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血染幽谷
林元生忙倒退一步,四下搜索原因,卻是一無所得。
葉芍妹跟了過來,笑道:「凡人的氣力雖大,但仍是無法與神鬼相較的。」
此刻,廳堂中眾人,有的神態凝重,有的表情迷茫,有的驚容滿面,只聞「劈劈啪啪」和「吱吱唧唧」之聲,充滿了離奇與恐怖的氣氛。
林元生想了一想,認為天外老人年紀大,見聞多,也許知道其中原因,遂走將過去,道:「你老人家見聞廣博,可知這種情形是什麼道理?」
趙茵茵搶先道:「鬼怪作崇嘛,這還要問么?」
林元生道:「小可不信鬼怪。」
天外老人茫然道:「看情形,乃是有人作法。」
林元生道:「什麼法?」
天外老人道:「一種邪術,但這種邪術早已失傳,而聽聞這種邪術,並無這等威力。」
林元生道:「請你老談談這法術的來源。」
天外老人道:「眼下情形,是否那種邪術所致,我還不敢硬斷。」
「相傳二三百年前,崛起一教,叫什麼『白蓮教』,教徒都懂得一些邪術,如能使一件笨重的物體停在空間,可使甲地的金銀珠寶,自動飛到乙地去,以及障眼法,人身前,仍看不見他,也能使木魚走路。」
林元生道:「如此說來,這裡情形,一定是白蓮教的教徒所為了。」
天外老人道:「但聽說白蓮教徒使法時,必須燒香焚符,口念咒語,始有靈驗,這裡既無人燒香焚符,也無人口念咒語,竟能弄得滿堂桌椅自動,而白蓮教絕跡多年,老朽瞧來,可能另有邪門。」
林元生點了點頭,側首向花倩如等看去,見他們正在交頭接耳,低頭商議。
他回頭瞧黃太公等,黃太公和黃二公,仍是滿面淚痕,優心仲仲。
於是,他斷然道:「趙老,眼下怪誕,無論是什麼邪門,小可認為都不會有多大害處,暫且不去管他,要緊的,還是黃、胡二家之爭,趙老對此事有何主張?」
天外老人道:「若非哥兒借宿到此,老朽差點為奸人利用,現在,事情已經明朗,自要主持公道。」
林元生:「好,但不知趙老如何主持公道?」
天外老人傷亡黃家四位客人,林元生一句不提,目的是要把天外老人拉過去,共同對付花倩如。
天外老人對傷亡賴光漢等四人之舉,很感後悔,如今若不把花倩如等趕走,那還有臉見人。
於是,他冷哼一聲,向前走近了四步,道:
「胡玉宣,你想死想活?」
胡玉宣戰戰兢兢道:「請你老人家饒命。」
天外老人道:「既不想死,就切切實實聽老朽之言。」
胡玉宣道:「請趙老吩咐。」
天外老人道:「立即滾回去,以後再不許慫恿子孫欺負黃家。」
胡玉宣道:「小老兒聽命。」
天外老人道:「還有,回去后立即把你家中的客人趕走。」
胡玉宣為難地道:「這個……如他們不肯走,小老兒也沒有辦法。」
天外老人雙目一瞪,喝道:「胡說,你不招待他們,他們還會賴在你家中不成?」
花倩如冷冷一笑,道:
「趙伯父,你別自恃武功,倚老賣老,欺負善良,嘿嘿,我們並不欠他房租飯錢,愛來就來,愛走就走,誰也無理干涉。」
天外老人勃然大怒,道:「你可是要霸佔雙龍庄?」
花倩如道:「趙伯父,你說話應該小心點,我不是胡玉宣,別遭殺身之禍!」
天外老人人老火氣大,忙退了回來,將懷中的趙茵茵往林元生懷中一送,道:「請哥兒替我照顧小孫!」
抽身走將出去。
趙茵茵膝骨脫臼,雖已接回,卻未痊癒,不能行動,天外老人盛怒之下,沒有想到其孫女已是個大姑娘了,而忽略男女授受不親之古訓,弄得林元生好不尷尬。
趙茵茵被林元生抱著,如在她爺爺懷中一樣,緊抱林元生脖子,粉臉貼著林元生胸脯,如一隻柔順的羔羊。
她這舉動,是否真不懂事,抑或是芳心深處有鬼,卻不得而知了,不過,哪按常理說,她應該懂事了。
卻說天外老人提著拐杖,直到廳中,向花倩如招手道:「你出來,老朽倒要領教幾招。」
花倩如輕蔑一笑,道;「你的武功誠然罕見,卻還不配與我過招!」
天外老人道:「老朽從不信邪,有種就出來一較高下。」
花倩如道:「可以,不過,我們必須有個名堂,如是意氣之爭,我可不奉陪!」
天外老人道:「誰說是意氣之爭,你霸佔雙龍庄,老朽是雙龍庄舊友,非得把你趕走不可!」
花倩如道:「好的,我們以百招為限,如百招之內,能勝我一招半式,我立即率人而去,永不復返雙龍庄,若是你輸了,也得立即離開,不許干涉雙龍庄之事。」
天外老人道:「好!」
花倩如道:「還有一事得先行說明。」
天外老人道:「什麼事?」
花倩如道:「在你我動手之時,任何人也不得插手,否則,誰方之人插手,就算誰方之人輸。」
她提此條件下,不外是恐林元生趁機偷襲於她。
天外老人道:「若是百招之內不分勝負呢?」
花倩如道:「百招之內必分勝負,若不分勝負,再定道兒。」
天外老人道:「好,請出來吧!」
花倩如冷冷一笑,大步走出。
司徒墨林忙道:「山主,此老不同凡響,不能不用武器。」
花倩如道:「也罷,我已十年未與人動手了,想不到第一次動手,就要用武器。」說著,自衣下拔出一把八寸來長,綠光閃閃的怪劍。
天外老人風劍一怔,道:「你身懷此劍,定然也知『天女劍法』了。」
花倩如道:「你倒相當識貨,豈止『天女劍法』,梵剎神尼的全部武功,均已在我腹中。」
天外老人道:「嘿嘿,老朽也非省油之燈,即使梵剎神尼在世,也未必能在百招內勝我。」
花倩如道:「好,你就試試瞧吧。」
說著,手中短劍一揚,驀地一道綠光竄去。
綠光乍出,廳堂大亮,冷氣森森。
天外老人大喝一聲「來得好!」舉拐朝射來綠光擊去,綠光給拐杖擊個正著,發出「波」的一聲,綠光旋即化為無數星光熄滅。
林元生見狀,不由大驚,暗忖:難怪她統御許多特號高手,原來竟也能以劍氣傷人於丈外!
花倩如後退一步,冷笑道:「好功夫,再接這一劍!」說著,又原式使出一道劍氣,不過,此番使出的劍氣,去勢卻不相同。
所謂不同,劍氣並未對準天外老人的身子,而是由天外老人左側徐竄而過!
但越過天外老人三四尺時,花倩如手中短劍突地一擺,越過天外老人的劍氣,突地回頭,疾向天外老人背心竄回。
趙茵茵見狀,不由驚叫起來。
林元生點頭道:「這是御氣之術,這花倩如當真厲害萬分,無人能及。」
天外老人似乎背後有眼,忙一側身,又揮拐杖將劍氣擊散!
當下,冷冷說道:「還有什麼絕學,儘管使過來。」
花倩如淡淡一笑,道:「才兩招,你急什麼?若百招之內,勝不了你,就算我敗好了。」
天外老人道:「好大的口氣!」
花倩如又淡淡一笑,陡地欺身而進,寶劍連揮,綠光大盛,把天外老人罩在光幕之中。
廳堂中,一時大亮,只是這種光亮,十分刺眼,使人不敢直視,而更有森森冷風在廳中蕩漾,懾人心魄。
天外老人怒吼如雷,一面舞動拐杖護身,一面覓機反擊,杖風呼嘯,威猛無倫,不愧受雙龍庄眾人敬畏。
二人一來一往,倏東倏西,忽上忽下,在劍光杖影之間,瞧不清誰是花倩如,誰是天外老人。
趙茵茵瞧得心顫膽悚,全身打抖,急道:「林相公,快把我放下,去助我爺爺一臂之力。」
林元生道:「不妨,眼下情況,雙方勢均力敵,誰也難佔到便宜!」
趙茵茵道:「你看得清他們的動作么?」
林元生道:「看得清,你爺爺穩紮穩打,佔了功力深厚的便宜,花倩如卻佔了劍法精奇,身法神妙,和手中寶劍的便宜。」
趙茵茵道:「她占那麼多便宜,我爺爺一定打不過她,你還是趁早助我爺爺一臂之力吧,我求求你。」
林元生也有此看法,天外老人決打不過花倩如,因為花倩如的身法實在太玄了,不可能做到的事,她竟能做到,使人無從猜測她出擊的方位。
驀地,他靈光一轉,似乎這種身法曾經見過。
他凝思一想,恍然大悟,這套身法,原來是「粉蝶戲花」,曾經見白紫燕使過,只是白紫燕火候不夠,不及花倩如使得玄妙。
他本不知梵剎神尼是什麼人物,此刻,他已知道了。
若梵剎經神尼尚在人間,已將近二百歲了,四十年前,她曾將此套身法傳給鬼斧手白揚飛,白揚飛之名震江湖,全是倚靠這套「粉蝶戲花」身法,但當時,白揚飛雖得梵剎神尼之傳授,卻也不知梵剎神尼究系何人。
談起梵剎神尼,老一輩的,即使未見過她的面,也曾聽過她的威名,她入空門時,已將近百歲,早年行走江湖,才十四五歲就名揚四海,打敗過無數名震一時的高手。
此時,天外老人和花倩如已打過六十招,天外老人已顯得十分吃力,看來,難能與花倩如打過百招。
他不能從旁插手偷襲,何況花倩如和天外老人立有道兒,但又恐天外老人有失,不得不準備搶救。
於是,他把魯段平召來,將趙茵茵交給魯段平,道:「文丐宋清和居心叵測,請照顧趙姑娘。」
魯段平已接過趙茵茵,道:「林大俠只管放心。」
林元生點了點頭,向廳中走近。
花倩如陡然怒喝一聲,手中寶劍加快,身法加奇,逼得天外老人手忙腳亂。
九十招后,花倩如突然大喝一聲:「躺下!」
同時,身形倒退一丈。
眾人定眼看去,天外老人雖沒有躺下,但拐杖已成兩截,胸前被劍鋒劃了一條血槽,血流如注。
林元生忙一躍而上,將天外老人扶住,檢視傷勢,尚幸未傷及要害,不致有生命之危。
天外老人喘了幾口氣,道:「老朽敗了……」
「爺爺!」趙茵茵掙脫魯段平懷抱,一跛一拐地走來,淚痕滿面,道:「爺爺,你不能死!」
天外老人道:「爺爺死不了!」
林元生把天外老人扶回,道:「有無刀傷葯!」
魯段平道:「我有。」取出一包藥粉,替天外老人灑在傷口上,接著,冷冷一笑,大步而去。
這裡正是用人之際,他竟突然不辭而去,以他義心俠膽的為人,似乎有越常軌,一時,林元生卻猜不出他心意,無理法止。
林元生令趙茵茵解下束腰紅綾,替天外老人包紮傷口,但見傷口雖停流血,卻不同尋常,傷口附近,竟突然呈現紫黑。
再瞧天外老人臉色,似乎十分痛苦,林元生腦筋一轉,忙自懷中取出一粒解毒靈丹,給天外老人服下,把紅綾交回趙茵茵,道:「待會再包。」
走近花倩如,道:「你的劍是否有毒。」
花倩如冷笑道:「老身還須用毒劍么?」
林元生道:「趙老傷口處呈中毒之狀。」
花倩如道:「這個老身就不知道了。」
角落裡一人笑道:「傻瓜,魯段平灑的不是刀傷葯,而是毒粉。」
林元生一怔,見發話這人是葉芍妹,遂道:「你怎麼知道?」
葉芍妹道:「趙老兒傷亡了魯段平四位朋友,恨不得將趙老兒碎屍萬段,那有不趁機替朋友報仇之理,你把趙小妹交給他,尚幸他沒有施以暗算呢。」
林元生聞言,嚇出一身冷汗,心道:她說得不錯,我竟大意忽略了這些冤怨,幸好魯段平未加害趙姑娘,否則,如何向趙伯文交代?
他返回趙伯文身前,見傷口毒狀已除,但卻血流不止,沒有止血丹,如何是好?
忽然想起葉芍妹的話,其姊有止血丹,忙走過去,道:「姑娘有無刀傷葯?」
葉芍妹道:「有是有,但不能隨便給你。」
林元生道:「不是我要,是給趙老止血。」
葉芍妹道:「不管誰要,都必須有條件。」
林元生道:「什麼條件?」
葉芍妹道:「這裡事完之後,你必須跟我們姊妹到一個隱秘的地方。」
林元生道:「幹什麼?」
葉芍妹道:「有你的好處。」
林元生道:「我不想要人好處。」
葉芍妹雙目一轉,道:「就算是請你解決一個困難吧。」
林元生道:「我尚有許多急事要辦。」
葉芍妹道:「並不需要花多少時間。」
林元生想了想,道:「好吧,你先把刀傷葯給我。」
葉芍妹在乃姐繡花行囊中,取了一包藥粉交給林元生,道:「你說話要算話的呀!」
林元生接過藥粉,道:「如是光明正大這事,在下自是義不容辭。」說著,回來把藥粉灑在天外老人傷口中,把紅綾包紮好,令其祖孫到一旁休息。
只聽花倩如冷笑道:「趙老兒,你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天外老人道:「我說的是什麼話?」
花倩如道:「誰敗誰離開這裡。」
天外老人暗嘆一聲,道:「當然算數。」
背著趙茵茵,對胡玉宣道:「我希望你能縣崖勒馬,急收歹念,否則,老朽一定回來取你性命。」
趙茵茵卻念念不忘林元生,道:「林相公,謝謝你替我爺爺療傷,我家住在岳陽樓之西五里處趙家林,有暇請來我家玩。」
林元生揮了揮,道:「一定,祝你們一路順風。」
天外老人點了點頭,旋即大步而去。
花倩如見天天外老人出門后,忽然哈哈笑道:「林元生,天外老人走了,你一人能敵我們四人么?」
林元生聞言,方始明白花倩如何以要與天外老人划此道兒,原來是要孤立他,再以四人之力對付他,不禁有些心跳。
他的武功雖高,但殿部受了傷,而花倩如比他並不遜色;這仗打下來,他是絕對占不了好的,但又不能示弱,一走了之,讓黃太公由花倩如宰割。
他掃了一眼廳中情形,各椅桌仍在蹦動轉動,只因久久沒新的花樣出現,眾人皆不以為意。
只聽花倩如又道:「林元生,只要你有一些兒孝道,我不忍殺你,現在,有兩條路,任你選擇。」
林元生道:「你先說給我聽聽。」
花倩如臉孔一板,冷然道:「第一、服我一粒丹丸,第二、與我四人一拚。」
林元生道:「什麼丹丸?」
他自以為身懷能解百毒之葯,不妨選擇此路。
花倩如道:「這個你不必管,我知道你身懷解毒靈丹,只要你當面服下我的藥丸就行了。」
林元生道:「好的,不過,我得先行說明,我選擇此路,並非怕打不過你,而是要試試你的妙藥。」
葉芍妹忽地躍身前來,道:「不能試。」
林元生道:「為什麼?」
葉芍妹道:「據我猜測,她的所謂丹丸,絕非什麼毒藥,可能是攝魂丸,服下后靈性立即喪失,饒是靈芝仙丹也不能解救。」
林元生心頭一震,道:「世間有這種葯?」
葉芍妹道:「那不是葯,而是邪道中的一種符咒。」
花倩如聞言大怒,冷笑道:「那來的野丫頭,膽敢來此胡說八道,可是不想活了!」
葉芍妹嬌媚一笑道:「我才不想死呢。」
花倩如余怒猶存,道:「既不想死,就快給我滾開。」
葉芍妹道:「滾就滾。」
退回她姊姊身旁。
花倩如轉對林元生道:「怎麼樣!」
林元生心想:「她明知我身懷解毒靈丹,而還令我服藥作為一條選擇之路,這裡面一定有名堂,也許葉芍妹所說的話不錯,我不能試。」
想到這層,林遠生道:「我願意討教你們幾人的高招。」
花倩如冷森森地道:「好哇!有種!」
話畢,朝文丐宋清和一招手。
文丐宋清和忙走將過來,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司徒墨林和阿梵哈,也自動移步與宋清和並肩而立。
花倩如陰沉沉地道:「本派之成敗,在此一戰,動手之時,由我與阿梵哈與他直接而對,司徒院主和宋長老從旁相助。」
三人同聲道:「遵命。」
花倩如陰陰一笑,領首慢步走去。
林元生見四人前來,忙退至廳中,手按劍把,凝神蓄勢,準備一拚。
就在此箭拔弩張之際,葉芍妹又躍身出來,道:「林相公,你的武功,如以一對一,足可打敗他們任何一人,但要以一對四,你就非敗不可了。」
林元生也有同感,但為了救黃家田產,及黃家百餘人性命,他不得不作孤注一擲,當下,冷然道:「也未見得。」
葉芍妹急道:「我說的話一點不錯,你不能拿生命開玩笑。」
林元生道:「我選擇第一條路,你說不可,選第二條路,你又來觸我霉氣,你的居心何在?再說,事到如今,不與他們一拚,行么?」
葉芍妹道:「當然行,跟我們離開這裡。」
林元生道:「我答應過黃二公儘力支持黃家,我不能言而無信,貪生怕死一走之了。再說,花倩如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這一戰,我即使落敗而亡,她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花倩如道:「一山無二虎,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轉向葉芍妹道:「野丫頭,快給我滾開,否則我便先宰了你!」
葉芍妹道:「你宰不了我。」
花倩如鼻哼一聲,道:「我就不信。」
說著,向前逼進。
驀地,西村眾人之中,發出一聲「吱吱」怪叫,聲如受傷之鳥,又若耗子嬉春。
花倩如側首一瞧,不禁心頭一顫,忙退了回來,雙目瞪得老大,不知是何道理。
林元生等眾人循聲一瞧,也怔住了,無不驚駭不已!
原來廳中怪狀,在雙方箭拔弩張之際,不知不覺中已有了轉變,而變得比剛才更怪。
此刻,原來轉動的桌子和蹦跳的椅子,已像垂死之人,生氣十分微弱,有的已然停止不動。
然而,桌椅的動作,卻轉到人的身上去了,西村十餘人,竟有三四人原地打轉,三四人原地蹦跳,只是打轉的速度沒有桌子快,蹦跳也沒有椅子高;未打轉或蹦跳者,卻是雙目獃滯,木然不動,似是失了魂魄一般。
當真是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年多。
今夜之事,可是古往今來,也沒有人親眼見過。
而事情越演越怪,打轉的,越轉越快,蹦跳者,也越蹦越高,口中不停地「吱吱唧唧」亂叫。
那些木然不動者,竟也開始打轉或蹦跳了。
西村十餘人,除胡玉宣胡玉璉外,都似失了魂,發了瘋,怵目驚心。
林元生瞧了一陣,對葉芍妹道:「這是什麼道理,可是有人作法?」
葉芍妹佯裝茫然,搖了搖頭,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黃家祖宗顯靈。」
林元生疑信參半,道:「世間真有鬼神么?」
葉芍妹道:「當然有,否則,無數的宮、觀、廟、院,天天香客如過江之鯽,是為何來?祠堂靈位設之何用?」
林元生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
花倩如臉色鐵青,陡然怒吼一聲:「不許動!」聲如焦雷,震得瓦梁「軋軋」作響,灰塵紛紛下落。
然而,那些打轉和蹦跳者,不但不停,反轉得更快,跳得更高,「吱吱唧唧」亂叫,恍若鬼域。
但見那打轉和蹦跳者,個個臉色灰白,額上青筋暴露,雙目獃滯,汗落如雨,看樣子,如讓他們繼續打轉和蹦跳下去,非累死不可。
胡玉宣和胡玉璉低聲商議了幾句,戰戰兢兢地走到花倩如身前,道:「女俠,這種情形你瞧怎麼辦?」
花倩如道:「你還想要黃家田產么?」
胡玉宣道:「定系黃家鬼神作崇,這十餘人似乎失了魂魄,如讓他們這樣下去,勢必累死,我情願不要黃家田產了。」
司徒墨林靠近花倩如身旁,低聲道:「據老夫觀察,絕非什麼鬼神,定系有人作法搗鬼。」
花倩如道:「可是找不出作法之人,如之奈何?」
司徒墨林道:「讓我到外面瞧瞧。」
說著,一晃身,人已出了廳堂。
半盞茶工夫后,司徒墨林復自回來,雙手一攤,道:「奇怪,外面也不見作法之人。」
就這一會工夫,那蹦跳之人又有異樣。
只見他們越蹦越高,有的高達五六尺,還在空中停留一會才落下,漸漸地,在空中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又約盞茶工夫后,竟有三人停在空中,久久落不下來。
這種怪事,若非親目所睹,誰也不會相信。
司徒墨林靈念一轉,又對花倩如低聲道:「山主,你有無覺得這兩個阻我們行事的狐媚女人有問題?」
花倩如瞧了一眼端坐角落的葉蘭姐和站在林元生身旁的葉芍妹,道:「有什麼問題?」
司徒墨林道:「初時,事事皆由姊姊出頭,在椅桌有異后,姊姊卻端坐不動,凡事由妹妹處理,有無可能就是她們姊妹搗的鬼?」
花倩如道:「她們姊妹雖值得懷疑,但可能性不大,因為聽說,無論什麼邪法,皆需焚香化符,口念真言,方始有靈。」
阿梵哈插嘴道:「這還不簡單,讓我前去劈她一掌,便知是否她了。」話畢,即欲向葉蘭姐走去。
司徒墨林忙把阿梵哈拉住,道:「不可造次,果若是她,她能使人停留空中,久久不落,本領自然非小,你這等毫不戒備而去,勢必遭害。」
阿梵哈道:「自古道『邪不敵正』,我不相信她能害死我。」
司徒墨林道:「但古人也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明知我們的身手,而尚敢施法搗鬼,自然有她的倚恃。」
阿梵哈仍不服氣地道:「難道我們就這般任其戲弄么?」
花倩如道:「究竟是不是她們姊妹搗鬼,尚還不知道,去瞧瞧未嘗不可,但要小心一點。」
阿梵哈道:「我自會小心。」
說著,取下項上念珠,向前走去。
但見他走了五七步,忽地一個趨趄,停了下來,舉手敲了敲腦袋,半晌,才繼續前進。
方走三五步,又停了下來,面對葉蘭姐,良久不動。
花倩如大驚,喝道:「大師怎麼啦?」
阿梵哈聽若無聞,依然木立不動。
司徒墨林頓腳道:「糟!老禿驢也中了邪!」
花倩如急道:「快去把他扶回來!」
司徒墨林猶豫了一下,走上前來,一瞧阿梵哈,情形與西村中邪之人一樣,臉色灰白,雙目獃滯,只是沒有打轉或蹦跳而矣。
司徒墨林在阿梵哈肩胛拍了一掌,喝道:「老禿驢,快念你的金剛經!」
阿梵哈仍是木然不知所覺。
司徒墨林內心大急,兩手扶著阿梵哈雙肩,猛力搖晃,一時用力過猛,竟把阿梵哈搖倒在地。
司徒墨林暗嘆一聲,準備把阿梵哈抱回花倩如處,慢慢研究其原因,但猶未彎腰,阿梵哈竟「噗」地已跳了起來,站回原來姿勢。
他這一自動跳動,倒把司徒墨林嚇了一跳,後退兩個大步,引得葉芍妹「咯咯」大笑起來。
之後,欲將阿梵哈躺下,但阿梵哈卻又自動站了起來。
本來,一個人昏穴被點,是不能站立的,然而,阿梵哈卻像未被封穴一般,站得那麼的四平八穩。
花倩如開始感到彷徨,再瞧那些打轉和蹦跳者,不知何時,又增了一人停留空中。
她深吸了一口氣,定了一定神,道:「司徒院主,撤退吧!」
司徒墨林道:「這些人怎麼辦?」
花倩如道:「那妖怪如要加害他們,我們也無力挽救,如無意傷害他們,我們走後,自會放過他們,暫時不必管這些。」
司徒墨林想了一想,道:「你這話也有道理。」
同時將阿梵哈挾起,朝外就走。
文丐宋清和,胡玉宣兄弟,急忙爭先恐後,跟隨而去。
林元生衣袂飄風,忙一錯步,喝道:「宋長老慢走!」
同時截了宋清和去路。
宋清和大驚,連忙拱手道:「林大俠饒命,令伯父並非我擊斃的,他本已受了致命之傷,我那一掌……」
他忽地覺得自己慌不擇言,自泄機密,登時,連步後退。
林元生阻宋清和離開,是欲查窮家幫三十六人是否真的均已死了,不料,宋清和作賊心虛,以為林元生要報其殺凌望之之仇,方寸慌亂,自吐內情。
林元生聞言一怔,旋即恍然大悟,登時悲忿交加,冷笑道:
「我說呢,花自芳那有這等能耐,竟能一掌將我伯父擊斃,原來是你補了一掌。嘿嘿,真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至使你自告內情,也可謂你惡貫滿盈了。」
宋清和渾身劇抖,一面退,一面道:「林大俠饒命,真的,我雖補了一掌,但我那一掌並沒有用勁!」
林元生道:「本來,我並不知我伯父之死,是你補了一掌,我之請你留下,是欲查究窮家幫三十六人的死活,不料你作惡多端,鬼蒙心竅,竟自露狐尾。」
宋清和忽的「噗通」跪下,亂磕其頭,聲淚俱下,請求林元生饒命!
花倩如見其神情,大為不滿,冷笑道:「虧你也是中原有名人物,竟這等貪生怕死,哼!沒出息!」
說著,領著胡玉宣兄弟,大步而去。
宋清和見狀,更加驚慌,趕忙起來隨去。
林元生喝道:「不許走!」
宋清和忙又原地跪下,哀哀痛哭。
「你無須哀哭,我且問你,窮家幫三十六人,究竟被你殺了幾人?」
宋清和道:「不是我殺的,是白弓修殺的,只殺了二十二人。」
林元生道:「還有十四人呢?」
宋清和道:「我不知道。」
林元生道:「那三十六人都是百中選一的幹探,警惕性甚高,怎會一下被你們抓去二十二人?」
宋清和道:「花自芳用計把他們引來的。」
林元生頓腳道:「該死!你也是窮家幫人,竟幫助別人殺害自己的弟子。」
宋清和道:「我錯了,請公子饒命。」
林元生道:「你乃窮家幫長老,雖然助花自芳擊斃我伯父,但我看在我吳爺爺份上,我暫時不殺你,但卻要你跟我回窮家幫去,至於幫主如何處置你,我都不管。」
宋清和聞言暗喜,只要暫時不死,自有逃走之希望,於是,又亂磕其頭,道:「謝謝公子海涵,我一定自動回去,領受幫規處分。」
說著,站了起來。
林元生冷笑道:「我已知道你姦猾絕倫,先警告你,別打逃走之念,否則,我可不顧吳爺爺的面子了。」
宋清和道:「老丐決不敢逃走。」
林元生冷哼一聲,回望廳中情形,已沒有人停留空中了,打轉的,速度大減,蹦跳的,高度也減了,大有停止的趨勢。
他想:難道真是黃家祖宗顯靈么?
黃太公和黃二公走了過來,哈腰曲背道:「林大俠,真是謝謝你,今夜若非有你,本家可不堪設想了。」
葉氏姊妹,忽然雙雙過來,葉蘭姐道:
「自古道:『惡有惡報』,胡家恃強劫搶,世人無法奈何他,神鬼卻不會饒命,以我看,若非貴家祖宗有靈,林大俠武功雖高,也難保貴家田產,甚至貴家百人性命。」
林元生道:「葉姑娘說得不一點不錯。」
黃太公道:「今夜之事,當真是本家祖宗顯靈么?」
葉蘭姐道:「當然。」她朝西村十餘人一指,又道:「你們瞧,他們的主持人一走,他們便漸漸地好起來了。」
眾人一看,果然不錯,打轉的已停止打轉,蹦跳的也已停止蹦跳,雖仍木然而立,但其等雙目,卻已會轉動。
林元生走將過去,喝道:「喂!你們在幹什麼?」
十餘人如夢初醒,不約而同地舉手擦眼,敲腦袋。
林元生又喝道:「你們不知你們剛才作過什麼嗎?」
眾人都神情愕然,其中一人道:「我作了什麼事?」
林元生道:「一點都記不起來么?」
那人道:「似是作了一場惡夢,夢見許多夜叉小鬼追逐我。」
另一人道:「不錯,我也夢見許多穿紅衫,青面獠牙的鬼怪追拿我。」
眾人齊聲道:「奇怪!我作的夢也是一樣。」
一人忽然驚叫道:「咦!太公他們呢?」
此人一叫,眾人同時想起到此之事,不由大驚,又見廳中躺著幾具屍體,更加驚慌,旋即四下搜望。
林元生冷然道:「你們胡家太強悍,欲搶奪黃家田產,黃家祖宗一怒之下,顯靈把他們嚇跑了,嘿嘿,以後你們再敢恃強欺弱,終必難保性命,去吧!」
眾人聞言,嚇得抱頭鼠竄。
林元生忙喝道:「慢點,這幾具屍體帶回去,這幾具屍體就是鐵證,你們若再不安分守己,很可能與他們一樣。」
眾人不敢多言,背起被魯段平劈死的屍體,如喪家之犬,惶然而去。
黃太公眼看眾人走後,不禁老淚滂沱,道:「今夜他們十餘人像作了一場惡夢,我也像作了一場惡夢。」
黃二公道:「歸根結底,還是林大俠的恩德。」
此刻,東方已經發白,將近天亮了,黃太公把子孫召來,將受傷的三位客人抬入內宅,令人買棺收殮賴光漢的屍體,以及打掃廳堂。
之後,請林元生入內宅休息。
葉蘭姐道:「林相公,我們姐妹有急要之事,可否現在就跟我們走?」
林元生道:「什麼急事,我的衣服尚在裡面呢。」
黃太公道:「要走也得天亮后才行,二位姑娘一起到裡面休息。」
葉蘭姐微微一笑道:「求人真是不容易。」
黃太公把三人領到林元生初來時的那客廳,並領林元生入廳后梳洗更衣。
葉蘭姐道:「喂,你的傷勢要不要緊?我這裡有葯。」
林元生道:「給我一包吧。」
帶了藥粉入內梳洗。
不一會,便恢複本面目出來。
葉家姊妹一瞧,都大為驚喜,葉蘭姐笑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過聞名,果然英俊不群,一表人材。」
林元生在二女對面坐下,道:「別見笑,啊!糟!」
葉蘭姐道:「什麼事,這等大驚小怪!」
林元生道:「我處理西村眾人之事,竟把宋清和忘了,該死,怎麼會把他忘了呢,該死,真該死!」
急得滿面通紅,不停地頓腳。
葉蘭姐道:「既然給他跑了,急有何用?」
林元生道:「你們不知道,此人罪大惡極,今番給他跑了、又不知要作出多少壞事。」
葉蘭姐道:「別急,以後我一定替你把他抓回來!」
此時,黃太公已令人送來許多好酒肴,並陪林元生和二女吃喝。
酒過三巡,林元生對宋清和逃跑之事,稍微氣和,遂對二女道:「二位姑娘出自何門?」
葉蘭姐道:「我們沒有門派。」
林元生道:「令師那位高人?」
葉蘭姐道:「百花仙子。」
林元生尋思了一會,道:「請恕在下孤陋寡聞,沒有聽過令師大號!」
葉蘭姐笑道:「家師已一百四十五歲了,早已不吃人間煙火,而從未在江湖走動,你那裡知道她老人家的名號。」
林元生驚訝萬分,道:「一個人不吃東西,還能活么?」
葉蘭姐道:「她老人家只是不吃人間煙火。」
林元生道:「那她吃什麼呢?」
葉蘭姐道:「偶而吃個果子,如桃、梨之類。」
林元生道:「她光吃果子,身體健康否?」
葉蘭姐道:「健康得很,像六十許人,其實,連果子不吃也不要緊,否則,那能稱為仙子?」
林元生道:「如此說來,令師可是真仙子了。」
葉蘭姐道:「誰說不是呢?」
林元生道:「她的武功如何?」
葉蘭姐道:「她老人家根本不懂武功,不過,如有外來侵襲,如虎、豹、豺、狼,她老人家只要一揮手,或喝一聲,便太平無事了。」
林元生道:「她老人家真了不起,你們幾個師兄弟,師姊妹?」
葉蘭姐道:「就我們姊妹二人。」
林元生道:「令師有這等本領,什麼事不能解決,何以遍走天涯找我?」
葉蘭姐道:「此事雖列仙行,有通天本領,卻也無能為力,只有你能解決!」
林元生道:「令師尚無能為力之事,碌碌無為的我反能解決?究竟是什麼事?」
葉蘭姐道:「你答不答應嘛?」
林元生道:「如是合情合理之事,在下絕不推辭。」
葉蘭姐道:「好的,此事決不超越情理,我們什麼時候走?」
林元生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事情的內容呢?」
葉蘭姐微嗔道:「你這個人實在是固執得可惡,唉!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事情的內容,見到家師時,她老人家自會告訴你。」
林元生臉色一板,道:「我有一大堆的急事待辦,倘若令師交辦之事不合情理,豈不是白耗時光,對不起,我不去了。」
葉蘭姐道:「家師乃是仙行中人,難道還會令你作壞事不成?」
林元生道:「這很難說。」
葉芍妹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不識抬舉,不知好歹的狂徒,家師肯令你辦事,乃系你祖宗八代積的德,有世人難得的好處,不想你竟推三阻四,自命正派,哼!」
林元生道:「在下無福無緣,那能面見仙人,也不想得好處。」
葉芍妹道:「家師出言成律,那還能由你?」
林元生冷笑道:「在下從不被受人威脅。」
葉蘭姐忙搖手笑道:「芍妹別對林相公無禮,林相公乃是當代武林唯一的大俠,濟危扶困,公正無私,不恥胡作非為,他未明事理之前,自難怪他不肯幫忙。」
葉芍妹道:「如此怎麼辦呢?」
葉蘭姐道:「只好回山稟明師尊,請師尊說明事理后,再來恭請林相公就是了。」轉對林元生微微一笑,拿起桌上酒壺替林元生斟了一杯酒。
她斟酒的動作,與眾不同,壺嘴在杯中不停地疾移,然後,道:「舍妹年輕不懂事,冒犯相公虎威之處,尚請相公原諒。」
林元生道:「我並非不肯助你們解決危險,而因窮家幫尚不知我的行蹤,以及有許多急需之事待辦,萬一令師囑我之事,無能為力,徒勞往返尚屬小事,要窮家幫眾人懷念,可是大大的不應該。」
黃太公道:「林大俠仁心俠骨,為世除害救難,倘若有意助二位小姐解決危難,小老兒倒可以效勞,派人往窮家幫奉告大俠行蹤。」
葉蘭姐道:「此事以後再談吧,來。」
端起酒杯,又道:「小女子敬相公一杯。」
林元生暗嘆一聲,端起酒杯,道:「謝謝姑娘。」
說著,一飲而盡。
這杯酒是葉蘭姐所斟的,喝下之後,思想有了急劇的轉變,他想:百花仙子乃屬仙子,囑辦之事,絕不會喪天害理,世間多少人夢想遇仙,都辦不到,我既有福緣,豈能白白放過這大好機會,仙人法力無邊,隨便施捨一些好處與我,這一輩子也就受用無窮了。
於是,對葉蘭姐:「想令師不吃人間煙火,定已修練成真,交辦之事,料來不致非正,在下就陪姑娘一遭吧。」
葉芍妹聞言,高興得拍掌歡呼,喜淚盈眶,道:「相公,你真好,不愧是救人救世的大俠。」
林元生淡淡一笑,道:「過獎。」
葉蘭姐道:「相公慷慨允求,小女子先行謝過,致於相公待辦之事,愚姊妹將來一定助你完成。」
林元生點了點頭,轉對黃太公道:「就拜託太公派人往白帝城藹蘭谷通知窮家幫一聲,噢!」
又轉對葉蘭姐道:「令師仙居何處?」
葉蘭姐道:「不遠,北上秦嶺。」
林元生道:「秦嶺不就是終南山么,可是終南派所在地?」
葉蘭姐道:「終南山山脈橫互陝西南部,東端河南至陝縣,,西端人甘肅至天水縣,面積千里,終南派在長安咸陽之間,家師卻居乾縣山中,相距雖不遠,也有數百里。由此北往,約三四天路程。」
林元生道:「不遠。」
葉蘭姐道:「此往干縣,如走快點,二天即可到達,只因家師居處,乃是罕無人至之深山中,足足要走上一天山路。」
林元生道:「不錯,若非深山大澤,豈能修練成真,叫什麼地名。」
葉蘭姐道:「百花谷,風景優美,無異仙境,你到那裡后,可能會不肯走了。」
此刻,已日上二竿,林元生一道:「好的,我們現在就走吧。」
姐妹二人皆大歡喜,黃太公兄弟,率領其子孫數十人,直送出庄外。
黃太公返回庄中,本欲派人往藹蘭谷通知窮家幫,心裡一想,還是由他親走一遭,方不致誤事。
於是,令人收拾行裝,備了一匹長程快馬,匆匆而去。
第三天未時,已到達白帝城北門,正要打聽藹蘭谷座落之時,忽見城中出來一群人。
這群人一共十二人,十分刺眼,原因是有二位如花似玉的少女和一位三十許的大漢,其他都是老人,而大半是白髮蒼蒼,古稀之年的老翁。
黃太公忙下馬朝當首一位老翁拱手道:「請問兄台,此去藹蘭谷如何走法?」
當首老翁朝黃太公略一打量,道:「閣下去藹蘭谷幹嗎?」
黃太公道:「老朽承人之託,有話稟告窮家幫幫主。」
老翁道:「承誰人之託?」
黃太公道:「當今大名鼎鼎的林大俠林元生。」
「啊!」老翁及他身後的十餘人,均大感驚異,紛紛走近前來。
一位少女急問道:「林相公現在那裡?」
黃太公老成持重,在未明對方身份時,不肯吐露林元生的行蹤,遂道:「姑娘,你們是——」
當首老翁道:「老夫便是窮家幫邦主吳為非,這二位姑娘是林元生的未婚夫人,有什麼話儘管說好了。」
黃太公笑道:「這可巧了,失敬失敬,老朽乃鄂北雙龍庄黃木森,林大俠仁心俠骨,救了本家田產和百人性命,現應葉氏姊妹之請,北往終南山去了。」
梁芳娥道:「有這等事?」
黃太公道:「林大俠恐幫主和姑娘挂念,特令小老兒前來稟告。」
梁芳娥道:「葉氏姊妹是什麼人?」
黃太公道:「她們很怪,似乎毫無教養,據說是什麼百花仙子之徒。」
梁芳娥道:「她們請林相公去幹嗎?」
黃太公道:「據說百花仙子有急難請林大俠解決,至於什麼事,二位姑娘也不清楚。」
梁芳娥低頭想了一想,道:「我瞧這裡面一定有文章。」
斗酒神丐吳為非,道:「不錯,我們找個地方,請這位黃莊主把經過情形詳細說給我們聽聽。」
江東富丐黃一鋒道:「就到太白樓去吧。」
斗酒神丐吳為非點了點頭,於是,領著眾人,復返城中。
原來他們此行,是得林元生未被花倩如殺死的手下回來報告,因為他們聽了謠言,林元生救凌望之之時,已為武當機關所擒,以及發現宋清和花倩如住在雙龍庄,同時,花自芳、宋清和到處搜殺他們,不能再在殼城立足,故未得林元生的確實消息,便匆匆回來報告。
梁芳娥雖不信林元生被擒,但吳為非切恨宋清和,力主出谷走一趟,不管林元生是否被擒,把宋清和拿回治罪也是好的,於是,只留下吃八方陸雲中主持藹蘭谷,長老堂主均已出來。
眾人到達太白樓后,因時過午後,客人稀少,遂叫了酒菜,請黃太公一道吃喝,一面詳述林元生到雙龍庄的經過情形。
黃太公便由林元生借宿起,至林元生葉氏姊妹往終南山止,詳說了一遍。
秦鵬遠道:「如此說來,家師雖已為我師弟救出,卻又遭了花自芳和宋清和的毒手了?」
黃太公道:「我只是瞧當時的情形實說,究竟是怎麼回事,便不清楚了。」
斗酒神丐吳為非道:「這孩子太重人情禮貌了,一掌把那逆徒劈掉,不是省事嗎?」
梁芳娥聽完黃太公的詳述后,低頭想了一陣,道:「吳爺爺,你聽過百花仙子之名嗎?」
斗酒神丐吳為非道:「沒有,就是天外老人趙伯文之名也未聽過,三山五嶽中,無名之奇人異士,可不知尚有多少。」
梁芳娥道:「據我猜測,當時的怪狀,一定是葉氏姊妹搗的鬼,林相公此去,決無好處。」
白紫燕道:「桌子會轉,椅子會跳,人能懸在空中不墜,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娥姐,你可知是個什麼道理?」
梁芳娥道:「武林賢儒遺著中也有記載,只是我沒有用心研究,那是一種法術,如行事不正便是邪術,其中深奧無邊,一時我也解釋不下來。」
白紫燕道:「要是那二個妖精不放相公回來,她們有邪術,相公又無奈她何,可怎麼辦?」
梁芳娥道:「這要看她們行事正不正,如據黃太公所說,不放相公回來,是極有可能的。」
白紫燕急道:「這可怎麼辦?」
梁芳娥道:「我得回巫山一次,把武林賢儒的遺作研究一下再說。」
白紫燕道:「不去殼城了嗎?」
梁芳娥點了點頭,轉對吳為非道:「據黃太公所說情形,宋長老不可能再投靠天山了,即使他老不知恥,花倩如也不會要他了,我認為今番殼城之行,免了如何?」
斗酒神丐吳為非雖有同感,但又想出去走走,只因他一生以來,很不習慣享福,是一條勞碌命。
梁芳娥又道:「眼下谷中雖不致有事,但各人習練之武功,都在緊要關頭,不可一日間斷,必須勤加督促,否則當要功虧一簣了。」
斗酒神丐吳為非點頭道:「你說得有理,好,我們就回去吧。」
於是,送走黃太公后,梁芳娥帶著白紫燕往巫山龍頭峰,吳為非便領著秦鵬遠和各長老,堂主返藹蘭谷。
且說林元生隨著葉氏姊妹,曉行夜宿,第二天傍晚,便到了干縣,葉氏姊妹在此購了許多食品和用物,住了一夜,第三天一早,便入山朝百花谷進發。
三人行程甚快,但也足足走了一天,始才到達。百花谷,名符其實,滿谷奇花,因值花季,更是爭妍鬥豔,飄香谷外。
此谷,在群山之中,入穀道路,陡峻崎嶇,且彎曲複雜,故鮮有人至。
寬廣約八畝,除奇花異草之外,尚有天瀑,蒼松古柏,和婆娑修竹,但為數不多,正好構成一副天然圖畫。
最為顯眼的,是中央有一座丈把高的石山,山上有一虯枝古松,站在山上,可一目滿谷風光。
虯枝古松下,有塊青石上盤坐著一個宮裝老婦,閉目修真,香風掠過,衣袂飄飄,更襯托出此谷非凡俗之地。
葉氏姊妹領著林元生,進入仙境,使他有種心曠神怡,塵念盡消之感。
葉蘭姐一指石上的婦人,道:「相公,那就是家師。」
林元生點頭道:「的確與眾不同。」
葉芍妹搶上一步,飛奔前去,口中叫道:「師父,徒兒回來了。」
婦人睜開雙目,一臉慈祥,微微一笑,道:「為師的早知道了。」
林元生跟著葉蘭姐疾步走至山下,拱手一揖,道:「晚輩林元生拜見仙子。」
百花仙子朝林元生略一打量,點頭微笑道:「很好,很好,請上山來。」
葉蘭姐忙陪林元生走上山去,林元生又作揖行了一禮,道:「仙子見召,晚輩幸何如之,請仙子多多教誨。」
百花仙子始終盤坐石上,笑道:「毋須客氣。」
一指身旁一塊青石,又道:「請坐!」
林元生道:「謝謝」在百花仙子所指石上坐下。
百花仙子轉對葉氏姊妹道:「你們快回去收拾一下,好好招待客人。」
葉氏姊妹應了一聲,即背起購來食物用品,下山朝北面峭壁走去。
原來峭壁中有許多岩洞,但均很淺,卻很寬敞,因日光可以射人,故十分的乾爽,光線猶足。
花仙子道:「半年前,我夜觀星斗,始知武林中出一位豪俠,再演算陰陽……」她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林元生道:「你老算出什麼?」
百花仙子道:「待會告訴你吧。」頓了頓,又道:「於是,我便令小徒出山打聽,果然與天象一般無二,故才令小徒請你到這裡來。」
林元生道:「聽二位姑娘說,你老有危難之事,須晚輩幫忙解決?」
百花仙子道:「正是。」
林元生道:「仙子法術無邊,神通廣大,什麼危難不可解決?反須晚輩凡夫俗子?」
百花仙子喟然道:「老身十七歲出家修練,已將近百三十寒暑,在此谷也有七八十年了,法術已懂一點,說神通廣大,可當不起,所以仍有許多事,須要別人相助。」
林元生見這百花仙子,一臉慈祥,談吐又十分謙虛和藹,一點不像其二位徒兒那麼自命不凡,認為這百花仙子絕非壞人。
於是,衷誠地道:「只要晚輩力能所及之事,決不推辭,但不知什麼事?」
百花仙子道:「不愧是位豪俠,讓我慢慢告訴你,事情你一定能辦,只是肯不肯的問題,不過,我決不勉強。」
林元生道:「請你先說說事情的內容。」
百花仙子道:「讓我由頭說起,老身本是白蓮教徒,老身入教之時,白蓮教已將近絕後,我入教的第二年,白蓮教終於只剩下我一人。」
「白蓮教之旨倒並不壞,它之遭致絕後的原因,一則是人為,一則是天數,所謂人為,因為許多教徒,學了些法術,作出許多喪天害理之事,哪得不滅?這也是天數。」
「家師臨終之時,交我一張地圖,囑我往天山本教始祖修練成真之地,對始祖宣誓,自立為教主,不想無意中得了許多始祖手著經典,以及始祖的遺囑。」
「於是,我就按照始祖經典修練,直到今天。」
林元生道:「白蓮教我曾聽人說過,史冊也有記載,但不知貴教始祖遺囑中所說什麼?」
百花仙子道:「他老人家似乎早已算到白蓮教有絕後之危,也算出得他經典遺囑的是我,他叫我廢棄白蓮教之名,並囑我不可爛收教徒,最好是一脈相傳,教徒不在多,應求於精,方不致走入邪門,方可為人解難。」
林元生道:「很對。」
百花仙子道:「但當時,我並沒有遵照始祖之囑行事,當然,這其中很多困難,也是不得己。」
「於是,為免本教法術免得失傳,只好逆祖意而自作主張了。」
「於是,在三十年前,便遍走江湖,尋找傳人,但經二十年的江湖跋涉,也只找到二人,就是請你來的二位劣徒。」
「但也只能到此為止,不能再逆祖意了,不得已,只好請你相助,否則,本教仍難逃絕後危機。」
林元生道:「我能助你什麼呢?」
百花仙子喟然道:「祖意,是要我結婚傳后,由我一脈而下,唉!但婚姻乃前生之定,幾經波折,一誤再誤,終於未能如願。」
「現在兩個劣徒,我可不能把他們也誤了,所以才請你來。」
林元生聽到這裡,已猜著些微,心中大驚,因未全明百花仙子意思,不便出言拒絕。
只聽百花仙子又道:「要知練本教法術,必須天份極佳始能有成,因為,那是一種抽象之學,非絕頂聰明者,體會不出。」
「子女多為父母遺傳,如父母天份高,子女自不會差到那裡去,俗語『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也就是這個意思。」
林元生道:「晚輩仍是不懂仙子見召之意。」
百花仙子微微一笑,道:「你的天份,可說是古今罕有,兩位劣徒天份也不錯,老身請你來,希望你能為本教延續後代。」
林元生聞言,嚇得一跳而起,深深一揖,忙道:「請仙子原諒,如是誅邪除魔,即使上刀山,入劍林,晚輩也不推辭,只是此事,晚輩是萬萬不能從命。」
百花仙子微慍道:「可是嫌劣徒醜陋?抑是出身下賤,配你不上?」
林元生又一揖,道:「非也,令徒均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堪稱天香國色,而更天資過人,有驚世駭俗的法術……」
百花仙子不等林元生把話說完,插嘴道:「既是這樣,何以見棄?」
林元生道:「只因晚輩無福無緣,是凡夫俗子之命,已有三房媳婦兒了。」
百花仙子道:「劣徒比你三房媳婦兒如何?」
林元生道:「拙荊是凡俗之女,焉能與令徒並稱,然,夫有夫道,晚輩雖是個武夫,也不能喜新厭舊,請仙子原諒。」
百花仙子道:「你這話也有道理。」
低頭想了一想,又道:「你此來的目的,尊夫人定然不知,這樣好不好,毋須拋棄尊夫人,也不必與劣徒行婚禮,就在這裡住上一年二載,只要劣徒任何一人生下一男半女,你就可以離開,而以後絕不再去找你。」
林元生道:「不行,晚輩生俱勞碌命,尚有許多急要之事待辦,焉能在此偷閑長居,再則,晚輩怎能無情無義,而拙荊是個凡女,得知晚輩來此久久不歸,必來找尋,豈不打擾仙子清修?」
百花仙子道:「這些皆非問題,你這急要事情,老身可替你完成,你只在此居住一二年,而是為一傳教后,並不算背義尊夫人,致於尊夫人前來打擾,這個你儘管放心,她絕來不了。」
林元生道:「拙荊梁氏,雖是凡女,卻胸羅萬有,你豈能輕視於她?」
百花仙子道:「你不信嗎?好,就給你一開眼界吧。」
林元生只覺眼前一花,已不見了百花仙子的人影。心忖:「她的武功才是天下無雙,以我的修為,竟未看見她怎麼走的。」
他放目四下搜視,就在這一瞬之間,滿谷景色已變——蒼松衰黃,百花凋謝,已成一處荒涼之地。
林元生見此情景,更感驚駭,不覺咄咄稱怪!
只聽百花仙子柔和地道:「你相信了吧?」
林元生忙回過頭來,卻仍不見百花仙子人影,心忖:她明明在我身後說話,怎麼一回頭,又不見她的人影。遂道:「你在那裡?」
百花仙子道:「坐在原來地方,根本沒有走。」
林元生道:「我怎麼瞧不見你?」
百花仙子道:「這就是所謂『法術』。」
林元生又覺眼前一花,果然,百花仙子依舊盤坐原處,他擦了擦眼睛,觀看谷中景色,依然是蒼松翠柏,奇花異草,與剛來時毫無異樣。
這是什麼法術?林元生不禁目瞪口呆。
百花仙子微微一笑,道:「這是最簡單的障眼法,只要你肯為本教生下一男半女,老身決不辜負你。」
林元生怔了半天,始道:「這種法術,是否可破?」
百花仙子道:「當然可破,不過要瞧破法之人的道行,若是道行沒有我高,可破不了。」頓了頓,又道:「劣徒可能已準備好酒菜,你自己回洞府去吧。」
林元生道:「不,請仙子海函,我還是不能答應。」
百花仙子勃然怒道:「為什麼?」
林元生道:「還是剛才說的理由。」
百花仙子道:「不行。」
她本是慈祥和藹,但此刻一怒,卻似變了另一個人,使人有一種不敢近前之感。
林元生道:「天下比我強的男人多的是,仙子何以偏偏看中我這有婦之夫,仙子道行高深,將列仙行,忍心瞧人間悲劇嗎?」
百花仙子道:「只要劣徒身懷有孕,你就可以與尊夫人重聚,何謂悲劇?」
林元生道:「這樣好不好,我推薦一人給你?」
百花仙子道:「誰?但要資質絕佳,品行端正,如有這樣的人,我決不勉強你。」
林元生低頭尋思,花自芳聰明不在我之下,只是品行不正,如讓他學得這等法術,武林可不堪設想了。
他又想到戚家仁,但戚家仁是少林弟子,與他水火不容,如薦他來此,學會這種法術,對他,對窮家幫,均將難於立足江湖。
他靈念忽地一轉,想到秦鵬遠,秦鵬遠天份雖不如花自芳,卻有一付仁心俠骨,而又是單身。
當下,道:「我有一位師兄,姓秦名鵬遠,天份並不比我低,而更有一付好心腸,又無妻妾,正合仙子人選。」
百花仙子道:「他有多大年紀?現在那裡?」
林元生道:「三十一歲,現在白帝城藹蘭谷。」
百花仙子仰觀星斗,又屈指演算陰陽,半天,搖頭道:「白帝城只有一位才女,並無如你所說的男子漢。」
林元生道:「我師兄確在白帝城。」
百花仙子道:「如你師兄當真在白帝城,應是一位庸碌之人,不能代你替本教傳后。」
林元生道:「我師兄也許是個庸碌之人,難道天下間就沒有了聰明人嗎?」
百花仙子道:「有當然有,但有的人聰明,品行卻不好,要知,練就本教法術之人,最易做壞事,非得品行良好之人不可。」頓了頓,又道:「別說了,就請勉為其難當作件善事。」說完,人已不知去向。
林元生怔了一怔,認為百花仙子又施用遮眼法術,仍在原地,遂道:「請仙子原諒,這等事,小可決無法從命。」
話落良久,不聞百花仙了回答。
於是,又道:「對不起,小可就此告辭了。」說著,朝百花仙子所坐的青石一揖,回身舉步下山。
但,仍不聞百花仙子回話,也不見百花仙子現形阻攔。
他走了幾步,心想:難道她真已離開?
於是,復自回來,伸手在百花仙子打坐的青石一摸,果然,人已遠去,不禁暗自連呼「邪門!」
他既已決定不允百花仙子這荒誕之請,還留此作什,何不趁其師徒不在之際,一走了之。
他走下石山,直朝山穀道路疾步而去,為恐百花仙子師徒現身阻攔,行速甚快,只瞬工夫,他已離開這人間仙境。
足走了一里多路,始回頭觀望,仍不見有人追來,方才放心,暗忖:這百花仙子心如其顏,不失是正派之人。
想著,走著,猛一抬頭,不由一愕,同時停頓下來,四下一瞧,驚異萬分地道:「怪哉!邪門!」
原來他走了半天,竟不知不覺地又返回百花谷。
他想:剛才因恐她們追來,心不在焉,未認清途徑,錯走回途。
當下,身再次出山,這一次,他特別留心,並不時觀星位,每逢岔路之際,必先判定方向再走。
足走了五六里,仍未返回原處,他想:這一下可走對了,心頭一喜,立即加快腳程。
又走了三四里路,留神一瞧,眼前景物盡皆熟悉,顯然又走了回來,心頭大駭,暗道:「糟!這百花谷附近,一定是迷途陣,我必須另想出山之法。」
本來,看星位判方向,是不可能回走的,皆因山路複雜,左彎右拐,無法按方向直走,故不知不覺又走回來。
他舉手敲了敲腦袋,心想:若不想迷途,攀山越澗,始終朝一個方向前進,這樣便不會回走了。
心念一決,即開始行動,但這些山,都是原始森林,從無人跡,有的荊棘叢生,長草沒人,有的濃林遮天,不見星月,而崎嶇陡峻,寸步難行。
然而,他不能答應百花仙子作此荒唐之事,非得趕快離開不可。
於是,他顧不了這些困難,不屈不撓,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他的衣裳,幾乎被荊棘撒破,汗落如雨,十分狼狽。
他覺得,人生在世,實在不能太過好心,否則,他絕不會跟葉氏姊妹來此,那會受眼下之苦?
當他經過一片大森林后,放眼一望,居然又走了回來,他暗嘆一聲道:「完了,白白辛苦半夜。」
此刻他已飢腸轆轆,疲倦不堪,遂原地坐下,欲休息一會再說。
一覺醒來,已經天亮,天空飛鳥,「吱吱」歡唱,地面走獸,出林覓食。
他想,既然一時出不去,也不能餓著肚子白著急,有道:「世間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信念堅決,終有一天可以出去的。
於是,他打了一隻雉雞和一隻野兔,用火烤熟,勉強充饑。
之後,抖擻精神,再次尋途徑出山,便仍是沒有成功,返回谷口時,見樹上掛著一塊白布,上前取下一看,見上面寫道:「當你放棄出山之念后,便在此大叫三聲,老身便即令劣徒前來招待。」
林元生冷笑了笑,把白布撒碎,見谷中有一桃樹,結了許多桃子,雖尚未十分成熟,但也可下咽,便前去摘了兩隻,一面吃,一面再次嘗試出山。
就這樣,去而復返,返而復去,餓了,鳥獸作食,倦了青草為床,已有十天了。
十天來,來回已不知走了多次,所能相到的辦法,也都嘗試過了,均告失敗,現在已沒法可想了。
然而,他寧死不屈,不肯在谷口大叫三聲。
又過了七天,他感到體力已大不如從前,摸摸臉龐,似乎瘦了許多,他想:這樣下去,勢必死在此地。
因為一個人不能不吃鹽,初時體力減弱,漸漸地,必因此而不支。
身體減弱,胃口也隨之不好,對缺少鹽份的鳥獸,越來越乏味,吃量也越來越少。
「怎麼辦?」他精疲力竭,靠在一株古松上,仰首望天,喃喃自問:「難道就這樣的命喪黃泉嗎?」
在這段時間裡,有許多人為他著急,最急者,是葉氏姊妹,在林元生入谷的次晨,就懇求乃師,施法術令林元生回心轉意。
但百花仙子卻道:「施法術使之失去靈性,雖可回心轉意,然所傳後代,天資就要大打折扣了,我們所要的後代,是天資卓絕之人,否則,隨便找個男人,豈不容易?為師的,也不致一誤再誤,弄到終身不婚。」
葉氏姊妹雖然唾涎欲滴,但也不敢違背師命,只好待林元生放棄成見了。
其次急者,是梁芳娥和白紫燕,她倆送走黃太公之後,便匆匆往龍頭峰鎮龍塔,取武林元賢儒有關法術邪門的遺著,返回藹蘭谷后,閉門精究,但這類學問,是一種虛無縹緲之學,玄奧無窮,有的苦研十年無成,有的得之於一瞬之間,而苦練之時,應心無旁念,明台如鏡,始可有成。
梁芳娥雖然閉門苦研,但心懸夫婿,憂慮忡忡,那能窺其玄奧?
苦研七天,毫無所得,於是,她無心再研,第八天早晨,稟告吳為非,欲獨自往百花谷走一遭。
吳為非不允,定要與之同行,白紫燕和秦鵬遠,也要一同前往。
梁芳娥無法,只好與三人星夜趕往百花谷。
然而,到達干縣后,到處打聽,各行各業人等,皆不知百花谷座落何方?而根本未聽過百花谷之名,顯然,這百花谷之名,系百花仙子的杜撰。
此刻,他們正在干縣附近山中盲目搜找。
卻說林元生不願與葉氏姊妹苟合,又無法出山,已然精疲力竭了,他想:如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去,倒不如轟轟烈烈與百花仙子一拚。
然而,又想到百花仙子法術高強,來無蹤,去無影,很可能連她的衣角也摸不著,勢必自取恥辱而他此刻,功力虛弱,那能與人動手?
本來,他對百花仙子的印象並不惡,但現在,卻把百花仙子視為巫婆妖精,恨不得置之於死地。
因心情惡劣,氣力衰弱,對性行為,更加不感興趣,故此,也就更不欲忍辱屈服。
心念一轉,又想到花自芳,和戚家仁,他想:事到如今,只好有一步走一步了。
於是,他立直身子,朝谷中大叫:「百花仙子——」一連大叫了三聲。
聲音甫落,陡然人影一晃,一人現身百花叢中。
林元生凝目一瞧,現身形的並非百花仙子,而是葉蘭姐,只見她,芙蓉其面,柳黛其眉,梨渦淺笑,飛步而來。
林元生見其媚態,不但不發生興趣,反而十分厭惡。
他劍眉一皺,冷然道:「你來幹嗎?」
葉蘭姐並不以林元生慍而生慎,嬌媚一笑道:「你不是已想通了嗎?」
林元生明知故問道:「想通什麼?」
葉蘭姐玉靨一紅,低垂粉臉,道:「家師相求之事?」
林元生道:「我想再見見令師。」
葉蘭姐道:「好的,請跟我來。」
二人一前一後,走約三五步,林元生偶一抬頭,竟見百花仙子端坐在石山虯松之下。
葉蘭姐引林元生至百花仙了身前,道:「師父,林相公要見你老人家。」
百花仙子道:「好的,你下山去。」
百花仙子令林元生坐下,道:「好倔強的孩子,早肯答應,那有十餘日無謂之苦?」
林元生道:「現在我也不答應。」
百花仙子道:「既不答應,又叫我幹嗎?」
林元生道:「請你放我出谷,條件是薦一位比我更聰明,更英俊的人給你。」
百花仙了想了一想,道:「世間還有比你更聰明,更英俊的人嗎?」
林元生道:「當然有,而且不止一個。」
百花仙子道:「誰?你先說給我聽聽。」
林元生道:「一位是少林俗家弟子戚家仁,此人不但聰明英俊,品行也甚佳;另一位是我的二師兄花自芳,他有賽孔明之號。此二人,任何一人都比我強。」
百花仙子道:「你乃是個仁心俠骨之人,尚且不肯答應我所求,他們又怎肯答應?」
林元生道:「我是因家有妻室,他們都是光棍漢,不必負情背義,與我不同。」
百花仙子道:「好的,讓我夜間觀觀星斗再說吧。」
林元生道:「你夜觀星斗,就知他們的聰明人品嗎?」
百花仙子道:「這倒觀不出,只能觀出某地有能人,再出山去訪。」頓了頓,又道:「戚家仁和花自芳現在那裡?」
林元生道:「戚家仁如不在武當,便可能返少林去了,花自芳可能尚在殼城。」
百花仙子道:「就請在此再委曲幾天,如其二人可用,我一定放你下山。」
林元生暗嘆一聲,退下山來,欲摘個桃子充饑,適逢葉芍妹自洞府中出來,道:「相公,洞中有酒菜,何必再生食?」
林元生乍聞「酒菜」二字,不禁唾涎欲滴,心想:管他花自芳和戚家仁可用不可用,吃他一頓再說。
於是,轉身過去,冷然道:「有酒菜就拿來吧。」
葉芍妹道:「請入洞來。」引林元生進入一個光線並不十分充足的石洞。
此洞,縱橫一丈五六,清潔乾爽,有床、椅、桌,香氣襲人,顯示葉氏姊妹之閨房。
然後,葉芍妹把酒菜送入房中,坐在林元生身邊,一面勸酒,一面賣弄風情,百般調戲。
林元生目不斜視,耳不旁聽,一意狠吞虎咽,酒醉飯飽之後,站起身來,拍拍屁股,舉步就走,把葉芍妹氣得柳眉倒豎,大罵林元生不知好歹。
林元生走出谷中,找了一處草地,便呼呼入睡。
二更時,百花仙子將他叫醒,道:「我剛才夜觀星斗,武當和少林皆無能人,殼城倒是真有一人。」
林元生道:「殼城那人一定是花自芳了。」
百花仙子道:「我已令劣徒出山尋訪去了。」
林元生暗嘆了一聲,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滋味,似乎做了一件大大的錯事。
他想:花自芳陰險奸詐,如給他練些法術,即使僅練成最簡單的遮眼法,不但他報不了仇,性命也必難保,而整個武林也定蒙其害。
想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冷戰,然,事到如今,又不能反悔,只好聽天由命了。
百花仙子又道:「這幾天,你可以到洞中休息,洞中有食物,要什麼自己取吧。」
林元生道:「謝謝。」
百花仙子微微一嘆,抽身而去。
林元生在此又過了七天,這天黃昏,葉氏姊妹果然將花自芳帶了回來。
「仇人相見,份外眼紅」,林元生乍見之下,不由自主地,手按劍把,走將過去。
花自芳做夢也未想到林元生也會在此,登時,嚇得魂飛九霄,拔腿就逃!
葉蘭姐不知就裡,一把拉住,道:「怎麼啦?」
花自芳心急逃命,無暇解釋,伸手一掌朝葉蘭姐胸脯劈出,敢情是情急拚命。
葉蘭姐抬臂架開,同時鬆開拉住花自芳的手,斜退了一步,道:「花相公,你可是瘋了?」
花自芳見林元生已距他不遠,料想逃不掉了,一時氣得渾身亂抖,冷然笑道:「有謂『最毒婦人心』,當真一點不錯,我花自芳,自覺老成持重,竟也難免上當。」
葉蘭姐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花自芳道:「什麼意思,你心裡明白。」
葉蘭姐道:「我一點也不明白。」
花自芳怒極反笑地道:「別裝糊塗,我花自芳不是好惹之徒,今天若死於林元生劍下,必變厲鬼索你冤魂。」
此刻,林元生早已來到距花自芳不足一丈,思潮洶湧,拿不定主意。
花自芳之來此,是他林元生推薦的,目的是要花自芳頂替他的任務,使他不致負情背義。
然而,仇人相見,仇焰陡起,幾乎忘卻初衷,欲把花自芳殺了再說。
他之遲遲不動手,只因尚有一點理智,他想:若殺花自芳,自己就非得為白蓮教傳后了,何時方可出山?
拿情義與仇人性命比較,誰重誰輕?他無法衡量。
全情全義與武林與興衰存亡相較,孰輕孰重,他認為後者為重,因為全情義只是他一己之私,武林安危,是眾人之利,如若為了一己之私,讓花自芳留下,學成法術,勢必造惡人間。
於是,決定寧可負情背義,也不能讓武林留下禍根。
他冷哼一聲,正在欲拔劍取花自芳首級之際——
百花仙子忽地自石山上,如騰雲駕霧般的,飄降下來,她似乎猜出個中情由,素手一揮,阻止林元生出擊,然後朝花自芳打量。
花自芳尚以為葉氏姊妹系奉林元生之命,誘他來此,仍怒恨交加,對百花仙子毫無敬意。
百花仙子不理花自芳不恭態度,點頭道:「人的確聰明,只見品行……也罷。」轉對林元生道:「你可以走了。」
林元生一怔,急道:「晚輩不想走了。」
葉氏姊妹聞言,驚喜欲狂,葉芍妹忙走將前去,握著林元生的手,道:「真的嗎?」顯然,她對林元生的印象,要比花自芳好得多。
林元生道:「當然。」
葉芍妹道:「你是答應家師之求了?」
林元生道:「答應了。」
葉芍妹立即偎入林元生懷中,喜極而哭,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走,回洞府去吧!」
林元生道:「別忙,這花自芳是我二師兄,也是我的大仇人,待我殺了他再走。」
百花仙子忙回身喝道:「不行。」
林元生一楞,道:「我答應你的要求還不行嗎?」
百花仙子道:「當然,一則,此谷乃清凈之地,決不能染上血腥,二則,這花自芳是劣徒請來為老身辦事的,老身不能失信於人,即使不用他,也得送他出去。」
林元生道:「此人陰險奸詐,數次置我於死地不算,尚殺師殺叔,絕不能留他為害人間。」
百花仙子道:「你既知他行為卑劣,何以又薦他與我?」
林元生道:「當時我沒有詳加考慮,現在已想通了。」
百花仙子道:「不論如何,老身不能失信於人,你若願意留下,一年半載后出去殺他,也無多大差別。」
此刻,花自芳已知葉氏姊妹請他來此,並非陰謀,又見百花仙子主持公道,心神大定,遂道:「是非曲直,乃要看各人的處境,你說我陰險奸詐,殺師殺叔,罪大惡極,你林元生忤逆不孝,弒母行為,難道是理所當然嗎?」
林元生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令姑嫁我父親,乃是一個歹毒的陰謀……」
百花仙子搖手阻止二人鬥口,道:「你們間的是非曲直,我不想了解,不必浪費光陰。」對林元生道:「你當真願意留下嗎?」
林元生道:「願意,不過,必須讓我殺死花自芳。」
百花仙子微怒,道:「不行。」朝林元生一揮手,又道:「請吧,明天早晨便可到達干縣。」
又對葉氏姊妹,道:「你們還在這裡幹嗎,快回洞府準備酒菜。」說著,拉了花自芳,向石山走去。
二女朝林元生投了哀怨的一瞥,低頭怏怏而去。
百花叢生,只剩下林元生怔怔出神,他想收回原意,不殺花自芳也願意留在這裡,但又丟不下這個臉,大丈夫寧死不辱,豈能出爾反爾?
他想:如果花自芳留在這裡,學得法術,為害武林,這也是天意,天意如此,凡人豈能逆轉?
於是,暗嘆一聲,怏然而去。
奇怪,他此次出山,仍是走曾經走過數次的舊路,卻沒有折回,順利地走出山區。
此刻,他心情異常惡劣,大有楚霸王的意境,羞歸故里之感。
現在,已是第二天卯時了,他茫然地走入一家客店,開了一個房間,令夥計拿來酒菜,獨自悶飲。
他一人客棧,客棧里的幾個夥計,即取出一幅畫像,交頭接耳,喜上眉梢。
一位四旬夥計道:「你們瞧瞧,像不像他?」
其他三人異口同聲道:「是他,一點不錯,我們的運氣真好,竟憑空落下一筆橫財!」
四旬夥計道:「誰說不是呢,那麼多客店不投,單投我們這裡,豈不是天意嗎?哈哈!」
另一夥計道:「還得問個清楚才行。」
四旬夥計道:「這是當然,你們快去弄幾樣好菜,我這就去問他。」說著,將畫像納入懷中,來到林元生房門前,輕敲了一下房門。
林元生道:「誰,進來。」
四旬夥計彎腰曲背,道:「請問公子貴姓?」
林元生打量了這夥計一眼,道:「什麼事?」
四旬夥計道:「有四位客人托小的找一個人,有重要之物轉交。」
林元生道:「敝姓林,林元生。」
「啊!」夥計喜之欲狂,連連磕頭,道:「當真是林公子,太好了。」說著,自懷中取出一信交與林元生。
林元生接過信,道:「誰人留給我的?」
夥計道:「敝店客人留下的。」
林元生一面折信,一面道:「什麼客人?」
夥計道:「一位老公公,一位大爺,二位姑娘。」
林元生隆一瞧信意,登時跳了起來,一拍桌子,「啪」的一聲,紅木桌子應聲去了一角,冷笑道:「無恥之徒!」說著,繼續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