緊緊附在那條傷口上面,施展全力,一面由吸口內放出毒汁,一面猛吸。不消片刻,犬騖便覺又麻又脹,又痛又癢,由傷口起傳布全身,萬分難耐,掙又掙不脫,萬分情急之下,無計可施,不禁凶性暴熾,再也忍耐不住,猛的一嘴往怪物頭上啄去。原意想啄怪眼泄忿,哪知怪物氣候較深,只胸前被抓一處硬傷,加以皮厚肉堅,並未洞穿腑臟,除卻負痛頗巨,井無大害,加以心性又較靈警沉著,雖然暴怒,章法未亂,凶睛——,註定仇敵,一絲不瞬,早防到有這一手。一見啄到,故意縮頭避開來勢,緊跟著猛張血盆大口,突然往上迎去。犬騖心亂神慌,啄勢又急,百忙中還當仇敵畏它鐵喙,不知竟是假的。剛吃避開準頭,便猛迎上來。

怪物嘴大得多,又是兩下迎湊,一個猛勁雖未將整個犬形烏頭咬下,卻將前半自鼻以下連那扁長鳥嘴緊緊咬住,死也不放。急得犬騖連鼻子帶嘴,在怪口裡不住亂哼,悶聲厲嘯不已,雙爪用力更猛,兩翼騰飛更急。怪物自知佔了上風,勝算必得,也不再去理它,只管咬緊,一面猛力吸血,隨同滿天亂飛。

這時天色已然入夜,月光漸漸升出東山。除當地狂風塵霧滾滾升揚,亂成一團灰山外,四山仍是雲白天青,清澈如畫。玄玉見是時候,把手一揮。各人剛剛分開,站好地位,玄玉還未出手,怪物早已警覺,口咬鳥頭,不能出聲,急切間又放不得,急得喉中不住哇哇亂吼,鼻中發出虎虎怪響,同時,緊附鳥身的三條肉角首先放開,似欲棄了仇敵遁回穴去。無如犬騖性烈且長,自知難活,立意拚命,只管身上被怪物肉角纏緊,仗著雙翼鐵爪仍在外面,鳥頭鐵喙又極堅硬長大,怪物咬它不斷,一面猛力掙扎,一面用雙爪抓緊怪物前胸肉包,死也不放。它先被怪物吸血,通體麻癢脹痛,力量還自稍差,這附骨之疽一去,益發加了威力。怪物本想張嘴放開鳥頭,一見敵勢甚強,前胸又吃抓緊,於是鬧了個進退兩難。匆迫無計,便將五條肉角一齊彎轉,將角尖抵緊鳥身,欲待掙脫。不曾想怪鳥血中受毒,漸漸發作,神志已然昏亂,凶野性氣益發猛烈,一心與敵拚死,怎麼也是不肯放開。

說時遲,那時快!兩下在空中不過兩個翻滾,玄玉已由地上縱遁光當先飛起,到了怪烏頭上,大喝一聲:「無知妖孽,還不納命!」隨手指處,一道白光朝下飛去,只一繞,劍光再一掣動,便將一鳥一怪攔腰圍住。當時毛羽翻飛,鮮血四溢,鳥身立被斷作兩段。後半身帶著一股瀑布也似的血水翻滾下墜;那有鳥爪的前半身,依然抓緊怪物前胸不放,並還帶有兩大半片殘翼。血水由腹腔裡帶著臟腑突突往外亂涌。怪物情知不妙,將頭一甩,一顆大鳥頭首先甩去老遠,帶了半隻殘鳥屍,又打算招展肉角,逃回洞去。

玄玉知道怪物身堅如鐵,通體只有胸前一處致命所在,除非破了它的皮內精氣,急切間飛劍也難傷它。怪物飛行極迅速,怪鳥身長力大,正是怪物一個大累。上來斬斷一半烏身已然失計,若再將這半隻殘烏屍去掉,一則怪物易於逃遁,再吃它用五條肉角護住前胸,更難除它。一念及此,便把劍光一指。怪物頓覺身上一緊,沉重異常,知難逃脫,便連鳥屍往下墜去。到了地上把頭一縮,五條肉角一齊舒開,平伸地上,一任劍光纏身,也不掙扎,通身皮鱗一起怒凸膨脹,身於立即粗壯了多半倍。劍光恰似一條銀鏈,勒緊當中,兩邊的皮凸起有二尺高下,兀自奈何它不得。

玄玉忙喝:「眾人留意!」語聲才住,怪物猛由口裡噴出一股腥香濃烈的黃霧,中雜無數暗綠色的火星,往四外上空飛射出去,同時,那上下均有吸口的五角一齊緊緊貼地,身形也越發膨脹起來。玄玉知怪物情急逃死,凶威暴發,不惜把千百年煉就的丹黃毒氣狂噴出來,下手稍失機宜,不待那粒元珠噴出,固是傷它不了,如被盡量噴出毒氣,散布開來,休說常人和生物聞之必死,便是江、童諸人,如非身有靈藥,也是禁受不住。

但不到事完,又不能過於施展法術,以免將左近隱居的那伙惡人引出作梗。想了想,一面招呼眾人戒備,一面飛向怪物頭前引逗,使其專註一處。怪物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頭縮頸中,凶睛覷定玄玉,狂噴不已。玄玉恐毒氣散布為害,便施禁法,將那黃霧綠星一齊逼住。怪物見狀越發暴怒,滿口怪牙連挫了兩挫,倏地頭由腔中猛伸出來,立有茶碗大一團深黃色、通體晶瑩、四外裹住好些血絲的光華隨口噴出,朝玄玉打去。玄玉見怪物情急拚命,竟不惜把那性命相連的內丹至寶噴將出來,知道成功在即,不禁大喜,忙即詐敗,往旁飛遁。

怪物心性凶毒,自從成形出世以來,不知殘害了多少生物。除被人禁制在鐵船頭前峽谷地底多年外,直沒吃過什虧。因為禁閉年久,郁怒莫宣,二次出世,凶焰益熾。先和怪鳥犬騖對敵受傷,已是憤怒萬分,眼看可以得勝出氣,不料又有強仇大敵突然乘隙來攻,與昔年禁制它的仇人恰又同一路數。身被死鳥鐵爪抓緊胸前厚肉包,成了一個大累贅。仇敵飛劍神速厲害,難以脫逃。又急又怕之下,只得咬牙切齒,與敵一拼。心中實已憤毒,恨不能把仇人嚼成肉泥才稱心意。嗣見噴毒無效,惡氣難消,又覺身雖被劍光困住,竟把多年苦煉、不久即可完成功候的內丹至寶冒險噴出。怪物本極機警,此舉原是出於無奈,初次發動時意尚躊躇,不肯猛進,只把凶睛註定那團黃光,準備情勢稍弱立即回收。及見仇敵望即退避,心膽一壯,頓忘厲害。一聲怒吼,怪口連張兩張,運用真氣催動那團黃光,疾如流星,朝斜刺里仇敵退路打去。

玄玉退出約有三四十丈,側面黃光追來,知到時候,左手一揚,立有一道白光飛出,將黃光後面的真氣隔斷。同時,右手把先準備好的法寶往外一擲,立有千百道其細如絲的青光朝黃光迎去,一下網個正著。口裡一聲「請吧」,再把來時雷姑婆分贈玄玉、清緣和黑、江、童三人的小鐵叉,照定怪物打去。清緣、黑摩勒、江明、童興四人分立四面,伺機夾攻。怪物也明知四外有人,因要全神對付當前強敵,無力兼顧,因此四人不致有什大兇險。但是怪物所噴毒氣已然布滿當地上空,聚而不散,四人立處已被籠罩其下,幸有雷姑婆所贈靈藥梅實含在口裡。

怪物志在玄玉一人,毒氣大部俱浮空中,未全下沉,但那股帶有異香的腥毒之氣也煞是厲害。黑摩勒身有避毒之寶,尚不懼怕。清緣是深知厲害,一見毒霧瀰漫,老早便把氣屏住,也不覺怎樣,江、童二人先已吃過怪物噴毒的虧,這次雖在服藥之後,不過人不至於中毒暈倒,仍覺著奇腥刺鼻,有些頭腦昏眩。偏生人怪相持,玄玉遲不下手,多覺難耐。方欲以手勢催促,忽見怪物噴出黃光,玄玉略一飛身退避,便即下手,不禁精神一振。四人原是虎視眈眈,全神同注在這一人一怪身上,一接號令,各將手中鐵叉各佔一面,覷定怪物那星形肉角梢尖的血紅色小洞打去。五人恰好不先不后,同時發動。

那五柄小鐵叉拿在手上並看不出什異處,這一出手,只聽轟的一聲會合的大震,各有一溜叉形火焰,分向怪物肉角尖上猛射了去。

事有湊巧,怪物正運用那團黃光追敵,得意之間,猛瞥見青光白光由仇敵手上電也似疾飛起,真氣立被斬斷,驚遽亡魂之下,忙運真氣往回猛吸。因是急怒交加達於極點,通身都在不顧命般用力,那平伸地上的五條肉角上面的大小吸口,隨著自然開張,角梢血也似紅的小洞也自暴張。待要暴起,角尖還未離地,飛又急逾電掣,已夾雷火飛到,立將五角一齊釘住。玄玉先用法寶去收怪物內丹,不肯發放神雷,原恐驚動當地主人出來作梗,沒想到飛叉聲威如此猛烈。一聽雷聲大震,暗道:「不好」,且喜怪物已被飛叉釘住,內丹一失,身上皮鱗便失去抗禦之力。殺它容易,但須防到那粒內丹被人強索了去,以為濟惡之助。

玄玉知道下手愈快愈妙,時機稍縱即逝,口喝:「你們四人速往谷口去路相待同行,不可遲延!」話未說完,手往地上連指,那橫繞怪物腰間的劍光威力大增,空中那道白光便如長虹飛墜,直向怪物口中穿去。兩道劍光一齊夾攻,怪身先被頭道青光斬為兩段。

當玄玉發話時,清緣一心惦著怪鳥犬騖腦中所藏寶珠,早往鳥頭落處飛去。黑摩勒也因身有異寶,不畏毒侵,叉一脫手,便持手中靈辰仙劍飛舞而上,朝著怪物頭上遠遠揮下。

神物靈異,果是不同,人怪相去好幾丈,劍上芒尾也隨著暴漲。怪物性異,身雖被叉釘住,尚還未死,又吃腰斬,方自負痛怒吼,白光已穿口而入,同時黑摩勒劍上芒尾也自掃到。怪頭受驚,忍不住往頸腔里回縮,正好齊腦斬落下半個頭來。另一面,清緣剛把鳥頭用飛劍斬開,取出寶珠,玄玉所說的話也自聽清,猛想起來時雷姑婆之言,忙縱遁光回飛,正待招呼黑、江、童三人先退,瞥見地上怪物震天價幾聲慘嗥厲吼過處,已被斬成大小數塊,殘體皮鱗仍在飛叉之下不住顫動,順手又指飛劍一路亂穿亂攪,益發將殘屍剝成了碎塊,血肉淋漓,狼藉滿地。

玄玉見清緣、黑摩勒上前相助,匆匆不暇分說,回手向空一揚,便有一大團雷火朝空中所網黃光打去。那黃光見火立燃,一聲大震過處,化為一團烈火熊熊上升。空中毒霧也被引燃,化為紅黃紫綠四色彩光烈焰,凌虛而焚,宛如半空中浮著一層火浪,逐漸往上升起,映得遠近山石林木齊幻華彩,頓成奇觀,腥香之氣甚是濃烈。

玄玉見怪物內丹已毀,火滅毒凈,去了後患,對頭也必就要尋來。防生枝節,心想: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儘管黃山鬥法之事完場尚早,再晚兩日也能參與,終以早到為是。

好在毒氣一會便消,雖剩怪物殘屍在地,一則荒山危崖,四面峻削,常人足跡不至;二則那五柄飛叉乃地主之物,尚留釘在怪物肉角上面,對頭少時來此收叉,自必將屍消滅掩去,何不乘他未到以前,趕即退去?便不再顧怪物殘屍,喝道:「快走!由我斷後。」

這時江、童二人因飛叉已發,更無神物利器在手,先聽玄玉一說,早當先縱上崖頂,沿崖往谷外來路急馳而去;只清緣和黑摩勒在側,聞言剛要起身。玄玉忽想起除惡務盡,谷底尚有好些惡毒蟲蛇,俱吃自己先用法力禁制。反正主人已被驚動,為何不就手便中除去?念頭一轉,一面揮手令清緣、黑摩勒從速先行,一面發動谷底禁制,再發連珠神雷往下打去。

這一來,谷底除各種不甚猛惡的野獸外,凡是凶毒之物所聚之處,全都整片地皮下陷,身子全受禁制,不能轉動,上面再有數十團雷火往下一打,自然全都了賬。

玄玉動手原快,一片迅雷過處,知谷底毒物差不多除盡,忙縱遁光,待要追上前行四人,速離當地,身剛飛起空中,猛聽身側身後有人遠遠同聲怒喝:「何方賤婢,敢在本山騷擾!」玄玉知口舌已躲不脫,忙按遁光回看,由后崖和右側相隔二三里的一片危壁上,同時各飛來一黃一青兩道光華。晃眼飛近,現出兩個身帶邪氣裝束詭異的少年男女,都是身圍一片豹皮短裙,兩腿裸露,赤著一雙白足;上身披著大小樹葉結成的魚鱗短蓑衣,長只齊腰,露出兩時。男的手持一柄長叉,銀光射目,生得修眉大眼,猿臂鳶肩,身材高大雄健,看去威風凜凜,十分英武,只是目射凶光,一臉煞氣,不似正經修道之士。女的卻是長身玉立,貌相美艷,常帶笑容,剛健之中含以婀娜。這男女兩人原是一東一南,分兩面同時飛來。

玄玉早知來歷,胸有成竹,忙即舉手為禮,道聲:「二位道友,請同下降一敘。」

隨說隨即下降,三人同落地上。男的似己看出玄玉不是庸流,到地未開口,先朝女的看了一眼。女的仍是帶著滿面笑容,戟指問道:「你是何人?怎敢在本山大膽放肆?」話未說完,男的忽朝怪物死處回看了一眼,失驚大怒道:「賤婢膽子不小!非但敢在我們門前賣弄,把新出世的星蜍殺死,用的法寶竟是師父當年失落的五雷叉,無怪乎起初雷火之聲聽去那麼耳熟。你先看住賤婢,待我去將那些同黨追回,一齊處死。」女的聞言微笑道:「我早看見了,還用你說!那幾個同黨已被我將去路隔斷,決跑不脫。這賤婢是為首的一個,同來那些全是廢物。且先向她一人究問好了。」

玄玉聽二人口出不遜,強忍著氣,正要答話,忽聽身後有人答話道:「你們兩個野男女有話好說,莫要出口傷人。我們不過尊敬你師父黃神姑,不值與你們計較罷了,誰還希罕誰不成!」玄玉聽是清緣口音,忙喝道:「師妹不許開口!待我和他們講理。」

那女的倏地一聲冷笑,兩道柳眉往起一揚,左手跟著往上一撒,先飛出大片黃光,似電一般在空中閃了一閃。忽然星月無光,陰風四起。暗霧瀰漫中,瞥見青紅黃白各色光華不住閃動,天低得快要壓到頭上,男女二敵人已不知去向。這原是瞬息間事,清緣等四人因是步行疾馳,原未走遠。對頭一出現,清緣機智,知道雙方真要破臉,黑、江、童三人決難逃脫,還不如聚在一起。好便好,不好也可合力抵擋,至少也可由自己和玄玉二人,加上黑摩勒一口靈辰劍,將江、童二人護住,突圍逃走,免得分開勢孤,難於兼顧。一聽對頭出聲喝罵,立令黑、江、童三人止步。三小俠俱是膽大好奇,年輕氣盛,聞得對頭喝罵,俱都忿怒,一見清緣回身趕去,也忙跟在後面急追。那少年男女剛剛發作,三人也恰先後趕到。

玄玉見對方不容分說便下毒手,雖較清緣持重,也自有氣,三人這一趕到,正對心思。忙和清緣先把飛劍放起,化作青白二色的長虹,將五人全身先行護住,然後高聲喝道:「二位道友怎的不容人開口,便自恃強欺人!這五雷叉並非我們五人之物,否則除去妖物之後早已收去,怎會還留地上?此乃日前有人路過西崆峒,看見有人用此叉生事傷人,代令師黃神姑收回,因而想起叉主人十五年前玉女峰月夜之約。知我五人有事黃山,經過這裡,命將此叉帶來,就便將妖物除去,以踐前約。」玄玉正說之間,忽聽有一半啞的口音喝問道:「你既代人送叉,如何不交本人?那人叫什名字?何處相遇?從實說來,或許能免你們一死。如有支吾,休想活命!」

清緣聞言,氣往上撞,方要答話。玄玉忙一把拉住,答道:「那位前輩女仙是個丑胖老太婆,身側還同有一個麻面白衣女子,原是日前在紫蓋峰下與我五人不期而遇。交我五人叉時,我曾請問姓名。這位老前輩堅不肯說,只說主人知道此事,無須詳說,也無須請見。只把妖物殺死,將叉留下,主人自會料理。卻不許誤事並過今日限期。說完不等我再回問,這兩人便破空飛去,行蹤異常神速,晃眼不知去向,詳情一概未說。我們看出那老婆子是位前輩女仙,隨行白衣麻面女子也非庸流。雖知此谷與老前輩仙府相隔甚近,一則不敢違背她的意旨,況又答應在先,所說十五年前;日約之言必不會錯;二則修道人原以積功行善、誅惡救災為念,照她所說妖物如此凶毒,便是無心相值,也應儘力殺死,為世除害,況又有人指點,借與寶物,自更義不容辭。反正就便的事,今日路過,還未入谷,便見許多毒蟲大蟒猛獸之類,為怪物腥毒之氣所誘,千百成群,往此飛馳;此外還有一隻怪鳥、一條將成氣候的妖蛇與怪物惡鬥,互相殘殺。初意仍恐驚動主人,因而見怪,先遇前輩女仙又囑無庸進謁,即使登門,也難賜見,所以上來未敢造次,只作旁觀,以為仙府密迤,必不容妖物在此擾鬧,互相火併殘殺,欲待門下高弟出來再相機行事,除此大害。哪知一直候到日落黃昏,怪物已將妖蛇殺死,又肆凶焰,殘害了數千蛇蟲猛獸。那等猛惡的聲勢,始終不見有人尋來。因料主人必是閉洞清修仙業,不輕易開殺戒,對於這些妖物惡怪,任其數盡,自行滅亡;也許還是先機燭照,知我五人要來,欲令代效微勞除此凶頑,俱在情理之中。怪物如此凶暴猛惡的聲勢,主人尚置不問,對於我等自更寬容,縱有不知,誤干禁忌,也必能邀原宥,於是漸漸膽大。

正趕上怪鳥飛來,兩下惡鬥,糾纏一起,恰是時候,才照預計下手,將怪鳥一同殺死。

當時因料定主人默許,至少也是不加嗔責,又不料飛叉有那大的威力妙用,再見怪物所噴毒氣瀰漫空中,怪物伏誅,失了主持,勢必隨風飄散。防其流毒生靈,為禍人間,匆匆未暇尋思,便發雷火將其消滅,遂致驚動。適才二位道友突然追出,始而不問青紅皂白便以惡語相加,繼而不聽分辯便施法力將我五人困住。老前輩仙居咫尺,神目如電,當已鑒諒。我等也並不是畏勢,只緣雙方素無嫌怨,事情又出於誤會,寧甘退屈,不願相爭。現承明問,業已據實奉告。望恕冒犯由於無知。此次雖說為世除害,實緣送還法寶而來;未先進謁,有人叮囑。所說止此,不知其他。」

清緣也道:「二道友將仙法收去,容我五人上路如何?」黑、江、童三人聽玄玉說了這一大套,俱覺不耐。清緣卻知玄玉是因帶著三個不會飛行的人,不得不加慎重,意欲藉此拖延,穩住對方,暗中準備下脫身之策,好便罷,稍見不妙,立即突圍遁走,因此也在暗中戒備,覷准玄玉眼色行事。那發話的女子未再言動,直等玄玉把話說完,才二次喝道:「果如你所言,自可寬容。如有虛言,異日相逢,須知我的厲害!叉我收回。

從今以後不許再來此地,去吧!」

玄玉說時,黑、江、童三人本緊在一起並肩同立,清緣也早準備停當。一聽語聲口氣已然緩和,知道對方一於門人太惡,夜長夢多,時機稍縱即逝,枝節隨生,二人不約而同,聞言先對看了一眼,互相示意,聽到未句,立照預計一同行法,催動遁光,連黑、江、童三人攝起,隨口應得一聲:「我等怎敢妄言?遵命便了。」聲隨人起,五人同在劍光法寶衛護之下,破空急駛,往谷外飛去。對方收法也是真快,「去吧」二字才一脫口,四處煙霧齊收,法術全撤,月色立轉清明。五人也恰飛起。玄玉是早有成竹在胸。

清緣先還擔心黑、江、童三人均是凡人,尤其江、童二人未必能有黑摩勒那等身輕。雖都是好根器,自己和玄玉連帶三人同飛,恐飛不快。對頭法力乃旁門中能手,不追便罷,真要追來,恐難脫逃,結局仍是徒勞,白用心力,此外又實無善策,見玄玉獨為但然,只得儘力相助。及一飛起,三人全是輕極,毫不費力。

二人原是得了對方的話,未容第二人開口,立即突然飛起,一分一秒也未耽延,遁光迅速,晃眼飛出谷外,心方暗幸,忽聽先遇少年大喝道:「賤婢詭詐難信,可將同來小賊那口寶劍留下為質。等我們日後查明真情,然後還他不晚!」清緣與黑摩勒一聽對方有人反覆,不禁大怒,一面相隨同飛,一面就要反唇相譏。玄玉忙即搖手止住,並把遁光放緩,隨笑道:「此非主人之意,由他說去。我們去到前面落下,安心上路好了。」

話未說完,果聽後面喝道:「沒出息的孽障!有話早怎不說?還不收叉回來!」底下便聽一片風雷之聲由來路谷口上空往回退去,轉眼之間,萬籟皆寂。

眾人又飛出了好幾里,玄玉隨按遁光落下。清緣笑問:「師姊,三位師弟俱是極好根骨,帶了同飛並不費事,況又脫險不遠,為何降落?」玄玉低聲笑道:「你知什麼?

難關只在當地。只能衝出谷口,休說主人平生言出必行,永無更改。就她先說的話活動,已然放行,為門人所惑生了疑心,忽又中變反覆,那也只在她的境內方肯下手。照她近十餘年的慣例,人一離境,多大的事也只留俟異日,當時決不再有阻難。何況我們本是實話實說,毫無虛假。日前路遇的兩位女仙,想必是她舊友,遲早相見,自會說出就裡。

我們問心無愧,所防的就是人在境內,主人門下弟子大都不容人分說,有他沒我,所以走得這等快法。現已出境,就無礙了。我們既非有意冒犯,是聞命才行,不過防人糾纏作梗,走得快些,怕她何來?三位師弟雖然身輕,但高空急飛,迎面大風尚吃不住;如若慢飛,比起步行快得了多少呢?你看上空轉眼變天,暴風雨就要降臨。反正不忙,心急作什?」

清緣等四人聽出玄玉語有虛實,料含深意,俱各領會,正在隨口附和,忽見前途有一長几百丈、作半輪新月形的大半圈彩虹,在月邊密雲之中微閃即隱。跟著便聽谷中一片怪嘯和悲風怒號之聲,由近而遠,往對頭來路峰崖後退去,重又寂然。玄玉朝眾人看了一眼,只作未見,仍就步行說笑,往前馳去。

這時夜色已深,白雲蔽空,大半輪明月不時出沒於密雲層里。走了一陣,山風漸作,四山雲霧漸漸升起,一望瀰漫。眾人仗著煉就目力,霧中穿行。遇到雲密陰暗之處,玄玉便將劍光放出照路,雖然一樣行進,山路險峻,黑、江、童三人更要防到蛇虺猛獸突起相侵,自然較前走得慢些。童興忍不住道:「二位師姊法力高強,適才帶我三人空中飛行,並沒覺到有什為難之處。現在雲霧陰暗,必有大風雨降落。山路如此崎嶇難行,何不仍帶我們飛行前往?早點趕到,豈不是好?」玄玉微笑道:「帶你們走,實是有點費事。好在前途已不甚遠,天明以前,准可趕到鰲魚背。真要是嫌難走,且等走過一程,我再想法吧。」清緣正要開口,吃玄玉搖手示意止住。眾人俱不知玄玉是何心意。又走了二三十里,天空陰雲四合,夜色如漆,劍光所照以外,已不能見物。雨也漸降來。

玄玉忽令眾人止步,仍和先前一樣並立,施展遁法。將手一揮,五人便在青白二色遁光環擁之下,向空騰起,穿雲而上。等把雲層衝過,到了高空一看,下面那麼雨雲密布,暗霧冥冥,雲層上面卻是月明星皎,萬里清光分外澄鮮,天空彌望青蒼,更無一點塵滓。俯視下界,大地山川、峰巒林泉均被雲霧遮滿,不見一點影跡,月光照在上面,幻出無限華彩。時見密雲堆中,電光金蛇也似亂竄,隨聽轟轟雷震之聲起自四外。雲濤起伏,波瀾壯闊,無邊無涯。只遠方有三四高峰透出一點角尖,宛如一片極大的雲海,疏落落矗立著幾座小島嶼,好看已極。黑、江、童三人凌虛御風,絕跡飛行,不由起了天際真人之想,俱都喜笑,稱妙不置。

玄玉見三人小小年紀,武功雖好,劍術直未入門,隨同飛行於大空高雲之上,毫無膽怯,並還不畏風寒,大出意料之外。雖然飛得不算甚高,但已與罡風接近;竟能興高采烈,不以為意,如非夙根深厚,天賦異稟,怎能有此境地?知道再飛快些也不妨事,便催動遁光,加急往前駛去。本來相隔不遠,因始信、天都兩峰正邪雙方正在斗劍鬥法,相持不下,恐有疏失,不能徑直飛往,須要避開戰場,由空中繞上大半圈,到鰲魚口下降,無形中多出百十里空路。仗著飛遁神速,玄玉再一行法,加急催行,不消片刻便自到達。山中陰晴瞬息百變,只來路鐵船頭一帶雨勢甚大,再往前去雨勢便小,挨近后海,仍是好天,月色清皎,只是雲多。眾人到時,鰲魚口上空恰被雲層遮滿。玄玉隨把遁光按落,率領眾人往左側峰崖旁邊下降。

眾人剛同落地,便見鰲魚口躍出一個少年,迎面飛來。黑摩勒當先迎上,方要喝問。

江明已搶前喊道:「這是我師兄申林,大家快來相見!」話才脫口,申林忙喝道:「師弟噤聲!諸位道友快隨我來。」邊說邊把手朝上空一揚,立有一片青蒙蒙的微光由眾人頭上飛過,升向天半密雲之中,一閃即滅。玄玉見申林神色匆遽,又向空中發動靈符,掩蔽下面地形人跡,知有原因,匆匆不等眾人起步,手掐靈訣,向眾一揮。眾人立覺眼前一暗,腳底微微一軟,定晴注視,人已全數進了洞口。申林低聲喜道:「想不到這位師姊法力如此神妙。這就無妨了。」江明方要答話,申林正側耳向外查聽,把手一擺,不令開口;隨探頭往外,借著洞口上面突石掩覆,向空中查看。眾人已然聞得來路遙空傳來一種極尖銳的破空之聲,少年人俱都好奇,也相繼探頭往空中觀望。申林又要打手勢攔阻,玄玉悄說:「無妨。上空已施移形換影之法,我又略施小技。所來妖人,除是預先知曉,急切間決看不出。只不大聲說笑,便可無妨。」話未說完,那破空異聲已由遠而近,到了鰲魚口上空並未下落,只在附近空中環飛。其意似在尋查,但無一定所在。

因有禁法和密雲掩蔽,看不出什影跡。聽那聲音卻是迅速異常,晃眼便繞行了三大匝。

飛到第三匝上,彷彿發現可疑情景,猛自高空下射,地方似在眾人先降落的峰崖後面。

玄玉暗道:「不好!」方打手勢令眾戒備,猛又聽天都峰那裡起了雷聲。同時那異聲將要及地,忽又改下為上,往斜刺里天都峰一面急飛而去。跟著便聽始信峰上也是雷聲大作,與天都雷聲相應,轟隆砰訇之聲震撼山嶽,勢甚驚人。

眾人來時本就遙望後山煙火浮動,邪霧蒸騰,內有兩三座突出雲海的高峰上,時見各色光華,閃電也似在雲影中掣動,知道雙方相持正急,未敢挨近。借著密雲掩身,繞往鰲魚口。快降落時,再望後山一帶,煙光依;日浮涌,形勢已然安靜得多,直不像是雙方正在鬥法斗劍情景。及聽雷聲如此劇烈,料知惡鬥開始,多想前往觀戰。江明一面忙著和眾人通名引見,一面催走。申林道:「師弟,你說得倒容易。你不知這裡的事,如若隨意可以前往,我也不來接你們了。」江明道:「這裡不是有一山洞可以直通始信峰下洞里么?我們由地底山腹中穿行,難道還怕妖人加害不成?」

申林道:「你哪知道!這次事情已然鬧大,正邪雙方成了不能並立之勢。自從那日比劍鬥法開始,先是我們大勝,對方几不成軍,除老禿賊惱羞成怒,立意拚死,和兩個同黨妖道還在勉強支持,作那困獸之鬥,下余的不是慘死伏誅,便是重傷逃亡。眼看敵人力絀勢窮,快要消滅,忽然來了兩個邪法高強的生力軍,俱是當年三次峨眉斗劍,受人指點,接了五台派傳知,臨期借故觀星沒有上場,因而漏網的強敵,不知由何得信趕來,一見我們勢盛,還未動手,先用信火神光召集了不少黨羽。內有十幾個均是盤踞小南極和陷空島附近多年的旁門中能手,各有極厲害的邪法異寶。師父昔年早料及此,原有準備,卻沒料到發作這快,又是同惡相濟,如此湊巧,便和諸位師伯師叔商議,乘木尊者和另兩位得信趕來的老前輩在此,索性拼著三數十天糾纏,給他全數除凈,一勞永逸。但是此事說來容易,行起卻難。第一,師父近年和諸位前輩師伯叔分頭秘煉的乾坤六合旗門雖早煉成,但中央法壇上尚差一主鎮之寶和一位法力高深、長於玄功變化的主持人物;另外還有六種護身神光尚差一點功候。現在一面煉法,一面等那位主持全局的老前輩到來,而妖黨又是詭計百出,邪法陰毒,隨時隨地均須嚴密防禦,絲毫不可懈怠。

如今敵人日夜用妖法攻打始信峰,師父和秦嶺三老、李鎮川師伯正煉神光,不能分身,全仗木尊者和諸、葉、王、呂、司空各位師伯叔相機應敵。只管時佔上風,始信、天都兩峰一帶全在妖霧籠罩之下,已被圍了一個水泄不通。能夠隨意出入敵陣的,除煉神光和六合旗門的五位師長外,只木尊者與諸平、王鹿子二位師伯。這三位師伯和妖人對手時,因想乘此良機,把以前峨眉漏網的各派餘孽齊引了來一網打盡,特意把對方几個首要妖人留下,俱都不肯施展殺手。那幾個首惡又各有一兩件極厲害的邪法異寶。故此每次出戰,均無結果。表面看來彷彿敗在敵人手內,實則三位師伯是故意如此,並非真敗。

尤妙的是每一出陣,必要使妖黨受些傷害。那對敵情景尤為滑稽,有時叫人看了笑得肚疼。妖黨在自是恨得咬牙切齒,終於無可如何,真有一個看頭。不過雙方斗時情勢十分險惡,旁觀並非不可,必須在雙方未交手以前暗中前往,先到下洞,向木尊者要了護身隱形靈符,由木師伯指定一地藏好,在側觀戰,始可無礙。

「此時雙方惡鬥正急,三位師伯想正忙於應敵,無暇兼顧,卻去不得。妖僧和眾妖黨差不多每早天明前後,必有些時停止攻打,雙方罷戰。此時前往最妥。固然我們可由這裡地道穿行,直投始信峰下洞以內,洞外已有木尊者和諸、王、葉四位師伯的仙法禁制,多厲害險毒邪法也傷害不了我們,但在雙方斗時前往,只能守在洞里,除聽雷火之聲震耳外,什麼也看不見,行動還受拘束,有什意思?再者,快到下洞一段地道離地面甚近,萬一被妖黨警覺,亂髮陰雷,照地亂打,或是另下別的毒手,就許為他所算,那是何苦?昨日有一位奉了師命先來送信的同輩道友,為了性急,又自恃法力頗高,不肯聽我的勸,正趕雙方惡鬥之時趕去,行抵峰前便吃妖黨看破,一陰雷鑽把地面震裂,打穿了一個大洞。如非木、王二位師伯神通廣大,應變神速,將他接引入洞,便幾乎吃了大虧。所以今日我奉命來此接人時,諸位師伯叔再三叮囑,不令諸位造次,並給了一道靈符,吩咐去時留意。這條通始信峰的地道,前一多半相隔地面甚深,行近峰前約有十餘丈,突然往上高起,最高之處離地還不足兩丈,極易被妖人看破。有了此符,便可隱去形跡,只不要在地底說笑,妖黨便不會警覺。我們反正去了在彼枯坐相候,反不如在此還可隨便說笑。候到天明以前再行起身,到了正是時候。諸位以為如何?」

玄玉聞言,知道形勢險惡,不是尋常,便即應諾,準定快天明以前起身前往。鰲魚口外洞已經申林先用靈符掩蔽,議定之後,便引眾人往裡走去。那通始信、天都兩峰的地道,就在鰲魚口中間右壁之下,乃是一個五尺大的石穴。人口之處甚是曲折,暗不透光,原是江明前些年與眾同門無心之中發現。平日口內有石塊堵塞,地極隱秘,外人不知,決尋不到。內里只人口三數丈狹窄,余者多半寬大,途中並有好幾處天然石室。未段有一歧路可通天都峰前危壁之下,地勢較低,險窄難行,只發現時探行了一次,便無人去。

眾人到了口外,玄玉見那地洞黑暗異常,便將雙手一搓一揚,放出一片白光,正待照路前進。申林笑道:「來時諸師伯知道洞中黑暗,向葉師伯代借了一面寶鏡,在我這裡。只顧說話,還未及用呢。」說時早由懷中取出一面古銅鏡,照葉神翁所傳用法,手向鏡紐上一按,立有一片銀光放出,照耀前路,明逾白晝。玄玉見鏡省事,便將白光收起。申林引了眾人將人口難行的一段走完,到一石室之內停住,說道:「我們就在這裡小坐,等候天明妖人住了攻打,再去始信峰與各位師伯相見如何?」眾人見那石室雖是地道中的一處洞穴,但極高大整潔,並有大石數方,平滑如玉,可供坐卧,以及食物用具之類。黑摩勒笑問:「石頭自是原有。這些東西是申師兄帶進來的么?」

申林道:「我兩日前便奉命來此守候,為防妖人警覺,除照木師伯算定人來時刻去往口外守候接引外,平時便在此室隱藏食宿。昨夜聞說江師弟和諸位師姊師弟要來,恐有耽延,又回洞去偷運了些酒食在此。我師徒山居清苦,本無什好吃的,這些酒食俱是木師伯和司空叔弄來的。因木師伯和秦嶺三老是老酒友,又是多年未見的至交,木師伯又是天生滑稽性情,只管是三次峨眉斗劍以後的第一場惡鬥,並沒當是一回事,由金華起身,繞道白雁峰,把何師叔家藏的三十年陳釀要了四大壇,先用法力運到文殊院附近一位高僧的茅棚以內,然後削了一根細竹竿,挑了兩壇,和司空叔步行往始信峰戰場上走來。到時,敵我雙方正在斗劍,有兩個不睜眼的妖黨認不得木尊者,卻認得司空叔是北山會上敵人,只當他是司空叔雇來挑酒的山民,上前攔阻,先吃木尊者戲侮了個夠,然後一劍殺死。偏巧諸、王、呂三位師伯俱在洞中,又是極好酒量,性情喜好俱都相近,諸位老前輩雖已辟穀多年,卻不禁酒食。這一聚在一起,除卻對敵便是聚飲為樂。前夜諸、王二位師伯說妥還請,又特意衝出陣去,購運了好些珍奇味美的酒食回來,有時還在洞前或是峰頂向敵對飲。眾妖黨只干看著急,無可如何。如今洞中美酒佳肴甚多。仗著妖黨只發覺過一次地底有人通行,未容下手便吃木師伯將人接引入洞,只當來人通曉地行之術,並不知有這地道,往始信峰這條路又是直通下洞以內,只要不在雙方惡鬥正烈之時往來,便不致有險。現在這裡食物足供十餘人吃的。食物無奇,最難得是那幾葫蘆酒,多是千裡外的名產。諸位師姊師弟可隨意飲食,一面閑談,一晃天就亮了。」

說時,江明已把旁邊大石上放著的酒葫蘆和些腌臘食物全取過來,請眾飲食。眾人本已一日夜未食,又聞酒肴香美,各動食指,便圍坐在大石上大吃起來。申林見玄玉美艷如仙,清標獨絕,也隨意進點飲食,並不崖岸自高,人甚謙和大方,舉止尤為端靜嫻雅,不禁心生敬佩,暗忖:老母高年,抱孫之急甚切。自己雖幸得遇仙師,並以成道之器,為了身是單傳,老母日望成家,竟不敢作求仙之想。自來神仙眷屬甚多,傳為佳話。

倘能得一志同道合的淑女為妻,等生下兒子,使宗桃不墜,慰了老母之望,等得百年以後,立即攜手入山,同修仙業,豈不是好?心中想著事,不由看了玄玉一眼。哪知玄玉見申林骨秀神清,氣字超逸,覺著此人根骨丰神甚好,如若修道,定有成就,他又是陶老前輩門下弟子,按理應是道術之士,照初見時情景,怎也和江明一樣,武功似有根底,飛劍法術均未通曉?這等美質,單學一點內家武功豈不可惜?想到這裡,也由不得多看了申林兩眼。

這一來,二人目光恰好相對。申林覺著對方是個少女,不應如此看她,不禁面上一紅,只得飾辭說道:「山居無什美味,師姊請隨意用一點吧。」玄玉含笑應了,並未覺察。申林因恐失禮,遭人輕視,不敢再作相顧平視,言動神情便多矜持。無如二人對坐,相隔甚近,玄玉又是磊落大方慣了的人,申林這一刻意莊敬,心有成見,言動均不自然。

清緣和黑、江、童四人只顧說笑飲啖,尚無所覺,玄玉心細,又在留意考察申林的人品根骨,目光常注在申林身上。申林本想不再看她,偏生玄玉常有話問,由不得要抬頭對面。每次答話,玄玉都在看他,二人目光老是相對。申林素來老成,又讀了多年的書,把男女界限分得甚清,與少女環坐言笑尚是初次,再為對方容光所懾,雖然心中只有敬贊,並無遐想,也說不出是什原故,可是每與對方目光相對,便由不得面紅心跳起來。

妙在是越不想看,那眼睛竟不聽制止,隔不一會,目光又與對方相接,於是心情越來越窘,漸失常態。

玄玉見他先前神態言談甚是從容端莊,忽然拘束起來,頭老低著,目注石上,偶因答話抬頭,目光一接,立即避去,其狀甚窘,對於別人卻不如此,始而不解,嗣一推詳,忽然省悟,不禁面上微熱,見申林始終一臉正氣,知他是個讀書守禮之士,便笑說道:

「申師兄,你不是說要詳談這次妖人攻打始信峰,與諸位老前輩鬥法斗劍的經過嗎?現隔天明尚早,我們已吃了不少酒食,請把這幾日妖人猖獗情形說與我們一聽如何?」眾人聞言,隨聲應和。申林正窘得想不起主意,聞言恰可解圍,忙介面道:「我先就想說,因諸位師姊師弟正在暢飲,還沒顧得說。三次峨眉斗劍,只聽傳說,不曾眼見。照著連日見聞,雙方對敵險惡情景,卻也使人膽寒心悸呢。」

眾人問故,方知原來日前金華北山會上,未後到來向西台諸老俠叫陣,約往黃山始信峰比劍鬥法的兩僧一道,乃昔年第三次峨眉斗劍漏網逃走的西崆峒派中有名人物。為首發話的老和尚,以前真名叫七級神陀法鏡。同來的僧道二人,一名鐵帚禪師,一名五雷真人牛清虛。當初峨眉、青城諸正派因崆峒派雖是左道旁門,但與五台、華山諸異派不同,為首諸人知道群仙劫運將臨,法力飛劍又非諸正派中首要之敵,因此多在山中閉戶靜修,想將劫運躲過,並無十分惡跡,只所收門人多非善類,已然剪除將盡;念其多年修為不易,當峨眉掌教妙一真人用六合微塵陣將各派妖人困住時,故意網開一面,放走了好幾個,事後也未前去尋他。不久群仙相繼成道飛升,就此放過。彼時法鏡較明邪正之分,又知不是峨眉對手,只管受五台、華山兩派妖人慫恿,口裡勉強答應,暗中卻設法規避,並未到場。鐵帚禪師和牛清虛因愛徒多人俱為諸正派所殺,惡氣難消,竟不聽勸,如約趕往,不料一交手便吃了大虧。如非對頭手下留情,早已遭劫慘死。逃回以後本可無事。

這一年,秦嶺三老中的婁公明偶由西崆峒經過。法鏡有一愛徒申波,因乃師禁阻,未往峨眉應約,保得一命。婁公明過時,發現山谷中有一本靈草,下來採取。申波也正在附近閑立,見有外人在本山採藥,又是正教中家數,想起以前諸同門被殺之事以及本門師長所受屈辱,不禁怒從心起,口出不遜,上前怒喝阻止。申波自不是婁公明的對手,晃眼便將飛劍失去。法鏡等僧道三人正在洞中,聞報趕來。三人打一人,也只斗個平手,還喪了兩件心愛法寶。雙方連鬥了二日一夜,正相持不下,恰值婁公明的同道至交、青城派劍仙五嶽行者陳大真由左近空中飛過,發現有人斗劍,以眾暴寡,本就不平,況又有邪正之分,這一面更是自家好友,如何能容?當即上前助戰。青城派兩位教主矮叟朱梅及伏魔真人姜庶創立教宗時,收徒取材甚嚴,門下共只十九個弟子,彼時多半成就仙業,只陳大真和裘元、虞南綺三人奉命承繼道統,暫緩飛升,均是地仙一流人物,法鏡等三人如何能敵?結果牛清虛見機先逃,法鏡和鐵帚禪師被陳、婁二人用法力禁住,著實教訓了一頓,才放脫身。

法鏡生平未曾受什挫折,認為奇恥大辱,當時斗敵人不過,只得忍受。自覺無顏再在西崆峒居住,兩個殘餘徒弟又為婁公明飛劍所殺,便將門人屍首掩埋,離開西崆峒故居,另覓名山隱跡修鍊。先是獨自一人,輾轉尋到浙江東天目深山之中,覓一荒廢寺院略微興建,隱去真名,掩了本來行藏,在內苦心修鍊,立誓要尋秦嶺三老等報仇。過了幾年,鐵帚禪師和牛清虛也尋了去。

法鏡本想煉一旁門中的厲害陣法,名為玄陰滅陽仙陣。因知陳大真近雖仙去,像婁公明等一干正教中劍仙法力均高,仍是難於抵敵。除所煉陰雷外,陣中暗藏十二都天神煞。但是這種邪法最是陰毒,並還需兩個能手相助。二人來得正是湊巧,當下議定,一同祭煉陣法。為防事機不密,被仇人警覺,一有失閃,全功盡棄,又在附近深山荒僻之處,與兩同黨各覓一個洞穴居住,將陣法分成三處祭煉。一面暗中勾結舊日同黨,準備時機一到立即發難,可以一呼而集。去年便將陣法煉成,早想尋仇,終以仇敵近年功力大進,又有好些有力同道,是否一舉成功,尚難拿穩,心中遲疑,未敢遽發。延到今年,忽然結識了幾個隱居海外的左道之士。這些人以前全吃過峨眉、青城兩派的大虧,懷仇至今,聞著敵黨首要近年逐漸仙去,所余能手無多,俱思蠢動,見有人提頭報復,同仇敵愾,自然一拍即合,各告奮勇,到時趕來相助。法鏡等三人認為時機已熟,便無北山之會,也要趕往秦嶺,上門尋仇。

這日正在盤算行期,恰值崑崙派劍仙小髯客向善的門徒夏雲翔等三人,因受花四姑卑禮延請,前往相勸。剛到便遇見老少年馬玄子夜鬧花村。看出形勢不佳,憑花四姑所約的人,決非對方敵手。對方又有幾位師執在內,便斗得過也沒法上場,何況未必。再見花家所約道術之士,俱是一干異教餘孽,難與同流合污。自己以前欠過主人的情,急難求助,受人之託,已然到來,其勢不能虎頭蛇尾,袖手而去。料定花家必敗,三人商議,對方能人甚多,敵是敵不過,只有代她另請兩位法力高強的人相助,即便不勝,只盼打個平手,花四姑不致家敗人亡,還了人情,於願已足。但是本派長老雖與峨眉有隙,后己和好,這等局面,萬不會與花四姑一氣。本心是想約請兩位與峨眉、青城曾有嫌怨的前輩散仙,不料行至中途被法鏡看見招將下去,崆峒派雖是旁門,除縱容門人是其所短,一干長老尚知自愛,與崑崙派長老以前往還頗密,算是夏雲翔的前輩師執。

夏雲翔因近年本門法規頗嚴,此行本非得已,所請的人也拿不穩是不是肯到,一見法鏡,正合心意,便把金華北山之事一說。法鏡一想,正是機會,立允到時前往。只是近年久已不願與聞人間世事,所煉陣法又大厲害,如在花村施為,必有許多凡人遭受誤傷,便道:「你且先回,到時我必前往,相機行事。對方所有一干有法力的人,全交與我。底下的事,主人自去料理好了。」夏雲翔只想這兩僧一道是對方諸能手的仇人,既允前往,必定出手相助,也未問明法鏡用意,便即迴轉。法鏡跟著行法召集諸同黨商計,覺著自己近年因知所習道法不是玄門正宗,一心報仇以外,已決計不再憑藉法力傷害凡人。再者對方能手頗多,如不一網打盡,仍有後患。如欲大舉,花村決非所宜。偏巧內有兩個有力同黨,與化名蕭隱君、隱居黃山始信峰的乾坤八掌地行仙陶元曜有仇,主張自己這一面陣法既操必勝,索性明張旗鼓,把鬥法地點定在黃山始信峰,圖個一勞永逸。

法鏡敗軍之將,深知敵人厲害,也頗慎重。一面分人前往覓地相待,自和兩同黨去往北山;一面行法點起信香,約請海外諸同黨即日來會。初意花家不能抵敵對方,是為道術之士大多,只將這些人引去,自然轉敗為勝。自己這一面早有成竹,更可必操勝算。

哪知花家竟遭慘敗,自己和諸同黨也身敗名裂,幾乎被人一網打盡。當日說完大話,高高興興飛往黃山。去時還以為事出突然,陶無耀一向獨居山中,偶然出入,也只一人,至多洞中有兩個徒弟,行事這等機密,當無事前覺察之理。此行不特必勝,並還可以由那先去的同黨,假作借地鬥法為由,作出光明磊落的勢派,先禮後兵。一面向陶元曜挑釁,先交上手,等自己把所有仇敵一起引往黃山,再行大舉合攻。

法鏡好勝心高,自來謀定而動,為防敵人譏議,這次約人雖多,那打前陣的同黨只得三人,均與陶元曜無仇,早在前半日起身。那有仇的兩個和一干有力同黨,俱在後面陸續趕去。一面相機行事,或是接應先去兩人,一面分成四五路,帶了應用法物,先將地勢佔好,暗中布置埋伏停當,以便自己到后,只將所煉旗門一施展,立可發難。預計先後趕去的人必已動手,先佔上風,甚或將陶元曜困住。哪知行近黃山一看,始信峰上下靜悄悄的,不見一點殺氣。自己這面已早有多人到來,並還來有兩個徒弟,似此情形大出意料之外。如說敵人已被消滅,峰頂應有多人仁立守候,或是迎將上來報信,不應如此清靜。

心方奇怪,忽聽雷聲殷殷,細一注視,原來天都峰那一面已被雲霧遮滿,只剩峰尖現露在外,雲濤瀰漫、一片混茫之下,隱隱煙光浮動,雷聲頗烈。尤怪的是始信峰那麼清靜,轉似敵人那面佔了上風,好生驚疑,連忙趕去。見下面雲霧太密,劍光寶光挾著無數雷火,縱橫交織,難於透視。匆匆未暇仔細查看,以為黃山雲海常有的事。那雲起自峰上,敵我雙方是在峰腳,各用劍光法寶相持苦鬥,人在雲下,並未飛起。心想這雲遮蔽目光,無論何方,驅散均易,為何任其浮蔽上空?難道雙方斗勢激烈,連驅散雲霧這點閑空都沒有么?

念頭一轉,未容深思,人已飛近。為想觀看雙方鬥法詳情,先把口一張,一股真氣朝雲中吹去,那密壓壓的雲層立被吹穿了一個大洞。接著又使驅雲之法,待將滿空雲霧散盡時,不料那雲暗有敵人法力禁制,與尋常不同。雲層厚密而又堅凝,上層雖被吹穿一洞,並未直透到底。法鏡由遠處飛來,沒看清下面情景,敵人對他卻已警覺,雲隙才現,立由下面雲影中飛起一團淡黃色雲光。法鏡猶幸久經大敵,一眼瞥見,便知有人暗算,趕忙縱身退避。無如來勢特急,其速如電,那黃色雲光又是件極厲害神奇的法寶,饒是逃遁神速,也自無及。雲光才一照面,便似正月里火花一般,當空爆炸,化作朵朵金花散裂開來,一窩蜂般打到,沾身之後,化成無數針芒,直穿皮肉。法鏡已然遁出圈外,覺著左肩臂腿等處微微一痛,彷彿有針刺人情景,知道不妙,慌不迭運用玄功將真氣閉住,使肌肉堅硬如鐵,以免深入,並防匆促無知,中了法寶之毒,一面隨手揚處,發出一大團赤陰陰的雷火,朝旁打去。那黃色雲光每發只是一次,遇物即炸。雙方勢均猛烈,立隨雷火一同爆散,化為無數金花紅星,飛揚滿空,晃眼沒入雲濤之中,無影無跡。

法鏡未見到一個敵人,身上先負著好些傷,還不知法寶來歷,當時又急又怒,不暇飛降,咬牙切齒退向一旁。傷處只是針尖般大一個個的小孔,微有一絲紫黑色血水滲出,覺著又癢又疼,又麻又脹,所中之物已隨血水化去,知是毒物所煉。幸喜防禦得早,將氣血毛孔閉塞,未使深入,如易一人,創重還不止此。心雖忿極,但是毒質已然人體,其勢不可聽其自然,必須當時去凈。偏生全身的傷共有十好幾處,甚為零星。沒奈何,只得強忍仇恨,運用真氣,依次將其一一吸出。這一來自然耽延了些時候,秦嶺三老、丐仙呂-、李鎮川、馬玄子以及樊、簡諸仙已然趕到,敵人那面聲勢大盛,威力更增。

法鏡這裡尚在一旁用法力去毒,不曾知悉那同來的一僧一道已遭慘敗。原來他二人先因法鏡心急,遁光較速,稍微落後了些。一見雲隙下面有黃色雲光突然冒起,化為金花,四散爆射。法鏡隨手發出一雷,立往附近山谷中遁去,便知此寶厲害,忙縱遁光先行避退。正待施展法寶抵禦時,滿空金花已與雷火同滅。二人功力雖比法鏡稍差,但各煉有不少法寶,覺出敵人此寶全以冷不防出手傷人,只要事前防備,便可無害。又看出下面敵勢頗為強盛,准知法鏡驟中暗算,無什大礙,便不以為意,欲往下面助戰,先給敵人一個厲害,等法鏡來了再施所煉陣法。二人都是一樣心意,不約而同,各用飛劍法寶護身,意欲沖雲直下。

就在這略一停頓,退而復進之際,忽見腳底密雲似開了鍋的沸水一般,往四外滾滾飛散,晃眼都凈。同時目光到處,下面飛起三道遁光,正是敵人想要飛走;另外雲層下面還有兩道遁光,正由峰前戰場上往峰腰山洞內退去;先來的一些同伴已有四五人屍橫地上,剩下八九人正縱遁光追將上來。二人見狀,又驚又怒,鐵帚禪師在前,首先揚起生平不輕使用的異寶三光帚,待要往外甩去。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雙方對面瞬息之間,猛由對面遁光中發出一片紅霞,先將三光帚的寶光閉住。鐵帚禪師心方一驚,知道不妙,覺出彩霞力大異常,惟恐手中法寶有失,趕即退避。身後牛清虛匆卒之間不知就裡,更是冒失,一眼瞥見敵人飛上,自己人多在後緊追,也沒看這下面勝敗情勢,誤以為敵人眾寡不支,力竭敗逃,隨同妖僧三光帚揮動,忙把飛刀飛上前去阻擋。刀光剛一脫手,便吃迎頭兩道白如銀電、長只數尺的光華接住,略一掣動便吃絞緊。敵人也未停頓,竟自帶了同飛。

鐵帚禪師已然知機,收回法寶,縱遁光退向一旁。牛清虛驟出不意,覺著飛刀一緊,被敵人劍光裹住,收不回來。心自不舍,一面運用全力回收,一面又想另施法寶取勝。

情急之下,忘了身當敵人去路,這幾個敵人均非尋常,內中一個早揚手一團黃雲打來。

牛清虛先見金花消散甚速,未免有些輕敵,對方來勢又極神速,黃雲所帶金花飛針既細且密,得隙即入;儘管身上還有一道刀光防護,但並不周密,又不合以身外刀光去擋,竟吃打中了一大片。當時疼癢交加,方始驚慌,不敢戀戰,連忙閉氣遁退;先發的飛刀已吃敵人銀光裹走,往始信峰那面飛去。牛清虛一時疏忽,被由刀光隙里散撲過來的飛針打中了好些,傷處比法鏡多了不止一倍,有的還中在臉上,僥倖不曾傷了雙目。醫傷去毒要緊,只得咬牙忍痛,追隨法鏡飛去。

鐵帚禪師雖未受傷,見此情形,一則敵愾心盛,因牛清虛是一雙飛刀,恐被敵人奪去一口;二則見後面追的幾個俱是同黨中的能手,內並有兩個外人,三人同來,一照面便敗了兩個,若就此退避,情面難堪。二次又由斜刺里追截上去,還未與敵人遁光相接,忽聽遠遠有極輕微的破空之聲。循聲一看,乃是十餘道敵黨遁光,由適才金華來路破空飛來,宛如星飛電掣,目光到處,便自相繼飛近。忙將身劍合一,迎上前去。猛見劍光叢中紅光一亮,隨聽震天價一聲大震,一道霹靂挾著千重雷火,由斜對面往後追的幾個同黨打去。當時便見自己這面遁光散亂,打落了兩人下去。那一震之威,委實厲害非常。

身還在側,不曾首當其衝,也被震撼得連閃兩閃,暗忖:敵人如此厲害,剛一交手便自吃虧,就算所約能手盡來,又預先煉有陣法,也未必能佔上風。

方自膽寒吃驚,猛又聽東南方天空中異聲大作,十分凄厲。抬頭一看,一片烏雲電也似疾飛馳而至,認出是法鏡所約能手之一南海小神山散仙魚象。知道此人法術高強,又與正教中劍仙有仇,是個極有力的幫手,膽方一壯,同時左側山谷中又飛起十多團赤陰陰的雷火。原來法鏡沒想到當日陶元曜洞中會有幾個高人在彼,先來同黨恰巧相遇,早就吃了大虧。到時不合自不小心,又受挫折,只顧忙著醫傷,以為隨來還有兩個膀臂,自己沒顧得下去接應。為想看清情勢,一網打盡,又未將所煉陣法先行施為。就這一會工夫,金華敵黨全數趕到,與陶元曜等敵人兩下夾攻。上來先遭了一場慘敗,容到傷毒剛剛去凈,見牛清虛也受傷落下。正待助他醫好了傷,同去報仇,忽聽破空之聲有異,接著迅雷大震,才知敵人勢盛。不暇再顧牛清虛,忙即飛起,同黨和門人已有數名受傷墜落,不禁急怒攻心。一面發出連珠雷火,一面取出旗門施展陣法,魚象也自飛到。方欲合力下手,與敵人拼個死活存亡時,晃眼之間,先飛走的敵人已與北山趕來諸敵會合,又是一道震天價的霹靂自對面發出,與那十數團雷火一撞,連聲大震。只見地撼峰搖,山石驚飛,滿空雷火,瀰漫紛飛。敵人已掉轉遁光,往始信峰飛去。

法鏡怒火中燒,不顧招呼魚象,忙率同黨急追。遙望敵人已然相繼飛入洞內,內有一道遁光在後,快進洞時,忽由遁光中飛出一片五色煙霞,晃眼舒展開來。全峰上下立似籠上了一層輕紗。洞外空空,敵人一個未出,只峰頂一株老松樹上蹲著一隻蒼猿,彷彿本來就在樹上,態甚閑逸,那麼電掣星飛、雷火彌空的險惡景象,競一毫不現驚恐之狀。知道適才敵人正佔上風,並無敗相,不知何以如此,好生不解。心中猜疑,飛遁神速,已率眾同黨飛抵峰前。因急切間看不出那五色煙霞威力大小,先已受了挫折,料定敵人如此作為,必有機謀,恐又上當,不敢造次。決計先將陣法布開,再作計較。忙喚住眾同黨,在斜對面一座高崖上停落。隨將布陣用的旗門取出,交與預定同黨,如法施為。偏生天都、始信兩峰相隔頗遠,明知敵人故意把人分作兩地,以為犄角策應之計,但是敵勢強盛,人數又多,出於意料,稍微疏忽便要受算,必須統籌兼顧。再則自己又是剛到不久,敵情虛實深淺未及詳詢,雖然陣地大廣,不免有許多弊害,也是無可奈何,只有豁出多耗心神,將兩峰一起圍困陣內,然後相機行事。這一來,天都。始信兩峰全被圍在旗門以內,佔了很大一片地面。

法鏡乃崆峒派中能手,本就懷仇多年,處心積慮,立意報復來。加以才一上場便為仇敵所傷,又傷亡了幾個同黨,益發仇深恨重,恨不能把所有法力全使出來,將仇敵消滅凈盡,才能消忿,故此開場情勢十分猛惡。那陣法早經煉就,飛行又快,發動異常神速。眾同黨領了旗門,連同法鏡的中央主位,共是六座旗門。晃眼工夫,便各按去向方位,分別在當空立定,將旗門往下一撒。先只是一片煙光,略閃即隱。法鏡見旗門列好,將手一揚,一聲迅雷過處,環繞始信、天都二峰的五個方位上,半懸空中突然各湧現出一座大旗門,高約數十百丈,上出峰頭只十餘丈,植立五色煙雲之中,全陣地共佔有十里以上方圓。旗門現后,法鏡隨又手掐靈訣,如法施為。手指處,各旗門上煙雲暴涌,五色光華接連閃動,晃眼煙光布散開來,瀰漫當空,宛如一片極大的五色煙幕,將兩座峰頭團團罩住,但離峰頭甚高,卻未下壓。

法鏡緊跟著由懷中取出一面上懸金鏡的小幡,朝五座旗門上一陣展動,同時左手揚處又是一聲雷震。幡頂金鏡突放出一片昏慘慘的烏光,照向五方旗門之上。鏡光到處,只閃得兩閃,旗門倏地隱去。等五座旗門相繼隱去,先前煙光全都無跡,陣地以外仍和平常一樣,天色只在先現旗門的界限以內,昏蒙蒙,下霧也似,峰外景物全被遮沒,什麼也看不見。法鏡手中小幡已然脫手飛起,植立在陣中心主位之上,即化一幢烏雲涌住。

一面金鏡已放大丈許,虛懸當空,烏光慘慘,風車也似,時緩時疾,不住向四外翻轉。

法鏡同了一干黨羽便立在鏡的下面,立處略微靠後一些,每當鏡光轉向前面,人便隱去。

似此昏沉景象,一干妖僧妖道又是時隱時現,出沒無常,越顯得陰森愁慘,若有鬼氣。

法鏡先疑敵人以退為進,故意避入洞中,待機而動,突然發難,布陣之時頗存戒心。

一面嚴加防範,並令諸同黨暗中戒備,甚是謹畏。及見陣已布就,並無絲毫阻滯,心氣不禁為之一壯。又料敵人知道此陣厲害,不是對手,不得已閉門暫保,意欲易攻為守,以待外援。暗忖:此陣本極神妙,自己為了敵人法力甚高,不是庸手,並在陣中藏有十二都天神煞。休說敵人,便將這兩座山峰一齊毀滅也非難事。此來攻陣,固是送死,便是敵人閉門不出,洞外設有禁制或是法寶防禦,也禁不住陰雷攻打和煞焰神火長久祭煉。

此時我且容你苟活些時,等一切施為俱已停當,羅網周密,教你知道厲害!心中打著如意算盤,一面暗中行法,欲俟十二都天神煞埋伏停當,立即發動陰雷煞火攻山,準備連峰帶敵一齊化為劫灰。

這前後經過,已是三個時辰過去。法鏡先前怒火頭上,只見金華北山諸敵趕來,匆匆遙望,既未看清人數,又值忙於布陣,仇敵方面許久未動,漸漸志得意滿,一心想使敵到全滅,毫未留意陣外去。不料正在陣中施為,都天神煞剛剛設好,待要向敵厲聲挑戰之際,忽聽空中一聲大喝,隨見一道紅光彩霧擁著一人沖入陣來。法鏡巴不得此時有人攻陣,施展他陣法威力,又以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這立陣以後的第一次來敵,必須先給仇敵看個榜樣。匆促之間未暇尋思,來人又在極濃烈的光霧環繞之中,看不真切,照著來時行徑聲勢,分明是個強仇大敵。不問青紅皂白,忙將陣法轉動,放敵人網。第一次出手便施全力。一面催動陣法,一面施展十二都天神煞,手指處,當空寶鏡首散出百丈烏光慘霧,將來人罩住,同時五座旗門一齊湧現,陰雷似雹雨一般打到。鏡光照處,紅色光霧立即消散,光中人影隨同墜落。無數陰雷再往下打,來人立被震成粉碎。法鏡因在主持陣法,沒想到來人會虎頭蛇尾,死得如此容易,並未看清敵人形貌。

鐵帚禪師雖與法鏡一路,因為上來受挫,看出敵人並非易與,始終存有戒心。這時因牛清虛自為敵人法寶所傷,遁入左近山谷之中,不曾隨來,此時陣已布好,仍未見到,自己人均有法鏡所給靈符,可以出入無阻,牛清虛和自己並還是隨同煉法之人,萬無被阻在外之理。他法力固不如法鏡,似此尋常傷勢,不礙大體,有了這些時的醫治,早該到來,雖然所去山谷恰巧偏在天都左側,不在陣地以內,這裡布陣也斷無不見之理。按說應該早來,為何陣已布好,人還沒有見到?心中好生奇怪,但仍以為兩峰敵人俱已入洞,並未見出,那山谷地勢隱僻,仇敵事前想不到會有人入內醫傷,早早派人埋伏在彼。

牛清虛法力頗高,身有不少法寶,並非庸手。強自寬解,有心去與法鏡商量,著人往探。

無如布陣正在緊要的當兒,自身所掌旗門又是最重要的一面,急切間不能分身。及見法鏡都天神煞已將布好,牛清虛人還未到,心正懸念,忽見紅光沖人,有人攻陣,雖也和法鏡一樣認定來了強敵,可是心有所注,又不似法鏡正以全力應敵,處於旁觀地位,紅光一散,瞥見落下一個道人,甚是眼熟,不禁大驚。當時五門上陰雷已朝來人集中打下,滿空滿地,碧陰陰雷火橫飛,形勢酷烈異常,除了中央主持人,萬難阻止。情急萬分之下,一面大聲疾呼:「是牛道兄!」同時人便急飛過去。

牛清虛人已化為灰燼了,法鏡尚未覺察,見鐵帚禪師忽離守地,於雷火光中急飛過來,心方驚疑,未容喝問,猛又聽空中喝:「老禿驢!你這陣法果然厲害。且教你先發一個利市,如何?」語聲未歇,隨瞥見一道紅線般的電光射向始信峰上,落地現出一個瘦小枯乾、狀如雷公的道裝少年。法鏡見狀,已知中了敵人算計,再聽鐵帚禪師滿面悲憤飛來,大喝:「紅光中人是牛道兄,我們中了敵人借刀殺人詭計!」不禁又急又痛,愧忿交加之下,怒火如焚,不等雙方話完,把鏡光一轉,照向對峰上,咬牙切齒,兩掌往外一揚,隨手大片陰雷碧焰朝那少年照直打去。只見對峰洞外起了一片雲煙,就在這神光離合之間,洞門倏地大開,少年業已飛入,所發陰雷也似雹雨一般打到。洞口內忽飛出一蓬光霞,那大片陰雷正與迎面,紛紛爆裂,化為雲煙四散,洞口隨又隱去,光霞散布開來,彷彿在洞外加上一層彩絹,看似一片輕煙,一任萬千陰雷連連攻打,震撼得山搖地動,兀自不能損傷分毫。

法鏡最傷心是牛清虛慘死,不特同道至交,並還去了一條膀臂。當時恨如切骨,怒火難消,一面發動陰雷攻山,與眾同黨一齊厲聲喝罵;一面發揮威力。因天都峰一面為防敵人詭謀,不能移動,便把前左右三面旗門移動,齊往始信峰緊逼上去。這一來,變作四面陰雷齊注一處。始信峰上半齊被猛烈雷火包圍,遠望活似一座碧綠火山。空中妖煙邪霧跟著壓下,眼看相去峰頂不過丈許,忽見洞又出現,一片煙光明滅閃變,飛出一個身材瘦小的道裝老者。法鏡定睛一看,正是秦嶺三老中的婁公明,只把手掌往上一揚,口中罵了句:「老禿驢!我看完老友,再尋你算賬!」說罷,忽又隱去。洞外光霞隨似一座穹頂蓬起將煙霧擋住。先前老松樹上蹲伏的一隻老蒼猿始終不曾離開原處。雷火只管猛惡,因那松樹斜生洞壁之下,外有輕雲彩光阻隔,蒼猿並未受傷,也無懼色。

婁公明一出,蒼猿手指前面叫了幾聲。法鏡仇人相見,正在眼紅,及聽蒼猿一叫,這才看出猿爪上持有五寸多長一面鐵牌,牌上光華隱隱,若有華雲流走。再定睛仔細一看,竟是越看越深,知是一件具有威力妙用的法寶。暗付:峨眉、青城兩派敵人,昔年曾在紫雲宮。幻波他連同元江取寶、三次金蛛吸金船,得有不少古仙人遺留的至寶奇珍。

後來三次峨眉斗劍,五台、華山諸派道友同遭慘敗,幾乎全軍覆沒,是到場的人,十九不能倖免,傷亡之多,為近千年來修道人稀有之劫,一半便由於對方法寶飛劍威力太大之故。此次原是處心積慮準備多年方行發難,初意敵黨一於長老均已仙去,雖然其中還有不少能者,但決非所煉陣法與十二都天神煞之敵。只管胸有成竹,仍然未敢輕忽。表面明張旗鼓,實則是想出敵不意,先把秦嶺三老等幾個切心大仇除去,再作計較。滿擬以前形跡隱秘,事出倉猝,敵人決無警覺。為防萬一,另外還約來好些有力同黨,斷無不勝之理。哪知敵人竟有不少厲害同黨在此,上來先就被他挫了銳氣。最可惡是得勝以後立即退回洞內,閉門不出,又把人分作兩處,以為牽制之計,減去此陣威力,一面施展法力將兩峰護住,分明又是早已前知。看去彷彿畏怯退守,如照眼前形勢觀察,敵人均在洞內,卻令一隻老猿手持法寶,守在洞外松樹之上,不特內中懷有詭謀,並還隱寓相輕之意。適才來那小賊法力頗高,牛師弟也非庸流,竟會被他製得失去知覺,借刀殺人,死於非命。行動尤為神速,那麼強烈的陰雷竟傷他不了。都天神煞也未及使上,便被逃進洞去。跟著洞外又加上了一層光霞,急切間,連都天神煞都破他不了,也不知是什法寶。久聞峨眉有兩面鐵牌,均是前古奇珍。一名神禹令,一名三才烈火鑒,與天遁鏡有異曲同工之妙,俱是專一克制各種陣法和陰雷煞光的法寶。這老猿所持雖與傳聞形式小異,未必便是二牌之一,但是一個老猿縱使通靈,能有多大氣候,敢於如此大膽?

在雷火橫飛之下,安然自若,毫無懼色。自己也實疏忽,明見此猿先就伏身松上,不合輕看,只顧觀察敵人動靜,沒有留意到它。那洞外光霞突涌,先並未見敵人現身施為,只老猿獨在洞外,沒看出那面鐵牌與洞外光霞有無關聯,洞中敵黨不在少數,何以獨派老猿在外守候?越想越覺可疑,暗中便留了意。

這時,雷火攻打已有半個時辰,休說將洞震塌,連峰上草木也未損傷分毫。那光霞只是兩三層輕紗也似,淡濛濛護住全峰,既未見長也未見消。蒼猿好似防人知它手中有寶,先前現露出於無心,老是用另一手掩住,目光註定對陣,不時又叫嘯兩聲,大有鄙夷之相。如換旁人,既看出猿手有寶,早已突出不意飛身往奪。法鏡終是久經大敵的人物,心雖不免覬覦,因老猿、婁公明又是現而忽隱,神態暇逸,大有舉重若輕之勢,因此未肯造次。時久無功,憤極之下,方欲移動十二都天神煞,改由峰腳進攻,將始信峰整個揭去,猛又見對峰煙光涌動中,先前計殺牛清虛的道裝少年飛將出來,似見陰雷攻打大急,有了懼意,在煙光中微一停頓。同時蒼猿忽由松隙里將那鐵牌揚起,立有一股極淡薄的青氣射向光霞之外。青氣射處,陰雷便被沖開了一個小弄,跟著煙光微一分合,少年已由雷火當中沖了出去,隨手揚處,發出大片霹靂紅光,一聲長嘯,疾若閃電,沖開上空陣網煙霧,破空飛去。那四外防守的妖黨見有敵人沖陣而出,趕即催動陣法、包圍上來。人已凌霄飛去。想起先前牛清虛慘死,空自咬牙切齒不提。

法鏡較有識見,敵人一出現,便知攔阻不住。雖然施展法術,並未窮追,卻看出那鐵牌的威力妙用,不禁大為驚異。一時利令智昏,也不細想,這等奇珍異寶,對方如無把握,怎肯付與一個猿猴執掌、只料對方驕敵,故示不屑之狀;區區畜生,決難禁己一擊。貪念一動,見對峰蒼猿仍然隱身松梢,將所持鐵牌照向當空雷火,彷彿兒童新得玩物,心中好奇,只管擺弄試之不已神氣。自恃法力高強,又想就勢運用十二都天神煞去撞一下試試,看看敵人封護洞府法寶的深淺強弱。主意打定,尚恐蒼猿通靈警覺,打草驚蛇,上來先把陣勢一轉,連人帶中央主位上的旗門和神幡寶鏡一齊隱去,四面陰雷邪火仍;日集中一處,整齊向始信峰上攻打。自己隱了身形,運用都天神煞暗向峰洞衝去。

滿擬一到准將蒼猿殺死,就手奪寶攻山,即或洞攻不開,蒼猿也必無倖免。飛遁神速,相隔又近,晃眼即至。眼看身在煞氣潛伏之中,已然沖人敵人光霞層內,並無阻隔,手中苦煉多年而成的那面寶鏡,已然照向松梢蒼猿身上。照說蒼猿生死已在掌握,只一彈指之間便可了賬。哪知所隱煞光正要放出,制猿於死,就在瞬息之間,猛覺手心微震,蒼猿並未暈死,目光仍注別處,看神情好似毫未警覺,可是所持鐵牌忽然下垂,正與自己迎面,立有青蒙蒙一股寶氣直射過來。手心一震之後,遁光便似有了阻力,心中一驚,猛又覺手中運用神煞的寶鏡似被什真力吸住,進退艱難,跟著便連連震撼起來。

這時,煞光已然發射出去,吃那青氣接住,方暗道一聲「不好」,忽聽洞中有人大喝道:「老禿驢!只管在此探頭探腦作什?你數限將到,且進洞來,先支給你一杯倒頭酒吃如何?」法鏡一看,洞口煙光變滅間,秦嶺三老中的婁公明二次出現,和先前一樣,並未持有法寶飛劍,只手裡多了一個尺許長的大紅葫蘆。同時覺著四外光霞齊向身上緊逼過來,平添了無限力量。那四外雨雹一般的陰雷依舊原樣,被其隔斷在外,分毫未被打進。暗忖:敵人封鎖峰洞的神光,適才曾被十二都天神煞光沖開一條光弄,並非幻景。

如是禁法已被破去,如是法寶也必毀傷,怎會晃眼之間現出這等景相?心中奇怪,斷定上了敵人的當。正想收法抽身,衝出光網以外,再作計較。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婁公明二次出現,四外光霞威力暴漲,法鏡微一驚顧尋思之際,忽覺手中寶鏡光芒遽掩,隱聞爆音甚密,起自鏡中,蒼猿鐵牌青氣吸力加大了好多倍,寶鏡被它越吸越緊,震撼甚急,幾乎把握不住。法鏡為煉十二都天神煞,曾對此鏡用了多年心力,自是不舍,又見婁公明雖然二次出現,勁敵當前,說完了話,仍立洞口,笑嘻嘻並未出手來攻。百忙中定睛往鏡中一看,那股青氣已然沖人鏡內,青光煞氣交混中,隱隱有無數金星正在紛紛爆散。知道鏡中都天神煞已為大乙乾罡真氣所克,如不見機,晃眼之間就要炸成粉碎。心中痛惜萬分,情急之下,自恃法力高強,雖陷重圍,不致沖不出去,惡狠狠注視蒼猿,把牙一挫,正待運用玄功,施展全力將青氣掙脫,衝出光圍外去,就勢再給蒼猿一下毒手,稍出胸中惡氣。

猛又聽婁公明戟指笑罵道:「老禿驢!在活了這大年歲,你連死活輕重都不知道么?

你自有眼無珠,此是當年幻波池鎮山九寶之一的如意五雲錦,豈是邪教中的這類陰雷所能攻破?蒼猿手持鐵牌,你眼淺皮薄沒見識過,自不認得,但那乾天太乙青罡真氣總該明白。此寶比峨眉天遁鏡不在以下,你所煉十二都天神煞本來就不到家,如何能與本命剋星相對?現時煞光已為真氣所制,彈指化成灰燼。我們此次雖想借你的手,將一千左道餘孽全數消滅,但念在你以前雖出旁門,尚無大惡,近年匿跡荒山,頗知斂跡,只管數限將終,卻不願使你形神俱滅,為此給你一線生機,未下毒手。你這面破鏡子藏有凶邪煞光,下賤陰毒,卻是容它不得!如若見機急速舍鏡退去,尚可苟免一死;如不服氣,盡可多召同類前來報仇。再如遲延,你連人帶鏡齊化灰煙,即便我們不為己甚,放你元神逃走,真氣也必受了重傷,再去轉世重修,不知要煉多少年才能復原。好話說完,聽否在你,時機瞬息,稍縱即逝,悔恨無及了!」說時,法鏡所持金鏡爆音越發猛而且急,密如串珠。情知不是路,無如生來好勝,就此舍寶一走,眾目之下委實難堪。

剛一遲疑,婁公明倏地雙眉微聳,手指蒼猿道:「這老禿驢不知好歹香臭,懶得和他多說。他們還等我喝酒去呢。照你主人交派,就下手吧。」蒼猿聞言,一,聲長嘯,倏地由松梢上立起,往左近崖石上縱去,手中鐵牌與法鏡手持金鏡幾乎連成一體,吸得緊緊。蒼猿這裡一縱,法鏡便覺身子隨同一歪,連鏡帶人一齊受了震撼。照著婁公明所說語氣,自知再不見機速退,必無幸理。萬般無奈,咬牙切齒把心一橫,準備二次運用玄功,施展全力再試一下。如能強行掙脫,或是將敵人真氣切斷更好,不然便拚捨此寶,再打報仇主意。好在所約能手甚多,法力無不高強,至多變了初計,豁出全陣被仇敵破去,有這多同道至交相助,報仇雪恨也非無望。

心中尋思,一面正運玄功往回猛掙,一面取出輕不使用的鎮山之寶伏伽神刀,待要與敵人一拼時,猛瞥見蒼猿瞪著兩隻金睛大眼怒視自己,又是一聲長嘯,跟著一手揚起那面鐵牌,另一手伸向牌后,似在背面上按了一下。牌上忽有彈丸般大一紅一白兩粒火星互相旋繞著,直向手中金鏡射來。法鏡知道紅白二丸乃陰陽兩極真氣所萃,厲害非常,手中金鏡已被大乙乾罡真氣吸住,無法閃避,情勢萬分危急,已是無法再延。只得把腳一頓,將手一松,舍了手中金鏡凌空而起,就這樣依然晚了一步。人剛舍寶飛起,那紅白二丸已然打向鏡上,只聽震天價一聲霹靂過處,雷火金光宛如無數飛花星火滿空迸射。

法鏡外層還有光霞隔斷,尚未遁出圈外,相隔頗近。眼看千萬道金星火花似暴雨一般往身上射來,遁光已被震蕩出去老遠,雖有伏伽刀護身,也難禁受。

百忙中,忽又瞥見婁公明揚手一道光華飛將過來,將雷火金光隔斷,口中笑罵道:

「老禿驢不聽好話,你看如何?我們還要借你號召一千妖邪前來授首,特意放你一條生路。再如不知死活,別人出來,卻沒我這好說話呢。還不快滾!」話還未了,前面光霞突現出丈許大一個空洞。法鏡知難與爭,忍辱負愧,急縱遁光,飛身穿將出去。人剛穿過,又聽一聲雷震,回顧來路,光霞已然封合,那面金鏡早已化為烏有,自己多年苦煉的十二都天神煞已被震裂,成了無數濃煙,似潮水一般,紛紛爭先往蒼猿所持鐵牌上射去,晃眼吸收大半。驚魂乍定,益發愧忿交加。再看本陣,把守各旗門諸同黨想似看出自己被困,又見敵人方面神雷發動,情勢不妙,俱各守住各人陣地,住了攻打。敵人雖佔上風,將都天神煞破去,並未乘勝出擊,仍用光霞封山,守在洞內。等回到中央主位,對峰煞氣全收,洞口已隱,連婁公明和蒼猿俱都不見。一問同黨,說是對峰雷火煞氣才消,跟著起了一片金霞,人猿立即失蹤。現在連洞口帶洞外崖石老松一齊隱去,只是一片光霞將全峰罩住,別的什麼也看不見。

法鏡連運慧目注視,也是如此。不知敵人是何用意,只得傳令眾同黨仍用本陣將全峰圍困,每日施展陰雷攻打,相機應付;一面發動信符,焚燒信香,催請海外有力同黨到來,再作計較。似這樣相持到了半夜。

黃山本多雲霧,這晚是碧空澄弄,月色鮮明,月光之下,照得四外峰巒林石清澈如晝,除了始信、天都兩峰是在沉沉煙霧籠罩之下,簡直成了光明世界。雲也不是沒有,偶然挨著峰腰掛上兩片,或是順著微風,由遠方天空中或大或小冉冉飛來,兩三成簇,因為天色蒼碧,月光極亮,格外顯得白而皎潔。有的由月旁擦過,受了月華反映,雲邊幻起一層層的華彩,或是浮起一痕金霞,端的清曠明麗,美景無邊。置身其間,使人生天際真人之想。

法鏡同了一干左道中的黨羽,見上場不久,便吃敵人突出不意,將數年心血苦煉而成的十二都天神煞破去,並還連傷了幾個有力同黨,始而惡氣難消,不住發揮陣法威力,想和仇敵拼個死活存亡。及至攻打多時,歷久無功,對方一任陰雷攻打,始終置之不理,只婁公明在洞前略微現身,破了都天神煞,便和蒼猿一同隱退,更無一人再出。知道負氣無用,再攻下去也是徒勞,平白糟蹋許多陰雷,只得停了陰雷攻打,命眾同黨守住各面旗門陣地,以防仇敵又有詭謀突然行使。待了一會,對方仍是金霞封山,毫無動靜,測不透是何用意。這時信香信符早已點發,海外援兵又未見一人趕到,法鏡在中央主位上目注對方,不由心煩意亂,後悔在自十年薪膽,行事仍是疏忽意氣,只顧煉了幾件法寶和陣法,便自以為無敵,也沒看透仇人虛實深淺,即行輕舉妄動。事前本還結了好些有力幫手,如等同來也好,偏又好勝自恃,認準眼前幾個敵人,無須如此大舉。哪知對方能手頗多,更有極厲害的法寶,都出預計之外。吃了許多虧,結局仍不免求人相助。

雖說雙方尚未正式交手,照敵人閉洞自守這等情形,也必有他的短處,自己這面有幾件厲害法寶尚未出手,海外幾個有大力的助手尚還未到,不能說是就敗得不可收拾,但自己一上來總是損兵折寶,落在下風,豈非始謀不藏,咎由自取!

正在越想越悔恨,說不出的懊喪慚忿時,忽見靜沉沉的始信峰上,震天價一聲雷震過處,一蓬金霞突然冒起,晃眼暴長數十百丈,那緊壓在峰頭的陰雲邪霧立被盪開。法鏡和眾同黨料有仇敵出斗,忙即催動陣法,待要合圍上去,忽聽對峰有人笑道:「大好月色,鬧得如此烏煙瘴氣,豈不是煞風景!我想老和尚也未必肯聽老朽忠言勸告。我還山在即,也無暇與他們糾纏,且將這峰上煙雲打掃乾淨了再走吧。」

法鏡定睛一看,金霞光中對峰洞門重現,緩步走出一夥仇敵,那發話的是個鬚髮如銀的長身老者,煙光繚亂中,貌相認不太真切。說時遲,那時快!法鏡這面活還沒有聽完,陣法也就立時催動。為了先前陰雷無功,打了半日,連對峰一草一木均未傷折,意欲誘敵現身出斗,因此未以陰雷攻打。那老者聲如洪鐘,所說的話卻是句句人耳。法鏡和眾同黨俱是久經大敵之人,知道敵人如此說法,乃是故示從容。許久不見人出,既出必有殺著。心念才動,老者已說到末句,手忽往外一揚,大袖口內立有一團青光飛出。

法鏡認得那是乙木真氣凝鍊而成的乙木神雷,正是所煉陣法的剋星。若稍微疏忽,自己費了多年辛苦煉成的這幾座旗門又要不保,不禁大吃一驚。偏生陣法業已催動,正向敵人進攻,四外上空煙光邪霧,電馳雲飛般往始信峰上壓去,勢甚猛速,撤退萬來不及,當時鬧了個手忙腳亂,一面急發號令,命眾同黨速停施為,一面趕即收勢,心方暗道「不好」,忽又聽老者笑道:「和尚不要慌。我老頭子近年輕易不管人閑事,如要破你這點伎倆,早下手了。因我還山在即,聞說好些老友俱在金華北山,便道前往相會,就便來此與陶道友作別。承主人與諸位道友盛意置酒相款,我們敘闊情長,諸道友又想借你把昔日峨眉一干漏網餘孽掃除盡凈,免留世上害人,因此一任你在洞外搗鬼,懶得理睬。現我就要回去,諸位道友興猶未盡。本來我走我的,無須理你,只為今夜月明如晝,雲海安瀾,大好情景,卻被你們鬧得烏煙瘴氣,未免可惜。我的用意只是把陶道友仙居四外的邪煙妖氣掃蕩乾淨,不教掩蔽清光,並非特意與你為難。你心慌作什?」

法鏡和眾同黨沒想到敵人只是志在奚落,有這幾句話的耽擱,首先早各把旗門撤退。

那先發出去的煙光邪霧仍然包圍峰上,有此餘暇,本可收退,但為顧旗門根本,無暇及此。聞言又羞又忿,欲待撤去峰上封鎖,又覺敵人才一出手便全數解消,不戰而退,太已難堪;如若不撤,神雷一震也是消滅,一樣丟人,又覺著根本已可無害,無關大局,好歹先與一拼,就便試探對方法力深淺,好作準備,縱令小有損害,也比被敵人幾句話嚇退要強一些。就這心念微動略一遲疑之際,猛聽波的一聲巨響,那團青光便似吹足了的氣泡一般,暴長了千百倍,倏地爆炸開來。緊壓峰頭的煙光邪霧,立似崩雪投火,急雨流空,化作千萬殘煙流星,滿空發射,晃眼消滅無蹤。跟著又聽老者回顧身後諸人笑道:「素魄流光,良宵可愛。好在一干餘孽尚還未來,諸位道友不妨再續長夜之飲。我尚須往東海一行,異日再圖良晤吧。」說罷,往四外看了一看,袍袖展處,一道白光破空便起,往東南方飛去。

法鏡所約諸同黨多非庸手,尤其相助代掌各面旗門的,均是異教中有名人物,上場連遭挫敗,俱覺面上無光,只為敵人閉洞自守,無計可施。始而干看著敵人洞府生悶氣,俱盼敵人出來,決一勝負,一見這等情勢,多半俱覺相形見絀,心雖痛忿,卻不敢冒失出手。

事有湊巧,那鎮守東南方旗門的,乃小南極四十六島漏網妖人甘雨島主黑星真人袁全,為人陰險狡詐,平日無惡不作,煉就一種極惡毒的黑星神砂。為了以前吃過正教中的大虧,銜恨切骨。法鏡雖是旁門中人,頗能分別善惡,這次原未約他相助,因袁全也是懷仇多年,聞得法鏡煉了好些法寶和都天神煞大舉復仇,正合心愿,聞風趕來,法鏡因正需人之際,又知他邪法頗高,其勢不能拒卻,只得允諾。袁全何等好猾,看出法鏡辭色勉強,大是不悅,本就想遇著機會給法鏡一個難堪,加以一向僻居海外,中土正教中一班能手的來歷路數多不知悉。剛才一見乙木神雷威力不如意想之甚,而法鏡卻如此怯敵,本就在暗中冷笑,心想:敵人既然出面,不是暫撤旗門可了,法鏡是領頭人,終要出手,等他斗敗,自己再行上前亂髮神砂傷敵,使他看點顏色,稍出日前輕慢的惡氣。

正在心中盤算,哪知敵人已向自己飛來。袁全不知老者姓名來歷,暗笑法鏡日前初會時妄自尊做,神氣何等可惡!今日臨敵如此膿包,被敵人將他奚落了一頓,還破了他的陣法,結局從容而去,休說擋阻,連話都未還出一句。我且叫他見識見識黑星神砂的威力,看我是否非要附和你才能報仇。心念動處,老者遁光已然飛臨切近。這時峰上煙雲盡掃,各面旗門均行遠撤,當空已無煙光封蔽。老者飛起時,法鏡等正在心慌意亂,各謀應敵之計,沒想到他真箇就走,而且起得這快。眾人多知乙木神雷厲害,無人攔阻,老者本無須直衝旗門陣地,無論從何方均可破空而去,但他偏向袁全迎面飛來,看似有意尋敵,又似無意,飛行也緩,神情似頗託大。袁全不知這位老者近年雖不輕與人事,卻是天性疾惡,專為尋他晦氣而來。他如能知機引避,尚未必能保無事,這一逞能出眾,以為神砂厲害,休說出手必勝,就不能勝,憑自己的神通也必無害,何況敵人的乙木神雷和那遁光來勢並不十分高明,自己直操必勝之券,樂得人前賣弄,事後奚落法鏡一場,見敵人已快要穿陣而過,匆匆不暇細想,厲聲怒喝:「無知老賊,敢來送死!我卻不似別人,容你猖狂!」

一言未畢,左肩搖處,身背黑葫蘆內,早有一蓬黑綠色的星光隨著大片腥黑之氣飛出,晃眼散飾,向白光包圍上去。老者好似驟出不意,難於閃退,又似不知對方法寶厲害,依舊行若無事,朝前飛行,當時便被那黑綠色的煙光包沒。法鏡在中央主位上看得逼真,先見老者似有意似無意般直向袁全旗門上飛去,知道袁全以前在海外仗著邪法毒砂,無惡不作,傷人大眾,便疑老者放著空隙不走,難免不是有心尋事。袁全雖平時狂做,自從初見便不投機,只為別的道友情面,加以他又自告奮勇獨當一面,情不可卻,多不好總是自己這面一個有力助手,看神情許還未知敵人深淺,固然所練神砂陰毒,也未必能是敵人對手。照眼前形勢,在預約的幾個能手未到以前,除了忍氣,便只有豁出許多損害與敵對拼,已成敗多勝少之局,如何可以分毫大意?無如眾同黨中,只袁全與己貌合神離。自己來時不合說了大話,上場連遭挫折,已吃他輕笑。這等夜郎自大,不知輕重的人,好意勸誡必不肯聽,弄巧還吃當面搶白,不特面上難堪,還鬧一個家屋不和,那是何苦!

心正遲疑,忽聽袁全借題發揮,譏笑自己,不禁愧忿交加。暗罵:「無知妖道!我修道多年,平生謹慎,尚有失挫,難道還比不過你?好在我已另約能手,俱是多年至交,本來有你不多,無你不少,就仗你邪法將此強敵除去,日後必受你奚落。既然不知自量,我倒看看你能把敵人怎樣?」念頭才轉,遙見前面毒砂發出,老者並未閃退,晃眼便被包圍。煙光籠繞中,似見老者袖口內有一點豆大般的金紅色火星,電也似疾,直投袁全身後葫蘆口內。猛想起敵人既能煉有乾罡神雷,決非妖道毒砂邪法所能傷害。並且那毒砂只一沾身,休說尋常修道之士,便正教中次一流的人物也不能當,老者卻依然如故,此已可慮。那小火星必是一件厲害法寶,故作入伏,想將葫蘆毀去。妖道死活無關,那旗門卻是多年心血,只管都天神煞已毀,陣法並未失效。敵黨至今不肯出門,雖任口說大話,意有所待,未始不是心存顧慮,不敢驟然大舉發難。當時一著急,忙縱遁光往袁全旗門上飛去,意欲相機行事:袁全如勝,便作趕往相助,如敗,便將旗門搶救回來,免為敵人所毀。

哪知他這裡看出不妙,袁全也有了警覺,一見敵人已被神砂包圍,並無所傷,大是驚疑,方欲相機進止,老者在所御白光護身之下戟指笑道:「無知妖孽!我自由峨眉迴轉昔年故鄉以來,久已未開殺戒,本心不欲再管閑事。無如你這孽障在小南極作惡大多,昔年僥倖漏網,依;日橫行。適才我見你在此,本心還不想再開殺戒,只故意試你一試。

不想你果然故態依然,倚仗毒砂邪法,妄想暗算老夫。你自犯我,要尋死路,還有何說?」袁全一心欲以全力制敵死命,目注老者面上神情,並沒想到敵人身手未動,卻由袖口內放出一件厲害法寶。及至敵人說到中間,那粒金火星已然攻入要害。方始覺出身後葫蘆微微震了一下,當時因聽對方口氣不善,法寶又是無功,適才不合口吐狂言,未便遽然退卻。方欲一面反唇相譏,一面收回毒砂,另使別法。

說時遲,那時快!袁全話還沒有答出,剛喝了聲「老狗」,瞥見老者手揚處,驚天動地一聲霹靂,袁全身後葫蘆立被炸成粉碎,葫蘆裡面立有萬千金紅火星紛紛爆裂激射。

內中未發完的毒砂,連同先發出來包圍老者全身的墨綠煙光,著火即燃,燃勢絕迅,比薄紙投火還快,霎眼無蹤。袁全雖極機警好猾,一則變生倉猝,事出意料,容到覺出有點警兆,勢已無及;二則更沒想到難發這快,具有如此驚人威力。當時隨著葫蘆震裂,只覺心神同受從未經過的劇震,人已重創,不由嚇得亡魂皆冒。慌不迭待運玄功逃遁時,老者一聲冷笑,手指處,那千萬金紅色的火星,立似萬流歸壑,由散復聚,齊往袁全包圍上去,袁全經此一震之後,肉身先已隨同葫蘆粉裂,仗著邪法頗高,元神雖是受創不輕,尚未震散。自知凶多吉少,昏悸情急之下,還以為肉身雖失,元神總可逃脫。哪知對頭剋星,恨他積惡刁狡,從一上來;預先早打好除他之策,一切均有防備,如何容他逃生?那散布空中的金火真精合煉而成的神雷,立即包圍上去。只聽一串極猛的繁密爆音急急響過,霎眼之間,妖道元神便自消滅,連殘煙剩縷都不見一絲。這等厲害猛惡的威勢,那座旗門就在近側,依然凌空懸立,不見傷毀。

法鏡本心是想相機下手,搶救旗門,也沒料到敵人威力如此之大。袁全伏誅時他恰好趕到。兩下相去不過十丈遠近,人已幾被神雷所發火星擊中。總算知機,一見這等厲害,忙即避開正面,閃向一旁。情知袁全已無生理,敵人比己強得大多,如與交鋒,非敗不可,那旗門丟了太覺可惜,上前搶救,又非敵手,微一遲疑內怯之間,神雷已然合圍,袁全形神皆滅。眼見敵人如此手辣,越發驚心,以為旗門必為敵人所毀,少此一面,全陣便要失去許多效用,心中正叫不迭的苦。忽見滿天金紅火星重又合為一體,仍似一點豆大星光,投入敵人袖內,那座旗門卻健在未動,好生驚疑,覺著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這原是瞬息間事,法鏡這裡方自進退兩難,老者倏地轉身笑道:「老夫本與此間諸友敘別,不願管什閑事。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是這妖孽惡貫滿盈,自取滅亡。

你如不服,只管施為,否則你們自有因果交代。諸道友還要借你召聚一干漏網餘孽和那惡滿數盡的妖邪。」老夫還山去了。」

法鏡聞言,當著敵我眾目之下,羞得滿面通紅,然事已不可力爭,只得強忍忿愧答道:「貧僧輕不與人結怨,本是婁矮賊他們上門欺人,才有今日之事。目前只憑強弱,是非暫且不論。既承見教,貧僧一息尚存,料有相逢之日。只是一向山中清修,見聞孤陋,道友素昧平生,雖有所疑,不敢妄定。不知姓名仙居能見示么?」老者笑道:「我也知你平日除縱容惡徒外,尚無大惡。此次原是峨眉劫后餘波應由你來終了。我隱東海多年,雖以子孫求請,迴轉俗家住了些年,從未到處走動,難怪你不相識。過了這場爭殺,你也不會尋我,問他作什。」法鏡驚道:「如此說來,你是昔年苦行禪師所收俗家記名高弟蒲居士了?」話未說完,老者微微一笑,一片金紅光華似電一般閃過,空中既無影跡,也未聽有破空之聲,人便不知去向。

法鏡和眾同黨見此情景,俱都面面相覷,做聲不得。法鏡明知敵強我弱,所說藉此消滅餘孽的話多半不假。無奈勢成騎虎,欲罷不能。只得先命同黨接替袁全之任,再看對面始信峰上一千敵人,只有當地主人陶元曜和有限兩三人不在其內,全部圍著一塊大山石,盛設酒菜,正在對月痛飲。蒼猿和兩三少年在側侍立斟酒,狀甚暇逸,峰頭煙光雖消,天都、始信兩峰仍在陣法包圍之下,隨時均可發揮威力催動陣法上前進攻,竟似一無所覺,不禁把怒火重又勾發。偏生適才連連吃虧,傷人損寶,強敵剛走重又發威,豈不更受敵人嘲笑?正在急不得惱不得之際,猛聽東南方遙空中隱隱傳來一絲極輕微的破空之聲,因那聲音細微,相隔尚遠,倉猝之間聽不出是敵是友。法鏡暗付:上來便遭失挫,跟著又遇強敵,雖有幾件法寶不曾施展,但是目前敵人虛實深淺尚未盡悉,身是主體,剩此孤注,再如大敗,勢須瓦解,不能成軍。為此勉維殘局,忍辱待援,非得能手齊至,一發便能重創敵人,不宜妄動。現時敵人故意飲酒賞月,當面嘲侮,內中必有作用。相形之下已是難堪,來的這人再要是敵黨一面,逼得自己這面非動手不可,那也無法,只好與他一拼了!邊想邊和同黨暗打招呼,令其準備。忽見對峰婁公明手擎巨杯,面向自己笑道:「老禿驢,今天怪難為你的。你干看著我們對月暢飲,不嘴饞么?我們酒興將闌,所余無多,你所約同黨也將趕來送死。快到你們的時候了,你到這裡來,我預先奠你一杯送行酒如何?」

法鏡見婁公明口中嘲笑,有手擎著一個大玉杯,酒作紅紫色,映著月光閃閃生輝,左手卻縮在袖裡。情知其中有詐,杯中所盛必不是酒,袖中必掐有靈訣,欲借嘲笑為由,驟然發難。正想給他叫破,猛想起飛行迅速,有這一會,空中來人怎還未到?難道敵黨預約能手,兩下夾攻,矮賊故意嘲弄,來分自己心神不成?念頭一動,姑忍怒火,側耳一聽,那破空之聲本由東南遙空飛來,隔了一會未到,此時已自來路遠遠繞向東北。說是與此無乾的人空中路過,但又不應如此繞越,並且飛行之聲甚是迅疾,暫時來歷雖未查聽出來,決非庸手。既與雙方無干,何須如此繞避?正尋思問,那破空之聲又由東北往西北方繞回來,好似有意繞黃山飛行一轉情景。心越奇怪;斷定不是無因。如是敵黨,來者不善。對峰敵人尚在嘲笑不休,也顧不得再答理。

方在留神觀察,忽聽西北旗門上一個得力同黨傳聲喜道:「想不到散花青童竟如約而至了。」說話這同黨名叫尹凡,也是海外旁門中能手,與法鏡至交,所約海外諸妖人,多半由他代約而采。所說散花青重視靈,法力頗高,煉有兩件厲害法寶。雖是旁門中人,除了驕狂任性,並不十分為惡,也不在小南極四十七島漏網諸邪以內,法鏡與尹凡先往約助,並未十分應諾,只給了一支信香,令到急時焚香,自己到時如若無暇,也必代約能手往援。彼時法鏡自信前仇能報,多約幫手只作萬一之備。不知祝靈不喜他話太自信,又知敵人雖無昔年極盛時聲勢,能手尚有幾個,不是易與,故意拿他一下。覺著對方驕狂,口雖未說,心中老大不快,回山便想把所贈信香棄去。還是尹凡深知視靈法力性情,不願因此生隙,勸說他留備緩急也好。及至此來形勢不妙,法鏡把所約各妖邪的符號信香一齊發出,並未想到此人。又是尹凡把先要過來的那支信香暗中點發。如在平日,法鏡想起祝靈去年對他那種傲慢神氣,必還不快。此時一則事急求人之際;二則久聞此人威名,照那先見時口氣,自必有驚人法力,並且一請即來,比誰都快,也可見出他的義氣。

聞言忙運法眼,循著來聲往空中細一注視。那破空之聲業已飛完一轉,漸漸飛近當地,同時,四面現出一圈青黃二色的彩氣。月正當空,絕似那月亮起了個極大的圓暈。

晃眼工夫便見圓圈由大而小,往當中縮攏,可是圈邊卻越來越往寬里展開,彩氣中已現出無數的青黃星花,開鍋水泡一般不住翻滾,齊往中央潮湧而來,宛如滿天花雨繽紛,簇涌著一輪明月,頓成奇觀。不禁喜出望外,前嫌冰釋。因敵人嘲罵了一陣,一句話未答,意欲就勢還上幾句,一面催動陣法接應來人,略遮羞臉,口方大喝:「矮賊鼠輩!

無須賣弄詭計。你們已在我包圍之下,祝道友一到,更成袋鼠網魚,一個也休想逃跑!」

這時空中星花光氣已漸合攏,當中高起,四邊下垂,直似一口奇大無比的彩鍾往下方罩來。法鏡一面口中還罵,右手一揮,發出號令,催動陣法。四外虛懸著的旗門重又發生威力,發出大片煙光邪霧,與空中壓下來的彩鍾呼應,較起第一次發陣攻山,看去勢盛得多。只是法鏡屢敗之餘,想看一看祝靈的法力,並示謙退,由他一人先行出手,陰雷暫未發動。只和同黨待機大舉。時機一至,再行大舉合圍,以便重創敵人,報復前仇,心中正打著如意算盤。

散花青童祝靈及青黃二氣和無數星花結成的彩鍾已快壓向對峰眾人頭上,眼看就要生出妙用,忽聽婁公明笑道:「老禿驢想是只會背地偷嘴,當著人前還要裝腔作態,不動葷酒,不肯領我的情。我今日酒飲大多,不能再用。小娃兒大都饞嘴,這杯送終酒你代老禿驢受用了吧!」說時右手起處,把那一杯酒往空潑去,左手往上一揚,發出靈訣。

這時彩鍾高峰不過兩丈來高。祝靈初來時雖然有些輕敵,畢竟修鍊多年,也是一個久經大敵的人物。先見敵人聚坐峰頂磐石四周,對月舉杯,目中無人之狀,雖料對方不弱,法鏡這面必已大敗。因見陣法未破,敵人尚在旗門包圍以內,仗恃法寶威力,心仍自信,不以為意。及在空中飛完一匝,布好羅網,準備一舉成功,敵人已在寶氣星花籠罩之下。

按說對方如是高明之士,決不會不知自己來路和此寶威力,縱不驚惶逃遁,也必急起抵禦,以免措手不及,玉石俱焚,才是正理。哪知仍是行若無事,彷彿未見。除有一個老頭站在石前,手持巨杯麵向法鏡等嘲罵外,餘人俱坐原處,一個未動。事出意外,方覺敵人情景可疑,婁公明已自發動,舉杯往上潑來。

當時只聽噗的一聲,杯中的酒化作大片紅紫色的烈焰,電也似疾,迎著彩鍾往上飛來。祝靈百忙中,猛認出那紫紅火焰正是所用法寶的惟一剋星丙靈砂。分明敵人事前算就自己要來助陣,知道厲害,先向對頭那裡要來此寶,並恐自己警覺,有了防備,不肯上套。又用法力將它化成一杯酒,故意先向法鏡等嘲罵遷延,使己不疑。直等法寶發出全副威力,快要臨頭」方始冷不防驟起發難,好使自己無法收勢,一舉全滅。手段端的惡辣,又穩又狠,不禁又驚又怒。心中尋思,一面急收法寶。無奈敵人得有高明人的暗助,不特借了兩粒丙靈神砂,並還詳告機宜,一經發難,便沒法挽救。那丙靈砂本就是個剋星,加上那一道神符的妙用,威力大增,火勢早被反兜上來。只聽一片嘶嘶之聲,彩鍾已被烈焰點燃,殘雪向火一般,萬分神速。祝靈又深知此火厲害,當時未及將寶搶救回來,一被點燃,便無法辦,再不見機收手,還要引火燒身,只得咬牙切齒住手。說也真快,那大一片彩網,只一霎眼工夫便全部燃化,好似滿空煙光星火在空中發出奇亮無比的彩光,閃了一下,便自消滅無蹤。

祝靈只一照面,便將多年保有的鎮山之寶化為烏有,痛定思痛,愧忿交加,怒吼一聲,隨由身後法主囊內取出兩件帶柄的銀鈸,往前一晃,立有兩股一青一白的煙光彩氣射向對峰。一面法鏡見祝靈出手便自失利,把一件仗以成名的異寶葬送,此時再不發動,彼此面上都不好看。祝靈這高法力尚遭挫敗,再來助手也未必能操全勝。反正勢成騎虎,勝敗存亡在此一舉,不拼已是不行。急怒悔恨之下把心一橫,一面施展全力,號令眾同黨催動陣勢,一面把這些年來所煉邪法異寶盡量施為,全發出去,想和敵人拼個死活。

法鏡素極謹慎,向例對敵不肯盡出全力,總留一點後手。這次因是愧忿難當,情急拚命,不惜把所有伎倆傾囊而出,作一孤注。加以祝靈相助,是一能手,法寶法力均具有大威力,比較先前第一次圍困兩峰的聲勢還要猛烈得多。當出手時心想:這次仇敵因勝而驕,只顧得了便宜賣乖,一味奚落嘲侮,始信峰上光霞已收,好似全無防備,人又現在洞外。

照此夾攻情勢,縱不能一舉成功,全數傷亡,多少也可傷他幾個,出口惡氣。哪知念頭還未想完,祝靈雙手兩道煙光彩氣剛射過去,忽由對峰洞門內飛出一片五色光霞。恰好接到,將一干仇敵攔住。同時四外旗門展動,光華電掣,煙霧激涌,也如潮水一般,爭先往對峰壓湧上去。再加上大片陰雷也似暴雨一般打到。晃眼之間,一座矗立天半的始信峰,便在煙光雷火濃霧包圍籠罩之下。只見星花激射,雷火橫飛,黑霧彌空,碧螢如雨,霹靂之聲震撼得山搖地動。旁列諸峰受此猛震,似欲崩塌。

風火聲中,又聽對峰洞內有人發話道:「一干餘孽尚未到齊,難得有此良機,何必多費兩回手?婁道友性急,已然多此一舉。再如打草驚蛇,這些妖孽一害怕,不敢出面,日後再想除他便費事了。諸位道友既已興闌,請進洞來,由這些無知妖孽鬧去,理他則甚!」底下便聽婁公明介面答道:「老化頭的話說得有理?便宜小妖童多活幾天。准要不耐久候,過了今天,明早各人單獨出場,逗他一個雞飛狗跳,一陣開心。且先進去與陶道友商計以前的話吧。」

那麼空前猛烈的聲勢,本人聽去竟十分清晰。聽完再看對峰,煙光火霧重壓影里,又和先前一樣,全峰上下都被一層薄薄的五色光霞籠住,離峰面也不甚高,只得兩三丈,直似一個極大的五色紗罩將全峰罩住。天都峰上光霞先就未撤,自是原影。雷火煙光全被擋住,一任如何厲害,不能傷它分毫。敵人就在護峰光霞起后,答完洞中人語,便自無蹤無影,一人未留,洞門也同時隱去。接連攻打到了天色將明,終是紋風不動。法鏡等自然早與祝靈相見,同病同仇,彼此倒反消了許多驕氣。祝靈談起敵人刁惡,明是只有兩粒丙靈神砂和那護峰之寶,此外無什伎倆。縮頭不敢出門,偏說大話氣人。自己反正不與甘休。休看有寶防護,常用陰雷法寶攻打,久了一樣也能破去。囊中尚有法寶未用,威力甚大,只對方稍有空隙,便可攻入。法鏡聞言,覺著對方尚有諸平、王鹿子。

葉神翁、李鎮川等高人不曾出手,閉洞不出,必有詭謀。祝靈法寶雖頗神妙,此言未免輕敵。知他好勝,不便直說,只暗中留意,表面仍然附和。

正在互相憤恨咒罵間,所約海外同黨忽有數人聯袂飛來。那來的共是三人,一名鐵焰真人秦焯,一名五行燈黃翼,一名木笛道人姚半風,俱是小南極四十七島比較有名的左道之士。自從一音大師葉繽和小寒山二女謝氏姊妹大破小南極四十七島,當日凡在島上的妖邪,幾乎全數消滅,逃脫的共總不到十人,大都法寶喪失殆盡,僅以身免。這三人命不該絕,遠遊在外,法力法寶幸得保全,沒有傷損。聞信之後,知道仇人金鐘島主葉繽,自從皈依佛門、改名一音以後,法力神通益發廣大,不久又把川邊倚天崖西雙杉坪,東晉時神僧絕尊者的一部《滅魔寶-》得到手中,威力更是不可思議。加上小寒山二女,法力之高還在其次,並還持有佛門至寶七寶金幢,更是厲害。這三人已早聲言,要把四十六島一班同道全數消滅。照此情形,非但此仇萬不能報,一旦遇上便無幸理,一同逃往南海一座極隱僻的無人島上銷聲匿跡,藏頭不出。隔了些年,才聽人說一音大師聽了大蒙禪師與神尼芬陀之勸,已不再為已甚。小寒山二女以乃師神尼忍大師功行圓滿,證果在即,近在山中勤修佛法,功力日高,也是輕易不肯再開殺戒。加以那島荒寒僻陋,終年海氣瀰漫,濃霧如晦,早已不耐久居。始而只試探著移返小南極島故居,還不敢任性胡為。又過數年,見仇人已知他們潛回;日日巢穴,並未趕盡殺絕上門問罪,心越放定,不由故態復萌,對於前仇本未忘懷,只是無可奈何而已。近年聞得一班正教中的有名人物相繼飛升仙去,存留下的只是一些後進門人,漸漸生出邪念,覺著自己修鍊多年,法力甚高,為打萬一報仇之計,又煉了些法寶。眼前強敵已然功成仙去,中土各異教又早被正教中人誅夷將盡,大可乘此時機去往中土,相機行事,創立教宗。茲事體大,不是容易,於是一面廣收徒類,一面勾結海內外的異派餘孽,以備待時而動。

這次法鏡約他,覺著一向都顧忌著正教中這些殘存的後輩門人,均有法力和幾件本門師長遺傳的法寶飛劍,不大好惹。難得有此機會,正可藉此一試雙方深淺。事如可行,就勢便另覓名山,全數遷往中土,建立教宗。如見敵勢仍強,完了這一局便偃旗息鼓,退將回來,仍在海外稱雄。因想看看法鏡等異派法力強弱,乘其危難之際方始來助,以便到時獨自稱尊,為所欲為,敵人不說,連這些殘餘的異教餘孽也一體吞併,乘機消滅,沒安著好心,所以接到信符以後,不但自身遲遲其行,連法鏡在海外另約下的一班幫手,也早在事前托好,授以機宜,均令隨著前去,並照預計,非再接到自己信符不往。這一來,除卻祝靈一人與這班妖人素不合流,也無成約,是先來外,凡是法鏡海外所約的人,全被阻止。

事有湊巧,尹凡所約的五台。華山兩派餘孽,因為法鏡上來自恃心驕,覺著自己準備多年,當無敗理,儘管約的人多,只作萬一之備,以為上來必勝,就需人相助,也在仇人敗逃,約人報復之際。前些日,聞說北山之會恰有一預約幫手在座,又不合說多幾句自滿的話。這班妖人與他本非同派,只不過同仇敵愾,贊同此舉而已,一聽說他妄自尊大,俱都不悅,也多想掂他的斤兩,暫時聚合在九華絕頂,遙為觀望,不到他人窮事蹙,或是真佔上風,來趁順風打死老虎,決不出手。這兩類助手接到信符信香,全都是故意延宕,不肯即行。法鏡與虎謀皮,哪知這班妖人與他同床異夢,眼巴巴盼望援兵,一個不來,如非祝靈趕到接了陣,白受對方奚落嘲罵,鬧得進退兩難,無法下台,還更難堪。

這三人其實早離海外,就在五百裡外山頂觀望。本來到得還晚,因接到齊雲崖上隱伏的同黨信符傳知,說是祝靈雖然喪了神砂至寶,卻將敵人一齊困入洞內。知道祝靈厲害,再如不來,被他獨成此功,不特違約樹怨,面子也不好看,這才一同趕來。

(編校者按:本書到此結束,後事請看續集《兵書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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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海爭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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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回 絕壑耀奇輝 氛霧若雲迷海色 腥香收毒物 獸蟲如織赴鯨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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