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柬邀群豪
這一夜,也就是六月十五日的這一夜。
時值月半,滿月高懸,銀輝四灑。
晴空萬里無雲,一碧如洗。
夜風輕拂,夜涼如冰。
午夜之際,萬籟俱寂。
臨潼城內大部分較為潔凈,寬大的客棧的屋頂上,陸續地飄起了三五不等的黑影。
這些黑影在屋頂上微一沾足,略一辨明方向,先後均向城西角電射而去,似是事先約好了一般,出現的時間差不多,去的方向也是一樣。
不到片刻,城內大部分客棧內已走一空,城內居民連同客棧店伙,卻仍是懵然不覺蒙頭酣睡如泥。
就在這些黑影方自走完的須臾之後,城東一間客棧屋上倏又飄起一條淡青人影。
如銀月光下,可以看出這條淡青人影是一位身著青色儒服的俊美書生。
這青衫書生美是美極,只是滿面輕愁之中隱透一絲煞氣,另外就是缺乏鬚眉男兒氣概,卻令人覺得有點嫵媚之感。
他在屋頂略一沾足,嘴角上掠起一絲令人寒慄的冷笑,躡適才許多黑影之後,身形一閃,電射而去。
身法之靈妙,身形之快速,較適才請黑影來得高明。
青衫書生身形方渺,同一間客棧內緊接著又自飄起一個雪白人影。
與先前青村書生一樣,生得面如冠王,俊美絕倫,但卻仍是嫵媚之態甚重。
怪哉!這一前一後,一青一白,兩名俊美書生到底是何來路?
想必不是各門派人士,不然為何不住在預先為各門派訂好的客棧內?
臨潼城西角,一座殘破古廟前,有一片佔地頗大的曠野,這片曠野地處荒郊,平常白天就少人來此,晚上甚至於夤夜,那就更不必說了。
而此時如銀的月光下,如水的夜色中,卻默然佇立著五僧,二俗老少七人。
不是夜遊,也非賞月,不用說,這七人是柬邀武林各門派人士來此舉行秘會,共商大計,而先行來此相候的少林掌門慧覺大師、少林四大護法及仲孫玉父女。
驀地,一陣緊連一陣的衣袂飄風聲傳來。
場中,先後陸續地飄落三五成群的武林人士……
武當、峨嵋、雪山、邛崍、終南、崑崙、天山……
少林掌門慧覺大師合十肅立相迎,陸續而來的各門派人士,也自先後地見禮后,分別席地坐下。
不到半盞茶功夫,原來空蕩寂靜的荒郊曠野之中,已是坐滿了來自三山五嶽的各門派,黑白二道群豪。
但見黑壓壓的一片,卻未聞有一人講話,半絲聲響。
又是半盞茶功夫,已無人影到來,顯然地,各門派人士已是到齊。
誰也料不到就在這一會兒功夫,這塊士地上竟齊集了宇內百餘名頂尖兒高手,天下英豪集於一隅,武林俊彥會於一夕。
風雲集會,「破廟」生輝。
「阿彌陀佛!」驀地一聲洪亮佛號劃破寂靜夜空。
少林掌門慧覺大師雙目神光電射,一掃群豪,合十朗聲道:「老油鬥膽,先請各派,出一名高手在此百丈以外擔任警戒,布下明樁暗卡!」
話聲甫落,場中黑壓壓的群豪中,十餘條黑影應聲電射而起,又疾若閃電般向四下里電射而去。
身手矯健,分明俱是各派一流高手。
慧覺大師面上掠起一絲頗為欣慰的微笑,目中神光湛湛,一掃群豪,倏地面色一庄,肅然說道:「時間倉促寶貴,老衲不欲多作贅言,柬邀各位來此之目的有二。
「第一,武林血案真兇已經查出,此慘絕人寰、人神共憤之血案,乃系一秘密組織,自稱地幽幫者所為……」
月光下群豪突然一陣騷動,不住地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與此同時,群豪中倏地站起數人,神情頗為激動地方要發話。
「阿彌陀佛!」又是一聲洪亮蒼勁的佛號,全場陡地一靜。
慧覺大師神目放光肅容急道:「各位有何高論,尚請容老衲報告完畢以後再行發表,老衲毋任歡迎!」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成名多年,在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縱是此刻心中有一腔激動,千言萬語,也不好再行說出,只得強自按捺著靜聽下去。
場中頓時又恢復一片寂靜。
慧覺大師白眉微微一軒,朗聲又道:「老衲想在場的諸位之中,定有不少人見過該幫徒眾,只是以前不知道罷了!該幫徒眾,一個個俱是黑衣蒙面,行事詭秘,手法毒辣,如今想是氣數已到,道既長,魔即消,蒙二位絕世高人費時數日,絞盡腦汁,方始就該幫『冥府總舵』四字中,推測出該幫總舵所在,是否正確無爽,老衲不敢妄下定論,該幫冥府總舵按二位高八的指示,應該置在鬼城北邙……"「啊!」群豪中突然傳出一聲清脆輕呼,是驚喜?抑或是驚駭,一時難以測知。
慧覺大師一雙神目下意識地向發聲處輕瞥一眼,看見發聲的是一位深低著頭的青衣書生,一時也未在意,收回目光,又道:「這兩位高人說來各位諒必知道,就是隱居華山之巔多年的賽華伯仲孫玉施主父女!」
微微一頓,目光一掃群豪,又道:「第二,老衲乘此機會,欲向諸位澄清一樁誤會,震撼武林的臨潼兩件血案,並非柳含煙小施主所為,實在是有人嫁禍,欲逞其借刀殺人之計,假各門派群豪之力以快其私仇,老衲言盡於此,各位有何高見,請站起發表!」
慧覺大師此言一出,場中靜坐群豪中,立時先後站起四人,齊向慧覺大師一抱拳,說道:「晚輩等欲向掌門人說明一事,不知可否見允?」
慧覺大師一見四人白眉微微一蹙,輕「哦」地一聲說道:「原來是武當四劍,有何高見,但請發表。」
一點不錯,這四人正是武當四劍。
仲孫玉父女一睹四人站起,聲言欲說明一事,不由心中各自微感一緊,心知四劍此刻要說的話,對柳含煙必不會有利。
果然,四劍老大無影劍沐義方目光狡黠地一掃場中群豪,朗聲說道:「晚輩欲先向掌門人請教,何以見得柳含煙並非血案真兇,而是另有其人慾逞其借刀殺人之計?」
話聲剛落,場中群豪已是紛起呼喊:「對!對!咱們要聽聽,何以見得那小子不是真兇!」
慧覺大師喧一聲佛號,目中神光湛湛,一掃群豪淡淡說道:「沐施主問得好!柳含煙眉宇之間正氣充沛,俠肝義膽,為武林公仇而忘卻私恨,為各門派安危而忘卻自身安危,捨身忘己,不分晝夜,櫛風沐雨,萬里奔波,為偵查血案真兇竭盡所能,生死搏鬥,加以案發之日,他本人不在臨潼而在四川,同時作下此人神共憤之血案滅跡潛蹤恐猶未及,怎會再自留姓名?綜此數點,老衲敢斷言柳施主並非為惡之人!」
無影劍沐義方目光冷冷一掃群豪,微微一笑,說道:「掌門人以上數點,晚輩不敢苟同,人不可貌相,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掌門人試看,古今以來幾作姦犯科之巨孽梟雄,有幾個是容貌醜惡不堪的?為武林血案奔波,只不過是惑人耳目的一種手法,案發之日柳含煙身在四川又是從何得知的?」
武當四劍果然陰狠卑鄙得可以,一番話不但歪曲事實而且極具挑撥能事。
話聲一落,群豪果然大為激動,異口同聲地揮臂叫道:「對,對!武當四劍之言有理,這一點不能令咱們滿意!」
仲孫雙成人耳這幾句顛倒是非,恣意誣人的話兒后更是氣得花窖變色,柳眉倒豎蓮足一跺,就要飛身搶出相斥。
仲孫玉眼明手快,倏探右掌一把將愛女拉住,對她附耳低聲說道:「成兒,此時不可妄動,老和尚自有道理。」
仲孫雙成被其父緊緊抓住,嬌軀動彈不得,只得強忍心中怒火,如言靜立,但是她一雙秋水此時卻是滿含殺機地狠狠盯在無影劍身上。
慧覺大師不愧一代高僧,涵養到底深於常人,聞言毫不在意地說道:「沐施主言之有理,『以貌取人失人子羽』,但是老衲偌大年紀,閱人多矣,在年輕一輩俊彥中,如柳施主這般氣定神清,姿質絕佳之不世奇才,尚屬首見,至於柳含切身在四川之語,出家人不打誑語,是他自己說的!」
微微一頓,面色一庄,雙目神光暴射地凝往無影劍沉聲又道:「不過,老衲以為我輩武林中人應是恩怨分明,滴水必報,柳含煙不屬任何門派,他能捨身忘己,不避生死艱難為一『義』字奔波數月,搏鬥多次偵查武林血案,對我們有恩無怨,似這等誣良為盜,以怨報德的行徑,老衲深以為,不是我輩武林大丈夫所應有!」
一番話話聲鏗鏘,義正辭嚴,聽得群豪悚然動容,仲孫玉父女暗暗叫好,大呼痛快。
但是均是剎那間之事,慧黨大師一番舌所收到的效果,隨即又被無影劍一番煽動消除得一乾二淨。
無影劍沐義方被慧覺大師一對利刃股雙目神光,看得心中一栗,但是此時仗著自己掌門在此,面對武林群豪,他心知慧覺大師不能把他怎麼樣,嘿嘿一笑,狡黠陰很異常地道:「大師教訓的極是,晚輩毋任敬服……」
一雙狡黠目光暗暗一掃群豪,冷笑接道:「可是,聽大師之言天下武林中除柳含煙外好似無人,晚輩不但斗膽為自己不平,且為天下群豪深感叫屈,同時我們又不是三歲孩童,柳含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兒,尚不足以讓我們信得過,最好能找出個證人來!」
仲孫玉切齒暗罵一聲,好陰險卑鄙的東西,事情要糟!
群豪已是群情憤慨,更見激動,齊齊揮臂狂喝道:「對,對,大輕視人啦!咱們不是三歲孩童,找個證人來,不然咱們沒完!」
話是這麼說,卻未見一個敢站起衝出來。
武當掌門紫虛老道不知是何用心,一直沉默不言,冷眼旁觀,任門下一再盡其挑撥煽動之能事。
狂叫群豪中,突然站起邛崍掌門無為老道,他目光險鷙地一掃激動中群豪,嘴角噙著一絲冷酷笑意,朗聲發話道:「真兇以其慘絕人寰的手法,殺各門派年輕高手數百人,使得各門派精英毀於一旦,這種血海深仇,貧道不管其他門派如何,本派是誓死必報,派毀人亡,血洗邛崍,在所不惜,柳含煙於案發之後,喬裝改扮,化名任負曲,其用心不無啟人疑惑,在事情未弄清楚以前,本派誓與柳含煙周旋到底,誓予追殺,不死不休!」
「無量壽佛!」武當掌門紫虛老道突然站起,憤然說道:「無為道兄勢力不孤,柳含煙殺我門人,此等血海深仇,貧道願親率本派高手,與貴派同仇敵愾,並肩作戰!」
此言一出群豪大嘩,群情更見激動,緊接著雪山、天山……諸派掌門先後站起,誓言要與先前各派共殲強仇。
按兵不動,採取中間立場觀望態度的只有終南、峨嵋兩派。
一場共商殲仇大計的群英大會竟因為武當四劍無影劍沐義方的幾句話兒,弄得群情激憤,先起內江。
慧覺大師縱是有著極為深厚的涵養,此時也不禁暗動無名,陡生悲憤,但他仍自強忍胸中狂濤般激動,壽眉軒處,突然高宣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慧覺大師暗生盛怒之餘,已暗將佛家「獅子吼」滲入一聲佛號中,如晴天霹靂般,聽得群豪耳中嗡嗡作響,全場紛嚷頓也為之一靜,數百道憤怒目光齊齊往慧覺大師望去。
這位德高望重的少林掌門把握這沉靜的一剎那肅容朗聲說道:「各位來此無非為共商殲仇大計,如今計尚未出先起內訌,豈不使親痛仇快,貽人笑柄?各位掌門一派至尊,不思出面鎮壓,反而助長其勢,實令老衲灰心,各位刻下如堅要證人,老衲深感恐慌一時請不到證人,不過老袖願以項上這顆光頭為各位預作擔保,如果老衲今夕之話有所差錯,隨時雙手奉上!」
德高望重的少林掌門,一代高僧此言一出,群豪頓時啞然,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仲孫玉父女方自暗吁一口大氣。
突然群豪中一個冰冷話聲說道:「老和尚一顆大好光頭,恐怕難以抵得各門派數百名年輕俊彥的性命」
此言一出,群豪頓又嘩然,喧嚷聲中並摻雜著幾聲滿含嘲諷意味的刻薄冷笑。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面對這少林一派掌門,口出如此不敬之言?
少林四大護法此時已按捺不住震怒,怒叱一聲,齊齊飛身撲出。
「回來!」慧覺大師白眉軒處,突然揚起一聲暴喝。
四大護法入耳掌門令諭,不敢違悖,八隻大袖齊揚,硬生生地剎住前飛身形,折返慧覺大師身側,合十垂目,肅然而立。
慧覺大師也自低宣一聲佛號,合十閉目,肅然仁立,但是由他那微見抽搐的慈面上,已可看出他心中已憤怒到了極點,卻仍然為息事寧人為顧全大局而強自按捺著。
他忍得住,身後仲孫雙成卻忍不住啦!雖然她仍被其父緊緊抓住,但她卻嬌靨含煞,秀眉雙挑,妙目噴火地嘶聲呼道:「爹爹!放開我!我要殺盡這批豬狗不如的東西。師伯,事到如今,你還強忍什麼?傳諭下去,殺啊!殺呀,師怕……」
呼聲至后,哪是怒喝?分明已變成聲音嘶啞的哀號!聲如中箭哀猿,聞之令人寒慄而心酸。
慧覺大師一身僧衣突然無風自動地泛起一陣輕顫,慈面上抽搐更劇。
顯然,這佛門一代高僧內心正處於激烈地天人交戰中。
全場頓時又陷入沉寂,似已為仲孫雙成一聲悲憤欲絕的哀號震懾住了。
驀地,先前那聲冰冷話聲又起,陰惻惻地道:「小兔崽子,你狂叫什麼?老子就不信這老和尚敢把老子怎麼樣,你有種出來啊!」
慧覺大師一雙慈目突然暴張,目中神光厲射,方自高宣一聲佛號。
突然,群豪中揚起一聲蒼勁怒喝:「匹夫,你欺人太甚!」
倏聽一聲慘嗥,一條人影閃電般自群豪中飛出,「叭噠」一聲,墜地而亡。
在場諸人不禁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怔,數百道驚異目光,齊向墜地死亡那人身上望去。
一望之下,群豪不由齊齊倒抽一口冷氣。
慧覺大師及少林四大護法,卻是慌忙閉目垂臉,連稱「善哉」,不住低誦佛號。
仲孫雙成雖然暗自心驚,但卻不住稱快。
原來遭人重擊,墜地身亡那人,是一個五短身材長像陰鷙的黑衣老者,群豪中有不少人已經認出這名業已死去的黑衣老者,是獨霸江南的獨行怪盜吸血鬼趙老大。
此時這橫行江南一帶的吸血鬼趙老大,四肢捲曲,膚色黑紫,七竅中鮮血正自汩汩流出,死狀猙獰,令人慘不忍睹。
誰有這等功力?能一擊之下使這具有一身歹毒詭異功力的吸血鬼橫屍當場?
群豪方自震懾詫異之間,人叢中已自飄然轉出一個身著錦袍,身材高大的老者,一頭黑髮,黑得發亮,一張臉卻是白得怕人。
錦袍老者一出人群,便邁著大步向慧覺大師走去。
舉止顧盼之間,狀至威猛,陰陰有著一股自然懾人威嚴。
少林四大護法一見這錦衣怪老者向掌門走來,為防不測,忙自飄身迎出,往慧黨大師面前五尺處一落,齊宣一聲佛號之後,主邊一位合十肅然說道:「這位施主是哪派高人?請止步說明來意!」
怪!這錦袍老者對這少林四大護法的話聲,竟似恍若未聞般,仍然面色木然地,負手大步前進,對這佇立眼前,攔住去路的四位年老高大的少林僧人,也似恍若未見。
最左一位護法一見對方這錦袍老者毫無反應,濃眉一軒,又自喝道:「貧僧等少林四大護法在此,再請施主止步!」
怪啦!錦袍老者仍是不改前態地大步如前。
此時,群豪數百道滿含驚異的目光,均已被這怪異的錦袍老者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投射過來,齊齊沉寂,靜觀變化。
少林四大護法名震遐邇,為少林一派僅次於掌門的頂尖兒高手,平時沉默寡言,一樣地涵養深厚,但今夕不同,先前的諸多刺激,已使這四位高僧暗動無名,真火高熾.若非掌門阻攔,早已大開殺戒,此時雖經亮出佛號,這不明來路的錦袍老者,竟然不顧江湖規矩地毫不理會!在此眾目睽睽下,四大護法如何再能咽下這口氣去?
衛主心切,盛怒之下,最左的一位護法,突然高宣一聲佛號,沉聲說道:「施主不聽喝止,貧僧只有得罪啦!看掌!」
「住手!」慧覺大師突然一聲沉喝。
無奈為時已晚,居左一位護法,原本合十中的雙掌已自倏地向外一翻,一片狂飈也似的強勁罡風,徑向錦袍老者捲去。
少林般若神掌威震宇內,群豪不禁暗為這錦袍老者捏了一把冷汗。
此時,錦袍老者方始倏然駐足,突然一聲大笑,兩隻肥大袍袖,迎著來勢,向前微微一拂。
兩股罡風甫接,「砰」地一聲大震過後。
少林四大護法最左的一位,高大身形微微一晃。
錦袍老者衣袂只是一陣狂飄,身形卻風紋未動。
甚為明顯地,少林這位護法,掌力上已是略遜半籌。
「這老兒是何來路,掌力功力竟高過少林四大護法!」群豪齊齊「啊」了一聲,震驚欲絕地暗自一聲狂呼。
居左那位少林護法,老臉陡感一陣燥熱,冷哼一聲:「施主好高的掌力,再請試試貧僧這第二掌!」
「住手!」慧覺大師驚異萬分地一聲沉喝。
這回幸虧他發覺甚早,及時出言阻止。
居左那位護法,袍袖方揚,喝聲人耳,不敢違悻,倏然住手。
「四大護法退後,讓本座會會這位高人!」
四大護法略一遲疑,一齊如諭飄身退後,但未敢鬆懈地各蓄真力以防萬一。
四大護法一退,錦袍老者微微一笑,大步又進,至慧覺大師面前一丈處,再次駐足。
向著慧覺大師微一拱手:「老朽無狀,當著掌門人金面出手傷人在先,冒犯貴派護法於後,尚請掌門人海涵!」
慧覺大師一聽對方語氣平和,詞意謙沖,心中不快已是大為消滅,雙目神光一注對方,忙合十答禮道:「豈敢,恕老衲眼拙,不知檀撾是哪派高人,尚請明告是幸!」
慧覺大師神目如電,就在這一眼之間已看出對方是位身負絕高功力的內家絕頂高手,心中微震之餘,方自暗道一聲:怪不得連本座四大護法那等功力,尚遜他半籌!
錦袍老者已自一笑說道:「掌門人誇獎啦!老朽只是一個山野閑人,何敢當掌門人『高人』二字,掌門人刻下不是急需一名證人么?老朽便是奉召而來!」
群豪聞言,各自心中一震,更是聚精會神地將數百道目光凝注,霎也不霎一下。
慧覺大師腦中靈光一閃,心中一喜,脫口說道:「施主莫非是……」
錦袍老人展顏一笑介面:「老朽齊振天!」
此言一出,群豪心中大震,頓起一陣騷動,並有人脫口驚呼:「千面神君!怪不得功力如此驚人!」
這位一向如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人,今夕竟突然出現此間,而且來得正是時候。
仲孫玉早已心儀此人多年,只是恨未能識荊,聞言忙一拉仲孫雙成忘形喜道:「成兒,此人乃是一位義薄雲天的大英雄!大豪傑!又是你那煙弟拜兄,咱爺兒倆不可不見,走!」
這胸羅萬有的蓋代奇才,在英雄慕英雄的心情下似是喜極,「走」字甫落也不等其女答話,一提氣,拉著其女,飄身上前,與慧覺大師站個並肩而立。
仲孫雙成驟不及防,被其父扯得一個蹌踉方始跟著飄起,但因心中也是喜極,故而也未撒嬌發嗔。
慧覺大師何嘗不是如此?此時此地這位奇人突然出現,有此證人,柳含煙不白之冤何愁不被洗刷?
千面神君齊振天對這「賽華佗仲孫玉」六字也是聞名已久,加以柳含煙曾為這位奇人拜見,甚為詳細地提到過仲孫玉父女與自己的關係,早就想一睹這位蓋代奇才的廬山真面目,如今一見這一老一少飄來身法靈妙絕高,再一微瞥兩人容貌,齊振天神目如電,便已看出這一老一少正是自己心儀已久的仲孫玉及其愛女,當下心中便喜贊道:「父是蓋代奇才,女是瑤池仙品,小老弟眼力不差!」
此地此時不便把臂寒暄,只得向著三人微一拱手,笑道:「三位且請稍候,容齊振天為我拜弟一清不白之冤后,再行拜見!」
三人哪有不知這位奇人急欲先替自己忘年之交洗刷冤枉之理,心中不由暗暗心折這位奇人果然是古道熱腸,肝膽照人。慧覺大師與仲孫玉更是敬佩之色溢於眉宇地欣然齊道:「神君不必客套,大家都是自己人,稍時再把臂言歡無妨,儘管先請!」
齊振天微一笑,又一拱手,隨即轉過身形,面對群豪,目射神光地略一環顧,一抱拳,朗聲說道:「在下齊振天,今夕能在此拜識各門派高人,實感畢生榮幸,今夕之事,非同尋常,在下本不應僭越發言,無奈為洗刷在下拜弟之不白之冤,保全他俠肝義膽的超人英風,在下不得不斗膽而出,事出無奈,尚望各位諒宥!」
幾句開場白,交待得乾淨利落,不亢不卑。
話音微頓,目中神光一掃群豪,面色一庄,沉聲又道:「關於在下拜弟柳含煙之為人,適才少林掌門人慧覺大師已經備述,在下不欲多作贅言,刻下在下只欲證明一事,就是臨潼血案發生之目,柳含煙確實正在在下飛雲庄中作客,在下一生行事,也許諸位知之甚詳,信得過在下,此場誤會,請看在在下薄面,就在此雲消霧散,信不過在下,在下不敢強人所難,只是要求諸位,不必長途跋涉,歷盡艱苦地去找在下拜弟。這場事情在下願獨自一身,只手攬在在下身上,請各位認為與柳含煙有血海深仇者,只管沖著在下來好了,如果此時不願賜教,川中飛雲庄隨時恭候大駕,言盡於此,是敵是友,全憑各位!」
話聲一落,雙手往背後一負,神色威嚴地註定群豪,靜待答覆。
一番話兒,萬般豪邁,豪氣干雲,聽得在場群豪無不驚然動容,暗暗心折。
慧覺大師與仲孫玉父女對眼前這位奇人,更是敬佩得無以復加。
仲孫玉更是跨前一步與齊振天站個並肩,口吻微顯激動地朗聲道:「神君不是獨自一身,此事仲孫玉父女不能置身事外,也要算上一份!」
齊振天方自微笑頷首。
「阿彌陀佛!」少林掌門一代高僧慧覺大師已自寶相莊嚴地高呼一聲佛號,率領少林四大護法飄身上前,毅然說道:「柳施主武林救星,少林派為武林一派,也要算上一份!」
想不到這佛門一代高僧也會為這僅有一面之緣年輕後生,毅然出頭。
仲孫玉父女、齊振天三人一征之後,開齊投過滿懷感激的一瞥,仲孫雙成則更是神情激動異常,幾欲喜極而泣。
「無量壽佛!」群豪中突然又站起了一名中年全真,領著六俗四道越眾而出,向著四人微一稽首,肅然花道:「貧道玄風,久仰諸位均是武林中義薄雲天,一言九鼎的高人,終南派願附驥尾,也要算上一份!」
仲孫玉、齊振天齊齊還禮,說道:「在下謹代柳含煙謝過掌門人!」
終南掌門無情劍玄風道長又一稽首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輩武林天職,貧道殊不敢當!」
隨即率領門下,大步向前,轉過身形與諸人並肩而立。
接著,峨嵋一派也由掌門大智上人率領跟著站起,表示願傾派支持。
只有武當、邛崍、雪山、天山四派人士,仍是堅持己見,佇立不動。
群豪中,不少俠義之士,紛紛站起,表示信得過這位秉性耿直,做事不苟,肝膽照人,義薄雲天的奇人。
群豪中最後一個站起的,是先前倏發驚呼的那名青衫書生,他笑吟吟地,邁著方步,踱了過來。
仲孫雙成乍睹此人,神情一震,繼而心中狂喜,脫口一聲:「雁……」
青衫書生似不經意地沖著她露齒一笑,隨即又一搖頭。
仲孫雙成瞿然驚覺,嬌軀一扭,迎著青衫書生飛撲而出。
近前一把執住青衫書生雙手,神情喜極地亂搖悄聲說道:「雁妹妹,你這些日子跑到哪兒去啦!真把姐姐我給想死啦!」
原來這青衫書生,竟是在破廟中與仲孫雙成走失了的路雁喬裝,只見她微微一笑,悄聲說道:「姐姐,小妹何嘗不是夢魂縈繞地日夜想念呢?別後之情一言難盡,且容小妹見過幾位前輩后,再行細述!」
至此,仲孫雙成才瞿然發覺自己喜極失態,赧然一笑,忙自鬆開路雁雙手,陪著她向自己這方諸人立身處走去。
路雁在諸人面前五尺處,停下腳步,向著諸人一揖至地,恭聲說道:「後學末進路雁見過諸位前輩!」
諸人中除仲孫雙成外,無人知道這青衫書生是何來路,但就適才仲孫雙成與此書生親呢情形看來,與仲孫玉必是故交,也自齊齊還了一禮。
仲孫玉自不必說,千面神君齊振天本就是位喬裝能手,甫自一眼,便已看出眼前這位青衫書生是個西貝男子,但人家既是喬裝而來,必有其用意,故而只是淡淡一笑,並未說破。
路雁向著諸人一揖之後,冠玉般俊面突然一整,語出驚人地朗聲說道:「臨潼血案,真兇為誰,在下敢說除真兇本人與在下外,絕無第三人知道,為免走漏風聲讓真兇聞風遠逃,目前未到揭露時機,恕在下暫作保留,不過,在下可以擔保,柳含煙絕非兇手,因為在下曾目擊真兇在此破廟中行兇,也曾窺及他的真面目!」
至此一頓,頗為愧疚地赧然又道:「只是兇手機警過人,又因在下功力淺薄,未能將他當場緝獲!」
在場所有群豪,聞言齊齊一震,不自主地將數百道驚疑目光向路雁望去。
當然,這數百道目光表示出,群豪之中,信疑分為兩部分,而且有形地,這場共商殲仇大計的群英大會,已經分為兩個集團的對峙局面,並且戰雲甚濃,雙方大戰有一觸即發之趨勢。
路雁話聲甫落,群豪方自詫異欲絕。
驀地一聲冷哼自對面群豪中傳出,群豪又是一愕,數百道目光齊往發聲處望去。
緊隨著那聲冷哼,一部分猶自席地而坐的群豪中緩緩站起一位神情俊朗的白衣書生。
只見他面色木然,一雙鳳目中冷光電射地略略一掃群豪,一字一字地狠聲說道:「在下以為柳含煙是個見異思遷,性喜漁色,卑鄙無恥的偽君子。」
此言一出,兩大集團,倏地生出兩種不同的反應。
以千面神君及仲孫玉二人為首的群俠驚怒之餘,齊齊責叱。
以邛崍一鶴無為老道為首的群豪,驚喜之餘卻是齊聲叫好,怪叫連連。
白衣書生人目兩種不同的反應,冠玉般寒霜滿布的俊面上卻是一絲表情也無,一擺儒袖,徑自越眾而出,在憤怒請人面前一丈外,倏然駐足,目光冷峻,一掃諸人,冷冷說道:「諸位均是宇內有數高人,怎地如此一味庇護柳含煙這等小人?這就難怪宇內紛擾,武林不寧了!」
此言一出,對原來就已感情憤怒的群俠,無異是火上加油,倏聽一聲暴喝:「狂徒找死!」
月光下,一條人影疾如鷹隼般自終南派中飛掠而出,閃電般向白衣書生撲去。
俟群俠發覺欲行阻攔時,已是不及,眼看那條人影雙掌就要攫及白衣書生雙肩,方自一聲驚呼。
突見白衣書生右臂閃電探出,一抓一拋,「去!」一聲問哼起處,由終南派內撲出的那條人影,已自如斷線風箏般,應手飛起。
群俠看在眼裡,心中不由一震,心知這眼前的白衣書生是位身負絕學的高人。
兩聲厲喝響起,終南派終又閃電掠出兩人。
一名俗家裝束的中年漢子,身形疾如鷹隼,迎著飛墜中的那名終南弟子衝天飛起,雙臂一伸接個正著,半空中扭腰沉肩,一式流雲倒轉,身形又電射而回。
另外一名中年全真,甫一掠出便徑向白衣書生面前落去。
反腕一探,「錚」地一聲,已將一柄長劍抄在手中,目射冷電般光茫,狠狠一注白衣書生厲聲道:「尊駕好使的功夫,貧道不才,欲領教尊駕高招,請亮兵刃!」
白衣書生神情冷漠,語帶不屑地曬然說道:「與道長這等人物動手,在下尚不想動用兵刃,道長只管請發招,只是提防手中兵刃脫手!」
中年全真氣得臉色一變,怒極而笑,冷冷說道:「尊駕實在狂妄得令人佩服,既如此,貧道有僭啦!」
右腕一振,劍化千百寒星,疾逾閃電般向白衣書生當頭罩去,聲勢凌厲,寒氣砭人,顯得他心中已恨透了對方,一上手就是殺著。
「且慢!」仲孫玉突然一聲暴喝,身形閃電掠去,往二人中間。一落,右掌倏出,一圈一探,一股罡風已將中年全真刺出凌厲絕倫的一招,斜斜震開。
中年全真一驚,倏然撤招抽身,怫然兌道:「前輩這是何意?」
仲孫玉微微一笑:「道長請勿誤會,老朽有幾句話兒,要向這位相公交待,俟交待完后,再行動手不遲!」
這幾句話兒,顯然未能令對方釋然,中年全真雙眉一軒,方待再次發話。
「師弟請退後,仲孫大俠必有道理!」群俠中終南掌門無情劍玄風道長已自朗聲阻止。
中年全真一聽自己掌門師兄喝止,不敢違抗,冷冷望了仲孫玉一眼之後,悻然退後。
仲孫玉微微一笑,轉身面對白衣書生深注一眼,道:「老朽看尊駕甚為面熟,卻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白衣書生冠玉般面上突然一紅,精神顯得甚為扭怩不安。
仲孫玉神目如電,人目瞭然,越發地相信自己所料不差,微微一笑:「老朽以為尊駕必有難言之隱,不然不會喬裝至此……?
「爹爹,你和他羅嗦什麼?這種人……」仲孫雙成已是不耐,突然插口。
「成兒,你與爹爹站在一旁少說廢話,稍時包你高興都來不及!」
仲孫雙成不明就裡,頗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悻然住口。
仲孫玉不理對方神情微變,徑又說道:「尊駕可是姓王?」
白衣書生神情一震,臉色大變,道:「老人家認錯人了,晚輩不姓王。」
仲孫玉臉色一庄,故意提高了聲調,說道:「寒梅侄女兒,人可以喬裝,這『姓』乃是來自父母,豈可更改?今夕……」
「妹妹!」仲孫雙成正自氣憤不過,聞言一震,揉眼一看,這回她可看清楚啦,眼前這位白衣書生,不是王寒梅還有誰?不等其父說完,便自一聲嬌呼,嬌軀跟著閃電撲出,一把摟住白衣書生,妙目含淚地顫聲說道:「妹妹,你可把姐姐我給想死啦,這些日子,你到哪兒去啦?師伯及幻慧師姐死得好慘啊!你是怎麼逃出魔掌的?你……」
仲孫雙成想是喜極,也不容對方分說,話聲便如連珠炮般傾瀉而出,話聲至此,突然住口,雙臂一松,詫聲問道:「梅妹妹,你怎地說柳含……」
那白衣書生果是雲裳紫鳳王寒梅喬裝,她也是聞風由江南趕來此間,以為在此必會碰上那負心人,誰知柳含煙沒碰上卻碰上了仲孫玉父女,驚喜之餘,幾次欲上前相見,但幾次均被她內心的下意識作祟,卻又裹足不前,適才聽得群俠為柳含煙辯護,她才忍不住心中怒火地憤然反駁,不想卻又被老江湖仲孫玉識破。
她一個嬌軀緊緊地被仲孫雙成因在一雙粉臂內,內心一時五味俱來,激動異常,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聽到仲孫雙成提及她慘遭殺害的師父及師姐,心內方自一慘,入耳一聲柳含煙,內心陡又升起一股怒火,強忍兩行珠淚,木然說到:「妹心已碎,姐姐再勿提起此等負心之人!」
至此一頓,凄涼一嘆,兩顆珠淚奪眶而出,黯然說道:「至於別後,稍時再容為師伯及姐姐細述!」
仲孫雙成人耳一聲「負心之人」,心中一震,訝然欲絕地方待要問。
仲孫玉心知這又是場兒女私情糾紛,此時此地不容說也不便說,就是說,一時也說不完,同時,徒然刺激王寒梅,一見愛女張口欲問,忙不迭地搶先說道:「成兒,此事先別提,你姐兒倆俟此間事了,再行詳談不遲,走罷!」
說完,轉身而去。
仲孫雙成冰雪聰明,焉有不知其父心意!望著其父背影輕瞟一眼,嬌笑一聲說道:「爹爹真是,說個話兒都不行!」
一拉王寒梅又道:「梅妹妹,走,姐姐再為你介紹一個才貌雙全的好妹妹去!」
王寒梅面上豫猶之色一閃,暗一咬牙,毅然由仲孫雙成拉著走去。
一場險些導致流血事件的小風波,頓時雲消霧散。
在仲孫玉說項之下,王寒梅打傷弟子之事,也經終南掌門無情劍玄風道長深明大義地一筆勾銷。_仲孫雙成自也喜孜孜地介紹工寒梅與路雁相識,三女僅是。巾幗紅粉,絕代紅妝,自是惺惺相惜,不到片刻便已如膠如漆地不可或分了。
由武當一派為首的群豪,先前正為自己一方勢力薄弱暗暗深感恐慌,不想突然地平添這麼一位身懷絕學的救星,正在沾沾自喜中,卻又不料仲孫玉幾句話便把自己一方視為救星的白衣書生拉了過去,失望之餘,更形恐慌無情。
另一方慧覺大師眼見自動為柳含煙出頭的居於多數,內心雖然頗感安慰,但眼見一場共商殲仇大計的群英大會,由於意見不合而倏分為二,先起內江,心中也委實憂慮異常。
此際,白衣書生又為仲孫玉拉歸己方,雙方對峙局面更為明顯。
夜空中蕩漾一片如死寂靜,經過這一連串事出奇突的變化,兩方群豪均是深感為難。
慧覺大師等人,不願先起內江,惹起於戈,這是必然。
武當、邛崍諸人雖然較為衝動,但卻也深明利害,深知自己一方人數雖多,但在實力方面卻是處於劣勢,況且千面神君已是先聲奪人,一手絕學,震懾全場。
這種局面確是進退不得,尷尬已極。
雙方無言靜峙,誰也不願先行開口示弱。
月光下,儼然仁立數百尊石像,除夜風吹得群豪衣袂獵獵作響外,聽不到一絲聲響。
「什麼人?站住!」百丈外,突然傳來一聲暴喝。
群豪方自一怔。
一陣磔磔狂笑:「想嚇住老夫?憑你也配!滾!」
百丈外倏又傳來一陣慘嗥,顯然各派布在百丈的明哨暗卡中的一人,已遭來人毒手。
群豪齊齊一震,有些人方自作勢欲起。
一陣微風颯然,對峙而立的兩方之間的空場上,已自如鬼魁般飄落一個長像猙獰可怖的黑袍老人。
另外各處哨卡未得命令,卻是未敢擅自跟追。
在場數百名武林高手,竟是誰也未看清這黑袍老人是怎麼來的。
各自心頭不由猛地一震,驚詫欲絕地數百道目光齊往這突如其來的黑袍老人身上。
青衫儒服的路雁,嬌靨上卻是花容一變地微「噫」了一聲,不過群豪均是全神貫注在黑袍老人,誰也未聽到這聲輕「噫」,誰也未注意到她臉色有異。
黑袍老人雙目冷電般光芒四射地一掃群豪,倏地一聲怪笑,冷冷說道:「老夫還當爾等儘是些泥塑不雕的偶像呢?原來儘是些大活人,喂!你們哪一個是頭兒?站出來與老夫答話!」
群豪聞言一怔,隨即大為震怒,在場群豪,均是來自八荒四海,五嶽三山的武林頂尖人物,豈容得對方如此調侃?幾聲怒叱起外,兩方群豪中已自掠出數人,不約而同地齊向當中黑袍老人閃電撲去。
黑袍老人來時那手絕學餘威猖狂,群豪方道要糟,各為這幾人暗捏一把冷汗。
突然黑袍老人鬚髮皆張,目中森冷光芒厲射,但旋即凶態一斂,兩隻袍袖迎著飛來數人略一輕拂,怪笑說道:「慢來!慢來!老夫到此是來下帖的,不是來打架的,不然,哼!」
原本撲勢如電的幾位各派高手,身至半途,如遭電擊似的,各自問哼一聲,身形突然連翻飛退,愕立當場,訝然欲絕地說不出話來。
兩方群豪人目黑袍老人這手奇奧絕學,方自心頭各一猛震兩聲冷哼起處,千面神君,邛崍一鶴已自分別大步而出。
「阿彌陀佛!」慧覺大師突然高宣一聲佛號,大步跨出說道:「施主、道友請先退回,容老衲與這位老擅樾交待幾句再說!」
齊振天、無為老道聞言止步,各自施禮退回。
慧覺大師目射神光地一注黑袍老人,朗聲說道:「老衲慧覺忝為少林掌門,也是今夕柬邀天下豪傑之人,老檀樾是哪位高人,來此有何教言?」
黑袍老人怪眼一翻,神情冷漠地說道:「原來老和尚是名重武林的少林掌門,老夫倒是失敬了……」
慧覺大師毫不在意地合十說道:「老檀樾謬獎,老衲愧不敢當!」
黑袍老人冷哼一聲,冷冰冰地說道:「老夫為誰,目下爾等尚不必知道,不過老夫要奉勸諸位,不必費心勞力地妄圖往本幫冥府總舵尋釁……」
群豪心頭各自一震,數聲「地幽幫」驚呼,脫口而出。
黑袍老人目光森冷一掃群豪,頗為得意地獰笑道:「不錯!地幽幫,老夫如今奉本幫冥后懿旨,特來奉邀各位,七月十五中元之夕,本幫北部冥府總舵中,冥后大擺筵席以待,去與不去,全憑各位,言盡於此,老夫去也,接住!」
「也」字甫出,未見作勢,身形已自凌空飄起,電射十丈以外,半空中,袍袖微拂,一張大紅請柬應勢飄出,緩緩地向慧覺大師飛去,身形也似藉這一拂之力,一閃沒人夜空中。
臨去秋波地一手絕世輕功,群豪自是追之不及,同時更為這絕世身法所震懾,並隨著這應手而出的一張血紅請柬發出數聲驚嘆,功力微然差一點的,甚至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仲孫玉等老一輩的人物更是心頭猛震,自嘆不如。
這張血紅請柬,原是硬紙所制,此時卻如同一張輕紙般,緩緩地向慧覺大師飄去。
在場群豪心中雪亮,這是一種幾乎失傳的罕世功力飄千鈞,顧名思義,連千鈞重物也可使之隨風飄蕩,更何況是區區一張硬紙。
這張色呈血紅的請柬,飄至慧覺大師面前不到五尺處,突然一頓,群豪方自一怔,它卻又一改前勢,疾逾閃電地向慧覺大師面前射去。
慧覺大師佛門一代高僧,焉有不識貨的道理,雖然明知來勢勁道奇大,凌厲絕倫,但是仍然毫不在意地,默運佛門金剛指力,微微一笑,右掌一探,便要伸手去接。
突然群快中響起一聲嬌呼:「大師速退,此物接不得!」
一條淡青人影疾掠而至,身形未至,揚掌劈出一片罡風徑向那張其勢若電的請柬撞去。
那張請柬吃罡風一撞,突然向左斜飛,慧覺大師示警之聲人耳,心中一驚,抽身本已不及,如今一見請柬被震斜飛,遂也趁勢沉肩挫腰,一閃避過。
那張色呈血紅請柬來勢若電,衝力奇強,后吃罡風一震,斜斜射出十餘丈遠,方始力盡墜落。
一陣清煙突然自請柬落地處冒起,周圍五尺內草色陡呈焦黃。
看得群豪無不觸目驚心,倒抽一口冷氣。
慧覺大師驚魂未定,更是暗捏一把冷汗,一雙慈目滿含感謝神色地向來人望去。
原來這條淡青人影兒,竟是青衫儒服的美書生路雁。
慧覺大師跨前一步,雙掌合十,微躬身形,肅然說道:「若非小施主橫裹相救,老衲此時怕不已如地上之草?援手之恩,老衲將永銘五內,請先受老衲一拜!」
隨即,一抄袈裟就要拜下。
慧覺大師貴為一派掌門至尊,路雁僅是一年輕後輩,如何能受此一拜?故而她聞言后嬌靨飛紅,忙不迭地舉手連拱,窘態畢露地急道:「掌門人萬不可如此,晚輩此舉乃屬理所當然,如此一來,豈非要折煞晚輩!」
路雁窘急之餘,不由自主地已暗中用上師門神功隨連拱之勢拂出。
慧覺大師下拜之勢陡為一股無形勁氣所託,怎麼拜也拜不下去,不由大駭,他實在看不出這位藉藉無名的文弱書生身負如此高深絕學,一身功力竟能強過自己?
不由雙掌合十,滿面驚訝神色地凝注路雁,怔立當地。
在場群豪無一不是明眼人,睹狀也自為震撼,即連仲孫雙成也未想到路雁會有偌大能耐,驚訝之餘,更是喜得一張小嘴再也合不攏來。
仲孫玉突然朗聲說道:「老和尚,不要儘是站在那兒發愣!既是有此高人,自是可喜可賀,正事要緊,趕快回來商量商量『赴宴』大計罷!」
慧覺大師遽然驚覺失態,驚態一斂,長嘆一聲說道:「老衲眼拙,未識小施主高人降臨,大思不再言謝,小施主日後若有差遣,但憑一紙,少林一派,當全力以赴。」
路雁也自頗為扭。泥窘迫地默然飛回。
慧覺大師站穩身形,略一環顧,高喧一聲佛號,庄容朗聲說道:「適才之事,諸位均系親目所睹,老衲不欲多作贅言,不過,老衲以為,當此之際,勢必同愾仇敵,同舟共濟,不可先起內訌而使親痛仇快,為今之計,老衲願一聽諸位掌門人高見!」
仲孫玉突然朗聲說道:「老朽願在此先提醒諸位一句,俗話說:『會無好會,宴無好宴』,地幽幫秉性殘忍,手法卑鄙,陰謀伎倆層出不窮,赴宴之人不可過多,多則難以照應周全,謹此薄見,希各位高明裁奪!」
半晌,武當掌門紫虛老道突然一整臉色,說道:「少林掌門人高見不差,仲孫大快宏論亦是甚為有理,武當一派,願先將與柳含煙問的私怨暫行放下!」
邛崍一鶴無為老道冷冷地看了紫虛一眼,木然說道:「邛崍派亦是如此,不過一俟這件事了,邛崍仍要了斷這段過節!」
隨即,雪山、天山各派群豪也跟著表示與邛崍派武當一致行動。
千面神君突然仰天一聲大笑,面色一沉,目射冷電地朗聲說道:「好,好,各位不愧快人快語,老朽敬佩無已,一俟這件事了,彼此再行約時約地,一清過節便了。」
微微一頓,冷笑又道:「只是,目前這件事關係重大,吉凶猶未可卜啊!」
武當各派聞言,臉色倏變,諸派掌門更是怒形於色,十餘道陰毒目光狠狠一注千面神君方待發作。
慧覺大師唯恐內訌再起,事情再行擴大,忙不迭地高宣一聲佛號,寶相莊嚴地肅然說道:「諸位莫忘茲事體大,有關武林安危,各派盛衰,老衲謹此建議,此次赴『宴』人數不可過多,每派除掌門外,高手不可超過四名,其餘以個人名義參與者,不在此限,不知各位高見如何?」
終南掌門無情劍玄風道長首先稽首說道:「少林掌門人高見,終南別無異議!」
此言一出,各門派相繼表示贊同。
慧覺大師臉上掠過一絲安慰微笑,朗聲說道:「拙見既蒙採納,此會就此結束,明日此時,請各門派掌門駕臨悅來客棧,再商對敵良策,各位請便罷!」
此言一出,各門派群豪由各該派掌門率領,紛紛告辭回城,剎那間走得一乾二淨。
如今,月光下,古廟前曠場中,僅只剩下慧覺大師、少林四大護法、仲孫玉父女、千面神君齊振天、王寒梅、路雁等人。
仲孫玉望著各派群豪消失在夜色中后,喟然一嘆,面帶輕愁地說道:「老和尚,今夕距離赴宴之期,不過十一日光影,你有何殲敵良策,你有幾分致勝把握?」
慧覺大師深蹙白眉,心情似甚沉重地一嘆說道:「這一點老衲目前尚不敢妄下定論;不過就目前敵我兩方勢力看來,可以一拼是毫無疑問的,至於成敗,卻要盡人事而聽天命了!」
這幾句話兒說得頗有點凄涼意味,明顯地說,並無十分制勝把握,但是各派均願捨命一拼,話意卻又顯得有點悲壯。
仲孫玉唯恐老和尚這幾句話兒影響了各人的士氣,慧覺大師話聲甫落,他便突然一聲長笑,豪邁無限地說道:「老和尚,你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縱使那地幽幫高手雲集,能人輩出,但是我們這一方又何嘗不是盡出精銳?哪一個不是宇內頂尖好手?況且『邪不勝正,魔終必滅』,只要各派之間同心協力,多方提聚地幽幫的陰謀伎倆,一舉殲仇,該是意料中之事!」
一席話兒說得英風橫溢,豪氣干雲,聽得諸人無不豪情大發,英風橫飛。
諸人之中,唯獨路雁,此時卻不知如何地,嬌靨之上布了一層淡淡輕愁,一抹陰影,頗有點悶悶不樂的意味。
路雁面上的異樣神情,諸人之中卻是一個也未注意到。
仲孫玉話聲一頓,轉向千面神君說道:「神君是否也一齊人城稍作歇息……」
千面神君齊振天微笑頷首道:「當然,此等大事老朽自是不能置身事外,此次老朽率領飛雲庄四豪八傑齊來,就是要稍盡綿薄,而且幸遇諸位這等令老朽心儀已久的高人,豈能不作個促膝長談,共謀一醉?」
「快哉!」仲孫玉忘形地一聲高呼,拂須笑道:「神君快人快語不愧豪邁英雄,只此一點,仲孫玉就非與你親熱親熱不可……」
一頓又道:「神君那四豪八傑現在何處,可否容老朽一睹健兒們風采?」
千面神君微微一笑,說道:「均是些不成才莊稼漢,哪裡稱得上健兒,又哪兒談什麼風采!老朽這就喚他回來,請各位不要見笑才是!」
千面神君齊振天突然一聲龍吟般長嘯。
嘯聲清越嘹亮,傳出甚遠,索繞夜空,歷久不散。
嘯聲甫落,遙遠夜空中緊接著也自划空傳來一聲清嘯。
嘯聲甫起,遠方突然出現十餘條黑影,快逾閃電飄風般向諸人立身處疾掠而來。
嘯聲未落,一陣微風颯然,諸人面前一丈處已自現出前四后八,十二個一色天藍勁裝英氣迫人的中年大漢,一齊向著千面神君躬身施禮,眉宇間神情恭謹異常。
千面神君微微擺手道:「上前見過少林掌門人,仲孫大俠及三位姑娘!」
四豪八傑轟雷般齊齊一聲:「遵命。』大步上前,在諸人面前五尺處倏然駐足,齊一躬身,洪聲齊道:『飛雲庄四豪八傑,見過各位!」
眼下諸人均是宇內頂尖兒好手,先前聞得嘯聲,再見十二人身法,已知這四豪八傑各人一身功力足列武林一流好手而無愧,早已暗自點頭,再睹斯情,更知四豪八傑確是一支訓練有素的勁旅,各人心中更是對齊振天佩服得無以復加,同時也為柳含煙能有那麼一位奇人拜見深感高興,將來柳含煙行快江湖,除魔衛道,得助不少。
當下也自不敢怠慢,忙各一施禮。
慧覺大師低宣一聲佛號,無限羨慕地目注四豪八傑,由衷地讚歎道:「老檀樾真是神人,『神君』二字當之無愧,單看這一十二位健兒,少林十八羅漢已是望塵莫及!」
千面神君微微一笑,倏地庄容說道:「掌門人謬獎實令老朽汗顏,少林十八羅漢道高功深,名震宇內,四豪八傑不過是一十二個平凡常人,笨師拙徒,比之少林十八羅漢何異螢火之與中天皓月?」
慧覺大師微微搖頭,肅然說道:「老檀樾休要過謙,如果老朽眼力不差,這十二健兒在老檀樾的調教下,不但各人均具一身驚人功力,一十二人更具數套威力無倫的聯手陣法……」
千面神君一笑介面:「掌門人法眼委實高明之極,四豪八傑均有數套見不得人的所謂陣法,對付一般江湖宵小倒還自保有餘,若說威力絕倫實在愧不敢當,比之少林十八羅漢已是小巫見大巫啦!」
慧覺大師又一搖頭,軒眉說道:「不然,陣法是否具有威力端在陣法之奇奧變化,老檀樾一代高人,此道自屬雕蟲小技,陣法……」
仲孫玉突然哈哈笑道:「老和尚,好啦!你沒看見十二位兄弟猶自躬身而立么?還在那兒說個不完,要人家如此這般地站到哪時方休?」
慧覺大師放眼一看,不禁赧然,滿懷歉意地忙道:「罪過,罪過,諸位快請起,快清起!」
此言一出,四豪八傑方自站直身形。
諸人又是暗暗一陣讚歎。
慧覺大師甚為不安地看了四豪八傑一眼,轉向仲孫玉笑道:「失禮,失禮,老衲只顧與神君暢談,倒忘了身邊還有你仲孫老兒這麼一位胸羅萬有的奇才在此,真是……」
仲孫玉心知慧覺大師是有意調侃自己,佯怒瞪口說道:「真是什麼?」
微微一頓,倏又笑罵道:「算啦!老和尚,你我多年故交啦,有事多替老朋友兜著點兒,何必來上這麼一下兒,你不看天色已是什麼時候?獨自在這兒廢話連篇地吹噓不已。」
慧黨大師聞言一看天色,不禁失笑道「全神貫注談話中,頃刻不知月影斜。真是的,天色已近破曉啦」
微微一頓,目光一掃諸人說道:「天色不早,我們回店去罷!」
各人方自各一微笑頷首。
路雁突然說道:「各位請先行一步,晚輩有點私事待辦……」
話猶未完,仲孫雙成、王寒梅已是詫異欲絕地齊聲嬌呼道:「雁妹妹,剛才說得好好的,怎麼……」
慧覺大師、仲孫玉、齊振天也自一怔,大惑不解地齊聲說道:「路姑娘……」
路雁狀甚勉強地一笑說道:「各位萬勿誤會,此次討……賊,各門派均是盡出高手,竭盡全力,而路雁只是孤自一身,顯得有點……路雁欲折住所,稟明家師,率領幾位高手再行趕來效力……」
「雁妹妹,我與梅妹妹陪你同去如何?也好給師伯請個安?」
路雁一雙妙目陡地一紅,強忍珠淚聲音微顯顫抖地急道:「這一點請二位姐姐原諒,不是小妹不通人情,實在是小妹有著不得已的苦衷!」
隨又轉身向慧覺大師等三人說道:「三位前輩儘管先往北邙,晚輩自會率人在前途恭候,告辭!」
一聲「告辭」,就像生怕被強迫留下一般,雙肩微晃,身形已自憑空拔起,半空中向著諸人微一拱手,儒袖揮處,人已如脫弓之矢般,疾逾閃電地向夜空中射去,轉瞬不見。
諸人未想到路雁會去意如此之決,而且走得令人連說一句「慢走」都來不及,不由頗為悵然地面面相覷,不明其所以然。
仲孫雙成、王寒梅二女更是心中難受已極,儘管王寒梅與路雁是二次相逢,初次相識,但由於性情相投,俱是一代巾幗紅粉,早生惺惺相借之感,就在這不到半日功夫之間,彼此早已水乳交融,如膠如漆,當然更是難分難解。
此時一見路雁走時匆匆,自己二人阻攔不及,轉眼間路雁已是不見,不由得急得蓮足猛跺,四行熱淚也自奪眶而出,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仲孫玉看在眼內,也頗感悵然地喟然一嘆說道:「成兒,梅侄女兒,不必如此啦,反正這只是小別,你們前途總會再見的!」
至此微頓,略一沉吟,滿面困惑地又道:「不過,以我看來,此女定非一般武林人物……」
千面神君突然說道:「仲孫大俠說得不錯,老朽也有此感!」
慧覺大師低宣一聲佛號,說道:「二位不必為此事煩心,老衲見這位小施主氣定神清,一臉正氣,即非一般武林人物,亦斷不會是邪惡之輩,說不定日後破除地幽幫,得力小施主之處甚多呢!天色不早,我們走吧!」
隨即,長袖一擺,領著四大護法轉身先行而去。
這番話仲孫雙成、王寒梅二女可是聽得相當受用,四隻妙目白了仲孫玉與千面神君一眼,亦自攜手而去。
仲孫玉與齊振天二人,心知老和尚是受人救命大恩,方始如此地袒護著路雁,更是知道二人這兩句無心的話兒,經老和尚一描之後已是得罪了兩個丫頭。
二人望著離去七人背後,相視一笑,亦自飄然舉步。
一個空曠荒涼的廣場剎那間頓成一片空蕩,空氣也自恢復一片如死的沉寂,唯一留下的是一具死去多時僵硬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