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玉女銷魂
距柳含煙力退六神通的第三天。
這是一個晴天的早晨,東方天邊正徽泛魚肚白色,曙光漸從萬山中透出,為這沉靜長夜驅走黑暗,又將這才得片刻寧靜的世界,帶返了紛亂、噪雜……
成群出巢飛鳥,帶著嫩嗽鳴聲,掠過華山山巔一處四季如春的幽谷上空,漸飛漸遠……
山中夜露奇重,幽谷中遍生的嫣紅奼紫奇花異卉,如茵的嫩綠小草上,排滿一顆顆透明的朝露,在晨曦照射下顆顆五光十色,晶瑩可愛,令人目眩眼花。
驀地,由這風景奇絕,真如人間仙境的幽谷底一幢精緻的茅屋內飄出一個白色人影。
這白影面對茅屋留戀凝視片刻,喟然一聲極低微輕嘆,然後一閃而沒。
須臾,茅屋中驀地傳出一聲悲切的嬌呼,接著茅屋柴門「呀」的一聲響起,一位身穿彩色勁裝的絕色少女如彩蝶飄出,在這絕色少女身後跟出一個身著灰色長袍、面貌清癯的老者。
這位風華絕代的少女,神色焦急倉惶,黛眉深鎖,一雙鳳眼淚光潸然,柔荑中緊握一張雪白素箋,箋上字跡雖不可見,但就墨跡未乾看來,顯是書寫不久。
這位絕色少女甫一出柴門,檀口中不住嬌呼:「煙弟弟!煙弟弟!」聲如春色啼鵑,聞之令人鼻酸不已。
她口中一面呼喚,嬌軀卻一面在虯杉古松,峻峨山石上飛上躍下,近找遠眺。
那位面貌清瘦、神色黯淡的老者卻一直站在茅屋門口,長眉深蹙,目光充滿愛憐地注視這位飛上躍下的絕色少女,不住搖頭嘆息。
半晌,灰衣老者喟然一聲長嘆,柔聲道:「成兒,你煙弟弟此刻怕不在百里之外啦!快回來吧!」
本來滿腔幽怨,欲哭無淚,聽到這一聲柔和的呼喚,嬌軀一閃,有如乳燕般撲向老者懷中,嬌聲微顫,悲呼一聲:「爹!」隨即忍悲不住,低聲飲泣起來,泣聲有如巫山猿啼,令人心碎淚落。
灰衣老者滿頭白髮隨風飄動,右手輕攬少女嬌軀,左手微顫憂憐地輕撫少女滿頭如雲秀髮,欲語還休,舐犢之情感人肺腑。
半晌,一聲長嘆,輕拍少女秀肩柔聲道:「成兒,這只是小別,你那煙弟弟他定會很快回來的,我們進屋去吧!」
看不見少女的表情,但見她似甚勉強地螓首微點,意似不舍地回首頻顧,粉靨上淚痕斑斑,默默地隨在灰衣老者身後緩緩步進茅屋中去。
這面貌清癯的老者與那風華絕代的綵衣少女,正是隱居在這華山聽松谷中的神醫賽華佗仲孫玉與他那愛遍性命的掌上明珠飛天彩鳳仲孫雙成。
那捷如一縷清煙,不辭而別,飄然離去的白影,不用說,就是那遠自棲霞而來,智退六神通的柳含煙。
原來,前日柳含煙力退六神通后,天色已晚,仲孫玉在心情開朗之下,就要為柳含煙擺酒慶功,柳含煙方待婉拒,仲孫雙成卻一聲銀鈴嬌笑,雀躍而去。
稍時,酒菜擺上,這回卻是四菜一湯,一隻玉質大海碗內滿盛清燉雞湯,黃油上浮,味香四溢,四隻略小精巧玉盤仍是排放四色精美野味,色香味之佳,直令人食指大動,齒牙流涎。
三人分賓主落座后,仲孫玉肅容說道:「賢侄仗義相救,大顯神威,隻身力退六神通,從此武林必傳盛譽,可喜可賀,我父女不啻得慶重生,隆情高誼不敢言謝,謹以一杯薄酒聊表寸心,老朽先敬賢侄一杯!」說完,舉杯一仰而干。
柳含煙慌忙站起,連稱不敢,也舉杯足飲,方待坐下,仲孫雙成柔酯舉杯,緩緩站起,美國深情一注柳含煙,嬌聲道:「煙弟,姐姐也敬你一杯,姐姐量淺,煙弟你請乾杯。」說完,舉杯略一沾唇。
柳含煙經此深情一注,心中微感一震,忙舉杯一飲而干。
仲孫玉看在眼裡,心中瞭然,一捋拂胸長髯,笑道:「堅侄日前說過『芳醇香酒只嫌少,美味佳肴不怕多』,對我這酒囊老饗來說是座右之銘,金科玉律,千金不換,今日老朽酒雖不醇,你成姐姐佳肴依然,賢侄你我不可辜負這美味佳肴,定要盡量,但老朽這萬里飄香,賢侄也不可過分冷落啊!」
一席話引得二人不禁大笑,賓主之歡,莫過於此。
仲孫雙成一聲嬌笑:「爹爹總是不忘准銷自己的酒,您焉知我煙弟弟多喝了您的酒,還不是用坎離真氣將它迫出?」
柳含煙方要答話,仲孫玉已拊掌說道:「成兒一語驚醒夢中人,賢侄,這回你我約法三章,可不許再用神功迫酒如何?」
柳含煙豪情大發,軒眉笑道:「前輩放心,這回晚輩不但不取巧,反要多飲幾杯與前輩一較酒量。」
「快哉!快哉!」仲孫王喜得連連大呼:「成兒,將酒來!今夕爹爹要與你煙弟弟飲上三百大白。」神情豪邁已極。
仲孫雙成今夕想也是欣喜異常,嬌笑一聲,翩然飛人屋后。
須臾,她又翩然飛回,這回她拿的不是壺,而是一隻尚未開泥封的酒缸。
仲孫玉哈哈一笑道:「你這丫頭倒會慷他人之慨,借花獻佛呢!」
隨即,雙手捧過酒缸順手拍開泥封,一股濃郁酒香沖壇而出,撲鼻沁心,誠陳年佳釀也。
仲孫玉酒癮大發,對著缸口就是一口,一抹嘴,佯怒道:「丫頭,你把爹爹這壓箱底兒陳年萬里飄香給搬了出來,如今酒多菜少,你也不能小氣,還不快再弄幾樣菜來,好讓你煙弟弟下酒!」
仲孫雙成問言,美目一白其父,佯嗔一聲,又翩然人內。
仲孫玉又是一陣震天長笑。坐下身子為柳含煙斟上一杯,然後笑道:「今夕老朽心中喜極,以致過分放浪形骸,賢侄萬勿在意。」
柳含煙本就心折於對方豪邁、放蕩不羈的作風,聞言忙笑道:「唯大英雄能本色,前輩如此一說,豈不令晚輩感到拘泥?」
至此微頓,繼道:「晚輩幼失依估,不諳俗禮,更不懂作兒女之態,前輩但請放量!」
「好個唯大英雄能本色!」仲孫玉呼道:「賢侄誠是老朽酒中知己……」
話猶未完,柳含煙已笑接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晚輩先干三杯以為前輩壽。」
說完,一口氣連干三杯,面不改色,洒脫益顯。
仲孫玉拇指雙挑,連聲贊好,也是一口氣連干三杯。
飲罷,二人四目相視,又是仰天一陣長笑。
笑聲甫落,仲孫雙成手捧一隻玉質大盤,自后屋珊珊走出,一見二人狂放形態,不由黛眉微蹩。
翦水雙瞳一掃老少二人,隨即黛眉一展,卟哧一笑。
這一笑,美極!媚極!直如百花怒放,看得柳含煙心頭怦然。
二人一見仲孫雙成人座,狂態稍斂,但雙方仍是不時勸酒敬菜。
一時但見杯觥交錯,其樂融融!
仲孫玉一邊勸酒,一邊仔細打量柳含煙。
只見他丰神如玉,英挺俊拔,豪放中不失禮數,舉止中端雅洒脫。
不由越看越愛,及到後來一對老眼竟凝注在他俊面上眨也不眨。
俏姑娘秀外慧中,蘭心慧質,焉能不知老父用意?
粉顏上紅雲頓起,熱透耳根,一顆芳心直如小鹿亂撞,暗喜不迭。
仲孫玉父女倆心思雖一,神色各異,卻未料柳含煙這書獃子只顧低頭飲酒吃菜,對二人神色竟恍若未覺。
仲孫玉對這位自己心許的俏書生,一身武學已親眼見過,沒話說,神功奇絕,技比天人,比自己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武學已見過,文才不知如何?借著酒意有心一試對方文才。
哪知,不試還好,一試之下柳含煙舉人經史子集,琴棋書畫,星、卜巫、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無不對答如流,並不時加以自己精闢見解,仲孫玉除醫術一道外,竟一樣也比不上他。
使我們這位胸羅萬有,學究天人,平時頗以一身才華自負的仲孫老先生,佩服得無以復加,頓時張口結舌,作聲不得。
仲孫雙成眼看煙弟弟武學蓋世,文才卓絕,人品又是直比潘、宋,自己爹爹一向眼高於頂,向不服人,今日竟吃癟在他手裡,那還能不喜?
但見她眉飛色舞,嬌笑連聲,梨渦時上,不住勸揀菜,忙個不停。
仲孫玉人醉心不醉,醉眼惺忪,心中雪亮,暗暗忖道:這丫頭平素眼高於頂,視天下男人如草芥,不想對這娃娃竟傾心如此,自己不設法促成這段姻緣,日後像這樣乘龍佳婿,打著燈籠都沒有地方找,過兩天先探探他口氣再說。
忖至此,竟似柳含煙已成為他的坦腹東床快婿,不由越想越樂,最後竟驀地仰天一陣大笑。
柳含煙與仲孫雙成二人正在水乳交融、柔情蜜意之餘,不想卻被他這一陣突如其來的震天長笑驚得微微一愕。
隨即,二人猶以為仲孫玉已窺出他們之間的情意,二人同感面上一陣臊熱,四目偷瞥,齊感心頭一震,倏然垂首。
這一席慶功酒吃得杯盤狼藉,賓主盡歡,薄醉中各自回房安歇。
翌日一早,柳含煙猶在睡夢中,俏姑娘已來催起。
柳含煙見自己沉睡如此,亦覺赧然,慌忙披衣下床。
漱洗完畢以後,趁山中早晨空氣清新涼爽,俏姑娘強要纏著他教她幾手絕學。
柳含煙憋不過她,只得隨著她來至屋外曠地上以師門新創絕學「天璇步」相授。天璇步奇奧深絕,縱使仲孫雙成冰雪聰明,在柳含煙悉心指導下學了半日,方始略窺門徑,這已是不易。
日上中天俏姑娘香汗淋漓,興猶未盡,休息片刻,方待再練,仲孫玉已含笑相喚用飯。
飯後,略作休息,柳含煙陪著仲孫雙成在屋外空地上,又將天璇步從頭練起。
直至日薄崦嵫,仲孫雙成才將這曠世絕學天璇步學會,再加熟練即可應敵。
這一天之間,仲孫玉甚為識趣,將自己關在屋內不出戶外半步,冷眼旁觀二小親呢神態,老懷大慰。
一天下來,二人情感益增,數日來柳含煙面對著這如花似玉、風華絕代的仲孫雙成,人非草木,焉能無情?
加以練功之時,身子接觸,在所難免,柳含煙軟玉在抱,俏姑娘水蔥般玉手柔若無骨,傳來陣陣熱流,已令他心頭狂震,一顰一笑又莫不令人愛煞,柳含煙早已愛意在生,只是強加按捺不令顯露而已。
仲孫雙成女兒家嬌軀何等珍貴,本就對柳含煙一見傾心,如今又讓他抱來抱去,這不啻是說明,此身已非君莫屬,柳含煙縱使再傻也應體會得出,更何況他聰明絕頂呢?
入夜,明月在天,夜涼如水,聽松谷中雖是四季如春,但此時卻略較別處為涼。
柳含煙腦中一片混沌,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心中一動,披衣走出屋外,一陣涼風吹來,滿腦混沌為之一醒。
隨即,信步踏露而行,最後在距茅屋十丈余處一塊大青石上坐下,翹首眺望中天明月,獃獃出神。
半晌,摹聽身後傳來一聲極低微輕喟,慌忙轉身,回顧之下心頭一震。
原來不知何時,仲孫雙成已俏立身後,身披一襲白紗輕袍,衣袂不住隨風飄動,襯得絕代風華越顯嬌艷動人,冰肌雪膚,在銀色月光下直如謫塵嫦娥,柳含煙星目眨也不眨,凝注俏姑娘粉顏,獃獃出神。
半晌,仲孫雙成美國略帶一絲幽怨,深情一注柳含煙,輕啟檀口,嬌聲道:「弟弟,你是怎麼啦?」
柳含煙霞然驚喜,俊面一紅,囁嚅道:「姐姐,你……你太美啦!」
仲孫雙成渾身如遭電殛,芳心狂震,顫聲道:「弟弟,你……」
話未說完,嬌軀似不勝負荷,向前一栽已投人柳含煙懷中,美目半闔,嬌喘不已。柳含煙溫香軟玉抱個滿懷,俏姑娘本就單薄,觸手處,但覺雪膚滑若凝脂,一股熱流傳遍全身,加以一縷幽香撲鼻沁心,不覺心頭一震,低看成姐姐黛眉如畫,風日關闔,幾縷秀髮雲鬢飛舞,酥胸雙峰隨嬌喘微顫,直是秀逸若仙,艷麗無倫,只看得柳含煙神馳心蕩,忍不住低頭輕親姑娘鮮紅櫻唇。
仲孫雙成倏地嬌軀一顫,一睜鳳目,羞得紅雲泛面,一顆螓首緊躲柳含煙胸前,嗔聲道:「弟弟,你真……壞!」
柳含煙看她那副嬌羞的神態,心中又是一盪,已是愛極,不覺捧起姐姐粉面,緩緩低下頭去,仲孫雙成嬌喘連聲,美目半闔,送來兩片溫潤香唇。
立刻,四片火熱嘴唇如膠似膝粘在一起,輕憐蜜愛,情意纏綿。
半晌,仲孫雙成緩緩推開柳含煙,嬌羞一笑,然後拉著柳含煙在青石上坐下。
一雙鳳目,凝注柳含煙使面片刻,突然面色一肅道:「弟弟,姐姐今生此身已非君莫屬,姐姐心中對你愛極,故厚顏大膽向你示愛,日後你若是負心,姐姐只有一死……」話未說完已是淚光閃閃,泫然欲泣。
柳含煙心中大急,劍眉連軒,忙道:「小弟一介凡夫,得蒙姐姐青睞,永侍妝台,小弟已感畢生榮幸,姐姐仙人,小弟日後如有相負願……」
「死」字尚未出口,已被姑娘玉手掩住,卟哧一聲破涕為笑,嬌嗔道:「你這人真是,姐姐相信你就是,何必要發那麼大誓嘛?」
郎情妾意,情話綿綿,輕憐蜜愛,數不盡的香吻,道不盡的纏綿。
月影斜垂,二人方依依不捨地各自回房。
柳含煙躺在床上,雙目半閉,俊面微掛一絲得意微笑,徑自回憶適才那纏綿的情意,那數不盡的甜蜜溫馨。
正沉醉在甜蜜溫馨之中,驀覺心頭一震,綺念一掃而空,劍眉深蹙,暗暗忖道:自己自別師下山以來,諸多遭遇、師仇、尋母、武林奇案、追尋真經……幾樣正事一樣未有頭緒,如今自己反深陷情海,不可自拔,再這樣下去師仇何日得報?將又向何處去尋母?方結識的紅粉知己王寒梅又極待拯救……
幾樁大事紛至沓來,恍若當頭棒喝,腦中頓現一片空靈。
片刻,又復忖道:在此停留下去,實是令人壯志消沉,如對仲孫前輩言及此事,自己必遭挽留,或要什孫雙成與自己並肩武林,快意恩仇,但是自己所負責任,件件未了,此去安危猶未可卜,自己自保有餘,又何忍心讓成姐姐跟著涉險?不若來個不辭而別再作打算。
忖至此,身子一挺,霍地坐起,披衣下床,就桌上取過筆墨,方待下筆,一股不忍情懷油然而生,頗感躊躇,遲遲無法下筆,不由擲筆長嘆。
遲疑再三,幾經考慮,銀牙一咬,劍眉連軒,毅然重又握筆,攤開素箋,寫道:
「敬致成姐妝前:黯然傷別,事出無奈,首祈成姐姐恕弟不辭之罪。
弟孓然一身,浪跡江湖,師仇新恨齊集一身,此行重任諸多,前途艱難異常,所以不辭而別者,恐姐涉險,唯望諸務早日了結后與姐早日團聚也,祈姐善自保重工體,則弟可放懷而快意恩仇也,此行弟如順遂,必刻日趕返華山永侍妝前,明月之誓不敢或忘,紙短情長,書不盡意,成姐姐知我想亦必諒我。前輩處尚祈代為奉告。
煙弟百拜」
寫完擲筆,星目淚灑素箋。此時天色微亮東方漸泛魚肚,倏地,柳含煙銀牙猛咬,揮淚飄然而去。
仲孫玉父女俱是一流好手,聽覺何等靈敏?柳含煙甫一擲筆已將二人驚醒,披衣起床,前往探視,一看之下,後窗洞開,桌上僅留一紙素箋,柳含煙蹤跡已渺,先以為遇著驚險,二人心中大震,仲孫雙成更是花容失色,心膽欲裂,就桌上搶過素箋,一看之下方知煙弟弟已不辭而別,一陣悲怨險致昏厥,急步趕出,個郎已鴻飛冥冥,不知所蹤。
雖經仲孫玉一再慰勸,俏姑娘不放心個郎隻身涉險,仍是難釋於懷。
就在柳含煙不辭而別的當天晚上,仲孫雙成暗攜柳含煙送的那柄前古神兵摧心劍及一些明珠金葉,悄然出走,偷出聽松谷,尋遍宇內,誓與個郎同生共死。
仲孫玉驟失掌珠,心中焦慮可想而知,唯恐二小有所閃失,懷著一顆沉重心情,鎖好居處,亦隨後連夜趕下華山。
這一去,險使情天余恨,情海揚波……
華山崇山峻岭,崗巒四布,山色蔥翠,峰高壑深。
三主峰中落雁峰最高,峰勢峻拔,上干雲表,但峰腳並無延伸,形同錐狀。
反之,蓮花、仙人掌二峰則山勢延伸極遠長,綿亘數百里蜿蜒如蛇,其間崗巒起伏,丘陵四布。
這日正是朝陽初升,蓮花峰南接終南,坎坷崎嶇的山道上,隨晨風飄動著一縷輕煙,疾勢如電。
山道甚難,坎坷到處,崎嶇叢生,常人甚難舉步,行人旅客視為畏途,故而這條山道上一直乏人問津。
這數百里曲折小道,四周原始密林四布,古木參天,均是些白楊、檜、杉之類,且都枝葉繁茂,密蔭天成。
山道兩旁,野草叢生,長得高於人,草間野獸出沒,蟲蛇隱伏,舉目所及,數百里內渺無人煙,荒涼至極。
但是這團白影卻對這山道上時出時沒的毒蛇猛獸,視若無見,對足下坎坷山道恍若未覺,逢林穿林,遇澗飛渡,一路履險如夷,身形頓也不頓。
這團白影虛風飛行繼續沿山道疾進,約莫盞茶時間,突然一頓,剎住身形。
白影斂處,現出一位神如玉、英挺俊拔的年輕書生,他,劍眉星目,一身雪白儒衫,山風過處,衣袂隨風飄揚,人似臨風玉樹,至為瀟洒。
不用說,這白衣書生就是那自華山落雁峰聽松谷不辭而別的柳含煙。
原來柳含煙自天色未明,離開華山後,知道仲孫玉父女已被自己驚醒,他和仲孫雙成相處雖才數日,但已將這位姑娘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料到她發覺自己不辭而別必會隻身趕來,故而一舉步便即展開師門絕世輕功天龍身法,疾如閃電飄風般,在這綿亘不絕的崗巒上,一口氣狂馳將近百里之遙,以為這樣一來,仲孫雙成追不著自己必會折返聽松谷。
回頭看,果然身後數十里內無半點人影。
但是他怎麼也不會料到這位傷心欲絕的仲孫雙成,會在今天晚上由山下官道趕往哀牢,並且陰差陽錯,差一點沒趕在他前頭,險些落入魔掌,他當然更不會想到華山神醫賽華倫仲孫玉會躡仲孫雙成身後趕下華山。
他預備沿秦嶺支脈西南下,過漢水,穿米倉、大巴入川,再渡閬水長江入滇,然後再順金沙江直上哀牢。
若按時間依他適才腳程看來,他此刻已離華山百里以外,業已過秦嶺三分之二,將近終南山脈,進入終南一派勢力範圍。
秋日太陽高照,炙熱中夾帶著蕭颯氣氛,柳含煙一身功力幾至寒暑不侵,縱然秋老虎炙熱噬人,但他卻恍若未覺,近百里路程下來依然氣定神閑,連一絲汗跡也無。
此時他停下身形,微一辨明方向,展開曠世輕功,白影閃處又疾如流矢劃地般,向前飛馳而去。
不到盞茶時間,雲封霧鎖,峻岭插天的終南山已近在目前。
柳含煙身形微微一頓,展開身形又疾向終南撲去。
就在他微頓又起的剎那間,右側一片白楊密林中,突然有人輕「咦」的一聲,旋見一條淡灰人影疾若鷹隼般,由密林中一閃而出,停也未停躡柳含煙身後電馳而去,身法之快,不在柳含煙之下。
終南山為終南一派根本重地,亦稱南山,或作中南,又稱地肺,其脈橫亘陝西南部,東端人河南至陝縣,西端人甘肅至天水,東西八百里,主峰在長安南,沿途有鳥鼠、朱圉、太華諸峰,山勢雄峻,直拔入雲,峰頂終年雲封霧鎖,常人萬難登臨,昔唐賈島有詩云「松山間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意即指終南山。
終南派在武林立派未久,現僅傳至第四代掌門。
半山玄真觀即為終南派中心所在,第四代掌門無情劍玄風道長,常年坐鎮玄真觀主持事務。
此次因武林慘遭巨變各門派年輕高手神秘失蹤,終南一派也先後失蹤五名三代高手,故於數月前,已親率該派同輩十餘高手趕赴少林參加武林大會後,刻在江湖追尋三山五嶽、四海八荒,追緝兇手。
為恐兇徒們聞風乘隙潛上終南濫下毒手,派中仍留十幾位老輩高手,由無情劍同門師弟一字慧劍玄雲道長權代掌門,坐鎮玄真觀,飭令派中嚴加防守,終日明樁暗卡,遍布四周,閑雜人等難越雷池半步,一字慧劍玄雲並飭令所有三代年輕高手,一步不準輕離玄真觀,違者按派規嚴懲不貸。
若照上述情形來看,柳含煙還在數裡外便應有人出面阻攔,而如今終南峻峰近在咫尺,卻仍是四周空蕩,寂靜得連人影也未看見一個,豈非怪事?
柳含煙早在幾個月以前,在嵩山少林寺便已知道上述情形,如今卻不由心中暗暗納悶不已,一邊飛馳,一邊放眼打量四周。他目力超人,數里內纖毫可見,十數丈內飛花落葉亦休想瞞過他的耳目。將近半里過去,仍是未見半個人影。
原來納悶的一顆心,更為訝異,疑念驟生,但自己為急於趕路,故仍往前行。
離玄真觀所在處還有一里之遙,山路突分為二,一條為羊腸小道,一條較為寬闊,較寬闊的一條山道.順蜿蜒秦嶺脈勢通往西北,狹窄如羊腸的那條小道卻是橫跨秦嶺通往終南。
柳含煙欲入川,非越過終南山不可,幫而毫不猶豫,舍大道取羊腸,順小路飛馳而下。
柳含煙身法如電,轉瞬已至半山。
此處距終南玄真觀僅有半里之遙,仍未見終南派一人現身,他雖感驚異,但趕赴哀牢救人心切,無暇多思,身法停也不停,飛馳如前,一路下山,轉瞬已近山腳。
轉過一處峭壁,路面陡然變闊,百丈以外便是這條路的盡頭。
路的盡頭有兩片蔽天密林,佔地約十畝,兩片密林中間另有一條小道直通終南峰頂玄真觀,這條路煙蜒盤旋,十餘丈後為密林所遮,不可復見。
老遠的,柳含煙已瞥見兩片蔽天密材外緣,靠路的一邊的兩株大樹於上,各依立了一個中年全真。
柳含煙因與武當引起誤會的前鑒,不願再招惹是非,劍眉一蹙,也未細看,閃身避開小道,斜斜的向左側一處小丘上馳去。
才縱出十丈,心中一動,倏地停下身形,微一蹙眉,暗忖道:就自己所知,終南派在外布明樁都是與玄風同輩,或者是終南二代高手,自己一身雪白儒服甚為觸目,這兩個中年全真也斷無未看見自己的道理,既然看見自己,又見自己倉惶避開;終南在這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人人提心弔膽,防備森嚴的情況下,絕不會讓自己這麼一個行蹤可疑的人輕易離開,否則,最低限度,他兩人亦應出聲喝問,怎地見了自己竟恍若未睹,獃獃愣立?
忖思至此,心中又是一動,驀地聯想起自己人終南派勢力範圍數十里,而未見任何明樁暗卡一事。
前後經過加以聯想,不由對適才所見、依樹而立的兩個中年全真更為可疑,心念至此,行俠之心頓起,微一晃身,疾如流矢劃地,向兩片蔽天密林撲去,以察究竟。
才近密林,已看出這兩個依樹而立的中年全真面色蠟黃,雙目緊閉,竟似如夢方酣,動也不動,對柳含煙已來至近前,恍若未覺。
柳含煙神目如電,早已看出二人情況有異。
近前一探兩人氣息,果然,兩人早已死去多時,不覺駭異。在心存戒懼之下,星目一掃,兩人一身道袍完好無損,目光所及,毫無一點外傷。
看得柳含煙劍眉深蹙,微一沉吟,探掌疾按二人頭盧。
兩顆頭盧垂處,兩人腦後玉枕穴上,赫然各有一個纖細指痕,痕迹宛然,入骨約三分。
柳含煙劍眉雙挑,暗暗忖道:由這兩人年紀及一身裝束看來,必是終南二代高手,但由兩人死狀看來,顯然又是在毫無防備情況下猝然遭受暗襲而死,更由此可知這出手殺害兩人之人定是武林絕頂高手無疑,不然兩人不會在終南防衛森嚴的情況下,毫無所覺的遭人格斃,這兩人尚且不免,終南其他諸人堪憂忖思至此,不禁心中大震,顧不得再思其他,猛提一口真氣,一式天龍行空穿林而出,半空中再換天龍振尾,雙足連踹,展開絕世身法,疾如一縷輕煙,向峰頂玄真觀撲去。
沿途,星目餘光所及,每隔十餘丈便是一具屍體,道俗皆有,且年紀均在中年,死狀一如山下二人,這些人顯然都是終南派二代高手,也是該派散布在玄真觀外的明樁,其餘暗卡此時未見現身,諒必亦遭毒手。
柳含煙一路越看越驚,越想越怒,盛怒之下,仰首一聲龍吟震天長嘯聲中,身形更疾,身法如電。
這條幽徑長逾千丈,直通峰頂懸空崖上玄真觀,婉蜒曲折,盤旋迂迴。
兩旁蒼蒼翠微縱橫,新篁綠竹成蔭,青蘿滿目,老檜參天。
往日乃是騷人墨客探幽攬勝,尋靈興感,名士豪傑共揮美酒,長吟松風的絕佳聚會所在。今日一變而為豐都棧道,地獄門徑,大好勝地而今瀰漫一片血腥。怎不令這武學曠世、俊拔洒脫的柳含煙目睹慘狀,平添一段恨事?
柳含煙身法如電,甫飄上懸空崖,迎面一股血腥撲到,一幕悲慘絕倫,令人髮指的情狀映入眼帘,直令他悲憤填膺,目眥俱裂。
懸空崖上,玄真觀前,終南派門下屍首橫七豎八躺了一地,有的斷臂折足,有的身首異處,渾身傷痕纍纍,幾無一處完膚。
如茵草地上,血河四流,色呈紫黑,顯已凝固多時。
兵刃完好的、斷折的棄散一地。
這些躺了一地的屍體中,道俗皆有,年紀均在中年左右,顯然又是終南二代弟子,與山下二道,沿途眾屍,隸屬同輩。
玄真觀朱紅大門敞開,由柳含煙立足處望去,因有一堵風火牆遮住內部,裡面狀況如何,無法得知,但就雪白風火牆上的斑斑血跡看來,玄真觀內也必經過一番劇烈搏鬥,死傷不想可知。
柳含煙劍眉倒剔,殺機狂熾,心念一動,坎離真氣護住周身大穴,閃身飄進觀內。
甫繞過風火牆,星目瞥處,不由一愕。
他原以為觀內如同觀外一般,也必是橫屍遍地,觸目心驚。哪知大謬不然,除那堵雪白風火牆上的斑斑血跡外,偌大玄真觀內竟是空蕩蕩的,無一絲人影,四周寂靜如死,地上更無一具死屍,有的僅是十幾攤腥臭,中人慾嘔的黃水。
柳含煙一時劍眉深蹙大惑不解,暗暗忖道:山下和觀外死的全是二代弟子,怎地這三代弟子卻一個也未看到。略一沉思,疾步遍察觀內各雲房。
數十間陳設雅緻,點塵不染的雲房中,除了各有數攤腥臭黃水外,仍是未見一個人影。
柳含煙懷著一顆困惑的心,跨出最末一間雲房,穿過曲折幽廊,直奔祖師大殿。
大殿內,神龕上黃慢低垂,祖師神像莊嚴肅穆,栩栩如生。
大殿書棟雕樑上,分掛十六盞琉璃宮燈,燈內燭光猶明,燭煙裊裊,臨風搖曳,此時卻顯陰森可怖。
殿內擺設不多,柳含煙立身大殿門口,對殿內可一覽無遺。
殿內,空蕩、寂靜,毫無聲息。
柳含煙雙眉深蹙,訝然欲絕,微一沉吟,就要轉身離開大殿。
驀地,一絲極其低微的響聲,傳自神龕前供桌桌圍下。
柳含煙聞到聲息,猛地回身,劍眉一軒,沉聲喝道:「何方高人隱身桌下?請出來容柳某一見!」
半晌,桌圍靜垂如前,毫無一絲迴音。
柳含煙尚以為自己聽覺有誤,默運天耳通一聽。
一點不錯!供桌下一陣急促而極其輕微的呼吸,異常清晰的傳人耳鼓。
柳含煙劍眉雙剔,冷哼一聲:「尊駕既敢隻身上得終南,諒必不是無名之輩,何用如此畏首畏尾?如再不現身,休怪在下要出手得罪了!」
呼吸之聲依然似入耳中,就是得不到迴音,這人倒也真沉得住氣。
柳含煙不由氣往上沖,功貫右臂,聚足掌力,星目神光炯炯註定桌圍,眨也不眨。
然後,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供桌。
供桌下那人卻仍如睡死了一般,對柳含煙沉重的腳步聲竟似恍若未覺。
眼看距供桌不到五尺,柳含煙倏然上步,舌綻春雷,大喝一聲,揚掌劈下。
「哎……喲!」就在他掌力甫發的剎那間,猛聽桌底下傳來一聲痛楚欲絕的呻吟,這聲呻吟極為微弱.似發自生命垂危、奄奄待斃之人的口中。
柳含煙瞿然一驚,腦中靈光一閃,暗道一聲:「不妙!」
側身揚掌,硬生生地將已發出的千鈞掌力驟然收住,一個旋身,復又面對供桌。
饒是如此,卻仍有一絲勁氣逸出,「評」的一聲,這隻檀木供桌已吃這僅余的一成真力,震得四分五裂,檯布木片飛揚。
供桌已毀,地上赫然蜷伏著一位白髮技散的高年全真。
一身道袍破碎零散,渾身血跡斑斑,傷痕纍纍,幾無一處完膚,左臂已折,右掌中仍緊握一柄斷劍,氣若遊絲,正奄奄待斃,一張頗為英武的蒼白老臉上,不時掠過一陣痛苦的抽搐。
還好有那隻堅逾鐵石的檀木供桌,擋住了那僅有的一成真力,不然這已負極重外傷、奄奄待斃的老道,再遭此一擊,早就魂歸道山!
柳含煙看得心頭猛震,暗道一聲:慚愧!急忙飄身上前,迅探右掌,緊抵在老道背後命門穴上。
一股真力,源源不斷的自柳含煙右掌心,經老道命門穴湧入體內。
瞬間,老道呼吸漸漸由輕轉重,呻吟聲跟著呼吸的轉重,也越來越大……
須臾,老道終於由瀕死中幽幽蘇醒。勉強睜開一雙無神的老眼,只微一瞥,滿帶傷痕的身子微起一陣顫抖,又復閉上,兩顆豆大淚珠自眼角滑落。
這是一個人瀕臨生死的一剎那,萬金難買,也是寶貴異常的一剎那。
這是老道一身內功修為,顯然甚為精湛,不然他絕不可能身負極重傷勢,面臨死亡邊緣,憑一口真氣,撐持到今。
柳含煙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一剎那,稍一延誤,這寶貴的一剎那,將永不再來。
默一運功,又加一成真力,口中急道:「道長武林前輩,當知此時之重要,請勿多言,晚輩問一句,道長答一句就行了。」
高年全真在柳含煙至上無倫、精湛無比的真氣灌注下,得以暫時苟延片刻,此時他似乎已較為清醒,聞言,勉強略一頷首。
柳含煙把握這寶貴的剎那急道:「道長上下怎麼稱呼?此間是誰下此毒手?」
這句話顯然刺中這瀕死老道的隱痛,他全身猛起一陣微微的顫抖,一陣急促的喘息過後,有氣無力,斷斷續續地道:「貧道玄……雲……」
柳含煙聞言瞿然一驚,暗道:原來這老道竟是終南掌門師弟一字慧劍玄雲!
老道才吐出這四個字,似是真力不繼,臉上一陣痛苦抽搐,全身又是一陣顫抖。
柳含煙見自己才問一句話,玄雲也只是才吐四個字,就已感真力不繼,支撐不住,心中不由焦急異常,知道自己此時如加真氣,玄雲在燈盡油枯的當兒,無異促其早死,自己手掌又不能離開玄雲命門穴,正感左右為難,焦急異常之際。
突見玄雲在一陣急促喘息之後,臉上倏現異采,精神也突轉旺盛。
他知道這不是好現象,這正是一個人在生命即將燈盡油枯之前的回光反照,心中不由大急,忙呼道:「道長!……」
玄雲微一搖頭,嘴角掠過一絲抽搐,接道:「貧道已屬燈盡油枯,援手大恩,貧道當結草街環,敝派二代高手皆已濺血殉派,三代弟子俱在蝕骨毒芒下化為攤攤黃水。」
至此微頓,長嘆一聲,神情激動異常,又復接道:「想不到貧道已屆瀕死,猶能偵知武林年輕高手失蹤懸案的真象……」
至此,因為過分激動,身子又是一陣顫抖和一陣急促的喘息。
柳含煙猝聞玄雲已知道這震驚天下武林懸案的真象,不由驚喜欲絕,神情也跟著激動起來,但是他知道此刻的玄雲,真元將盡,不容自己打岔,只有強捺一顆似要跳出的心,靜待下文。
半晌,玄雲強自掙扎,艱難異常地又道:「請少快轉告敝師兄,殺天下各……門……派……高手……者……」
「是何人!是何人!」柳含煙大急,不由脫口狂呼。
「地……」,
「地」字甫出,玄雲全身猛地一陣痙攣,幾次張嘴,欲言不能,「哇」地狂噴一口鮮血,隨即兩眼一翻,便告魂歸道山。
柳含煙一陣黯然,緩緩收回右掌,站起身形,星目凝注玄雲屍身,獃獃出神。
他暗暗自忖:這些兇手真是心狠手辣,慘酷絕倫,借大的一個終南派在他們的魔掌下,竟不留一個活口,天道不爽,鬼使神差的竟讓自己發現這瀕死的一字慧劍玄雲,使年來震驚天下武林的一代懸案,總算獲得一點蛛絲馬跡,但是自己從玄雲口中也僅僅獲悉,武林各門派年輕高手是在歹毒絕倫的蝕骨毒芒下,被毀屍滅跡化為攤攤黃水,再有的便是一個「地」字,這是數年來在茫茫人世中唯一的線索。自己適才為什麼不阻止他多說廢話?如果適才自己能及時阻止,現在豈不是可以知道這令人髮指的兇手到底是誰了?蠢才!糊塗!簡直越想越恨,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嘴巴!
一腔悔恨無處發泄,揚掌劈向殿頂懸挂的十六盞琉璃燈。
一陣猛烈無儔的罡風過處,十六盞琉璃燈頓化千百碎片,滿室飛舞,灑了一地。
柳含煙一見自己掌碎宮燈,猛地一絲悔意:自己糊塗,怎地拿人家祖師殿中照明燈來出氣?
一咬滿口銀牙,狠狠地猛一跺腳,地下青石方磚立碎數塊,白影閃處,身形電射出殿。
就在柳含煙躍身射出的剎那間,祖師殿門口飄然落下一個鶉衣百結、白髮滿頭的老年叫化,望著柳含煙身形剛逝的一道白光,炯炯目光又一掃殿內,哺哺自語道:「我那寶貝丫頭,果然料事如神,老叫化在秦頂絕嶺餐風宿露,苦苦等候了三天三夜方始將這娃兒等著,不想這娃兒身法如此之快,老叫化遲來一步,他身形已渺。我得趕快趕下去,今天老叫化要是把人追丟了,丟人事小,那寶貝丫頭再沖老叫化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可受不了!」
說完,望了殿內玄雲屍身一眼,長嘆一聲,晃身而去。
柳含煙懷著一顆悔恨的心下了終南,一路飛馳。
他適才在玄真觀祖師殿內,由已死的玄雲口中雖然獲得「蝕骨毒芒」與一個「地」字,但是這兩條線索,俱屬茫茫,略一尋思之下,便決定先上哀牢去救出梅妹妹,再依這兩條線索追尋真兇。
故而一下終南,毫不猶豫,便向橫亘在川陝交界處和米倉、大巴兩條山脈飛馳。
他為救人心切,急於趕路,唯恐驚世駭谷,避開官道揀距官道半里許的一片荒涼起伏山崗,展開絕世身法,直奔川境。
這一帶若說荒涼,可是一點不假。
當地的居民都是做小本買賣的,大都靠近官道兩旁搭棚擺攤,招攬過往旅客,買賣所得,用以維持一家生計,如若離宮道過遠,生活自難維持了。
是故,利之所驅,這一帶的居民一家一家的搬近官道,年經日久,就搬得一家也沒留下,這麼一來,使這原本就已經夠偏僻的山崗更顯荒涼。
丘陵起伏,向西南川境蜿蜒向前遠眺,但可見丘陵起伏,或高或低,或大或小,丘陵之上,野篁叢生,一望無垠,數十里內難見炊煙。
右側半裡外,是由長安通往漢中的官道,每日都有上千旅客匆忙來往,熙往攘來。
左側半里以內,是一片無際的亂墳荒冢,有的泥土猶新,有的卻已墓頂洞開,棺木顯現,白骨暴露,蟲蛇隱現,鼠狐出沒。
半里以外,是一片長延數十里,檜、楊雜生的蔽天密林,密林內因終年難見天日,故由林緣內數二十丈進去,即黝黑難辨五指。
這確實是一處極為荒涼偏僻的所在,如果有人要在此剪徑劫道,綁票殺人或做些秘密勾當,這一帶稱得上是絕佳的下手之處。
一點不錯,柳含煙就在此遭人圍攻,險些埋骨密林。
柳含煙離開終南以後,避開官道,揀官道左側半裡外一處荒涼山崗,展開絕世身法,徑向米倉、大巴二山脈飛馳,儒衫飄揚,恍如一縷輕煙,迅捷無比直如御風飛行地向前飄進。
他一面飛馳,腦海中一面尋思適才在終南絕頂玄真觀內,一字慧劍玄雲道長臨死前所吐露的那個「地」字。
想著,想著,身形不由漸漸緩了下來,不覺十餘里過去,仍是毫無所獲。
飛馳間,他隱約瞥見左側半裡外蔽天密林邊緣上,有一條黑影形若鬼魅,一閃而沒。
柳含煙並不在意,微一斂神,摒凈雜念,身形頓疾,閃電似繼續向前飛進。
轉眼又是十餘里過去,一件奇異怪誕的事情橫在眼前,使他不得不倏然駐足。
半裡外的蔽天密林中,倏地轉出一支奇異的隊伍。
這支奇異的隊伍由一頂轎子與四男、四女,八名轎夫組成。
四名女轎夫在前,四名男轎夫在後。
轎子,是一頂八抬大轎,轎頂似由金葉打成,日光下,黃彩耀眼奪目,轎之四周裹以黃綾,黃綾之上,滿綴播嶼琬琰,美玉靈珠,低垂轎簾,是由千百顆米粒大小的明珠編成,色呈十彩光華晶瑩奪目,使人根本無法窺見轎中之人,轎竿色呈碧綠,顯又是奇珍異寶之流。
此轎所經,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蘭麝異香,歷久不散。
令人不難想象,轎中人不是王公卿相的內眷,也必是富可敵國的閨閣千金。
四名女轎夫,年紀俱在中年,個個身軀高大,不讓鬚眉。
四名男轎夫年紀與四名女轎夫不相上下,身軀魁偉,臉孔俱是凶厲猙獰。
這八個人俱是神情冷漠,臉上死板板的不帶一絲表情。
僅八個人抬著一頂金銀珠寶滿綴、價值連城的轎子,敢在江湖中行走,而不怕黑道巨辟、江湖宵小的覬覦,這八名轎夫如果沒有兩下子,說給誰聽,誰也不會相信。
一點兒都不差,這八名男女轎夫抬著一頂大轎,恍若無物,腳下健步如飛,若行雲流水,而且轎身平穩,不顛、不晃。
由此看來,在轎內之人縱非有絕代武功,也必有服人之能,不然,憑這八名功抵武林一流高手的男女,豈肯屈就轎夫,甘供驅策?真有點怪誕可怖的氣氛。
如此荒涼曠野,如此神秘轎子,怎不令人疑雲頓起,疑竇叢生?
又怎能不使本就滿腹疑雲、天涯偵凶的柳含煙神情震動,倏然駐足。
柳含煙市方駐足,這頂轎子已由他面前十丈處走過,八名轎夫,對他恍若未見。
十丈以內,飄散著一股輕淡蘭麝,沁人心脾。
柳含煙欲問又止,方待作罷。
驀聽,「咦!」的一聲傳自轎中,聲音低微,幾不可辨。
接著,轎簾內一聲嬌喝:「停轎!」恍若仙樂傳自九天,悅耳動聽已極。
八名轎夫一齊駐足,小心翼翼的,放下肩上轎竿,八人神色冷漠,木然佇立。
前面四名女轎夫中左側頭一個,轉身急步走至轎簾前,神情恭謹異常,躬身候諭。
轉瞬間,又見她向轎內微一屈膝,然後向後疾退三步,轉身目光炯炯,一掃柳含煙,雙肩不晃,人已如鬼魅般飄進,一聲不響,右掌五指如鉤,一招捉雲拿月,竟抓向柳含煙的右臂肩井要穴。
柳含煙早已對這神秘、奇異的轎子心存疑懼,後來又見到對方一連串的舉動,早已全身運功戒備。
此時一見這女轎夫身法如此之快,未見作勢,人已欺至,掌猶未到已覺勁氣侵體,不由也微覺一震,同時對這女轎夫,不由分說,見面就抓的行為也暗感有氣。
容得女轎夫欺進五尺內,劍眉一挑,冷哼一聲:「尊駕好俊的偷襲身手,只可惜尊駕遇著了我!」
微一側身,讓過來招,右掌閃電探出,也用一招捉雲拿月疾扣對方右手腕脈穴。
女轎夫見對方是個年輕後生,心存輕視,暗想憑自己一身功夫還不是手到擒來,哪知大謬不然,一招遞出,不但連人家衣角都未撈著,自己右掌腕脈穴反罩人對方五指之下。
微微一驚,退身撤招,疾退二丈,扯開破鑼嗓子喝道:「小鬼哪一派門下?」
柳含煙暗說:「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冷冷一笑。
「少爺一向獨來獨往,不屬於任何門派!」
女轎夫以為他有意戲弄自己,凶目一瞪便待發作,心中一動,強捺一股怒氣,沉聲問道:「小鬼你叫什麼名字?師承何人?」
柳含煙一見她想套自己,心中暗笑,面帶微笑道:「告訴你我的師承,不就等於告訴你少爺是哪門哪派了嘛!」
至此微頓,接道:「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家師自號『再世生』,你能知道少爺是哪門哪派,至於少爺的姓名嘛,你還不配問!」
女轎夫先聞柳含煙頭一句話,不由暗罵:「好狡猾的小鬼。」
及聞「告訴你也無妨」,又不禁暗喜道:小鬼,姜還是老的辣,你還是上當啦!
繼聞「再世生」三字人耳陌生,失望之餘,復聽柳含煙說自己不配問他的姓名,不禁大怒,再也按捺不住一腔怒火,凶目一瞪,厲聲道:「數年來,還沒有人敢在陰陽八煞面前,如此猖狂過,小鬼你已犯大忌,老娘若不要你像……若不把你挫骨揚灰,就枉稱『陰陽八煞』。」
柳含煙見她言語支吾,心中一動。星目神光暴射,凝注女轎夫,厲聲喝問:「剛才你說像什麼?說!」
女轎夫被他犀利目光看得心中一懍,暗道:這小鬼好精湛的內功,如此看來更是留他不得。
口中卻陰陰地道:「待會兒小鬼你臨終前,老娘自會告訴你。」
柳含煙見她避重就輕,狡猾異常,不由更為懷疑,心中又是一動,強捺怒氣,冷冷問道:「你說少爺犯了大忌,少爺犯了誰的什麼大忌?」
「這個,待會兒老娘自會一併告訴你。」
柳含煙見她一味避實就虛,不由怒人更張,劍眉雙挑,舌綻春雷,大喝一聲:「終南一派,百餘名高手悉數遇害,可是汝等所為?」
女轎夫被這當頭霹靂震得臉色一變,繼而微微一顫,冷漠地道:「小鬼用不著節外生枝,含血噴人,此事縱是老娘所為,單憑你這死定的小鬼,其奈我何?」
柳含煙也冷冷道:「如此說來,你是承認了!」
「老娘並未承認!」
二人對答半天,一直沉默的轎中人,突然自轎中傳話道:「陰大,你盡與他嚕囌什麼?還不下手!」
女轎夫似甚懾於轎中人,聞言全身一顫,臉色大變,恭聲道:「陰大遵命!」
話聲一落,目中凶光暴露,向柳含煙陰森森的說:「老娘奉我家小姐之命送你即刻上路,小鬼,你拿命來吧!」
話聲甫落,人已欺進,雙手十指如鉤,惡狠狠地向柳含煙撲去,左掌興雲布雨,徑抓對方面門,右掌虎爪乍現,猛襲對方腹胸,迅捷無比,狠毒異常。
柳含煙目睹對方身法快捷,招式怪異,未敢輕視,冷哼一聲,腳踏天璇步,向左一閃身,避過來招,右掌驕指如朝,招出玉杵點將,疾點對方脅下章門穴,左掌平伸如劍,由上而下,招出鵬翅斜揮,斜劈對方雙臂。
陰大二招同時落空,又見對方招式玄奧凌厲,震然一驚,微一提氣,身形向右一飄,躲過腰上一指,右掌化抓為點,猛點對方左太陽穴,左掌抓不變,一沉一吐,招化靈蛇點頭,反拿對方左臂腕脈穴。
柳含煙冷冷一笑,天璇步法身形一閃,已至陰大身後,左掌驕指如戰,招出笑指天南,閃電似疾點對方身後鳳眼穴。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陰大兩次變勢,詭異四招迭出,不但未將對方手到擒來,格斃掌下,反而連人家一片衣角也未摸到。
此時兩招甫出,對方也不知他用的什麼身法,驀覺眼前白影一閃,已失去蹤跡。
方微愕間,驀覺一縷凌厲無比指風,襲向自己身後鳳眼要穴,猛地一驚,忙一提氣,向左前方一閃,企圖避開這一指,哪知仍是稍遲,鳳眼穴雖已僥倖讓開,右肩關節處仍吃對方指風微微掃上一下。
猛覺右臂一陣酸麻,一條右臂幾乎提不起來,嚇得她出了一身汗。
倏地轉身,面對柳含煙,一張醜臉形同厲鬼,怪眼中凶光狂熾,凝注著柳含煙,心中顯然已是怒極。
這陰大身為陰陽八煞之首,一身武功詭譎怪異,較其他七煞猶高半籌,足可與武林一流高手相頡頏。秉性冷酷,一向狂傲自負,出師以來也從未失過手,不想今日晦星高照,碰上柳含煙這身負曠世武功的武林奇葩。
甫一交手,她便覺捉襟見肘,處處落於被動,對方更仗著一種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怪非同步法,身形滑溜已極,她兩次變勢,四招迭出仍是未能摸到對方一絲衣角,因此她早就怒極。
如今當著她主人及其他七煞面前,微一疏神又吃對方指風掃中右肩,陰溝裡翻船,八十歲老娘倒蹦孩兒,成名多年,竟連一個年輕後生也收拾不下,眾目睽睽下又首遭小挫,她怎能不又羞又氣?
是以她惱羞成怒之下,殺機狂熾,厲吼一聲,雙掌殺著齊吐,兇狠如出押猛虎,瘋狂地向柳含煙撲去,凌厲怪異四招,滿天掌影飛舞,夾帶呼呼掌風,罩向柳含煙周身大穴。
柳含煙先睹對方一副兇狠噬人神態。毫不在意,嘴角微帶一絲不屑冷笑,繼而一見陰大招式詭異,掌力懍烈,瘋狂撲來,人未到,已覺一片刺骨寒風近體,不由心中加強警惕,不敢再以輕視。
心念一動,坎離真氣已運行上身,護住周身要穴,微一提氣,足踏師門新創、曠絕宇內的天璇步法,手出萬花神掌,寒梅怒放、桃李爭春、牡丹乍開、秋菊獨瘦四招齊出,滿天掌影恍如朵朵鮮花,輕飄飄的不帶絲毫勁氣,白影門處,迎前與陰大斗為一團。
頓見凜凜寒風中,飄蕩著千萬花朵,寒風狂飈襲向一抹灰影,萬百飄蕩花朵,飛舞空中或走直,或走曲,或成弧形,或成山狀,似緩實疾,不時襲向一團灰影。
這哪裡像在作殊死搏鬥?分明像在玩把戲,變戲法,可稱為奇觀。
這麼劇烈的一場生死搏鬥,轎中人表情雖不可見,卻仍是沉默緘口,不見動靜。
其餘七煞也是十四雙凶目凝注斗場,面上神色冷漠如前,木然不帶絲毫表情,不知是真的鎮靜,抑是感官有毛病。
轉瞬間,四招已過,二人仍是秋色平分,優劣難判。
陰大知道自己已丟過一次臉,這次如還不能贏得一招半式,這個臉可是丟不起,四招已過,自己殺著齊出,所用招式又是詭譎怪異為武林所罕見,不想對方這年輕後生仍是仗著那套搞不清名堂的步法,自己掌力眼看就要印上對方,哪知眼前白影一閃已自掌隙中穿過,而且所用的一套掌法更是博大奇奧,看起來輕飄飄的,毫無一絲勁道。其實對方一雙手掌距離自己還有數尺,自己已感一股雄厚暗勁,漫天而來,迫得自己有窒息之感。
而且這年輕後生內功精湛,深不可測,掌上暗勁,一陣強似一陣,源源而來。
陰大不由越戰越驚,越驚也越怒,嫉妒之心大熾,心想: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自己不見得能討得好去,而且今日如不施殺手,趁機除去這後生,日後終是個扎手人物,後患無窮。
心念一決,凶日殺機狂熾,仰天一聲咯咯怪笑,笑聲中,招式突變,最凌厲殺著天魔亂舞倏地使出,雙掌連壞交錯,手腕一震,掌影千百,不分虛實,難辨真偽,夾帶陣陣寒冷刺骨狂飈,拍向對方周身大穴。
柳含煙神目如電,見陰大一面出招,一面凶睛亂轉,就知她要倏下毒手。
心念一動坎離真氣又加兩成,護穴戒備。
果不出他所料,真氣方加,陰大怪笑一聲一招天魔亂舞已使出,刺骨寒風驚濤襲岸,猛撲而至。
柳含煙劍眉倒挑,星目殺機頓現,仰天一聲龍吟長嘯聲中,萬花神掌三絕招之一萬花齊放,倏地拍出,頓見滿天花朵飄蕩飛舞,一個花朵迎上一個掌影,不多不少,絲毫不差。
滿天花朵與滿天掌影甫合,猛聽「砰」的一聲震天大響,花朵手掌倏各化為二。
柳含煙雪白儒衫飄揚,身子微微一晃,俊面神采依舊,陰大卻已暴退五尺,胸部起伏劇烈,一張猙獰凶面陣白陣紅。
陰大氣得滿頭灰髮根根豎立,一咬牙,倏地探懷取出一物,揚手就要向柳含煙打去。
「住手!」一聲銀鈴般輕叱自轎中傳出。
陰大渾身一顫,果然乖乖將手垂下。
「連一個年輕後輩也收拾不下,還敢逞強!沒用的東西,還不給我回來!」
聲音清脆、柔和,悅耳中帶著一股懾人威嚴,使人不由自主伏首聽命。
陰大剎時面如死灰,狠狠的瞪了柳含煙一眼,默默退回原位。
柳含煙一見轎中人喚回陰大,俊面一沉,劍眉微軒,冷冷喝道:「在下與汝等素不相識,更談不上仇恨,汝等何故無端出手攔擊?要知在下也非畏事之輩,今日說個清楚便罷,不然,哼!哼!」
話聲甫落,轎簾內一聲輕笑,恍如珠走玉盤,笑聲一住,冷冷接道:「何謂無端?眼下尊駕就犯了兩條彌天大罪!」
「在下愚昧得緊,不懂姑娘所指。」
「兩條大罪第一條不必說,因為單隻第二條,尊駕就死有餘辜!」
柳含煙雙眉深蹙沉思半晌,再也想下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知道這又是一項莫須有,憑空捏造的罪名,目的只不過是取自己這條性命罷了。他不由氣往上沖,方待發作,心中一動,強捺一口怒氣,又冷冷問道:「姑娘不妨說說看,如果在下真的犯了什麼罪,在下認命就是!」
「哪怕你不認命?」轎中人又是一聲輕笑,又道:「不過,只要尊駕識得時務,答應一個條件,這兩條大罪暫可免去!」
「在下說過,姑娘且將這條罪先說說看!」
轎中人一陣默然,似是有所猶豫。
片刻,銀鈴之聲又起:「尊駕可是遺失一本玄玄真經?」
此言一出,柳含煙心中猛震,驚訝欲絕地急道:「不錯!」
微頓接道:「姑娘何以知道?」
「我就是取走那本玄玄真經的天涯-……」
「鳳」字尚未出口,柳含煙已舌綻春雷,怒喝一聲,身形閃處,身形閃電撲向香轎,半空中雙掌吸足真力,一招春雷乍嗚,夾帶凌厲絕倫罡風,疾向轎頂拍去。
就在這一片凌厲罡風距轎子不到五尺的剎那間,木然仁立的陰陽八煞突然吐氣出聲,十六雙手掌齊揚,迎著柳含煙拍出的一片狂飈各拍出兩掌。
猛聽「砰」的一聲震天大響,風云為之變色,草木為之含悲,這一掌真是驚天動地,泣鬼驚神。
柳含煙人在空中,地位上已吃了虧,加以對方八人一齊發掌,無異一掌齊聚八人真力。
雙方掌力甫接,柳含煙猛黨面前數片強勁無比的狂飈齊齊卷到,身形被震得血氣浮動。連翻飛倒,心中大駭,忙暗運大力千斤墜落下身形,方始拿樁站穩。
他這邊被震飛退,陰陽八煞雖合八人之力與他齊對一掌,卻也被震得各倒退三四步方拿樁站穩,各人冷漠的臉上悚然動容,瞬間卻又冷漠如前。
柳含煙落地后,微一運氣,自己經脈內腑毫無不適,心中大定,星目一掃八煞,暗暗忖道;這天涯一鳳與這陰陽八煞是何路數?功力竟如此深厚驚人,適才一掌自己已被震得血氣浮動。觀此情勢,他們必不肯就此罷手,稍時如果他們不顧武林道義聯手齊上,自己今日勢難倖免,說不定就得埋骨在荒郊曠野了;看來今天非得使出師父一再訓示,非到必要不可使用昔年威震宇內的不知名神功應敵不可!
他這邊暗自心驚,那邊陰陽八煞比他還要驚駭,以他們八人的功力各拍出兩掌,力道何止千鈞?就是鐵人也受不了,而這不知來路的年輕後生,只不過被震得連翻倒退而已,落地后神色依舊,突然無傷,跟無事人一樣,而且自己八人也各被震退數步,血氣微感浮動。
雙方沉默半晌,空氣一寂如死,但誰都可以感覺到沉寂的空氣中,火藥氣味很重,並不是一片祥和氣氛、任誰也可以料到,這沉靜的片刻正象徵著暴風雨即將來臨,一場慘酷的生死搏鬥即將在這蔽天密林,亂墳荒冢之間展開。
果然,片刻沉靜之後,柳含煙劍眉軒動,面布寒霜,冷冷發話道:「姑娘佳人,奈何做賊,乘人不備,盜去在下真經在前,復恃眾逞凶於後,似這等行徑,實令在下齒冷!」
話聲甫落,轎中人一聲輕哼,接道:『你能抵得住我轎前八煞合力一擊,功力確是不凡,姑娘今日就破例與你說個明白,聽著!」
至此微頓,接道:「尊駕確也狡猾得可以,竟以一本贗品混淆耳目,姑娘一時不察,竟也中了尊駕魚目混珠之計,至令我師尊險些走火人魔,所幸我師尊功力曠代、技絕天人。一發覺有異即時收功,雖如此仍受一場虛驚,當時我帥尊大為震怒,即日飭令門下所有弟子,一發覺尊駕行蹤,務必格殺回報,咎由我起,姑娘以待罪之身,親率八煞重下江湖,誓必覓得尊駕行蹤,如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我狹路相逢,你說你是否死有餘辜?」
柳含煙聽轎中人甫說這幾句之時,已是氣往上沖,但為了解全貌,只得強捺怒火靜聽對方把話說完,容得轎中人說完最後一句,他已是怒不可遏,一張俊臉氣得灰白,劍眉倒挑,仰天一陣震天狂笑,這陣狂笑是怒極而發,暗中已將坎離真氣滲人笑聲中。
笑聲如龍嘯在天,如鶴唳九皋,由低而高,直透雲表。由高再昂而至三折,震得空谷回音,密林樹葉籟簌而落,野獸為之驚逃,飛鳥為之倏墜。
約莫盞茶時間,笑聲由雲端一瀉而下,倏然止住。
笑聲一落,柳含煙星目一掃對方。
轎簾低垂,轎中人表情雖不可見,但陰陽八煞卻已個個如大病初癒,面如死灰,通體衣衫盡濕,緩緩自盤坐運功相抗中收腿站起。
柳含煙嘴角掠過一絲不屑的微笑,冷哼一聲發話道:「好一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好個死有餘辜!這話要是由在下口中說出,似乎倒更為恰當些。」
至此微頓,又道:「姑娘的是利口,似這種鼠竊狗盜,反咬失主一口的行徑,在下倒是首次見到,真經既是贗品,姑娘何妨璧還在下……」
話猶未完,轎中人已冷冷介面道:「一冊廢紙,哪個稀罕,接住!」
轎簾一動,一本淡黃色小冊已自轎中飛出,來勢緩慢異常,竟似有線牽引一般,冉冉向柳含煙平飛而至。
顯然轎中人也有意露上一手。
柳含煙微一探掌已將這本小冊於接在手中。冊子入手毫無力道可言,哂然一笑,說道:「好一式虛空接引!」心中不由暗暗嘆服。
他星目微瞥手中小冊,果是昔日自己所遺失那本玄玄真經無訛,不由一陣愕然,暗暗忖道:自己用意不過想試試她話里的真偽,不想她果把這本真經璧還;難道真如她所說,這本玄玄真經是贗品?……不會,那老人會為它而喪命……可是如果是真的,那麼這本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奇珍,她斷不會輕易還給自己,何況自己也曾因照真經口訣練功,險致走火入魔。看來她所說不假。就算是贗品用p是她咎由自取,也怪不得自己呀。不對1她出手攔擊自己,原因絕不如此單純,她曾經說過,還有一個原因,今天先把這件事弄清楚,真經真偽,且等自己回山稟明師父再說!
忖至此,將這本小冊隨手揣人懷中,冷冷一笑,道:「玄玄真經是真是假,目前單憑姑娘一面言詞,在下無法遽下定論,即使是一本贗品,姑娘夤夜潛人在下室中,乘人不備,盜走真經,似乎已有欠光明磊落,在下以姑娘不乘人之危,尚有一點仁心,不欲再追究姑娘盜經之罪,已屬不為己甚!姑娘令師險遭不測,在下以為咎不在我,故姑娘所謂第二條罪,在下不敢認可,敢請示下所謂第一條彌天大罪!」
轎中人默默不語,似在猶豫……
半晌,似有所決定,銀鈴之聲又起:「第二條罪狀你是否認可,不關宏旨,單就第一條罪狀尊駕也足死有餘辜!」
至此微頓,又接道:「尊駕所犯第一條罪狀,乃家師手訂,凡觸犯者,格殺無論!」
「姑娘可否說明內容?」.
「這一點現在恕無法奉告!」
「要等到什麼時候?」
「尊駕臨終前!」
「就憑你們九人?」
「姑娘轎前八煞已綽綽有餘!」
「姑娘有自信?」
「至目前為止,尚無一人能僥……」
轎中人「僥」字方出,似猛覺失言,倏然住口。
柳含煙心中一動,疑竇大起,劍眉連軒,沉聲問道:「如此說來,姑娘是承認曾經殺過多人了?」
「不錯!」
「可包括終南一派在內?」
「姑娘未曾說過!」
好犀利的口才!好敏捷的心智!
此言一出,柳含煙不禁一怔,倏然舌結。
兩人這一問一答,語氣雖甚平和,但在這平和語氣中,卻隱伏無邊殺機,尤其這轎中人,面貌雖不可見,但就那恍如九天仙樂的嚦嚦鶯聲來說,人也必是一位風華絕代的佳麗,以一位絕代風華的佳麗談笑生殺,語氣柔和且能從容不迫,更能使人寒意砭骨,望而卻步。
柳含煙張口結舌的沉吟半晌,心中又是一動。軒眉倏然問道:「姑娘可否見告令師是哪位高人?」
「家師……」
轎中人「家師」二字甫出,驀地蔽天密林后數裡外傳來一聲厲嘯,聲如鬼哭狼嚎,刺耳難聽已極!
嘯聲甫落,轎中人倏然住口,接著狠聲又道:「今日姑娘有要事欲急往料理,且饒過你這一遭兒,異日相逢,定必取你性……」
在這種疑雲四起之際,柳含煙豈容她離開?故而不等她把話說完,已大喝一聲:「且慢!」隨即閃身近前兩丈,欲阻止她離去。
轎中人哼一聲冷笑:「尊駕敢是要攔阻姑娘離去?」
「正有此意!」
「你自信能留得住姑娘?」轎中人冷冷又道。
柳含煙劍眉一軒,道:「不信你就試試!」
「咯……」轎中人一陣銀鈴嬌笑,悅月動聽如珠走玉盤,鳳鳴九天,但卻隱透無限殺機。
笑聲一落,冷然道:「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好!姑娘今天就試試你有什麼超人能耐,留得住姑娘。」
至此一頓,冷冷喝道:「陽煞留下兩個,領教這位相公絕學,但不得久留,盞茶后速趕往預定地會合,走!」
「走」字甫出,六名轎夫前四后二,抬起轎子向來路飛馳而去。
柳含煙不料轎中人會有些一著,微一怔神間,轎子已到十丈開外,心中大急,怒喝一聲,閃身就要追去。
身形方動,兩名面目冷漠猙獰的彪形轎夫,各一飄身,如鬼魅般,一左一右攔在他面前,一言不發,各揚雙掌齊疾拍來。
四股炙熱掌風,如狂飈般一齊卷向身形方動的柳含煙。
柳含煙心中大怒,狂喝一聲:「找死,讓開!」
雙掌倏揚,迎著來勢各拍出一掌。
猛聽「砰」「砰」兩聲震天大響,勁氣四溢,砂石為之亂飛,四周氣流狂旋。
兩名轎夫腳下各退半步,柳含煙也為對方凌厲掌震得微微一晃,進勢一室。
星目向前一望,他更是又急又氣,原來在這雙方甫對一掌的剎那間,那頂轎子已隱人蔽天密林,蹤跡下見。
他氣急交集之餘,一腔怨恨全發在眼前出手攔阻他的兩名轎夫身上。
他胸襟開闊超人,在這種情形下猶不願乘人之危,容得兩名轎夫穩定身形,舌綻春雷,大喝一聲,白影閃處雙掌並指如劍,分襲二人將台要穴。
柳含煙含怒出手,威力豈是等閑?指猶未到,兩縷凌厲指風,已破空襲向二人胸前。
陰陽八煞,功列武林一流高手,一身武學自非泛泛,二人各一飄已讓過這兩縷指風,然後一左一右,成弧形欺進,各探右掌疾扣柳含煙雙腕脈門。
柳含煙一擊不中,雖知二人一時難以收拾得下,但他傲骨天生,並未將區區二人放在心上,容得兩掌近臂,曬然一笑,足踏天璇步只一閃身已自二人間隙中轉至二人身後,回身雙掌疾探,五指如鉤,分拿二人項頭。
二煞眼見一抓即將奏功,心中不由一喜,哪知自己手掌距離對方雙腕不到兩寸,倏覺眼前一花,已失對方所在,方詫異間,猛覺腦後勁風襲到,心中一懍,各忙一提氣,向前疾飄一丈,轉身四顧之下,不禁為之氣結。
對方佇立原地,並未追迫,而且還笑吟吟地看著二人。
這口氣二煞如何能咽得?各厲吼一聲,齊揚雙掌,惡狠狠地撲上,狀如厲鬼,猙獰可怖,四雙手掌翻飛,夾帶呼呼狂飈般掌風,各揀對方要害猛施殺手。
柳含煙仰天一聲朗笑,笑聲中白影一閃,身形已閃電迎上。
頓見,勁氣四溢,掌風飛旋,滿地飛砂走石中,兩灰一白三條人影走馬燈般戰做一團,三條人影屢合屢分,兩條灰影進退之際疾若閃電令人目不暇顧,一團白影更是如棉絮紙球般在兩條灰影之間飄來盪去,如果這不是一場殊死搏鬥的話,這種景象倒是頗為好看。
倏忽已是十數招過去,柳含煙以一敵二雖未感到吃力,但一時卻也不易收拾下二人。
又是數招過去,雙方仍是秋色平分,優劣難辨。
柳含煙不由心頭火起,劍眉一軒,就要改施萬花神掌克敵。
驀地,蔽天密林后數裡外又傳來一聲厲嘯,發聲處與適才一聲厲嘯相同,只是嘯聲卻較適才一聲為短促。
兩名轎夫,嘯聲入耳,倏地臉色一變忙互一打手勢。
柳含煙神目如電,早已洞悉二人企圖,意念飛快自腦中掠過:如自己判斷無錯,這一於人與終南一派盡遭暗殺血案必有牽連,換句話說,這幹人與武林懸案也不無關係,自己一時疏忽,九個人已溜七個,由於適才一聲同類相召,限前這兩個人又有溜掉的企圖,僅有這一條線索如再失去,宇內廣大人海茫茫,日後自己何處再去尋訪……
忖至此,手上不由一緊,萬花神掌三招已出。
他料想得一點不錯,這兩名轎夫的確是要脫身。
二人見柳含煙招式一緊,心中不由一急,互一施眼色,連環殺著猛施,剎那間二人向柳含煙連攻八腿十六掌,招式詭異難防,連綿不斷的凌厲掌風中,夾帶陣陣炙熱,中人慾昏。
柳含煙左右受敵,對方招式又是詭異萬分,防不勝防,加以陣陣炙熱迎面撲來,手上招式不由微微和緩。
二煞何等樣人?對這千載難逢的良機焉有看不出來的道理?
倏地,二人又各猛向柳含煙拍出一掌,然後借這一掌之力,身子向外飛退,瞬間已是飛出五丈之外。
二人甫一退,柳含煙已如影附形追上,冷哼一聲,五指向著二人背心曲指連彈。
就在這同一時間內,二煞也倏地回身,冷笑一聲,各揚手向柳含煙打出一物。
二煞手中物方一打出,猛覺一縷勁風迎面襲來,要躲避時已是不及,各自猛黨左助間一陣劇疼,全身如遭千鈞重擊,慘嚎一聲,轉身忍痛飛逃旋即沒人林中。
柳含煙一見自己彈指神通已重創二人,心中一喜,方待追趕。
一抬頭,猛見兩點綠芒一左一右向自己迎面飛來,只當是普通暗器梅花針一流,曬然一笑,儒袖一揮,就要去接。
驀聽背後有一蒼勁聲音喝道:「娃兒連退,此物接不得!」
緊接著兩宗白色物體,「忽」地一聲從自己頭上掠過,閃電似的,迎著兩點綠芒飛去。
四物甫接,「吱」「吱」兩聲悲鳴,兩宗白色物體砰然墜地。
柳含煙星目微瞥,已看清是兩隻純白野兔,在地上一陣翻滾后一躍兩三尺墜地而死。
他心中頗覺不忍,劍眉一軒,倏然轉身回顧。
身後五丈外站定一位鶉衣百結的老叫化。這位老叫化身材矮胖,滿頭白髮如亂草,正眯著一雙老眼,笑吟吟的注視自己。
柳含煙心中雖然不滿老叫化以兩隻白兔迎擋暗器,但是人家到底對自己有援手之恩,一整儒衫,就要上前拜謝。
驀聽老叫化哈哈一笑,道:「娃兒,你可是不滿意老化於犧牲二條無辜的小生命么?」
接著,一雙老眼一瞪,倏地精光四射,似已看穿柳含煙肺腑。
柳含煙被他一語道破心事,不由俊面一紅,又被老叫化一瞪,心中不覺一懍,暗道:這老叫化好厲害的眼光,好精湛的內功。如此看來,這老叫化一身修為怕不在一甲子以上……
「娃兒,你可聽見老叫化問話?」
柳含煙只顧沉思,忘了答話,經此一喝,翟然驚覺,在面又是一紅,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好,囁囁嚅嚅地道:「晚輩……晚輩……」
「什麼晚輩不晚輩,老要飯的不喜歡這一套,你且回頭看看身後!」
柳含煙不知他用意何在,依言回頭一看,靈光一閃,心中大震,如倒翻五味醋瓶般不知是驚是喜,是悲憤抑或可憐,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只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他身後地上的兩隻死兔,早已屍骨無存,留在地上的,僅是兩小攤黃水!
老叫化一見柳含煙看過身後黃水全身微起一陣顫抖,神情甚是激動,似是已令他觸目心驚,笑呼道:「娃兒……」
柳含煙猛覺自己失態,忙一斂神,他因知眼前這位老叫化是位風塵異人不喜俗禮,故也未加客套,星目滿懷歉意一注老叫化,恭聲道:「老……前輩,可知這是何種暗器?竟如此歹毒?」
老叫化心領神會,一跺腳,嘿嘿尷尬一笑,接道:「這下你可把老要飯的考倒啦!我只知道它是浸有劇毒的玩意兒,可叫不出名堂來!」
此言一出,柳含煙雙眉頓蹩,倏又陷入沉思之中:這兩隻兔子的死狀,與終南派年輕高手一樣,俱化一攤黃水,這浸毒的暗器不知是否就是玄雲道長臨死前所說的蝕骨毒芒?要是的話,自己適才太險啦,華山仲孫前輩若在此,必能給自己解答這個疑問忖思至此,猛聽叫化大叫一聲:「啊呀!」把沉思中的柳含煙嚇了一跳。
繼而聽他自言自語接道:「娃兒!你可是叫柳冒煙?」
柳含煙不防他有此一問,愕然之餘,又好氣又好笑,微一搖頭笑道:「晚輩叫柳含煙!」「含」字特別加重語氣。
老叫化舉起巴掌一拍腦袋,叫道:「對!柳含煙!喂!柳娃兒,我那寒梅丫頭要我告訴你,現在不必上哀牢找魔惠子算帳啦!她現在是老叫化的義女,現在很好,叫你不要挂念,過兩年她會去找你,我的責任完啦,老要飯的去也!」
「也」字方出,身形一晃,人已失去蹤影。
柳含煙吃他幾句沒頭沒腦的話,說得一愣,要出聲阻攔已是不及,驚訝嘆服之餘,不由失聲笑出,好在他已知道梅妹妹已經脫險並且列人這風塵怪人門牆。咫尺天涯,伊人仍是不知何處,這老叫化又不知是何人,歡喜安慰心情中,卻又平添一絲惆悵。
如今哀牢他已可暫時不去,略一沉思,便決定先把眼前這件事弄清楚再說。
沉思間,無意中目光觸及地上兩小攤黃水,心中一動,白影閃處,人已如一縷輕煙般飄向蔽天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