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揭奸摘佞 獨立除魔
正是彩鳳。
穿過月洞門,彩鳳就東張西望好像在找人。
到底在找誰?又有什麼事?
她連隨向亮著燈的那個房間走去。
走了幾步,颯颯的兩條人影凌空落在她面前。
她一驚,脫口道:「誰?」
「是我們!」西門錦西門華的聲音。
彩鳳這下子亦已看清楚了,抬手拍了拍胸口,道:「原來是你們兄弟,差點嚇死我。」
西門錦奇怪問:「你怎麼來這裡?」
彩鳳道:「我放心不下,所以借口肚子不舒服,進堂後房間休息,半途轉了一個彎,溜到這裡來一看究竟。」
她連隨問道:「事情怎麼樣了?」
聽她的說話,顯然就是西門兄弟的同黨。
他們究竟又是什麼關係?
西門錦應道:「姓沈的武功,非常厲害,我們雖然有鐵甲毒針,仍然給他走脫了。」
彩鳳變色道:「走脫了?」
西門錦道:「不過他的右肩已經中了一支毒針。」
彩風大驚道:「中了毒針,仍能夠離開?」
西門錦道:「他內功的高強大出我們的意料之外。」
西門華接道:「但是他離開的時候身形已顯得有些遲鈍,而且要使用詭計,誆編我們追向錯誤的方向。」
西門錦道:「以他的為人,如果還有再戰之力,相信絕不會不戰而逃,是必毒性已經開始發作而非走不可了。」
彩鳳不放心地再問道:「他真的已經中了毒針?」
西門錦道:「這是證據!」舉起了左手。
他左手抓著沈勝衣那件外衣。
彩鳳看見外衣上紫黑色的血漬,一雙眼立時發了光,道:「那就讓他逃出了這裡,諒他亦逃不到衙門去。」
西門錦道:「也許。」
彩鳳道:「那種毒藥是極樂先生以十七種毒鳥的羽毛血液煉成,即使他內功怎樣高強,沒有解毒,半個時辰亦必死無救。」
她格格一笑道:「那種毒藥卻是沒有解藥的。」
西門錦道:「極樂那種毒藥應該同時配製一種解藥才是,人有錯手,萬一傷了自己人如何是好呢?」
彩鳳道:「那就只好認命了。」
西門錦搖頭道,「這個人有時候實在難以理喻。」
彩鳳道:「有時候是的,不過這件事,你卻是錯怪他了。」
西門錦道:「哦?」
彩鳳道:「他不是不想同時配製解藥。只是連他也配製不出。」
西門錦道:「那麼沈勝衣這一次是非死不可的。」
彩鳳道;「誰叫他這樣多管閑事。」
西門錦道:「可是他現在縱然已毒發身亡,我們也未必能夠將他的屍體找到毀滅。」
西門華道:「即使找到毀滅了,由於他是進天香樓調查之後失蹤,官府方面一定會繼續調查下去或者加以監視,這對於我們以後的行動,必會有很大的影響。」
彩鳳道:「所以我們必須儘快進行我們的計劃。」
西門錦道:「那麼什麼時候進行?」
彩鳳道:「現在!」
西門兄弟齊皆一怔,道:「現在?」
彩鳳道;「反正我們必須知道的都已經打聽清楚了。」
西門兄弟不由點頭,西門錦忽然問道:「那種毒針你再給我一支?」
彩鳳道:「極樂先生煉成的毒藥,只夠淬三支毒針。」
西門錦道:「還有兩支?」
彩鳳道:「我最初以為一支已足夠對付谷雲飛,只問他要了一支。」
她輕嘆一聲道:「那支毒針我本來是給你對付谷雲飛之時用的。」
西門錦道,「我並沒有忘記,只是方才如果不用那支毒針,如何對付得了沈勝衣?」
彩鳳道:「沒有了毒針,你們就完全沒有把握對付谷雲飛了?」
西門錦立即搖頭,道;「也不是完全沒有。」
西門華旁邊一挺胸膛,道;「有沒有毒針來對付谷雲飛其實也是一樣。」
西門錦又道:「不錯,谷雲飛並非沈勝衣。」
彩鳳道:「為了安全起見,計劃還是壓后一天,待明日,我到極樂那裡取來毒針。」
一個聲音即時應道:「夜長夢多,還是現在解決的好!」
是男人的聲音,卻不是西門兄弟的聲音。
聲音從後面傳來。
三人一驚回頭,就看見一個老人標槍一樣站在月洞門中。
谷雲飛!
西門兄弟面色一變,握刀之手一緊。
彩鳳居然還笑得出來,笑問道:「老爺子怎麼走出來了?」
谷雲飛冷笑應道:「只為了要看你到底在幹什麼?」
彩鳳道:「我不是已經說了肚子不舒服。」
谷雲飛道:「可惜你裝得並不像,我看來看去,都不覺得你的肚子不舒服。」
彩鳳笑問道:「老爺子,莫非以前做過大夫?」
谷雲飛道:「大夫倒沒做過,卻走了三四十年的江湖。」
彩鳳道;「我幾乎忘記老爺子本來是做什麼的。」
谷雲飛道:「你那些伎倆如何瞞得我這個老江湖的眼睛。」
彩鳳道:「老爺子想必是借口照顧我溜了出來。」
谷雲飛道:「一些不錯。」
他盯緊彩鳳,忽然一搖頭,道:「我雖然知道你也是一個聰明人,卻怎麼也想不到你聰明到這個地步。」
彩鳳道:「老爺子一直跟在我的後面?」
谷雲飛道;「你們說話的時候,我也就挨在月洞門那邊傾耳細聽。」
彩鳳道:「都聽清楚了。」
谷雲飛道:「我人雖老了,耳朵到現在還沒有毛病。」
彩鳳眼波流轉,瞟著谷雲飛道:「老爺子的身子一向都很好。」
話中還有話,她神態的嫵媚,更就是撩人之極。
谷雲飛怎會聽不出來,心頭一盪,卻連隨板起臉龐,道:「我若是沒有跟出來,身子即使怎樣好,今夜相信也得壽終正寢了。」
彩鳳道:「老爺子莫非要認真,我們方才不過是說笑。」
谷雲飛道:「那件衣服上的血漬也是假的么?」
彩鳳閉上了嘴巴。
谷雲飛目光轉向西門兄弟道:「自家養的狗,竟然咬起主人來,我實在意想不到。」
西門兄弟一接觸他的目光,不由都退後了一步。
他們跟隨谷雲飛那麼多年,積威之下,難免是有些心怯。
谷雲飛冷笑接道:「若非我現在知道,今夜豈非死得比沈勝衣還要胡塗?」
西門兄弟沒有作聲。
谷雲飛道:「我自問一向待你們不薄,你們也一向對我忠心得很,為什麼這麼多年的今日,竟然背叛起我來了。」
西門錦一咬牙道;「的確不錯,全然就像是對待兩條狗一樣。」
西門華接道:「吃肉的是你,我們一直只有啃骨頭的份兒。」
谷雲飛道:「你們也想吃肉?」
西門華道:「想得要命。」
谷雲飛說道:「這一定不是你們的主意。」
西門華道:「誰說不是?」
谷雲飛道:「如果是,又怎會等到現在才動手?」
西門兄弟不應。
谷雲飛嘆了一口氣,道:「你們所以變成這樣,我相信完全是受了一個人的唆擺彩鳳!」
西門兄弟默認。
谷雲飛的目光回到彩鳳的面上,道:「我早已發現你與他們兄弟不時眉來眼去的了。」
彩鳳道:「是么?」
谷雲飛冷冷的接道:「只因為你是我喜歡的女人,平日又是習慣對男人諸般賣弄風情,才沒有理會。」
彩鳳道:「就只是這個原因?」
谷雲飛道:「還有一個。」
彩風道:「是不是因為他們一向對你忠心得很,所以你對他們放心得很,認為他們絕不會被我勾引得到,染指你的女人,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
谷雲飛道:「我卻忘記了一件事。」
彩鳳:「什麼事?」
谷雲飛道:「忘記了你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彩鳳笑問道:「以你看,我是一個怎樣的女人?」
谷雲飛道:「一個風情萬種,妖冶之極,不是一般男人能夠抗拒的女人!」
彩鳳嬌笑,道:「是么?」
谷雲飛道:「他們兄弟只是一般的男人。」
彩鳳道:「你難道不是。」
谷雲飛道:「如果是,我早就已娶你做妻子了。」
彩鳳道:「這一點我不能不承認,你是有娶我的資格。」
谷雲飛道:「我卻是怎麼也不會娶你做妻子的。」
彩鳳不由得問道:「為什麼?」
谷雲飛道:「你這種女人,逢場作興玩玩是無妨,娶做妻子,簡直就像是將一個狐狸精養在家中,遲早眾叛親離,家散人亡。」
「是么?」彩鳳嬌笑不絕,眼中卻露出惡毒的神色,谷雲飛那番話似乎是觸著了她的痛處。
谷雲飛仿如未覺,道:「好像你這種女人,我們已不是第一次看見的了。」
彩鳳嬌笑不語,眼中的惡毒之色又濃了幾分。
谷雲飛嘆息接道:「誰知道我雖然沒有娶你做妻子,與你多來往幾次,還是給你唆擺教壞了我兩個忠心的手下。」
彩鳳道:「老爺子這句話又錯了。」
谷雲飛道:「錯在哪裡?」
彩鳳道:「我非獨沒有教壞他們,而且是教好他們。」
谷雲飛道;「好在何處?」
彩鳳道:「最低限度他們已懂得吃肉,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懂得啃骨頭。」
西門錦道:「所以我們對你感激得很。」
西門華接道:「不是你的話,我們還不知道自己原來一樣有資格享受一流的酒菜,一流的女人的。」
西門錦道:「我們一直都是在享受三流的酒菜和女人。」
谷雲飛道:「好像你們這樣毫無頭腦;只懂得殺人的奴才,有三流的酒萊和女人享受,已經是你們的造化,還不滿足。」
彩鳳道:「老爺子這番話……」
谷雲飛瞪眼截道:「又錯了?」
彩鳳點頭道:「一個人只要懂得殺人,就算頭腦不大靈活,不懂得做生意,利用錢再賺錢,也可以享受一流的酒菜,一流的女人。」
谷雲飛恍然道:「你們陰謀殺害我,莫非就是為了我的家財。」
彩鳳嬌笑道:「老爺子到底說對了一句話。」
谷雲飛目光橫掃,道:「你們好大的胃口。」
彩鳳笑道:「這句話又錯了。」
谷雲飛道:「怎麼?」
彩鳳道:「老爺子的一份家財,我們是三個人分享的啊。」
西門錦道:「所以我們的胃口一些也不大。」
西門華道:「最低限度,已經不能夠與老爺子相比。」
谷雲飛瞪著他們,冷笑道:「看來我方才最低限度還說錯了一句話。」
西門華道:「是那哪句話?」
谷雲飛道;「就是問你們還不滿足那句話。」
西門華大笑道:「這句話,的確是錯了。」
谷雲飛仰天長嘆,道:「人心不足,哀哉!」
彩鳳忽然說道:「老爺子還有什麼說話?」
谷雲飛臉龐一沉,道:「現在就想殺我了么?」
彩鳳道:「夜長夢多這不是老爺子的說話?」
谷雲飛啞口無言。
彩鳳又道:「老爺子如果真的沒有話說……」
谷雲飛截道:「你們即使能夠殺死我,天香樓也不是你們的。」
彩鳳道:「因為西門兄弟只是你的隨從,並沒有資格繼承你的產業。」
谷雲飛道:「而且官府方面必會追查沈勝衣與我的死因。」
彩鳳道:「我們可沒打算接管老爺子的天香樓。」
西門錦道:「根本就沒有這打算。」
西門華道;「我們唯一感興趣的只是老爺子密室中的五箱珠寶。」
谷雲飛一愕,道:「我現在倒後悔以前帶你們進出我那個密室了。」
西門錦道:「那個密室我們早已數清楚一共有七重門戶,十二道厲害的機關埋伏。」
西門華道:「我們更清楚如果有鑰匙在手,開啟手法無誤,那十二道機關埋伏也就不會發動。」
西門錦道:「跟隨老爺子出入了那麼多次,對於老爺子開啟門戶的手法,我們亦清楚得很。」
西門華道;「我們還清楚那七條鑰匙老爺子一直都帶在身上。」
彩鳳道:「那麼重要的東西,老爺子當然是貼身收藏才放心。」
谷雲飛大怒道:「好傢夥。」雙掌猛一起一落,霍霍的一掃衣衫。
西門兄弟一見連忙橫擋在彩鳳身前,彩鳳也連忙倒退三步。
三人都以為谷雲飛要出手的了,誰知道谷雲飛只不過一掃衣衫,連隨說道;「有一件事,我卻也想弄清楚。」
彩鳳旁移兩步,冷聲說道:「要問快問。」
谷雲飛道:「孔雀那件事是不是你們做的?」
彩鳳道:「不瞞你,是!」
谷雲飛再問道:「是誰出的主意?」
彩鳳道:「我!」
谷雲飛一怔,道:「為什麼?」
彩鳳冷冷道:「孔雀一向妒忌我!」
谷雲飛道:「因為她的嗓子實在太糟,還比不上你,在床上也是一樣。」
彩鳳說道:「她簡直就像是一個木美人。」
谷雲飛道:「所以在百鳥院她始終沒有你那麼吃香。」
彩鳳道:「優勝劣敗,這是必然的趨勢。」
谷雲飛道:「如此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去對付她?」
彩風道:「說起來,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谷雲飛詫聲道;「三年前,發生了什麼事?」
彩風道:「那時我被賣入百鳥院不過一年,有一個年輕英俊的貴公子看中了我,說好了辦妥正經事之後,就將我帶回家去。」
谷雲飛道:「你當時,一定是歡喜得很。」
彩鳳道:「才做了一年的妓女本來就是最希望遇上一個合適的對象,儘快離開妓院的。」
谷雲飛道;「這種心情不難明白,你那件好事莫非就是給孔雀破壞了。」
彩鳳道:「正是她。」
谷雲飛道:「她怎麼樣破壞你那件好事?」
彩鳳道;「首先她在那位公子面前將我形容成一樣東西。」
谷雲飛道:「什麼東西?」
彩鳳冷笑一聲,道:「方才你已經說過的了。」
谷雲飛一呆,道:「狐狸精?」
彩鳳道:「有關狐狸精的種種不好之處,她當然也沒有錯過。」
谷雲飛道:「那個公子不成就這樣相信她的說話?」
彩鳳道:「沒有這樣簡單。」
谷雲飛道:「她還有什麼詭計?」
彩鳳道:「也不是詭計,她不過請那位公子暗中偷窺我與其他客人在房中的情形。」
谷雲飛道:「那時候你應該停止接客的了。」
彩鳳道:「我心想嫁人之後,就沒有機會那樣瘋狂,是以才約來平日比較喜歡的幾個客人,在那幾天之中,盡情享受一下。」
谷雲飛冷笑道:「難怪有人說你是一個天生的蕩婦,那位公子看在眼內,一定非常生氣。」
彩鳳道:「他以為我只是喜歡他,才興他那麼瘋狂的,發現我對其他人也是那樣,不生氣才怪呢。」
谷雲飛道:「孔雀為什麼要破壞你的好事?」
彩鳳道:「那位公子第一個找的本來是她。」
谷雲飛道:「她的心胸,可謂狹窄的了。」
彩鳳道:「女人的心胸本來就是比較狹窄。」
谷雲飛道:「你知道這件事之後,當真生氣得很。」
彩鳳道:「當然!」
她冷笑一聲,又接道:「我當時曾經暗中發誓,將來有機會,一定要把她碎屍萬段!」
她再聲冷笑,又道:「昨夜我卻只不過將她斬開三段!」
谷雲飛不由一連打了幾個寒噤,嘆息道:「難怪有人說,如果發覺一個女人憎恨你,你最好就趕快遠離她。」
他一再嘆息,道:「一個女人憎恨起一個人的時候,原來是這麼可怕。」
彩鳳格格笑道:「我雖然說過要把她碎屍萬段,不過事隔三年,現在把她斬成三段,一口氣勉強也可以消了。」
谷雲飛道:「昨夜想必就是你將她勉強騙上那輛馬車的。」
彩鳳道:「正是我。」
谷雲飛道:「那輛馬車想必真是天香樓的馬車了。」
彩鳳道:「你以為我用得著仿製一輛么。」
谷雲飛嘆息搖頭,道:「昨夜駕車的是誰?」
西門錦道:「是我。」
谷雲飛道:「我也想到,必是你們兄弟。」
他回對彩鳳道:「孔雀既然這麼希望走趟天香樓,你要騙她當然易如反掌。」
彩鳳道:「當然。」
谷雲飛面色一寒,道:「把她斬開三段的當真是你?」
彩鳳噗哧一笑道:「你以為我真的有那麼大的膽量?」
谷雲飛一怔。
彩鳳接道:「開口的不錯是我,下手的可不是我。」
西門錦道:「其實,斬下頭顱,再斬下一條右臂,她已經嚇得幾乎暈過去的了。」
西門華道:「也是她叫住手。」
谷雲飛瞪眼道:「下手的難道是你們兄弟?」
西門錦搖頭,說道:「我還沒有這個膽量。」
西門華道:「我也沒有。」
谷雲飛道:「那麼是誰?」
彩鳳道:「是極樂。」
谷雲飛一愕道:「極樂先生?」
彩鳳說道:「他最喜歡別人這樣稱呼他。」
谷雲飛問道:「極樂先生,又是什麼人?」
彩鳳道:「是我的朋友,好朋友!」
谷雲飛追問道:「他本來叫做什麼名字?」
彩鳳道:「據說,連他自己也忘記了。」
谷雲飛道:「屍分孔雀的是他,用籃子載著孔雀的人頭去賣的也是他?」
彩鳳道;「抱著孔雀那條左臂,嚇得那個妓女小嬌魂飛魄散的也是他。」
谷雲飛道:「這個人的腦袋是不是有毛病。」
彩鳳道:「一些毛病也沒有!」
谷雲飛道:「那麼他怎開這種玩笑?」
彩鳳道:「他不過是盡量找機會尋開心。」
谷雲飛道:「將人嚇得失魂落魄他就開心了?」
彩鳳道:「開心得要命,他今天早上告訴我,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崔老六金小三小嬌當時那麼可笑的表情,那麼可笑的動作,當時他幾乎就沒有笑死,事後說起來,他仍然禁不住笑彎了腰。」
谷雲飛聽得怔在那裡。
彩鳳道:「不過也虧他想出那麼古怪的嚇人主意。」
谷雲飛忽然試探問道:「這個老怪物,現在在哪裡?」
彩鳳道:「你放心,不是在這裡。」
谷雲飛道:「果真不是在這裡,我就放心了。」
他冷笑一聲,道:「他那種毒針,沈勝衣那麼厲害的高手都可以放倒,要放倒我相信亦容易得很……」
西門錦插口道:「即使沒有那種毒針幫助,我們要放倒你也不難。」
谷雲飛冷笑道:「你們好像已經忘記,所以有今天的身手,是出於什麼人的指點了。」
西門錦道:「不過你最好也不要忘記,這幾年我們為了保護你,無日不在苦練,你卻是每日享樂,最近三年更是幾乎將武功擱置起來。」
谷雲飛聽說,目光不由落在隆起的肚子之上。
這幾年養尊處優,他已經連肚腩也長出來了。
西門兄弟也盯著他那個肚腩,那種表情就好像屠夫在盯著待宰的肥豬一樣。
彩鳳看在眼內,笑道:「老爺子大概怎麼也想不到有這一天。」
谷雲飛一聲嘆息,又道:「人家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我現在可是劍到用時方恨不常磨。」
彩鳳介面道:「劍磨五年,一定是柄利劍,不磨五年,就是利劍,也要生鏽的了。」
谷雲飛道,「我這柄利劍,還沒有生鏽。」
說完這句話,他右手就從腰間抽出了一支劍,軟劍!劍是利劍果然沒生鏽。
彩鳳道:「老爺子敢情向來劍不離身?」這句話出口,她已倒退出好幾步。
西門兄弟也不覺倒退半步。
彩鳳一見叫道:「沈勝衣你們也殺得了,難道殺不了這個老烏龜?」
西門兄弟聽到彩鳳這樣說,精神大振,各自挺起了胸膛,握著彎刀的手亦自一緊。
谷雲飛瞪著他們,道:「你們倒聽那個女人的說話。」
西門兄弟一笑。
谷雲飛道:「一場主僕,我實在不忍你們兄弟的兩條生命,斷送在這樣的一個女人的手上。」
西門錦道:「老爺子還有什麼說話要教訓我們?」
谷雲飛道:「只有一件事情,我必須提醒你們。」
西門錦道:「請說。」
谷雲飛道:「她雖然妖冶,並非妖怪,不能夠分身為二,你們則是兩個人,而且是兄弟。」
西門錦大笑道:「老爺子忘記了我們兄弟兩是胡人?」
谷雲飛一怔。
西門華道:「胡人的習俗,老爺子莫非也忘記了。」
谷雲飛搖頭道:「胡人到底是胡人,枉費我多年教導,你們現在仍然不懂得倫常之道。」
西門華道,「懂來何用?」
西門錦笑接道:「況且我們有了錢,一定會多娶幾個漂亮的老婆,絕不會因為她只是一個而發生爭執。」
谷雲飛無話可說。
西門錦又道:「老爺子現在就這樣來提醒我們,莫非是自知必死?」
谷雲飛道:「沒有了毒針你們還敢這樣狂,難道真的以為我少練了幾年功夫,便殺不了你們不成?」
聽他的說話,顯然就只知道西門兄弟是憑毒針幫助殺死沈勝衣,不知道除了毒針之外,還有軟甲。
西門兄弟相顧一眼,舉步橫移,左右分開。
那一眼之中,他們已決定以對付沈勝衣的那一套,對付谷雲飛。
那一套他們其實就是練來對付谷雲飛,有了方才一戰的經驗,他們現在雖然少了一支毒針,一樣滿懷信心。
因為谷雲飛與沈勝衣的武功一定有一段距離,沈勝衣能夠閃開的十五刀,谷雲飛未必能夠閃得開。
事實是否如此?
谷雲飛一見西門兄弟移動腳步,亦舉起腳步跨前。
他神態從容,眼瞳之中充滿了自信。
這幾年他雖然幾乎完全將武功擱下,西門兄弟練刀的時候,他間或也有時在旁觀看。是以西門兄弟的武功怎樣,他早已瞭然於胸。
他自信不出二十招就能夠擊下他們的刀,將他們刺倒。
先解決你們兩個忘恩負義的奴才,再狠狠地整那個騷蹄子一頓!
他打定了主意,腳步不停。
西門兄弟左右橫移半丈,也自向谷雲飛走去。
三人很快就置身一條直線之上。
谷雲飛腳步穩停,右手軟劍低垂,左手一捏劍訣,蓄勢待發!
西門兄弟亦停止前行,卻橫向谷雲飛左右緩步迫過去。
三步!揮刀可及!
揮劍亦當然可及,谷雲飛大喝一聲,向左猛一個箭步,三尺軟劍毒蛇一樣攔腰卷向西門華!
西門兄弟伺時發動攻勢,左右同時箭一樣撞向谷雲飛!
西門錦從后撲上,彎刀凌空飛斬,一出就是八刀!
西門華少了一刀,他揮刀斬下,刀中隱藏著七個變化,卻連一個變化也沒變,迎向谷雲飛攔腰向他掃來的那支軟劍。
因為他的身上穿著軟甲!
谷雲飛並不知道西門華的身上穿著軟甲,可是那剎那,看見西門華不要命地揮刀斬來,亦知道不妙。
因為他清楚得很,西門兄弟並不是那種一動手就與人拚命的人。
卻是不知不妙在哪裡。
那剎那他已經想到先抽身閃避,可是只是想,已無法抽身閃避。
距離實在太近了。
在這種距離之內,沈勝衣也不能夠閃避出西門兄弟的刀網之外,他又怎能夠?
「錚」一聲,軟劍已卷在西門華的腰上!
如果西門華身上沒有穿著軟甲,這一劍已足以將他攔腰斬成兩段,谷雲飛還有足夠的時間回劍應付西門錦從後面斬下來的八刀。
只可惜西門華的身上穿著軟甲,刀槍不入。
衣衫在劍鋒下裂開,西門華並未受傷,手中彎刀飛快斬下!
谷雲飛這一驚非同小可,當機立斷,棄劍急閃!
他的身形也相當快,居然閃開了西門華六刀,西門錦五刀。
西門華六刀之後還有另一刀,西門錦五刀之後還有三刀!
這四刀谷雲飛閃避不及了。
西門華的第七刀只是在他的胸膛削了一道口子,西門錦的第三刀將他整條右臂斬下來。
他慘叫起腳,飛踢在西門華的小腹上,一腳將西門華踢飛半丈。
那隻右腳才收回一半,就給西門錦斜斬下來的第七刀斬斷!
他痛極倒地!
西門錦還有一刀!
谷雲飛那個身子還未倒在地上,一顆人頭已被西門錦的第八刀斬得飛離脖子!
齊頭兩斷,好準確的一刀!
西門華的左手也很準確,一伸就將人頭接住,道:「好大的一顆人頭,只不知有沒有人敢買的呢?」
西門錦道:「你拿到街上問問看。」
西門華笑道:「我可沒有極樂先生那麼大的膽。」
彩鳳那邊道:「那麼你還不放下。」
西門華倒聽話,卻不是放下是拋下。
彩鳳拍著胸口走過來,道:「給你們嚇死我了。」
她眼裡卻一絲驚恐的神色也沒有。
西門華一把將彩鳳摟在懷中,道:「現在還害怕不害怕?」
彩鳳道:「不害怕。」
西門華俯下頭,以鬍子輕擦彩鳳的面頰。彩鳳咕咕的笑了起來,笑得就像是一隻剛生下第一隻蛋的小母雞。
西門錦旁邊看見,亦自走過來。
彩鳳即時將西門華推開,笑道:「要親熱也不是這個時候。」
西門華道:「不錯,我們還有一件事要做。」
彩風道:「記得就好了。」
西門錦聽說,連隨俯下身,翻轉谷雲飛的屍體,仔細的搜索了一遍。
西門華忙亦幫上一把。
「叮噹」的一聲,西門錦從谷雲飛腰帶上的暗囊內抽出了一串七條鑰匙,道:「找到了。」
西門華目光一落,道:「不錯就是這七條鑰匙。」
彩鳳面上笑意更濃道:「你們趕快去打開密室,將那五箱珠寶搬到來這裡。」
西門錦道:「你在這裡等我們,不要走遠,免得我們到處找你。」
西門華道:「我們將珠寶完全搬上馬車之後就離開得了。」
彩鳳笑道:「放心,就算這個院子之內有鬼出現,也趕不走我的。」
話是這樣說,「鬼」字一出口,她仍然不由自主左右一望。
西門錦失笑道:「你這是自己嚇自己,怪不得人。」
彩鳳目光一落即起,道;「你們離開之前最好將屍體踢開一旁,省得我看見害怕,也省得給別人無意闖進來看見。」
西門錦道:「這個簡單。」左右腳一踢,谷雲飛的斷手斷腳就給踢入那邊花樹叢中。
西門華抓著屍體的腰帶一揮,亦將這具只有一手一腳的無頭屍身擲向那邊的花樹叢。
西門錦再一腳,谷雲飛的頭顱,便滾向那邊的一輛馬車底下。
谷雲飛半生作賊,殺人無數,始終逍遙法外,現在卻死於非命,而且一個身子成了四份。
這難道就是報應?
沈勝衣是伏身那馬車底下。
他的眼睛睜得很大。
所有的事情他大都看在眼內,所有的說話他都聽在耳里。
他看著谷雲飛慘死西門兄弟刀下,雖然想出手相救,卻有心無力。因為他運功迫毒,也正在最要緊的關頭。
極樂先生的毒藥竟然連彪豹兄弟的解藥也無法完全化解。
他只有運功將餘毒迫出。
這一次,他渾身的功力大半集中在右肩上,如果這時候被西門兄弟發覺,即使不致於束手待斃,亦未必擋得了西門兄弟多少刀,前功盡棄不獨已,結果只怕還要送命。
谷雲飛那顆頭顱,滾進車底的時候,他已經將餘毒迫出來。
但是他仍然沒有移動。
他整個身子幾乎陷於一種近乎虛脫的狀態之中,必須調息一番才能恢復正常。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更不能夠驚動西門兄弟。
那顆人頭一直滾到他面前,只差一尺就撞在他的頭上。
人頭恰好是面向著他,充滿驚怒的一雙眼自然也是瞪著他。
谷雲飛死不瞑目。
沈勝衣雖則膽大包天,現在仍然不禁被這顆死人頭的眼睛瞪得心驚膽戰。
幸好他還可閉上眼,不望那顆人頭。
也沒有多久,西門兄弟就各自肩托著一個大鐵箱回來。
彩鳳看在眼內,開心得笑不攏嘴,她趕緊走過去,將一輛馬車的車廂廂門打開來,道:「都放在這個車廂之內好了。」
西門兄弟聽話得很,各自將肩托著的大鐵箱卸下,推進那個車廂之內。
鐵箱看來並不輕,他們托著卻腳步飛快,而且臉不紅,氣不喘。
彩風不禁疑道:「你們有沒有弄錯?」
西門錦道:「密室中只有這些鐵箱子,我們也已經檢查過了。」
西門華道,「你現在可以先欣賞一下。」
將方推進去的那個鐵箱子拉回來。
那個鐵箱子的鎖已給毀爛,他隨手一掀就將箱蓋掀開。
車箱內立時亮起了一蓬珠光寶氣。
彩鳳方待跳上車廂去,整個人已給西門錦抱起來。
這一來她無須跳上車箱也看到的了。
鐵箱內放滿了珠寶。
彩鳳嬌笑道:「這麼多珠寶,一箱已經夠我們享受的了。」
這句話出口,她忽然回頭,道:「不是說,一共有五箱的么?」
人心果然無厭足。
西門錦點頭,道:「不錯是五箱!」
彩鳳道:「還有三箱呢?」
西門錦道:「當然是仍在密室內。」
彩鳳催促道:「那麼快去搬出來。」
西門錦將彩鳳放下,說道:「這就去了。」
西門華笑道:「車廂這兩箱你可要看穩了。」
彩鳳道:「現在難道還有人與我們爭不成?」
西門華道:「沒人,可難保有鬼。」
彩鳳「哇」一聲,舉起小拳頭,力捶西門華的胸膛,道:「你好,你壞。」
西門華被打得格格大笑,道:「到底是好還是壞?」
彩鳳那個小拳頭,本來就打不痛西門華,何況西門華的身上還穿著鐵甲。
她捶了幾下,反而捶痛了自己的手,捧手佯嗔道:「你就是懂得欺負我,嚇唬我。」
西門華慌忙道;「你千萬不要生氣,我給你叩頭賠罪。」
如果他真的叩頭賠罪,不難就發現伏在車底下的沈勝衣,幸好彩鳳立即阻止他道:「不要胡鬧了,快去搬珠寶。」
西門華道:「遵命。」
西門錦插口道:「不過你既然已說出口,離開了這裡,那個頭還是要叩的。」
西門華瞪眼道:「你這個兄弟真他媽的不錯極了。」
西門錦大笑舉步。
這兩兄弟在彩鳳面前簡直就變成了兩個小丑,彩鳳對男人的手段,也不可謂不厲害的了。
看著西門兄弟走遠,彩鳳雙手往門邊一按,一屁股就坐上了車廂。
箱蓋還未蓋上,她反手一撈,從箱中撈起了一對玉鐲。
那對玉鐲子一看就知道是非常值錢的東西。
彩鳳左右手戴上,只看了一眼又脫下,忽然嘆了一口氣,道:「我這雙手現在還不適宜戴上這些東西。」
很奇怪的一句話。
為什麼現在不適宜。
西門兄弟很快又回來。
這一次他們搬來了其餘三個鐵箱子。
他們肩上各自託了一箱,合力抬著另一箱,走得雖然沒有方才那麼快,也不怎樣慢。
彩鳳忍不住誇獎一句:「你們的氣力可真不小。」
西門錦笑道;「這算得什麼?」
彩鳳連隨從車廂跳下。
西門兄弟三兩下就將三個鐵箱子全都推進車廂去。
彩鳳道:「沒有了。」
西門華笑道:「你還要?」
彩鳳道:「錢可是沒有人嫌多的。」
西門華道;「那個密室之內就只有這些了。」
彩鳳道:「既然如此我們亦只好到此為止。」她又問道:「有沒有被人發覺?」
西門華道:「應該沒有。」
西門錦道:「我們也應該離開了。」
西門華道:「一切都已弄妥,此時不走,尚待何時?」
彩鳳道:「哪一個過去開門?」
西門華道:「我去。」飛步走過去將門閂取下,將門打開,立即倒退回來。
彩鳳又問道:「哪一個駕車?」
西門華搶著道:「當然是大哥了,他駕駛的技術一向比我高強。」
西門錦道:「你什麼時候學得這樣謙虛的?」
西門華道:「這是事實。」
西門錦道:「不過以我觀察,你駕車的技術並不比我差到哪裡。」
西門華道:「黑夜駕車,還是技術高一籌的安全。」
西門錦道:「我是哥哥,做弟弟的應該服從哥哥的命令才是。」
彩鳳截口道:「好好的又爭什麼?」
西門兄弟一齊望著彩風,尚未開口,彩鳳的說話已接上,道:「你們的心意我很明白,是不是想與我坐在車箱內?」
西門兄弟默認。
彩鳳上前幾步,繞了一個彎,插身西門兄弟之間,舉起手,左右搭著兩人的肩膊,「噗哧」笑道:「都是傻瓜,現在仍然不是親熱的時間喲。」
西門錦道:「那麼你認為哪一個駕車的好?」
西門華道:「當然是你。」
西門錦道:「是你……」
彩鳳道:「不用爭,都給我駕車。」
西門兄弟一怔,相顧一眼,道:「只有這個辦法了。」
彩鳳笑接道:「以後有的是時間。」
西門兄弟不由一齊點頭,道:「不錯,不錯。」
彩鳳嬌笑一聲,鬆開了搭著兩人肩膊的手。她那雙手甫-鬆開,突然一伸。
「嗤嗤」的兩聲,兩支三寸長的鋼針突然從她的雙袖之中射出來,「哧哧」分別射入了西門兄弟兩人的額角。
她窈窕的身子旋即向後倒飛。
倒飛半丈。
西門兄弟不由都一怔。
事情來得實在太突然,太意外。
他們一怔之後,一齊都伸手向額角摸去。手才抬起了一半,他們驀地猛一聲怪叫,疾轉過了身子。
剎那間他們已想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西門錦瞪著彩鳳,道:「你……」
彩鳳嬌笑道:「我方才不是告訴你們,那種毒針極樂先生一共淬了三支。」
西門華嘶聲著:「還有兩支,在你那裡?」
彩鳳道:「現在你們額角上。」
西門錦面色慘變道:「為什麼?」
彩鳳道:「那五箱珠寶一個人獨佔是不是遠比三個人均分的好?」
西門兄弟齊聲怒吼。
彩鳳笑接道:「這個道理我就是不說,你們也應該明白。」
西門華身形一晃,慘叫道:「快給我解藥。」
彩鳳攤開雙手,道:「沒有解藥。」
西門錦道:「你在說謊。」
彩鳳嘆了一口氣道:「我一生中難得有一句老實說話,你們竟然不相信,我實在傷心得很。」
西門華野獸也似一聲咆哮,道:「你這個女人,我……我把你碎屍萬段。」
他拔刀出鞘。
刀出鞘一半,他突然打了一個旋子,咕咚地摔在地上,一張臉已變成紫黑色。
西門錦一張臉也在發紫,他奮力拔出那把彎刀,舉步向彩鳳走過去。
一步,兩步,三步。
刀刷地斬在地上,西門錦人亦倒在地上,一張臉亦已紫黑。
那麼厲害的毒藥暗器射入了額頭,他還能支持到現在才倒下,已經是奇迹了。
彩鳳即時一拍胸口嚷道:「好厲害的毒藥,嚇死我了。」
她當然並沒有嚇死。
在她的眼中,也只有喜悅之色。
好厲害的女人。
彩鳳連隨走回去馬車那邊,拉過了韁繩,縱身躍上了車座。
車座上除了馬韁之外,還有一頂范陽笠子,一件披風。
彩鳳將范陽笠子往頭上一戴,披風往身上一搭,取過馬鞭,左手拉韁,右手揮鞭,驅車奔出。
她原來還有幾分小聰明。
一個好像她這樣美麗的女人,夜間駕著一輛這樣華麗的馬車,給人看見了,一定會起疑。
所以她先戴上笠子,再搭上披風遮著身上的衣服。
她身上的脂粉香味卻掩蔽不了。
脂粉香飄。
幸好天香樓的馬車,裡面必放香料,本來就已經是一輛香車。
所以就算路上遇著人,嗅到了脂粉香味,也未必會懷疑這車把式是一個女人。
美人香車;此去何處?
車輪方開始轉動,沈勝衣已經採取行動,伏著身子一翻,變成了仰卧。
車廂一駛過,他雙手就抓住了車廂的門框,整個身子旋即一提,離開地面。
他右手將車門拉開,身子便斜竄了進去!
動作雖然不大靈活,比方才已好了很多,居然沒有弄出多大聲響。
他旋即將門關上。
車聲轔轔,彩鳳的心情又緊張,並沒有聽見沈勝衣弄出來的那些聲響。
事實她亦想不到,竟然有這種事情發生,車廂內竟然會偷進了一個乘客。
這個乘客而且又是她以為毒發身亡的沈勝衣。
馬車出門右轉。
轉過了幾條街道,就到了全城最荒僻的地方。車行更快。
馬車賓士了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了城東郊的一個山谷之外。
彩鳳驅車不停,直入山谷。
極樂先生那個極樂庄也就在這個山谷中。彩鳳也就將馬車停在極樂庄的門前。
如此看來,沈勝衣早上在庄外聽到的那個與彩鳳一樣的聲音,相信並不是聲有相似,真的是彩鳳的聲音了。
為什麼彩鳳將馬車駛來這裡?
極樂先生與她其實又是什麼關係?
彩鳳將馬車停下,馬鞭往車座一插,連隨脫下笠子,卸下披風,跳下車來。
她才走到莊院的門前,莊院的大門便自動在內打開,一隻鳥探頭出來。
是鳥不是人。
死亡鳥。
今夜天空上也有月。
明月。
月明如水,整個山谷都浸在凄冷蒼白的月光中。
那隻死亡鳥映著月光,通體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寒芒。
彩鳳竟然一些也不害怕,反而走上前,伸手一摸那隻死亡鳥的頭,嬌笑道:「怎麼今夜你又穿上這件鳥形衣?」
死亡鳥張嘴道:「現在不穿,以後只怕很難有機會再穿的了。」
張的是鳥嘴,說的竟然是人話,並不是「呱呱」的叫.鳥形衣?這莫非只是一件衣服?穿在一個人的身上,這個人是誰?
彩鳳奇怪道:「為什麼?」
死亡鳥嘆息道:「沈勝衣追到了這個地方,又豈會不疑這個地方,懷疑我?他雖然離開,一兩天之內必會再來,我這件苦心研究,精工製造出來的鳥形衣,只好找一處地方埋下,以免給他找出來。」
彩鳳笑道:「你若是擔心這個人,現在大可以放心了。」
死亡鳥道:「哦?」
彩鳳道:「西門錦暗算得手,已經將你給他的那支毒針射進了他體內。」
死亡鳥一怔道:「當真?」
彩鳳道:「假不了。」
死亡鳥道:「死了沒有?」
彩鳳道:「現在應該已死了。」
死亡鳥大笑。
笑聲忽一頓,奇怪地問道;「那支毒針西門錦不是預備拿來暗算谷雲飛?」
彩鳳道:「暗算沈勝衣豈非更好?」
死亡鳥道:「是你的主意?」
彩鳳道:「我既然知道他已經調查你這個人和極樂庄這個地方,有機會又豈會不替你除去這禍患,以免你再為他煩惱。」
死亡鳥大笑道:「好孩子,也不枉我疼你一場。」
他隨即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彩鳳道:「說來話長。」
死亡鳥道:「進內坐下細說。」
他急不可待地轉身舉步,彩鳳一笑,亦步亦趨,卻沒有關上門。
這個時候,這種地方,她絕不會以為還有人瞎闖進來。
何況門外還有一輛那麼貴重的馬車。
他們身形才消失,沈勝衣便推開車廂的門戶,狸貓一樣溜出來。
肩膊的傷口已經沒有血流,他動作的靈活,與負傷之前根本就沒有分別。
這半個時辰之內,他一直在車廂里運功調息,現在已經完全恢復正常了。
彩鳳將馬車停下,他就挑起半個車窗帘子偷窺。
看見彩鳳與那隻死亡鳥的說話,他心中的驚訝實在難以形容。
再聽清楚那隻死亡鳥的聲音,他更加奇怪了。
那隻死亡鳥的聲音,不就是極樂先生的聲音?
沈勝衣決定跟進去探聽其中秘密。
出了馬車,看清楚了周圍情形,沈勝衣立即一個箭步竄到那邊牆腳下。
然後他貼著牆壁緩緩向門那邊移去。
他不得不小心。
因為到現在為止,對於極樂庄這地方他仍然非常陌生,也無法確定,極樂庄是否只住了極樂先生一個人。
到了門邊,他也傾耳靜聽了好一會,才移步向門內轉入。
向門的那個廳堂燃著燈火,極樂與彩鳳,並非對門而坐。
燈光將他們的影子照在糊紙上。
他們是坐在廳左:
沈勝衣大著膽子踏上石徑走向廳堂。
他的腳步起落甚慢,著地無聲,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分肌肉都在作戰狀態』,準備隨時應付突來的襲擊。
石徑的兩側都是鐵網連成的鳥籠。
凄迷的燈光之下,仍然隱約看見棲滿了無數雀鳥。
那些雀鳥大都已入睡,可是仍然有部分瞪著眼睛,不時發出種種奇怪的叫聲。
沈勝衣幾乎貼著石徑左面的鐵網前行,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看到那些妖異的鳥眼,聽到那些奇怪的鳥叫,他忽然有一種感覺,以為自己是走在幽冥之中。
這種感覺一生,沈勝衣自己也險些忍不住笑出來。
因為他從來都沒有到過幽冥,根本就不知道所謂幽冥,到底是什麼樣子。
這個地方在日間縱然很美麗,在夜間,未免太恐怖了!
沒有襲擊。
沈勝衣平安來到廳堂之前,他轉入左面走廊,手指沾口涎點破糊紙,偷眼往內望。
彩鳳與那隻死亡鳥正就是坐在廳左一張雕滿了鳥紋的桌子旁邊。
非獨桌子雕著鳥紋,椅子也是,整個廳堂的所有器具不是雕成鳥紋,就是形狀如同雀鳥。
廳堂處更掛滿了鳥籠,有竹制的,有玉雕的,竟然還有金銀打的。
這個極樂先生豈止喜歡雀鳥,簡直愛鳥成狂,成痴。
甚至他本人,現在也是藏在一套鐵打的鳥形衣服之內。
死亡鳥的頭放在桌面之上。
鳥頭是鐵打的,鳥身也是鐵打的。
這並非一隻真正的死亡鳥。
精鍊的上等鐵,打得非常薄,薄而堅韌,堅韌且刀槍不入。
本來是鳥頭的地方,現在卻露出一個人頭。
白髮蒼蒼,眼瞳如白霧,一面惡作劇的笑容。
極樂先生!
藏在鳥形衣之內的正就是這個極樂庄的莊主。
他現在笑得特別開心。
因為彩鳳正告訴他谷雲飛被西門兄弟斬成了四件。
他笑道:「西門兄弟的膽子未免太小,大好人頭,應該拿到街上叫賣。」
彩鳳道:「他們非獨膽子小,而且愚蠢得可憐。」
極樂先生道:「你這樣說,他們是必已死在你袖中的毒針之下。」
彩鳳道:「那些毒藥果然很厲害。」
極樂先生道:「你以為我是騙你。」
彩鳳道:「我豈會這樣以為。」
她忽然起身,一擰腰,坐在極樂先生的腿上,道:「你又怎捨得騙我?」
極樂先生道;「那些珠寶到手了?」
彩鳳道:「就在門外那輛馬車內,一共是五箱。」
極樂先生道:「我花了三夜,才想出這個計劃,沒有理由不成功。」
彩鳳道:「沈勝衣的出現,卻是幾乎破壞了這個計劃。」
極樂先生道:「他的出現並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彩鳳道:「任何計劃,多少都難免有些意外阻撓一下。」
極樂先生道:「你要報復,我替你結果孔雀,你要有錢,我也已替你設辦法弄到手,現在氣消了,錢有了,你應該很快樂了。」
彩鳳嬌笑道:「快樂得要命。」
極樂先生道:「沒有東西可想了。」
彩鳳笑道:「誰說沒有?」
極樂先生一哦道:「你還要什麼?」
彩鳳雙手摟住了極樂先生的脖子,道:「要你!」
極樂先生呵呵大笑道:「我既不年輕,又不英俊,你要來幹什麼?」
彩鳳道;「要你來床上侍候我。」
極樂先生道:「這句話若是讓人聽到,準會笑掉牙。」
彩鳳道:「他們又怎知道這麼多年來就只有你一個人能夠真正讓我滿足。」
極樂先生道:「你大概還不知道每一次侍候完你,我最少要吃九斤藥材,再休息三天。」
彩鳳道:「那麼一個月總有十天真正快活。」
極樂先生大笑道:「一個月十天,你是存心要我的命了。」
彩鳳親了親極樂先生,道:「我怎捨得要你的命喲。」
沈勝衣在外面聽見,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到現在,他總算弄清楚這一男一女的真正關係,這種關係並不正常。
這兩人的心理無疑亦入於變態。
極樂先生旋即道:「看來你是怎麼也不肯放過我的了。」
彩鳳道:「難道你又可以沒有我?」
極樂先生搖頭道:「不可以。」
彩鳳道:「那還不趕快收拾行裝。」
極樂先生一怔道:「幹什麼?」
彩鳳道:「離開這個極樂庄。」
極樂先生道:「為什麼?」
彩鳳微喟道:「你賣人頭只顧尋開心,沒有將面龐蒙上,崔老六金小三可是認得你,我相信,明天官府一定會派人來抓你回去,一對面,可就糟糕了。」
極樂先生道:「少擔心,崔老六金小三兩個人當時是醉酒之中,我只要一口咬定,他們是醉眼昏花,看錯了人,官府能拿我怎樣?」
彩鳳道:「還是離開了比較安全。」
極樂先生一再搖頭道:「給我一個月時間,我也許能夠離開。」
彩鳳道:「為什麼要一個月?」
極樂先生道:「其實一個月時間,我相信也無法完全搬走這個莊院的雀鳥。」
彩鳳道:「你是拋不下那些雀鳥。」
極樂先生道:「你應該明白。」
彩鳳道:「有那五箱珠寶,你可以再買回來。」
極樂先生道:「那些雀鳥並不是全部只是要有錢就可以買到的。」
彩鳳道:「那你可再到處去搜羅。」
極樂先生道:「你難道忘記了我搜羅那些雀鳥,前後花了多少時間?」
彩鳳沉默了下來。
極樂先生道:「你放心,即使留在這個莊院官府也拿我沒辦法。」
彩鳳道:「可是我……」
極樂先生道:「你更加簡單,只要將那些珠寶埋藏起來就是!」
彩鳳道:「哦?」
極樂先生道:「沈勝衣,谷雲飛,西門兄弟全都是武林高手,你就是自己承認是你陰謀殺死他們,有沒有人肯相信。」
彩鳳想想道:「這倒是。」
極樂先生道:「官府必須掌握足夠的人證物證,才能夠將人判罪,他們哪有人證……」
一個聲音突然截斷了他的說話,道:「這裡就有一個了!」
極樂先生彩鳳一驚回頭,目光及處,失聲道:「沈勝衣?」
沈勝衣懶洋洋的挨在門旁,盯著極樂先生,道:「物證那方面,你身上穿著的鳥形衣,還有門外彩鳳姑娘駕來的那輛大馬車,我就認為已經足夠了!」
彩鳳面色慘變,不覺站起。
極樂先生亦自站起身子,隨即將桌上的鳥頭往頭上一套。
極樂先生又變成了一隻死亡鳥。
沈勝衣仍然盯著他,道:「我最初已經有些懷疑死亡鳥是人扮的了,想不到你竟然能夠利用那雙翅膀的震動在空中飛翔,佩服!佩服!」
極樂先生的語聲從鳥頭中傳來,道:「彼此。」
彩鳳見鬼一樣盯著沈勝衣,脫口問道:「你不是已經中了毒針?」
沈勝衣道:「這是事實。」
彩鳳道:「怎麼你不死?」
沈勝衣道:「因為我服下解毒藥。」
極樂先生追問道:「哪來的解藥?」
沈勝衣道:「你有沒有聽過唐門彪豹兄弟?」
極樂先生道:「聽過,他們兩人聽說煉成了一種銷魂蝕骨散。」
沈勝衣道:「而且還有解藥。」
極樂先生道:「你認識他們?」
沈勝衣道:「認識唐彪。」
極樂先生道:「他送了一些解毒藥給你?」
沈勝衣道:「不錯。」
極樂先生道:「那麼銷魂蝕骨散的解藥又豈能夠化解那種毒藥。」
沈勝衣道:「再加上我深厚的內功就能夠了。」
極樂先生一怔,道:「原來如此。」
彩鳳接問道:「你怎會找來這裡?」
沈勝衣道:「我本來就沒有離開那個院子,一直伏在那輛馬車之下運功迫毒,到你將馬車駛出那個院子之時,我已經好得七七八八,為了追查真相,索性就溜進車廂內。」
彩鳳道:「你」
只說了一個「你」字,她便氣得不能夠說下去。
沈勝衣很明白她的心情,沒有再跟她說下去,轉對極樂先生道:「到現在,整件事我大抵已經明白了。」
極樂先生道,「這是說仍然有些事不明白。」
沈勝衣道:「只是一件。」
極樂先生道:「何不問明白?」
沈勝衣道:「為什麼你這樣聽從彩鳳的吩咐,她叫你殺人你就殺人,叫你替她陰謀奪取他人的家財你就替她想辦法?」
極樂先生一笑,反問道;「你知道我平生喜歡的是什麼?」
沈勝衣不假思索,道:「鳥!」
極樂先生道:「彩鳳是什麼?」
沈勝衣道:「一種鳥的名字。」
他一怔問道:「你就是因此,特別喜歡,一切順從她。」
極樂先生道:「是!」
沈勝衣詫異道:「孔雀也是種鳥名,為什麼你又忍心將百鳥院的孔雀分屍?」
極樂先生道:「我這個莊院之內養著四對孔雀,我知道孔雀是怎樣了,她雖然叫做孔雀,完全不似孔雀。」
沈勝衣道:「當然,她只是個人。」
極樂先生道,「不錯,只是個人。」
沈勝衣道:「彩鳳也是一個人。」
極樂先生忽問道:「你有沒有見過真正的鳳鳥?」
沈勝衣道:「沒有。」
他下面的說話還沒接上,極樂先生已截道:「根據古書的記載,鳳鳥這種鳥是一種神鳥,麟前鹿后,蛇頸魚尾,鸛顙鴛腮,龍文龜背,燕頷雞啄,五色備舉。出於東方君子之國,翱翔於四海之外。」
沈勝衣道:「你以為真有一種這樣的鳥?」
極樂先生道:「不以為。」
他一頓接道:「所以我說鳳鳥其實就是她那個樣子,你敢不敢說不是?」
沈勝衣苦笑道:「這是聊勝於無。」
極樂先生毫不否認,道:「正是!」
沈勝衣道;「以我所知,天下不少女子都是以鳳為名,甚至以鳳為姓。」
極樂先生道:「我知道,不過我第一個卻遇上她。」
沈勝衣道:「你的腦袋,是不是有毛病?」
極樂先生道:「每一個人的腦袋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毛病,我當然不會例外。」
沈勝衣道:「現在你那個腦袋又在動什麼念頭?」
極樂先生道:「當然是消滅證據。」
沈勝衣道:「你想好了沒有。」
極樂先生道:「想好了。」
沈勝衣道:「如何?」
極樂先生道:「過來,我告訴你。」
沈勝衣竟然應聲走進廳堂斜向極樂先生行過去。
才走到堂中,「呱」一聲怪叫,極樂先生就飛了起來。
沈勝衣立即停步,極樂先生幾乎是同時向他撲落。
鳥翼先到,鋒利的鳥翼刀一樣斬向沈勝衣的咽喉!
最好的消滅證據方法,極樂就是殺人。
沈勝衣早巳提防了,身形立即後退!
鳥翼過處,掛著的鳥籠嗤嗤的斷折紛飛!極樂先生的一雙鳥翼無疑就是一對厲害的兵器。
他左翼擊空,右翼又擊到,雙翼拍擊,斬削,一雙腳同時配合踢擊。
鳥形衣雙腳的鉤爪也是兵刃!
尖長的鳥嘴何嘗不是!
他渾身兵刃,而且渾身都刀槍不入,這下子全力展開攻勢,只打得沈勝衣連連向後退。
沈勝衣左手劍雖然迅速,可是那一雙鳥翼根本就已是一雙大盾牌,一合便將他所有的攻勢完全擋開去。
即使他的劍搶到空隙,從那雙鳥翼之中刺入,也無法刺傷極樂先生。
極樂先生唯一的弱點,只有那一雙眼睛,他顯然也知道這一點,故眼睛的部份,防守得特別嚴密。
沈勝衣一時間只有後退的份兒。
廳堂雖然也相當寬闊,但是鳥翼一張開,已佔了三分之一的空間。
沈勝衣連左右閃避都成問題。
一退再退,後面已是牆壁。
極樂先生又是「呱」一聲怪叫,雙翼盡展,迴旋疾斬了過去。
沈勝衣頎長的身子剎時箭一樣上射。
鳥翼從他的腳下斬過,斬在牆壁上。
牆壁碎裂,粉屑激飛。
沈勝衣一拔兩丈,左手劍擊在屋頂之上。屋頂劍光中裂開了一個大洞,沈勝衣連人帶劍射了出去。
極樂先生人剎那亦自凌空飛撞屋頂。
「嘩啦」的一聲,一大片瓦片硬硬給極樂先生撞碎,他勢子未絕,穿出了屋頂,凌空一旋,落在瓦面之上。
沈勝衣卻已立足在石徑上空的鐵網。
極樂先生呱呱怪叫聲,瓦面上振翼飛起,飛向沈勝衣!
一發動攻勢之後,他簡直將自己當做一隻鳥,一句人話也不再說,只是呱呱地怪叫。
「呱呱」的怪叫聲中,極樂先生已飛臨石徑的鐵網上空,翼爪當頭向沈勝衣拍抓擊下!
沈勝衣只等他飛近,左手劍一沉,嗤嗤一陣異響,在鐵絲網上劃了一個圈,人連隨滾身閃出。
所有的動作都是在剎那之間完成。
他人才滾出,極樂先生已凌空擊落!
翼爪一擊空,他雙腳自然落在鐵網上,正是沈勝衣以劍劃了一圈的那片鐵網。
鐵網已被劍削斷,極樂先生一踩下,那一圈鐵網立時下跌,極樂先生下半身,立時從網洞中跌了下去。
他雙翼卻齊肋擱在鐵網之上。
沈勝衣這一著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雙腳懸空,無處著力,一時間再也飛不起來。
沈勝衣人劍即時飛回,劍挑極樂先生頭戴著的死亡鳥頭。
鳥頭一挑開,他的劍便可以架在極樂先生的頸上迫使他就擒。
極樂先生已無從閃避,但沈勝衣的劍一挑到,他擱在鐵網之上的雙翼卻突然一合!錚一聲,沈勝衣的劍立被夾在雙翼之中。
極樂先生這一著沈勝衣同樣意外。
還有他更意外的事情。
那雙鳥翼一合,上面的羽毛竟一支支飛了出來,就像是一支支的飛刀。
沈勝衣若是只顧拔劍,不難就傷在這些羽毛飛刀之下,而一般人的習慣,兵器被敵人夾住,第一件要做的事情,當然就是將劍拔回。
沈勝衣竟然例外,手中劍一被鳥羽夾著,他竟然立即鬆手棄劍,倒翻了出去。
他並非知道極樂先生這套死亡鳥衣的秘密,只是剎那之間,聽到了「卡」的一聲機簧響聲。
他反應的敏銳,經驗的豐富,又豈是一般人所能夠相比?
鳥羽飛刀一支支從他的胸腹之上飛過,他在鐵網上一個翻滾,左手往右肩袖上一抽一翻,一點寒芒就從他的右手飛出,飛向極樂先生的左眼!
那支毒針他拔出了之後,隨手插在右肩衣袖之上,本來就是以便必要時,多一樣武器使用,現在卻拿來作暗器使用。
這本來就是暗器。
極樂先生實在想不到沈勝衣居然也會用暗器!
他也想不到沈勝奉竟然能夠閃避得開那些羽毛飛刀的突襲。
那剎那他只知道沈勝衣是被羽毛飛刀射倒,不由「呱」的又一聲鳥叫。
這一聲鳥叫才出口,毒針已射入了他的左眼。
高興的叫聲立時變成恐懼。
極樂先生半身猛一振,周圍的鐵網盡斷,整個身子跌下了石階。
彩鳳這時候已經從廳堂之內奔出來,一見驚呼一聲,走過來扶起了極樂先生。
沈勝衣即時從破網中躍下。
極樂先生瞪著沈勝衣,左眼已沒了神彩,突然道:「你用的是不是我的毒針?」
沈勝衣道:「正是。」
極樂先生慘笑道:「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沈勝衣道:「生死關頭怪我不得。」
極樂先生道:「你若是不用這支毒針,我第一批羽毛飛刀射出,必取你性命!」
語聲一頓,又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死之外,別無選擇!」
他忽然轉頭望著彩鳳,道:「你應知自己罪大惡極,一入衙門,必死無赦?」
彩鳳點頭。
極樂先生長嘆一聲道:「你既是鳥中的女王,焉能夠陷身牢獄,法場斬首?」
這句話出口,他突然回翼,抱緊了彩鳳,鋒利尖長的鳥嘴同時刺入彩鳳咽喉。
彩鳳竟完全沒有閃避,竟露出笑容,含笑迎接這種突然的死亡。
沈勝衣完全來不及阻止。
他瞪著兩人相擁倒下,一時間,心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半晌,他如夢初覺,仰天嘆了一口氣。
天上仍有月,月色仍如水。
鐵打的死亡鳥衣在月色下一樣閃爍著那種令人心悸的寒芒,這隻死亡鳥卻已死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