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藝高人膽大
天黑了,但離月亮升起的時候還早。
在大鐘樓衚衕里那既破又舊院子正北的堂屋裡,點著一盞搖搖晃晃的孤燈,燈光有點昏暗。
在燈光下,李劍寒跟石玉屏兩個,滿身臟,一臉灰,伸著髒得不能再髒的四隻手,互視而笑。
這一笑,包含了太多的情意。
本來嘛,兩口子收拾「新房」,這滋味錯非當事人,誰能體會得出來,對他兩個來說,只是破題兒第一遭,當四目交投那一剎那,心裡的感受確是難以言喻。
李劍寒吁了一口氣道:「天,好不容易,終於收拾乾淨了。」抬手抹了抹頭下的汗。
「噗哧」一聲,石玉屏笑個花枝亂顫。
李劍寒愕然凝目,道:「玉屏,你笑什麼?」
石玉屏美目凝注,指著他的額頭嬌笑說道:「還問人家笑什麼,可惜這兒沒鏡子,瞧你現在這張臉簡直像戲台上的三花臉。」
李劍寒明白了,舉手就要去擦。
石玉屋手快,按住了他的手,道:「別擦了,爺,越擦越好看,您先坐下來歇歇,我去後邊兒打盆水來洗洗吧……」
李劍寒忙道:「瞧這一身,怎麼睡覺,能洗個澡最好不過。」
石玉屏嬌態迷人,佯嗔地白了他一眼,道:「得隴望蜀,坐著吧!我去找點劈柴燒點水去!」說著她就要走。
李劍寒忙道:「玉屏,慢點兒。」
石玉屏剛想問,李劍寒伸手在她頭髮上捏下一根蜘蛛絲,石玉屏很受用,含笑看了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大虎這座祖產,空是空了很久,可是應用什物都是現我的,有灶鍋有劈柴,更有一口深水井。
所以,沒一會兒,石玉屏便不算太費事地燒了一大鍋水,下廚房,在石玉屏來說,這可也是生平第一遭兒,她臉上的表情甜甜的,完全像個新嫁娘s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之間她臉上又掠起了一片陰霾,看上去好沉重。
月亮快升上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洗好了,千乾淨凈,清清爽爽,李劍寒除去了易容,以他那俊美無儔,風神秀絕的本來,陪著石玉屏在院子里坐著。
兩個人說著,笑著,而石玉屏笑得不自然,時而一副別有所思神色,可惜李劍寒沒留意。
鐘樓響動,剛剛二更,李劍寒突然站了起來道:「玉屏,我該去了。」
石玉屏忙跟著站起,道:「劍寒,你真要去?」
李劍寒道:「玉屏,我不能不跑這一趟,你說不去行么?」
石玉屏道:「我明白,這是斧底抽薪,可是我聽你說過,那位姓龍的對你一直是深痛絕惡,他會不會答應……」
李劍寒道:「玉屏,你知道,容不得他不答應。」
石玉屏道:「劍寒,九門提督是皇上的親信,多少總帶親戚關係,你可不能輕易動他……」
李劍寒道:「那要看他是不是逼我動他了。」
石玉屏道:「劍寒,我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對趙家,你犧牲得已經很夠了,把你的英名都賠了進去了……」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玉屏,誰叫大哥跟趙景星有多少年的交情,誰又叫我當初插了手,難道你叫我虎頭蛇尾,有始無終?」
石五屏遲疑了一下道:「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勸你,只是,只是……」
微一搖頭,強笑說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不說了,你去吧!千萬小心早點回來……」
李劍寒道:「我知道,頂多一個更次……」
石玉屏道;「那已夠久的了,讓人一個人待在這空屋裡,伴著一盞孤燈,你忍心么?」
李劍寒笑了笑道:「玉屏,我會早回來的!」
石玉屏道;「那就好,別忘了,今兒個是咱們的……」嬌靨一紅,低下頭去。
李劍寒神情一震,忙道:「我知道,我走了。」話落,身起,掠上夜空不見。
石玉屏抬起了頭,嬌靨上仍是那片熟悉的陰霾,眼望夜空李劍寒逝去處,輕嘆一聲道:「就知道攔不住他……」
只聽夜空里響起個帶笑話聲:「不要緊,妹妹,讓他去吧!」
石玉屏脫口驚叫,霍然轉過嬌軀:「哥哥……」
雪白人影一閃,她眼前又多了個俊美洒脫的白衣客。
他,劍眉斜飛,一雙風目略嫌細了些,面若薄粉,唇如塗朱,身材頎長,人似臨風玉樹,確是罕見的美男子。
只是,眉宇間那股子煞氣,跟那雙陰鷙目光令人皺眉,令人暗嘆美中不足,玉生微瑕。
石玉屏叫他哥哥,不用說,他當然是石家少主,那位粉子都五潘安石玉了,的確?他沒辱沒這六字名號。
只見他笑吟吟地問道:「妹妹,你好啊!」
石玉屏往後退了一步,驚聲說道:「你,你怎麼來了?」
石玉笑道:「怎麼,我不能來么?」
石玉屏道:「不,我是說你怎麼敢來?」
石玉雙眉微軒,道:「我怎麼不敢來?我怕誰?」
石玉屏道:「他剛走!」
石玉道,「我知道,要不我還不進來呢!」
石玉屏道:「那……你來幹什麼?」
石玉道:「爹不放心,讓我來看看。」
石玉屏看了他一眼,道:「真是爹不放心么?」
石玉笑道:「妹妹,我知道,凡事瞞不了你,是我不放心!」
石玉屏道:「你不放心什麼?」
石玉道:「我怕你假戲真做,我要是成了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固郎,豈不被江湖同道笑掉大牙。」
石玉屏臉色微變,冷冷說道:「那容易,我這就跟你回去。」
石玉忙手搖手說道:「妹妹,這是什麼事,你怎麼又施小性子,別生氣,算我說錯了話,行么?喏喏,哥哥我賠禮了!」當真舉手就是一揖。
石玉屏冷冷笑道:「少跟我嘻皮笑臉,有眼的人都看得見我幹得怎麼樣,他搬出了趙家,這還不夠么?」
「夠,當然夠。」石玉忙道:「憑心而論,你幹得有聲有色,讓我這做哥哥的打心眼兒里佩服,姓李的他搬了出來,而且一舉一動全在咱們眼皮底下,這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
石玉屏道:「你明白就好,要不是為了你,這種事殺了我我都不幹!」
石玉道:「說得是啊,畢竟是我的好妹妹,怎麼說咱們是一母同胞親手足,你不幫我幫誰呀!對么妹妹!」
石玉屏道:「你明白這,那就更好,如今趙佩芳你已經到手一半了,今後別再對我監視那麼嚴了!」
石玉叫道:「這叫什麼話,妹妹,我要是不放心,就不會央你幫這個忙了,你說是么,我既然央了你,還會不放心你……」
石玉話鋒一頓,接道:「妹妹,你放心,你對我的好處我不會忘記,我這個做哥哥的總會有重謝。」
石玉屏冷冷一笑道:「什麼重謝,把我送給陰小卿?」
石玉臉一紅道:「妹妹,你怎麼老愛信別人的,不信自己人的……」
石玉屏道:「我為什麼不能信別人的,非信自己人的,那你說,陰小卿他從長白千里迢迢的到這兒來是來幹什麼的?」
石玉道:「這還用問么?自然是幫哥哥我的忙來的。」
石玉屏冷笑說道:「你跟陰小卿有什麼交情?別人明白,咱們更明白,要沒有什麼大好處,恐怕咱們石家還請不動陰家的人。」
石玉道:「好處當然有,重重的禮,差不多送掉咱們石家產業的一半,這能不算是大好處?」
石玉屏道:「還有你的妹妹,這好處就更大了。」
石玉屏眉鋒一皺道:「妹妹,你怎麼老……其實,陰小卿這個人不錯,憑陰家的聲威、財富,陰小卿本人的條件,並不會辱沒咱們石家……」
石玉屏道:「你怎麼不說不會辱沒我?」
石玉道:「妹妹,我只是這麼說說……」
石玉屏道:「不用說,我明白,我這是高攀。」
石玉皺眉說道:「妹妹,不提了,行么?」
石玉屏道:「沒人願意提,你以為我稀罕。」
石玉道:「好,好,好,不願意,不稀罕,行了么……」
話鋒一轉,接道:「說正經的,他真打算逼退官家的人?」
石玉屏道:「你看見他走的,這還有假么?」
石玉兩眼一眯,陰鷙目光暴閃,冷笑說道:「讓他去吧!龍大人預定他遲早會去的,火槍營的人手調進城十幾個,等著他呢……」
石玉屏微微一驚,道:「真的?」
石玉道:「真不真到時候他自己明白,你等他到四更,四更過後他要是不回來,你就可以回家了。」
石玉屏臉色微變道:「我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
石玉道:「我不是告訴你了么?怎麼,耽心了?」
石玉屏美目一睜,道:「這話是你說的?」
石玉忙道:「開玩笑的,別火兒好么?真是,兄妹兩開開玩笑你也當真,咱們以往不是常逗么?」
石玉屏道:「我不愛聽,以後少跟我開這種玩笑。」
石玉忙道:「是,是,是,妹妹,我遵命,成了么?」。
石玉屏道:「那件事怎麼樣了?」
石玉道:「那件事呀,妹妹?」
石玉屏道:「少跟我裝糊塗,龍姑娘的事兒。」
「哎呀!」石玉道:「妹妹,你是怎麼搞的?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如今姓龍的是咱們的大靠山,他的女兒咱們能動么?」
石玉屏冷冷說道:「我卻以為你動了他的女兒,他只有感激。」
石玉眨動了一下兩眼道:「他只有感激?這話怎麼說?」
石玉屏道:「少跟我裝糊塗,這道理你不會不明白,姓龍的對李劍寒深痛惡絕,他當然不願意讓他的女兒跟李劍寒,既然這樣,你從李劍寒的手裡把她截回來,姓龍的還能不感激么?」
石玉神情微震,「叭」地輕擊一掌,道:「對,多謝妹妹,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妹妹,還是你行,真是石家的千里駒,哥哥我是服了!」
石玉屏道:「我要不說你真的沒想到么?」
石玉道:「這還有假么?」
石玉屏道:「有沒有假你自己明白,我卻以為你早派人去了。」
石玉神情震動,搖頭一嘆道:「要命,你怎麼連我這個哥哥也信不過……」
石玉屏道:「那要怪你老跟我勾心鬥角,事事瞞著我,根本就沒把我當自己人看待,你要明白,我是為了誰?」
石玉道:「我怎麼不明白,你是為了我這個哥哥。」
石玉屏道:「記住這一點就行了!」
石玉道:「放心吧!妹妹,我不會忘記的……」
目光一凝,試探著問道:「妹妹,我剛才聽你說,今兒個是你跟李劍寒的……」
石玉屏道:「我告訴你,好日子,聽見了么?」
石玉道:「好日子?什麼意思?」
石玉屏道:「華於鶴做的主,為了住在一起方便起見,給我兩個定了名份,也就是說從今天起我是李劍寒的妻子。」
石玉道:「妹妹,你開玩笑。」
石玉屏道:「我這是實話實說。」
石玉忙道:「這麼說這兒就是新房?」
石玉屏道:「自己動手收拾的,別有情趣。」
石玉道:「妹妹,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石玉屏道:「婚姻大事,一個女兒家的終身,本來就不是兒戲。」
石玉臉色一變道:「妹妹,你真打算……」
石玉屏冷冷笑道:「我說了么?這個真字可是你說的。」
石玉神情一松,吁了一口大氣,道:「妹妹,你可真會嚇人!」
石玉屏道:「你要怕當初就不該來,你知道伴李劍寒如伴虎,一旦他起起壞心眼兒,我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石玉忙道:「又來了,別再嚇人了行么?」
石玉屏道:「你知道我說的是實話,我的這身所學固然得了爹之八九,比起人家李劍寒來可還差得多,萬一……」
石玉忙道:「夠了,妹妹,別說了。」
石玉屏淡然一笑道:「怎麼了,怕聽么?」
石玉道:「不瞞你說,我可是真怕!」
石玉屏道:「那好辦哪,說一句話,讓我回去不就行了么?」
石玉突然笑了,道:「妹妹,說來說去你還是想回去。」
「怎麼不?」石玉屏道:「你沒把我這個妹妹當回事,我可不能不把我的一輩子放在心上,要知道我是個女兒家。」
石玉一點頭,道:「好,別讓你說我這個哥哥不拿自己的妹妹當回事兒,再過兩天我就派人來接你回去,行么?」
石玉屏道:「再過兩天?」
石玉道:「怎麼,嫌久了么?妹妹,好歹你再委曲兩天,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別讓我功虧一簀!」
石玉屏淡然說道:「我倒不是不願幫忙,也不是不能委曲,別忘了,今天就是我跟他的好日子……」
不錯,只過了今夜,石玉他就會賠了夫人又折兵,損失可就大了,再過兩天那就更遲了。
石玉一驚忙道,「這,這,妹妹……」
忽地一笑說道:「妹妹,你又嚇我了,李劍寒既然相信了你,今天又是好日子,他斷然不會起壞心眼,那是不是壞事,就全在妹妹你了!」
不差,石玉的確是很富心機。
石玉屏冷冷一笑道:「這麼說你很放心了?」
「當然。」石玉一點頭道:「對自己的妹妹,我那有不放心的。」
石玉屏道:「那好,你可別懊悔。」
石玉笑了,笑得很陰,道:「妹妹,我不懊悔,我只會為你懊悔。」
這話說得夠明顯。
石玉屏臉色一變道:「謝謝你,對自己的終身,我自有打算的……」
話鋒忽地一轉道:「我記得你說過,李劍寒很可能今夜回不來?」
石玉道:「不錯,我說過。」
石玉屏道:「那還用得著我再等兩天么?」
石玉搖頭說道:「妹妹,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李劍寒這傢伙一向福大命大造化大,也許他能脫身回來……」
石玉屏美目中飛閃異來,道:「你認為他能從火槍下脫身?」
石玉道:「要是我我不行,李劍寒這傢伙可難說,他人既機警身手又高,不能說沒有脫身的可能。」
石玉屏淡然一笑道:「謝天謝地!」
石玉一怔道:「謝天謝地?」
石玉屏道:「不該么?他是我的丈夫,一個女人家誰願意才過門就守寡?」
石玉苦笑說道;「妹妹,你真會……行了,我鬥不過你,我要走了,你有什麼事交待么?」
石玉屏道:「我沒有什麼事交待,倒要問問你有什麼事交待?」
石玉遲疑了一下,微微一笑道:「我只有一句話,妹妹你是個聰明人,要為自己多想想,千萬別做糊塗事,這種事錯不得!」
石玉屏臉色剛變,石玉已然縱身而起,輕捷地掠上屋脊,一閃沒人茫茫夜色中不見。
石玉屏懾人的煞威漸漸斂去,很快地,清冷的嬌靨上又掠上另一種神色,令人難以言喻,卻令人望之斷腸。
當石玉出了李劍寒跟石玉屏的臨時住處的時候,李劍寒也正好進了保定府知府府邸。
他輕得像片落葉,點塵未驚,落在了知府府邸後院一處高高的屋脊上,略嫌昏暗的月光下,他挺立著,英挺,洒脫,還帶著懾人之威。
目光一掃四下各處的燈光,他突然震聲開了口:「下面那位值夜!」
話聲方落,下面便響起了一聲沉喝:「什麼人?幹什麼……」
余話變成了一聲驚呼:「兄弟們,屋上有人。」
一聲冷哼划空響起:「讓我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敢夜闖知府府邸。」
一條黑影捷如鷹隼,從下面一處暗隅中冒起,直上李劍寒立身那處屋脊輕捷落地在另一端。是個中等身材的中年漢子,唇上留著小鬍子,兩個太陽穴高高鼓起,目光犀利逼人。
他深深打量李劍寒一眼,冷然開口問道:「朋友是……」
李劍寒截口說道;「我請教。」
那小鬍子漢子道,「大人跟前的。」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閣下不怕委曲了自己?」
小鬍子漢子道;「朋友這話什麼意思?」
李劍寒道:「閣下的輕功不俗,身手也見高明,知府大人身邊的護衛沒有這麼高明的身手,以我看閣下該是京里來的。」
小鬍子漢子臉色微變道:「朋友好眼力,是又怎麼樣?」
李劍寒微微一笑道:「是我就好說話,請代為通報龍大人,就說江湖草民李劍寒求見。」
有道是:「樹影人名」李劍寒三字震懾江湖,小胡漢子神情一震,往後退了一步,喝問道:「朋友你是誰?」
李劍寒道:「江湖草民李劍寒。」
小鬍子漢子驚聲叫道:「你就是李劍寒?」
李劍寒淡然點頭,道:「不錯,偏勞閣下通報。」
小鬍子漢子兩眼發直,道,「這……你要見大人……」
只聽下面暗隅中響起一聲冷喝:「沒用的東西,閃開,還問個什麼道兒?」
黃影划空,兩名黃衣老者並肩掠上屋脊,看身手較小鬍子漢子又不知高明多少。
這兩名黃衣老者中的右邊一名,右邊一條手臂直直地垂著,像僵硬了一般,左邊一名有隻手縮在袖子里,看上去像是少了截,正是大內侍衛出身四川唐家的三兄弟中老大唐世民跟老二唐東民。
他兄弟一上屋脊,小鬍子漢子立即恭謹躬身;「稟二位領班,這人是……」
唐世民冷冷說道:「我沒聾,聽見了,李劍寒三字卓然懾人,竟使你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好膽識下回我該帶你多出來幾趟I」
小鬍子漢子臉色一變,頭垂得更低。
唐世民冷然一笑,抖眼望向李劍寒:「李大俠算得上是明人……」
「好說。」李劍寒道:「李劍寒向來不做暗事。」
唐世民道:「只是李大俠的膽子略嫌大了點兒。」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領班大人誇獎了。」
唐世民道:「李大俠要見龍大人?」
李劍寒道:「不錯,尚請……」
唐世民截口說道:「李大俠要見龍大人有什麼事?」
李劍寒道:「江湖草民有點小事懇求。」
唐世民「哦」地一聲笑道:「李大俠居然對官家用上了懇求二字,這話要是傳揚出去,怕不立即震動江湖,我請教……」
李劍寒道:「領班大人,我見的是龍大人。」
唐世民臉色微變道:「怎麼,,對我不能說?」
李劍寒道:「要能說我就不必求見龍大人了,何敢再勞領班動問。」
唐世民道:「李大俠是看我這大內侍衛領班官卑職小……」
李劍寒笑道:「御前帶刀,官同四品,怎言卑小二字,江湖草民不敢,只是這件事領班大人無法做主而已。」
唐世民道:「什麼事我做不了主?」
李劍寒道:「領班大人,容我先見龍大人。」
唐世民冷然搖頭道:「李大俠最好先對我說清楚。」
李劍寒目光一凝,道:「領班大人當真要問?」
唐世民道:「當然,這假不了。」
李劍寒道:「我遵命,特來請龍大人帶著人回京里去,這件事領班大人做得了主么?」
唐世民臉色一變道:「就為這件事?」
李劍寒道:「不錯,領班大人。」
唐世民突然哈哈大笑道:「李大俠,你知道龍大人這趟出京,是來幹什麼的?」
李劍寒道:「我略知一二。」
唐世民道:「這就是對,那麼李大俠要請龍大人帶著人回京,這豈不是痴人說夢!」
李劍寒道:「也許龍大人能開個恩。」
唐世民冷然搖頭道:「龍大人奉旨行事,上命在身,縱然有開恩之意……」
李劍寒道:「領班大人,請容我見見龍大人。」
唐世民道:「我不妨告訴李大俠,這件事就連龍大人也做不了主。」
李劍寒道:「領班大人。容我見見龍大人再說。」
唐世民兩眼一睜,道;「李劍寒,你是什麼樣的身分你自己明白,官家正愁拿不著你,卻不料你今夜竟敢擅闖知府府邸,居然還要求見龍大人,我看你是……」
李劍寒道:「領班大人的話我明白,無如我是為人賣命,不得不來……」
唐世民冷笑說道,「你來得正好,要見龍大人也可以,不過那得等捆了你的雙手之後,把你提下去再說。」
李劍寒道:「領班大人,我要沒把握,今夜我就不來了。」
唐世民道:「我要沒把握,也就不說這話了……」一揮手,剛要喝令拿人。
李劍寒及時抬手,道:「領班大人,容我提醒一句話!」
唐世民手停在半空,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李劍寒指了指他兩個道:「二位怎這麼健忘?」
唐世民微愕說道:「李劍寒,你何指?」
李劍寒道;「我指的是二位大人的貴手。」
唐世民臉色一變,喝道:「李劍寒,我兄弟雙手怎麼樣?你這話……」
李劍寒笑了笑道;「我提醒二位別忘了喪手之痛,也別忘了燕翔雲。」
唐世民驚聲說道:「李劍寒,你……」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唐大人,燕翔雲近在眼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唐世民兄弟臉色大變,驚得往後便退,失聲說道:「李劍寒,你,你就是那個燕……」
李劍寒微一點頭道:「不錯,我也就是陳太極的那個鄰居晚輩。」
唐東民目閃凶芒,厲叱一聲就要撲。
唐世民伸手攔住了他,道:「老二,待會兒……」
李劍寒道:「我再奉知二位一聲,趙家鏢局裡的雲飛也是我,傷了幾位貴屬的也是我,二位如果要降罪的話,最好一併算。」
唐世民眼直盯著李劍寒,沒答話。
李劍寒又道:「唐大人,容我再請,偏勞二位通報……」
「李劍寒。」唐世民突然開口說道:「龍大人萬金之軀,何等尊貴……」
李劍寒一笑說道:「這個唐大人可以放心,我今夜為懇求龍大人而來,不敢冒犯龍大人虎駕,二位請看,我身無寸鐵?兩手空空……」他伸出了兩隻手,看上去的確是什麼都沒帶。
唐世民目閃異來,冷笑說道:「那是最好不過,只是,李劍寒,-個會武的人……」
李劍寒冷冷笑道:「唐大人奈何一再嚕嗦,難道堂堂朝廷重要虎將,維護京畿治安,掌管九門鑰匙的龍大人,還怕一個兩手空空身無寸鐵的江湖人不成。」
唐世民紅了老臉,還待再說,驀地——「大人有令,著二位領班帶來人晉見。」
是一位沉重話聲響起自下面暗隅里。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畢竟是龍大人好說話,有道是廟神好見,小鬼難當,真箇不差。」
唐世民兄弟臉上都變了色,但卻沒有發作。
唐世民狠狠地盯了李劍寒一眼,陰笑抬手:「李大俠,請隨我兄弟來。」
兄弟兩雙雙閃身掠下屋脊,李劍寒毫不遲疑跟著掠了下去。
下了屋脊,敢情這兒是知府府邸的后大廳,李劍寒目力過人,他看得見,這時候深沉龐大的知府府邸後院中,弓上弦,刀出鞘,黑影幢幢,全是人,有知府的護衛,也有京里來的大內好手。
這些人,數不清,但一個個虎視眈眈,全拿一雙充滿敵意的目光盯著他,看樣子是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會不顧一切的圍攻撲上來。
而,李劍寒一身傲骨,加之藝高人膽大,他視若無睹,泰然安詳,步履洒脫地跟著唐世民兄弟身後全沒當回事。
唐世民兄弟帶著李劍寒踏上畫廊往後走,沒多遠,他兩停身在一間燈光外透,禁衛森嚴的精舍前。
門前停步,唐世民兄弟一起躬下身去;「稟大人,卑職兄弟帶得來人到。」
只聽精舍里傳出一聲沉喝:「進來。」
唐世民兄弟「碴」地一聲,閃身後退,站直身形道;「大人有話了,李大俠請吧!」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有勞二位了。」
上前兩步推開了門,門開處,燈光猛然向外一瀉,李劍寒定神凝目往裡看,只見這是一間精雅書房擺設考究,華貴,單那幾盞琉璃燈就價值不少。
正對門,背向桌子坐著個一身官氣,身穿便服的矮胖老頭兒,細小眼,肌膚夠白,但令人有虛胖浮腫之感。
他,手裡拿著一個鼻煙壺,不停的聞,似乎是借著鼻煙來維持他的鎮定。
他身後,緊貼著他身後站著兩名黑衣老人,一般身材瘦小,膚色黝黑,但神色透著冷酷陰狠,目光寒森奪人,一望而知是兩位一流高手,修為猶在唐世民兄弟之上。
矮胖老頭兒沒什麼,這兩個黑衣老人卻看得李劍寒微微地呆了一呆,旋即,他跨步走了進去。
剛進門,只聽左邊黑衣老人冷喝說道:「站住,就在那兒說話。」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草民遵命。」當真地停步站在門內。
左邊黑衣老人又喝道:「大人在座,還不叩見。」
李劍寒恭手微微一拱,道:「江湖草民李劍寒,見過大人。」
左邊黑衣老人變色喝道:「好大的膽子,見大人竟敢不跪……」
矮胖老頭兒抖起那隻微帶顫抖的手攔住了他,一雙小眼打量了李劍寒一下,一看就知道是強裝鎮定地道:「你就是李劍寒。」李劍寒道:「不錯,草民就是李劍寒。」嘴裡這麼說著,他卻為龍素梅有這麼一個爹而暗暗皺眉。
矮胖老頭兒道;「你以一個江湖人的身分,夜闖本……知府府邸,可知罪么?」
李劍寒道:「大人,草民是不得不來。」
矮胖老頭兒小眼微翻,道:「我問你可知罪?」
李劍寒道:「我久仰大人在朝廷是位重臣虎將,熟知江湖人、江湖事,似乎不該在一個罪字上斤斤計較……」
右邊黑衣老人大喝說道:「大膽!」
矮胖老頭兒抬了抬手,望著李劍寒道:「你是夠大膽的,好吧,我不再追究……」
李劍寒道:「謝謝大人。」
矮胖老頭兒道:「聽說你要見我?」
李劍寒道:「是的,大人。」
矮胖老頭兒嗅了一下鼻煙,慢吞吞地道:「有什麼事兒么?」
李劍寒道:「草民有下情懇請大人恩准。」
矮胖老頭兒往後一仰身子道:「說。」
李劍寒道:「大人既然熟知江湖事,應知有些江湖事官家管不得!」
左邊黑衣老人道:「難道江湖人就不服王法。」
李劍寒沒理他。
左邊黑衣老人臉色微變,便要發作。
矮胖老頭兒已然說道:「你指的是什麼事?」
李劍寒道:「就是保定府趙家跟石家莊石家比武的事。」
矮胖老頭兒垂下眼皮道:「這件事怎麼了?」
李劍寒道:「據草民所知,官家是應石家之請,來一網打盡趙家這些江湖英雄的。」
矮胖老頭兒眼一抬道:「你是聽誰說的?」
李劍寒道:「大人,當大人帶著人進城之後,趙家曾派人前往石家陳明利害,比武一事欲作罷論豈料遭石家一口拒絕,大人請想,石家不是不明利害,更不會願意落個家破人亡,同歸於盡,要不是石家跟官家有……」
矮胖老頭兒截口說道:「你就憑這一點說官家是應石家之請而來的么?」
「還有,大人。」李劍寒道:「草民已經打聽清楚,石家所請助拳的朋友中,有四川唐家的人,而門外兩位唐大人也是四川唐家的人,並且他兩位曾到石家去過,根據這一點……」
矮胖老頭兒冷冷說道:「你神通廣大,能耐不小。」
李劍寒道:「大人誇獎了。」矮胖老頭兒直了身形,嗅了一下鼻煙,道:「我承認你說的沒錯,你打算怎麼樣?」
李劍寒道:「官家不但木管恃強凌弱,不思除暴安良,反而助強凌弱,助暴害良,草民不知……」
左邊黑衣老人厲喝說道:「李劍寒,你好大的膽,竟敢當面……」
矮胖老頭兒一抬手,攔住了黑衣老人的話頭,目注李劍寒道:「你今夜擅闖知府府邸來見我,就是為……」
李劍寒道:「草民不敢,特來懇求大人。」
矮胖老頭兒道:「求我什麼?」
李劍寒道:「求大人別管這件事,帶著人啟駕返京。」
兩名黑衣老人上前了一步。
矮胖老頭兒輕喝說道:「讓他說,退後。」
兩名黑衣老人立又退了回去。
矮胖老頭兒望著李劍寒道:「這就是你今夜的來意?」
李劍寒道:「是的,大人。」
矮胖老頭兒道:「我明白了,你以為我會聽你的么?」
李劍寒道;「只請大人開恩。」
矮胖老頭兒道:「我要是不開這個恩呢,你打算怎麼辦?想必你不願白跑一趟,就此回去。」
李劍寒道:「大人說對了,草民今夜北來,乃是冒死求見,將安危生死已置於度外,志在必成。」
矮胖老頭兒道,「好膽識,你不怕死?」
李劍寒道:「怕死草民也就不來了。」
矮胖老頭兒微一點頭道:「說得是,你是打算怎麼個志在必得法?」
李劍寒道;「草民不惜流血五步。」
兩名黑衣老人再度變色而前。
這回矮胖老頭兒沒攔他兩,臉色微變道:「你打算並了我?」
李劍寒道;「事實如此,草民不願否認,草民出身江湖,終日血刀舐口,身隨時可死,命隨時可喪十分輕賤,而大人乃當朝重臣,統領步軍,禁衛京畿,上自帝后,下至小民,無不在大人保護之列,大人受朝廷之器重可知,萬金之軀,極甚尊貴,功名利祿,前途未可限量,尚望大人……」
矮胖老頭兒道:「你這不但是威迫,而且還帶著利誘。」
「大人應知草民說的是實情。」
矮胖老頭兒微一點頭道:「確是實情,可是我身為朝廷重臣,是不怕威脅,不為利動的,這一點你該明白。」
李劍寒劍眉微揚,道:「這麼說,大人是……」
矮胖老頭兒抬手指指左右,又往門外一指道:「李劍寒,你該睜開眼看看,我的左右跟門外那些人憑他們,我不信奈何不了你,更不信能奈何我……」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大人,草民要沒有把握,也就不來了,在草民眼中……」
矮胖老頭兒道:「你誰也不怕,可是你不會不怕火槍,對么?」
李劍寒神情微震,脫口說道:「火槍……」
矮胖老頭兒微微一笑,點頭說道:「不錯,火槍,你怕不怕?」
李劍寒道:「大人身邊有火槍營的人手?」
矮胖老頭兒慢吞吞地嗅了一下鼻煙道:「你說對了,我料定你遲早會來找我,一為我的安全,二為拿你這個我早想要拿的猖撅江湖人,所以我暗中把火槍營的人調來了十幾個,對付你該夠了吧?」
李劍寒道:「真的么?大人。」
矮胖老頭兒道:「要沒這些仗恃,你以為我會冒險見你的,不妨告訴你,這是我布的陷阱,早在你進來的時候,火槍營的人已經圍上了這間屋子,不信你可以回過頭去看看。」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不必回頭看,大人,我信。」
這句話聽得矮胖老頭兒微微一怔,他瞪著那雙小跟兒詫異地望著李劍寒道:「那你信就好,你是打算乖乖地束手就縛……」
「大人。」李劍寒道:「我沒有這個打算。」
矮胖老頭兒一怔,道:「你還打算拚,聽說你們江湖人個個兇殘蠻橫,野性難馴,今天看來的確不錯……」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大人錯了,江湖人並不是像大人想像的那樣,大多數的江湖人他們有血性重義氣,不怕……」
矮胖老頭兒一擺手道:「別跟我說那麼多,我不想聽這些,我問你……」
李劍寒道:「大人不必問草民,請大人自問這陣仗是否能奈何草民。」
矮胖老頭兒兩眼一直道;「我不信你是鐵打的金剛,銅澆的羅漢,能不怕火槍,我不信你能肋下生翅,飛出我這包圍。」
李劍寒道:「大人似乎忘了一件事。」
矮胖老頭兒道:「我忘了什麼事?」
李劍寒道:「大人也在這間屋子裡。」
矮胖老頭兒挺聰明,微微一驚,身子往後縮了縮道:「你想幹什麼,你打算……」
李劍寒道:「有大人為伴,我何懼火槍?」
矮胖老頭兒臉上變了色,鎮定不住了,瞪圓了眼,用手一指,驚聲叫道:「你好大的膽,竟想……來人,擋他,擋他……」
左邊黑衣老人冷笑一聲道:「大人放心,有老朽二人在,他絕近不了大人。」
矮胖老頭兒道:「那……把他拿下,把他拿下。」
左邊黑衣老人道:「遵命。」
未見他作勢,身形突然前欺,電一般地撲向了李劍寒,單掌一遞,劈胸就抓,凌厲威猛已極。
李劍寒睹狀微微動容,他早在進門之當初就暗中留意上了這兩個,明知這兩個不是等閑人物。當即他雙眉微揚,挺掌迎了上去。
兩掌接實,只聽砰然一聲,李劍寒沒動,那黑衣老人卻身形一晃,踉蹌而退。
李劍寒道:「閣下內功不差。」
那黑衣老人神態怕人,厲笑說道:「難怪你這樣猖狂,果然有兩下子……」
只聽右邊黑衣老人道:「讓我試試。」
閃身欺近,左手五指如鉤,抓向李劍寒右肩,右邊一拳握實,猛力擊向李劍寒左肋,一招兩式,迅捷凌厲。
李劍寒凝目未動,容得對方逼近,右肩往下一塌,避開了那鋼鉤般五指一抓,左掌飛快掠上,直襲對方右脈門。
黑衣老人陰陰一笑道:「那有這麼便宜。」
左邊突然一指點向李劍寒太陽穴,右邊忽地變拳為彈,五縷指風飛快襲向李劍寒左肋。
敢情他這一招兩式全是引人上當的虛著。
李劍寒微微一驚道:「你不差,比他們高明多了!」
如今的情勢是往左去不得,往右也去不得,按常情,任何人只有退身躲避,而李劍寒究非尋常,他來個不退反進,突然欺前一步,一掌擊向黑衣老人胸口。
黑衣老人作夢也沒想到李劍寒出此險著,情勢容不得他不先謀自救,猛然一驚,往後便退。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閣下,到頭來吃虧上當的還是你。」
掌勢一頓,猛然一抖,一股勁氣撞在黑衣老人的心口上,黑衣老人大叫噴血,踉蹌暴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左邊黑衣老人大驚色,叫道,「老二,你……」
右邊黑衣老人一搖頭,道:「我不礙事。」
左邊黑衣老人大叫一聲,當即撲向了李劍寒,這回他似乎要拚命,雙掌揚起,半空中血手一翻,猛然劈出。
李劍寒臉色陡然一變,抬雙手出手指點了出去。
左邊黑衣老人掌剛擊出,睹狀機伶一顫,失聲叫道:「戮天指,你會……」匆忙間永代生挫腕收勢駭然暴退。
李劍寒寒著一張臉道:「算你知機,你兩個是陰家的什麼人?」
左邊黑衣老人驚聲問道:「你怎麼會戮天指?」
李劍寒道:「先答我問話。」
左邊黑衣老人道:「我二人是老主人左右護衛,你……」
李劍寒道:「怪不得你會天羅掌……」
一頓接道:「論起來陰太常他該是我的同門。」
左邊黑衣老人一怔道:「你說什麼?老主人是你的同門?」
李劍寒道:「不錯,個中淵源非你二人所能了解,異日你兩個問問陰太常也就知道了,如今我懶得多說,答我問話,是陰太常派你兩個來的?」
左邊黑衣老人點頭說道:「不錯,老主人派我二人在此護衛龍大人。」
李劍寒道:「這倒好,陰家可以算得傾巢而出,再答我一句,你兩個可仍要擋我?」
左邊黑衣老人,一時沒說話。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對你的同伴我已經留了情,擋不擋我那隨你,不過我話說在前頭,你二人若再敢伸手,我手下就不再有那麼便宜,陰太常他只有另找護衛了。」話落,轉望向矮胖老頭兒,道:「大人,如今怎麼說?」
矮胖老頭兒渾身發抖,面無人色,一個胖軀直往椅子里縮,生似想躲進木頭裡去,兩眼瞪得大大地嘴唇直抖,就是說不出話來。
這那像個重臣虎將的九門提督,簡直是酒囊飯桶窩囊廢。
李劍寒皺了眉,道:「大人……」
忽聽矮胖老頭兒顫聲叫道:「大人,大人……」
怎麼他也叫大人,李劍寒聞聲剛一怔。
只聽一個冰冷話聲從左邊牆壁里傳出:「鮑大人,有我在此,不會讓他傷你的。」
緊接著左邊牆壁上「叭」地一響,現出了一個暗門,一個清癯瘦削,長眉細目,神色冷峻,帶著懾人之威的便裝老人背著手裡了出來。
左邊黑衣老人忙迎了上去道:「大人……」
那老人一抬手攔住了黑衣老人,道:「把鮑大人送到隔室去。」
黑衣老人忙道:「大人,此地兇險……」
那老人冷冷說道:「我知道,鮑大人是一府之長,別嚇壞了他,去。」
黑衣老人只得答應一聲,他剛轉身,椅子上那矮胖老頭兒已一骨碌的起來奔了過去,躲在那老人身後。
那老人冷哼一聲道:「好一個知府大人。」
李劍寒明白了,眼前這位才是九門提督龍騰雲,矮胖老頭兒只是保定知府鮑和。
本來嘛,堂堂一個身兼步軍統領的九門提督,那會那麼怕死,見不得硬場面。
李劍寒這裡心中正感不是味兒,那裡龍騰雲一雙逼人目光已掃了過來,甚感懾人,冷然說道:「你就是李劍寒?」
李劍寒定了定神道:「不錯,大人好計策。」
龍騰雲冷笑說道:「可惜被這位怕死的知府大人給毀了!」
李劍寒道:「大人以親人施計,我原懷疑龍大人不該是這麼個人。」
龍騰雲道:「在你想像中,老夫該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劍寒道:「單憑『九門提督』這四字,龍大人是個怎麼樣的人就可想而知了。」
龍騰雲冷冷說道:「你很會說話,無如這無非……」
李劍寒道:「我無意捧大人。」
龍騰雲兩眼一睜,倏又斂去威態,一抬手道:「你坐下,我跟你談談。」徑自坐過去,在鮑和剛才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
鮑和失去了屏障,一哆嗦,便往身後暗門縮。
龍騰雲冷冷說道:「鮑大人,有我這個九門提督在,他不會看上你這個知府的,鮑大人你儘管放心大膽站在這兒,要不然你就退到暗室去。」
鮑和顫抖著應道:「是,是,卑職遵命,卑職遵命。」竟然當真地退了過去。
龍騰雲一抬頭道:「朝廷是怎樣擢拔人材的,令得老夫面上無光。」
李劍寒道:「大人過於苛求了,世上沒那麼多不怕死的人。」
龍騰雲道:「眼前便有一個我跟一個你,你坐。」
李劍寒道:「大人在此,那有草民的座位。」
龍騰雲道:「你不是一般江湖人,也未必把這小小九門提督放在眼內,否則你就不會夜闖鮑和的府邸來找我了。」
李劍寒道:「草民不敢,恭敬不如從命,草民謝坐。」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他坐定,龍騰雲凝目開了口:「你可知道,假如鮑和能撐著點兒,你如今不死也成了我階下囚了。」
李劍寒道:「草民斗膽,要直說一句。」
龍騰雲道:「你說。」
李劍寒道;「除非大人不打算犧牲保定府的知府。」
龍騰雲臉色一變,道:「你要明白,我無意讓他代我……」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大人明鑒,草民沒這麼說。」
龍騰雲兩道長眉一聳,道:「你要知道,跟我賣弄口舌更增加了我對你的厭惡。」
李劍寒道:「大人對草民的偏見已經夠深了。」
龍騰雲一拍座椅扶手道:「你說我對你有偏見?」
李劍寒道:「大人,我請教,江湖人有什麼不好?」
龍騰雲道:「你先答我一句,江湖人又有什麼好?」
李劍寒道:「大人,江湖人除了一無財富,二無權勢之外,敢說樣樣都比官門中人強。」
龍騰雲道:「那是你的看法,我卻不以為然。」
李劍寒道:「大人怎麼看江湖人?」
龍騰雲道:「你要我說?」
李劍寒道:「是的,大人。」
龍騰雲道:「江湖人個個都是亡命徒,這還是好聽的。」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這就是大人的偏見?」
龍騰雲眼一瞪道;「怎麼你……」
李劍寒道:「請大人放眼京畿權門,論人品,論所學,論氣度,論膽識,那一個能比李劍寒強?」
龍騰雲道:「不錯,我承認你的人品所學兩不俗,各方面都是當世罕見,可是怎麼說你卻是江湖亡命徒,我的女兒生長富貴,應享繁華,只有官門中人才配得上她,我永不會答應跟你……」
李劍寒道:「大人,我無意強求!」
龍騰雲蠻不留情地道:「你本不該強求,強求也沒用。」
李劍寒道:「我只是想請大人改變一下對江湖人的看法。」
龍騰雲一搖頭道:「辦不到,在我眼裡,江湖人永遠是亡命!」李劍寒淡然一笑道:「那只有任憑大人了,也許有朝一日大人會……」
龍騰雲道:「永遠不會。」
李劍寒雙眉微揚,倏又淡淡說道:「大人,我今夜來,無意跟大人談私事。」
龍騰雲道:「公事也是一樣,我這個人的脾氣向來寧折不曲。」
李劍寒道:「是么,大人。」
龍騰雲道:「從我堅決反對我女兒跟你來往這件事上,你就該看得出來。」
李劍寒道;「大人認為這是疼愛令嬡。」
龍騰雲道:「她是我的女兒,我要她怎麼樣,她就得怎麼樣!」
李劍寒道:「我認為大人這是害令媛……」
龍騰雲一拍座椅,怒聲說道:「這是我的事,你敢……」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大人,我不敢。」
龍騰雲沉默了,慢慢地斂去怒態之後,他才轉了話鋒,緩緩說道:「你的來意,我剛才在暗室已經聽得很清楚了,我懶得多開口,你也不必再多說,要我帶著人回去,一句話,辦不到。」
李劍寒道:「大人虎膽,確非鮑大人所能比。」
龍騰雲道;「怎麼樣,你難道也想拚我?」
李劍寒道:「大人既然已經聽見了我的話,就該聽見我有-句志在必成,大人不會不明白這句話。」
龍騰雲道:「我明白,我不信你這扛湖亡命徒有那麼大的膽。」李劍寒淡然一笑道:「大人可要試試?」
龍騰雲目光一凝,道;「李劍寒,我可以告訴你,對你,我一直是深痛惡絕,你壞了我父女間的感情,讓我女兒竟敢不聽我的,我恨不得早二天能拿著你正法了事,如今你來了,你認為我還會輕易放你走?到了這時候你還敢威脅我……」
李劍寒道:「大人,我無意威脅於你,我只是拿一個江湖亡命徒的輕賤命,換大人這朝廷重臣的尊貴的身軀……」
龍騰雲道:「你殺了我也活不了,你就是殺了我,他們照樣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江湖亡命徒。」
李劍寒道:「真的,大人。」
龍騰雲道:「不信你可以試試。」
李劍寒淡然一句:「大人這是逼我,江湖亡命徒是從來不知惜命的,有大人九門提督陪著,我縱死那也值得。」話落,他站了起來。那黑衣老人驚喝說道:「李劍寒,你敢……」
龍騰雲一搖手道:「你別管,讓他下手,我要怕死就枉為九門提督了!」
那黑衣老人忙道:「大人朝廷重臣,怎可輕易試險,我二人奉命護衛……」
龍騰雲拍了拍座椅扶手,道;「我知道,現在你兩個得聽我的。」
那黑衣老人還待再說,李劍寒目光一凝,望著那黑衣老人道:「閣下是奉誰之命護衛龍大人?」
那黑衣老人怒聲說道:「李劍寒,你管不著。」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也許,好在這並不太要緊,我還是跟龍大人繼續談談……」
龍騰雲冷冷說道:「李劍寒,老夫是朝廷重臣,你是個江湖亡命徒,老夫跟你對面說話,已經是自抑身分了,如今已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李劍寒雙眉一揚,道;「龍大人,既然這樣的話,我只好斗膽冒犯了。」邁步移緩向了龍騰雲。
龍騰雲顏色不變,坐著沒動。
那兩名黑衣老人卻大喝一聲撲了出去。
李劍寒雙手一抖道:「回去,不關二位的事,二位少管。」
那兩名黑衣老人悶哼一聲,踉蹌後退,李劍寒跨步跟進又到了龍騰雲跟前,抬手向龍騰雲伸去。
那兩名黑衣老人臉色大變,心膽俱裂,方要再動,李劍寒已然冷然說道:「二位,龍大人就在跟前伸手可及,你二位那個敢再動一動,我就先毀這位朝廷重臣。」
這一下震住了兩名黑衣老人,他兩個深知李劍寒的厲害,憑李劍寒的身手,要殺一個人,那該是在百萬軍中也像探囊取物一樣,何況他已欺近龍大人跟前,那是一抬手便能要人的命,斷送龍大人的「前程」,但兩個再快也快不過李劍寒去。
於是,他兩個沒敢再動,但神色凄厲怕人地惡狠狠盯著李劍寒,似乎要擇人而噬,全力一拚。
李劍寒視若無睹,手繼續向龍騰雲伸了過去。
龍騰雲神色仍未變,坐姿也一轉未改,卻突然說道:「李劍寒,你怎麼不用刀?」
李劍寒一笑說道:「李劍寒殺人何須用刀,我這雙手不亞於一柄利刃。」
龍騰雲微一點頭道:「那你就下手吧,揀要害。」眼一閉,大有視死如歸之概。
李劍寒道:「大人仍不答應么?」
龍騰雲沒說話。
李劍寒道:「大人的命跟前途可是值……」
龍騰雲突然說道:「你說什麼也動不了我,我仍是那句話,辦不到。」
李劍寒兩眼一睜,道:「大人好不剛直倔強……」
龍騰雲道:「岳武穆說得好,武將不惜死,文官不愛錢,則國必富,兵必強,我這個武將就能不惜死。」
李劍寒方待介面,龍騰雲突又說道:「要想讓我帶著人回去,只有一個辦法可行。」
李劍寒手一頓,道:「大人,只有那個辦法可行?」
龍騰雲道:「你自縛雙手,讓我帶回去正法,有你一個李劍寒,已足抵千百個江湖亡命徒的了。」
李劍寒一笑說道:「大人太看重李劍寒了……」
龍騰雲一摟手,道:「別的休多說,只有這個辦法可行。」
李劍寒笑容一斂,道:「真的么?大人。」
龍騰雲道:「老夫當朝重臣,何等身分,難道會有戲言不成么?」
李劍寒道:「我倒不是說大人有戲言,我是怕……」
龍騰雲老眼一睜,道:「你怕什麼?難道老夫會要欺詐!」
李劍寒搖頭說道:「大人堂堂九門提督,對我這江湖亡命徒應該不至於要欺詐,只是我跟大人走了之後,仍救不了趙家眾英豪。」
龍騰雲道:「這話怎麼說,老夫到時候把人一撤……」
李劍寒道:「大人,官家的人是撤了,然而石家強粱仍在。」
龍騰雲微微一怔,道:「那……老夫可以下令,令他們……」
李劍寒搖頭說道:「只怕他們不會聽大人的。」
龍騰雲臉色一變,道:「這還得了!他們敢不服王法,我看看誰敢……」
李劍寒搖頭說道:「大人不必多說了,這辦法雖好,卻是行不通。」
龍騰雲道:「你怎不說你不答應。」
李劍寒微一點頭道:「的確,大人,我不能答應,也不敢答應。」
龍騰雲怒聲說道:「李劍寒,我給你個可行的辦法……」
李劍寒伸在龍騰雲眼前的手一搖,道:「大人,我只認這個辦法,我認為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
龍騰雲臉色一變,道:「那你就下手吧,看看我會不會貪生怕死,屈服在你暴力之下。」
李劍寒手往前一送,指尖抵在龍騰雲喉結之上,道:「龍大人,我只稍用力一分……」
龍騰雲沒閃沒躲,眼一閉,道:「你用吧!」
李劍寒兩眼微睜,道:「龍大人,別以為……」
龍騰雲叱道:「少廢話,要殺便殺!」
李劍寒雙眉陡揚,但倏地他斂態搖頭,道:「龍大人,我看錯了你,你不是一般的官,有一顆不怕死的虎膽,讓人敬佩!」
說著,他收回了手。
兩名黑衣老者的神情為之一松。
龍騰雲猛睜老眼,道:「怎麼?你不逞凶施狠了。」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殺了你龍大人沒有用,……」
龍騰雲道:「你也該明白,我就是死也不會撤人的。」
李劍寒微一搖頭道:「大人,那可難說!」
龍騰雲道:「怎麼,你還不信……」
李劍寒道;「不,大人,我相信大人不怕死,以死脅大人並不能使大人帶著人回去,但是我仍有辦法讓大人撤人。」
龍騰雲「哦」地一聲道:「你還有什麼辦法?」
李劍寒道:「令嬡,龍姑娘素梅。」
龍騰雲道:「我女兒她怎麼樣?」
李劍寒道:「大人,我已經派人往北京去了……」
龍騰雲微微一驚,道;「怎麼樣,你想……」
李劍寒道:「算算日子,他也該回來了。」
龍騰雲身子一挺,道:「李劍寒,你是說……」
李劍寒淡說道:「龍大人,你以重病為由,把龍姑娘騙了回去,你可以禁住龍姑娘的人,但你禁不了龍姑娘的心,現在你連她人也禁不住了!」
龍騰雲臉色一變,旋即冷笑說道;「我不信,京畿重地,禁衛森嚴……」
李劍寒道:「龍大人,那可以擋住一般江湖人,卻擋不住我派出去的一流好手!」
龍騰雲道:「那也沒用,你知道我女兒在什麼地方?」
李劍寒道:「龍大人,你雖然出了京,但九門提督府里並不是沒有人,只稍找一個親信問上一問,我想……」
「李劍寒,你……」
龍騰雲忽地站起,旋又坐了下去,道:「我不信,我不信,你休想跟我耍奸詐……」
李劍寒道:「信不信全憑大人,今夜我在這兒說了這句話,我不急,大人盡可以等京里來人報信之後再撤人。」
龍騰雲猛然躍起,厲聲叫道:「李劍寒,我跟你拚!」
李劍寒閃電探掌,永代生把龍騰雲按了下去,淡然說道;「龍大人,堂堂一位九門提督豈可輕逞匹夫血氣之勇,更不可輕易跟我這天生輕賤命的江湖亡命徒拚命……」
龍騰雲顫聲說道:「李劍寒,你擄去了我的女兒!」
李劍寒道:「我說過,大人盡可以等京里來人報信……。」
龍騰雲神色怕人,道;「李劍寒,你,你要敢動我的女兒……」
李劍寒搖頭說道:「龍姑娘看得起我這江湖亡命徒,視我為鬚眉知己,我怎麼會動她,不過龍大人假如對令嬡還有親情的話,就該帶著人回京里去!」
龍騰雲一咬牙道:「我連自己的命都能不要,又……」
李劍寒截口說道;「那隨大人,只是我勸大人別因為一念固執,親手毀了自己的女兒,言盡於此,我告辭了!」微一拱手,他轉身要走。
只聽龍騰雲顫聲喝道:「李劍寒,你回來!」
李劍寒轉過身來道;「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龍騰雲白著一張老臉,道:「你讓我等京里來人報了信……」
李劍寒笑道:「大人做事真是一步一個坑,使得。」
話落,他便要轉身,一名黑衣老者突然喝道:「李劍寒……」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怎麼?二位莫非想把我留下?」
龍騰雲一抬手,道:「讓他走!」
那名黑衣老者沒再說話,那一聲沉喝本來是脫口而出的,他有自知之明,別說憑他兩個,就是再來兩個也留不佳李劍寒,如今龍騰雲這麼一說,他還不樂得下台。
李劍寒倏然而笑,微一欠身,道:「多謝大人!」轉身往外行去。
適時,左邊那名黑衣老人目注龍騰雲,龍騰雲微一搖頭,那名黑衣老者立即向外抬了抬手。
就因為他這一抬手,李劍寒在毫無驚險的情形下,安然走了出去,也安然出了這大院。
李劍寒走了,龍騰雲一聲沉喝;「傳話下去,派匹快馬回京。」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