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斷經截脈
那青衣少年一頓拳打足踢,著著都在韋松四肢穴道之上,每打一拳,或踢一腳,韋松都覺得他所用力道,恰到妙處,拳足沉落之處,閉穴立解。
片刻間,挨了七八下,體內「絲」地輕鳴一聲,先前真氣無法透過的閉穴,此時已豁然貫通,那青衣少年恰在此時,氣呼呼地住了手。
韋松恍然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臉上不禁流露出一抹迷惘、舒暢而又感激的笑容。
那庄丁卻嚇得變了顏色,慌忙拉住青衣少年,勸道:「相公決請息怒,這姓韋的乃教中要犯,二位當家千叮萬矚不能傷他性命,相公要是手腳重了些,弄死了他,小的就活不成了。」
青衣少年兀自怒沖沖道:「怕什麼,打死了他,自有我馬玉龍替他抵命,這小子簡直太氣人了。」
在了好說歹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他勸出牢房,「蓬」地一聲掩閉牢門,急急加上了鎖。
怒罵聲、悻悻聲、腳步聲-一漸漸消失在甬道盡頭。
韋松暗暗挪動一下身子,四肢果然已能活動,不覺鬆了一口氣,喃喃念道:「馬玉龍,馬玉龍!哈!多奇怪的一個有心人……」
隔室的魯克昌急聲問道:「韋兄,怎麼樣了?那小賊打傷了你嗎?」
韋松微笑應道:「傷得倒不重,只是,卻把我給打糊塗了。」
魯克昌不知就裡,氣得怨聲罵道:「好個乘人之危的小賊,咱們除非死了,否則,這口悶氣終要出在他身上。」
韋松沉吟一下,忙問:「魯兄既識得金銀雙鉤,也知道這馬玉龍是何來歷?」
魯克昌忿口道;「怎麼不知,這小賊乃九華聖母韓婆子最寵愛的小徒兒,算來正是金銀雙鉤的師弟,從前曾隨金鉤韓定山到魯家堡來玩過一次,不想多年未見,小賊竟毫無舊情,反趁韋兄穴道被制,施予戲侮,可見韓婆子門下,沒有一個好東西。」
韋松又問道;「那九華聖母韓婆子,又是怎樣一個人?」
魯克昌嘆了一口氣,道:「說起來,韓婆子倒不失為人在正邪之間,只是她終年念佛,生性又最是護短。此次金銀雙鉤投靠萬毒教,也許並不是她的主意。」
韋松微微頷首,心中已有了打算,於是又問右邊牢房的艾長青道:「艾老前輩剛才說『千毒蝕骨散』有法可解,但不知是怎麼解法?」
艾長青冷哼一聲,緩緩道:「解法雖有一個,但你如今四肢穴道被制,連轉身都難,說出來也是白費。」
韋松道:「老前輩不妨說出來,或者能夠試一試?」
艾長青沒好氣地道:「欲解千毒蝕骨散劇毒,除非由兩位功力遠勝於你的高手,先行散去你體內真氣,然後將真力轉向,在體內逆轉三匝,使全身脈絡易位,毒性從頭頂百匯穴溢出-一」
韋松心頭一動,忙道:「要是由晚輩自行運功,催使真氣過轉,不知有沒有效?」
艾長青怔了一下,隨即哈哈笑道:「那敢情更好,但你卻要記住,真氣逆轉之時,最好頭下腳上,做個倒栽洋蔥的姿態,那樣會有效得多呢!」
說完,縱聲大笑起來,笑聲震動石牢,滿牢中儘是「嗡嗡」不絕。
然而,就在他譏諷的笑聲中,韋松已掙斷鐐銬,果然依他的囑咐,頭朝下,腳朝上,默默運起「逆天大法」。
全身血脈,反向逆轉,才在體內繞了一匝,韋松已覺得腦海中似被一層迷濛的玄霧瀰漫、漸漸淪於渾匾忘我之境。
真氣繞行第二匝,渾身骨節有如斧劈刀砍般劇痛,不知不覺發出一陣沉重的呻吟。
魯克昌隔牆聽見,驚問道:「韋兄,你怎麼了?」
而韋松正全力循導真氣,開始反轉經脈第三匝,自是沒有回答。
魯克昌叫了兩聲,不見回應,駭然驚道:「韋兄,韋兄,是不是傷勢加重了,你快回答一聲-一」
艾長青冷冷介面道:「回答一聲又能如何?反正他體內已蘊劇毒,傷勢遲早會發作,與其凌遲宰割不如橫頸一刀,倒落個痛快。」
魯克昌激動地道:「咱們總不能見他毒發慘死,不予援手?」
艾長青道:「你要怎樣授手他,難不成也叫金銀雙鉤兩個匹夫,給你吃一粒千毒蝕骨散?」
說著,突然揚聲狂笑,直笑得淚水迸流,兀自無法住口,又嘶叫道:「韋松啊韋松!上次你身中奇毒,全仗老朽千花散才得活命,想不到今日仍死在老朽親手調製的毒藥之下,這究竟是因果循環?還是你命該如此呢?」
哭了一會,又放聲大笑,道:「神手頭陀,哈,現在你怎麼不伸手了?來啊!帶他到桐柏山來,老朽再給你一瓶千花散,哈哈!哈哈哈哈!」
他哭一陣,笑一陣,情感崩潰,狀如瘋狂,石牢中四面厚壁,迴音激蕩,此起彼落,每個角落都是一片哭笑之聲,只聽得魯克昌鼻酸欲泣,長嘆不已。
過了片刻,一個看守石牢的庄丁大漢快步奔了進來,隔著牢門叱喝道:「老東西,住口!
再要鬼叫鬼嚷,老子剝了你的皮。」
艾長青充耳不聞,仍然哭笑如故。
那庄丁大漢怒起,一面掏出鑰匙開門,一面罵道:「他媽的,老子看你是壽星佬弔頸,活得嫌命長了,不治治你這老王八,你是不肯安靜的-一」
「卡嗒」一聲,門鎖打開,那庄丁正要推門,忽然覺得一隻冷冰冰的手,輕輕搭在自己肩頭上。
他頭也沒回,拋肩說道:「老李.別攔我,我要整治整治這老狗」
那手掌突然一收,兩個指頭微微用力,倏忽間扣住他「肩井穴」,同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把另一間門也打開吧!」
庄丁陡地一驚,待要轉身,那聲音又道:「假如你不想死,最好聽話一些。」
話聲中,指尖一屈,兩個指頭登時深陷在穴門中,那庄了渾身軟麻,再也不敢不遵,拖著緩慢的步子,走向魯克昌牢房前,默默將牢門打開。
身後那人並不急於推開牢門,卻冷冷地問道:「韓家寨中,共有多少人?是什麼時候投靠了萬毒教的?」
庄丁囁嚅答:「寨中共有二百餘人,投靠萬毒教的事,只是最近才聽說起,小的並不知情。」
身後那人又道:「韓老夫人居住在什麼地方?」
庄丁道:「老夫人終日禮佛,住在後寨花園裡,平時不出園門一步。」
身後那人問:「韓鐵山的卧室又在何處?」
庄丁道:「在東廂書房中-一」
「好!念你無知,暫留一命,你進去把魯公子的鐐銬打開,自己乖乖戴上,別惹我動手殺你。」
那庄丁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顫聲問道:「你-一你老人家是誰-一」
身後一聲輕笑,道;「回頭看著不就知道了么?」
那庄丁緩緩轉過頭來,一望之下,臉色頓現鐵青,脫口道:「啊!你一---」
「噤聲,快去!」
一掌推在庄丁背心,那庄了立不住腳,登登登直衝進牢房。
魯克昌正在傷感,突見一名庄丁踉蹌撞了進來。一驚問道:「你要做什麼?」
那庄丁鐵青著臉,怯生生道;「小的-一小的來替公子解開鐐銬------」
一面說著,一面俯身下去,急急替魯克昌解開腳鐐手銬。
魯克昌見他突然變得如此恭順,心中疑雲頓起,尤其那庄丁在解開了他的鏡銬之後,竟將自己反鎖在牆上,越發弄不懂其意何在?不禁詫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庄丁低垂著頭,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魯克昌揉揉眼睛,巍顫顫從地上站起來,如墮五里霧中。
門外忽然有人輕笑道:「魯兄,還不快請出來?」
魯克昌駭然回顧,卻見牢門外站著的,竟是韋松。
他大驚之下,一步衝到門口,急聲問:「這-一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韋松笑道:「沒有什麼,小弟得人援手,穴道已解,又用逆天大法,依艾老前輩的指示,*出了體內劇毒。」
魯克昌既驚又喜,跳起來道:「竟有這種事,是誰替你解開穴道的?」
韋松道:「此時無暇多談,咱們快去救了艾老前輩,找韓鐵山算賬去。」
魯克昌應聲道:「說的是,咱們別放過那忘恩負義的匹夫。」
舉步奔出牢房,但才行了三四步,忽然臉色一變,住足倚牆而立,滿臉都是痛苦之色。
韋松問道:「怎麼了?魯兄!」
魯克昌恨恨道:「小弟和艾老前輩,都被韓鐵山用陰毒手法,點閉了『章門』大穴,真氣阻滯,已經無法運功用力了。」
韋松「哦」了一聲,探手一扶他腕脈.劍眉頓時皺了起來,道:「韓鐵山所用手法,乃是失傳江湖甚久的「斷經截脈手」,難道那韓老夫人會是祁連鬼叟一派不成?」
魯克昌駭然道:「韋兄怎知祁連鬼叟之名?」
韋松道:「小弟在衡山學藝時,曾聽家師說起,五十年前祁連鬼叟乃是武林第一大魔頭,與巫山追魂婆、哀牢山獨腳鬼王,合稱武林三鬼,邪功驚人,那時候宇內一君、東海三聖、南北雙奇和西漠半人都未成名,三鬼縱橫江湖,幾乎無人可敵,黑白兩道武林高手,不知有多少喪生在三鬼手下。
後來幸得劍聖徐昌,單劍邀斗三鬼於黃山始信峰,血戰三天,劍聖徐昌身負重傷,三鬼也各被削去一耳,從此,才消聲匿跡,退出武林,數十年未見再出世了。」
魯克昌聽了,半信半疑道:「此事殊難逆料,先父在日,只知韓家兄弟武功怪異,不類中原招式,卻不知韓婆子是否祁連鬼叟傳人。」
他想了一下,又道:「不過,據小弟所知,韓氏兄弟的武功,似乎並未到登峰造極之境,他們若是祁連鬼叟一脈,武功好像還應該高一些才對。」
韋松道:「是與不是,小弟且試試看。」
楊手彈出一縷指風,行將那庄丁啞穴閉住,然後拉了魯克昌,轉進隔室牢中。
艾長青哭笑一陣,精神疲憊,此時正恰恰人睡。
韋松也不驚醒他,叫魯克昌側卧地上,探出雙掌,默運「逆天大法」,一手按在他「將台」穴,另一隻手卻輕搭在他丹田之上。
逆天大法反序逆轉,剎時間,雙掌上真氣互流,一忽兒從丹田貫人魯克昌體內,猛衝右腹「章門」穴道,連續三次,竟未衝過。
韋松臉上徽微變色,立即施展交擊之法,左掌發力,右掌收勁,忽而又右掌發力,右掌收勁,生生不息,變化不已。
這一來,魯克昌體內,等於有兩股勁力在循行不休,「章門」穴雖然被閉,真力卻可以分達全身。
半盞熱茶之後,魯克昌痛苦神情漸漸消失,已能使自已體內真力,和韋松注人的反逆不定的真氣互相配合。
驀地,韋松身軀一震,雙掌突然出其不意一齊收回。
魯克昌猝不及防,依憑頓失,真氣一滑,卻覺得「章門」穴上一麻,穴道竟然一滑而開。
他舒暢地長長吐出一口氣,充滿了感謝的語氣道:「多謝韋兄了。」
韋松卻神情凝重,並無回答,兩眼直視,似在思索什麼疑難之事。
直過了好一會,才見他噓了一聲,喃喃道:「不錯,不錯!」
魯克昌問道:「韋兄說什麼不錯?」
韋松正色道:「從適才沖解章門大穴時的情形看,那韓老夫人,必是祁連鬼叟傳人無疑了。」
魯克昌變色道;「果真如此,這倒是一個強敵。」
韋松淡淡一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但,這樣一來,小弟卻要約略改變一下策略了。」
魯克昌道:「韋兄欲如何辦理,小弟願遵吩咐。」
韋松道:「咱們本該好好懲治一下韓鐵山,以報陷害之恨,但他既是祁連鬼叟一門,這事便下得不慎重行之。小弟之意,想煩魯兄先將艾老前輩救離九華山,最好連夜趕往雲崖,即速將這事轉告各位前輩。」
魯克昌道:「這卻不須韋兄掛懷,但你又準備在何處去呢?」
韋松道:「小弟欲獨留在九華山,好歹要查出那位韓婆子究竟是何等樣人?武功已達到什麼境界?同時,那盒返魂丹落在韓鐵山手中,也須奪取回來才行。」
魯克昌默然片刻,從韋松對這事的安排,不難想到,韋松是怕他功力不足,留在九華,反會礙事,所以,才把護送艾長青的任務付託給他,要他快些脫身。
這雖是出於好心,但在魯克昌聽來,卻頓感慚然無光,紅著臉好一會,才點點頭,低聲道;「小弟願遵韋兄矚咐。」但韋兄內傷初愈,孤身一人留在險地,實令人不能放心。」
韋松笑道:「不妨,小弟自信尚能全身而退,咱們不宜遲緩,快些替艾老前輩解開閉穴,魯兄就好動身了。」
說著,盤膝坐在艾長青身側,伸出雙掌,仍和先前一般,一按」將台」,一撫「丹田」。
片刻間,低首垂目,「逆天大法」又在雙掌之間運行起來-一夜,靜靜籠罩著大地。
九華山色,萬籟俱寂,除了黯淡的星光,極目一片黑沉沉,房宇山巒,依稀難辨。
晦暗曠野中,兩條人影悄然越出了九華山韓家寨。其中一個正是韋松,另一個乃是魯克昌,背上背著「神手鬼醫」艾長青。
兩人兔起鶴落,片刻之後,已到了山腳下官道旁,艾長青動也不動斜倚在魯克昌背上,雙目緊闔,狀似入睡。
韋松看了那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官道一下,低聲說道:「魯兄保重,為免打草驚蛇,不能弄一匹馬為你們代步,只好委曲魯兄了。」
魯克昌躬身一禮,道:「略趕一程,便能僱到牲口,小弟就此別過,先返雲崖,靜侯韋兄佳音。」
韋松皺眉道:「此事關係重大,不能不探聽明白,但願三鬼不致復出江湖,否則,唉——」
他再度望了望艾長青的神色,又道:「小弟暫時點閉艾老前輩睡穴,免他出聲驚擾了敵人.再有半個時辰,穴道自會解開,天色不早,小弟也不再遠送了。」
魯克昌點點頭,他本想再說幾句告誡當心的話,但一見韋松神情好像十分肅穆,已到喉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一拱手道:「韋兄身臨虎穴,凡事謹慎,小弟去了。」背著艾長青,灑開大步,徑向西北方迤儷而去。
韋松在暗影中,直到望不見人影,才感慨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正待轉身人韓家寨,突聽得身後林中「唰」地一聲輕響,一條人影衝天拔起,在荒野中迅掠如飛,直向山麓下馳去。
韋松大吃一驚,心想:魯克昌離去不久,倘若行蹤敗露,決難走出十里之外,這人萬不能被他逃脫了。
心念微動,擰身疾轉,一式「蜉蝣戲水」,仰身倒射,急急向那人影騰身追去。
前面那人影去勢如電,越過一片疏林,遙遙奔向韓家寨。
韋松更不敢怠慢,猛提一口真氣,展開北天山「神行縮地法」,銜尾疾追。
兩人一逃一追,轉眼已到韓家寨庄門外,韋松心裡一急,探手入懷,扣了一枚佛光珠.正待揚手打出,卻見那人在庄前路一遲疑,竟折向東麓.繞庄而奔,急急登上了九華山。
韋松大感詫訝,只得隱忍不發暗器,飛步地追向山上去。
他一面追,一面凝目向那人打量,黯淡的星光之下,只能隱約看出那人中等身材,身上好像是穿著一件白色長衫。
這就奇怪了,他會是誰呢?如是韓家寨的人,何以過門不入?如果不是韓家寨的人,深夜現身荒山,又是為的什麼?
越想越不解,看看距離韓家寨已遠,韋松忍不住,沉聲喝道:「喂,前面那位朋友,請留步!」
那人卻不理會,身影一連幾閃,已奔入亂山之中。
韋松不禁有些激怒,伏腰疾追,轉眼追逐了數里,兩人都已先後進入九華山重峰亂嶺之間,前面那人輕身術竟不在他之下,始終仍在前方三丈以外。
韋松二次探手人懷,又扣了一粒佛光珠,大聲喝道:「朋友,你再不停步,別怪在下要用暗青子招呼了。」
那人飄然登上一座峰頂,突然頓止,霍地旋過身來,道:「我就站在這裡,讓你用暗器試試,只要你沾上一點衣角,便算我輸了。」
韋松接踵也到了峰腰處,聞言忙也收住前奔之勢,細一打量,卻見那人用一幅綢巾,掩住了整個面龐,除了一雙炯炯發光的眼珠,仍然只能看見他身上白色長衫,跟背影並無分別。
韋松沉聲道:「朋友既然現身九華,必非無因而來,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聳聳肩頭,冷傲不屑地道:「這是我的陋規,除了能在武功上勝得我的人,否則別想見一見我是誰。」
韋松倒被這話引得笑出聲來,道:「原來朋友自以為武功高強,才以飾物這面,這倒是武林奇聞。」
那人怒聲道:「你也是自命不凡的傢伙,手上既然扣著暗器,為什麼就不敢試一試呢?」
韋松道:「在下初不知朋友是否韓家寨爪牙,故欲施放暗器,但現在既知朋友僅圖炫耀武功,那卻不必使用暗器了。」
那人嘿地笑道:「你怎知我不是韓家寨的人?」
韋松道:「朋友如是韓家寨的人,哪有過門不入,反將在下引來荒嶺之理?」
那人道:「你錯了,引你來此,只因不願以多為勝,此地荒涼無人,咱們正好較量一下。」
韋松將佛光球二次揣回懷中,爽然道:「但是,朋友這個主意也打錯了,在下向不胡亂得罪朋友,除非你果是韓家寨爪牙,取下綢巾,咱們才能分個高低。」
那人揚眉道:「姓韋的,說話真的算數?」
韋松道:「丈夫一言,快馬一鞭,自然算數。」
那人躊躇了一下,又道:「我取下綢巾,你真的敢跟我較量一番?」
韋松笑道:「有何不敢,在下並不認為朋友的武功果是天下第一。」
那人聽了這話,長笑一聲,隨手扯落了綢巾,道:「好!就讓你看看我是誰!」
綢巾一落,韋松頓覺眼前一亮,原來那人面白似粉,神采飛揚,竟是那籍口毆辱他,卻暗地替他解開穴道的馬玉龍。
認出身份,韋松登時感到為難起來,正忙抱拳笑道:「想不到竟是馬兄,承蒙助解團穴,才能得脫牢房,在下謹此致謝。」
誰知馬玉龍卻冷傲地道:「怎麼?你想食言反悔,不跟我動手了?」
韋松笑道:「在下承馬兄援手之恩,尚未報答,怎可再跟馬兄動手?」
馬玉龍怪笑一聲道:「姓韋的,你別會錯了意思,前在太平城中,馬某人好意攀談,你卻目中無人,不予理睬,馬某人氣不過,才把你行蹤轉告了二師兄,原是要留下你來,好好較量一下高低,不料二師兄貪功心切,竟下毒閉穴,將你囚在石牢里,馬某不得已,才暗替你解穴,使你逃出石牢,讓那姓魯的脫身去后,將你引來此地,如今你已無掛無牽,馬某也不須人相助,咱們放開手較量較量,看看你究竟狂些什麼?」
韋松聽了這些話,哭笑不得,忙道:「在下何曾有一絲傲世之心,昨日在太平城中,實因-一」
馬玉龍不等他說完,沉聲喝斷他的話頭,道:「不必分辯,久聞你姓韋的身兼南北雙奇之長,近日又得三聖合傳逆天大法,號稱當今武林少年一輩高手。馬某人雖無藉籍之名,卻不服這口氣,今日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不分勝負,休想離開這座峰頭。」
韋松猶欲解釋,不想那馬玉龍突然一矮身,倏忽欺近數丈,揚手一掌,直向他前胸劈了過來,叱道:「別說廢話,接招吧!」
聲未落,掌已到,勁風拂面,發出裂氣撕空一聲銳嘯,顯見這馬玉龍出手便是殺著,竟絲毫不留餘地。
韋松無可奈何,住口側身.腳下橫移三尺,右手斜橫,卸開一掌,身子竟被掌風帶得踉蹌退了兩步。
馬玉龍怪笑一聲:「好身法!」雙臂疾沉低划,腕肘疾翻,又攻出一招「鬼王舉火」。
韋松倉促間無處可避,只得凌空躍起,一個筋斗,退出一丈六七。
哪知他腳才落地,眼前人影一花,馬玉龍已如蛆附骨,躡蹤追到,霍地吐氣開聲,揚指疾點向小腹要害。
韋松猝不及防,.大吃一驚,隨手揮出一招「深淵鎖龍」,掌心與指風一觸,悶哼一聲,只覺右掌一陣灼痛,不禁連連向後又退出三四步。
他低頭一看,右手掌心,已被指力灼傷銅錢大一塊焦點,再看馬玉龍已含笑而立,中食二指駢舉如朝,整個右手卻顯現一片漆黑。
韋松駭然一驚,薄怒道:「即使過招較量,馬兄也犯不上施展歹毒功力,難道存心要置在下於死地?」
馬玉龍嘿嘿笑道:「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你如果不願死,何不把三聖雙奇絕學抖露出來?」
這句話,頓時使韋松勃然大怒。
他暗想:姓馬的,你也未免欺人過甚了,連攻三招,僅僅指要害也還害了,竟連邪門指力也施展出來,難道我韋松當真打不過你?
怒意一生,猛吸一口直氣,玄門罡氣已滿在全身。
但他轉念一想,又忖道;啊!不能,他與我無仇無怨,不過性情驕傲一些,昨日在太平縣城,原是我太過冷落了他,為了激我出手,自然要使出厲害殺著*我,唉!忍了一口氣吧!
想到這裡,怒火盡熄,提聚的真氣,也隨著鬆散馬玉龍目不轉瞬盯視著他,見他臉上神情連變,最後又散去功力,心裡暗笑,口中卻冷冷道:「姓韋的,敢是怯戰不敢放手一搏?」
韋松微笑道:「馬兄絕學,舉世無匹,就算是我敗了吧!」
馬玉龍仰天大笑,一股傲慢不可一世之態,道:「人言三聖雙奇乃武林中泰山北斗,想不到合五人之力的嫡傳弟子,竟說出這種泄氣的話來,好!你既然認敗服輸,我也不為己甚。」
忽然笑容一斂,正色道:「韓家寨不是等閑之處,脫身即走,算你命大,下次再被擒住,就沒有這種便宜事了。」
話落時,一聲輕嘯破空揚起,身形如電,掠下峰頭。
韋松急叫道:「馬尼留步,在下還有話說」
但馬玉龍充耳不聽,去勢迅捷,瞬息沒於夜色之中。
這時.夜色正濃.曠野中寒風瑟瑟,林木蕭蕭,除了遠處韓家寨閃耀著點點星火,周遭漆黑一片。
韋松獨立在峰頂,悵惘許久,心裡剎時間翻騰著種種驚疑和憂愁。
從馬玉龍的武功判斷,韓婆子必是「祁連鬼叟」傳人,這一點已經不容置疑了。單看馬玉龍所用輕身提縱術和歹毒邪功,修為只在韓氏兄弟之上,但是,卻有幾點疑團,使他猜測不透。
第一、韓婆子既是金銀雙釣的母親,怎的韓氏兄弟武功,竟反不及師弟馬玉龍?
第二、金銀雙鉤投靠萬毒教,到底是否出於韓婆子主意?如果是,怎的一直不見韓婆子露過面?如果不是,她為什麼不予阻止?
第三、祁連鬼叟是否還在人世?這位馬玉龍行事反覆難測,他對自己,是真的傲慢不肯服氣呢?還是別有用心?
他冷靜地回憶太平縣城那件不愉快的事.總覺馬玉龍的言詞,十分牽強,假如他果真有意要跟自己較量勝負高低,可行的方法很多,為什麼卻畫蛇添足,讓自己先被銀鉤韓鐵山誘捕,然後裝著歐辱,替自己解開穴道,眼睜睜看著魯克昌帶了艾長青逃走,卻不出聲攔阻,反一意引自已到荒山中來較量?
這種行為,明眼人一看便知,那馬玉龍引他到後山來,較量是籍口,真正的目的,恐怕只是在告訴他一句話。
哪一句話?「脫身即走,算你命大,下次再被擒住,就沒有這種便宜事了。」
韋松想到這裡,心中豁然而通,不禁笑道:「馬玉龍啊馬玉龍!你雖是一番美意,韋松卻不是貪生畏死之人,韓家寨便是龍潭虎穴,韋松也要闖上一闖。」
長身而起.雙臂猛伸,快如星丸飛射,落下山蜂不多久,重又回到韓家寨庄牆外,側耳一聽,在中正人聲沸騰,燈球火把,正忙亂萬分。
韋松冷冷一笑,轉過身子,徑奔后寨而來。
韓家寨中房舍節比,人口甚多,所謂后寨,乃是靠近山麓一樓房,但因另有一個寬敞的大花園與前面房舍隔離,是以後寨就顯得獨成一格,也清靜得多。
韋松循山麓而行,大約半盞熱茶光景,已潛抵後園側面,傾神凝聽,前寨人聲隱約可聞,園中奇花異草,芳香撲鼻,遠處一間小小的閣樓上,仍然亮著燈光。
他小心翼翼越過圍牆,藉花影樹叢掩遮,緩步移至近處,仰頭向樓上一望,卻見樓窗之上,有人影晃動。
韋松暗想:後園已是金銀雙鉤母親居住之處.那韓婆子既是「祁連鬼叟」傳人,武功當然不弱,千萬謹慎,別被她發現痕迹才好。
意念及此。警覺更深,退後幾步,身形輕折,悄沒聲息地躍到一株高樹上。
樹梢距高樓窗,是少也有一丈七八,但他因心存戒懼,不敢靠得太近,只好隱在樹上,運功遙遙傾聽樓中動靜。
小樓中,人影共有兩個,全是年紀輕輕的使女,似乎正在忙忙碌碌準備什麼物件。
過了片刻,窗門「呀」地打開,從樓中低頭走出兩名青衣女婢。
前面一個大約只有十四五歲,手裡捧著一隻古銅香盤,盤中放著線香和一個紅木木魚,後面一個年紀較大,約在二十左右,捧著一冊書籍。
兩人都是低頭從房中走出來,在樓外平台上布置好一張香案,卻擺了兩張椅子,上首一張交椅,披著虎皮,下首卻僅用一幅平常錦緞當作椅墊。香案布置妥當,那年長使女恭恭敬敬將手中書冊放在香案上,揚起臉來,似在傾聽,忽然輕聲喟嘆道:「今天夜裡,不知又為了什麼,鬧得滿庄沸騰,這麼晚了,兀自沒有安息?」
年幼的一個介面道:「聽說是昨日捉住一個娃韋的少年,天黑以後,從牢中越獄逃走了,現在二當家正派人追捕呢!」
年長的搖搖頭,感嘆地道:「作什麼孽!人家既然逃了,能罷手便罷手,何苦趕盡殺絕-一」
年幼的一個卻笑道:「玉蘭姐姐,你哪兒知道,聽說那姓韋的少年十分了得,一身兼數家之長,如今正和二當家作對,若是真被他逃脫了,咱們韓家寨從此就別想安安靜靜過日子了。」
年長的一個冷笑道:「這是誰說的?任他再強,還能強過兩位當家去?」
年幼的一個聳聳肩頭,道:「詳細情形,我也弄不清楚,只聽說二當家已經下了毒,又用本門手法閉住了人家五處穴道,加鐐加銬,鎖在石牢中,想不到仍被他脫身走了.而且還帶走了另外兩個囚犯,所以二當家十分震怒。」
年長的揚揚眉,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子時三刻剛過。」
「別說閑話吧!老夫人快醒了,咱們進去侍候要緊。」
兩名使女緩步退入樓中,過了片刻樓中燈火突然大亮,同時傳出一陣哀邁的咳嗽聲。
韋松不覺起疑,忖想使女口中的「老夫人」,自然就是韓婆子,但她一身武功得自「祁連鬼叟」親傳,怎會作此蒼邁虛弱的咳嗽呢?難道韓婆子另有其人不成?
正在討詫,小樓口已出現了三個人。
方才那兩名使女,一左一右攙扶著一個滿身青袍的龍鍾老嫗緩步而出。
韋松凝目細看,只見那老嫗年約六旬上下,一臉雞皮,滿頭枯發,那衰老之態.竟比七八十歲的普通婦女更甚,何曾有一絲兒練過武功的模樣。
那老婦巍巍顛顛步出平台,被夜風一吹,登時機伶伶打個寒噤,咳嗽之聲立起,一陣嗆咳,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年長使女無限憐惜地道:「老夫人,夜裡風大,仔細著了涼,不如把香案搬進閣樓里來-一」
老嫗搖搖頭,道:「這怎麼行,誦經不誠,菩薩會見怪的,快不要亂說。」
使女們無奈,仍扶她來到平台上,那老婦卻自顧坐了下首長椅,竟空著上首的虎皮交椅不坐,年幼的一個使女燃亮火種,便欲替她點起線香。
老婦人忙又搖手阻止道;「不用你動手,快去把凈盆拿來,我自會照應自己,這兒不用你們侍候了。」
年幼使女回身從房中取來一隻銀面盆,侍候老婦人洗過手,笑道:「咱們就在這兒陪伴老夫人不好么?」
老婦人臉以一沉,從懷中取出兩粒丸藥,道:「你們身上不乾不淨的,仔細冒瀆了菩薩,吃了藥丸去睡吧!別在這兒假惺惺了。」
兩名使女吞下了藥丸,不約而同掩口打個可欠,相視一笑,不再言語,收拾了銀盆自顧退回樓中,不久,燈火掩熄,果真都入了睡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