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聞道玉人身遭變,落拓俠士失顏色。
雲霄乍聞巧手方朔韓翊所說:「歐陽姑娘她可慘了……」的一句話。
他由不得神色更變,眼睛也發了直,驀地探手抓住了韓翊胳臂,著急地問道:
「她……她怎麼啦!?」
心急玉人安危,雙手抓下去,不知不覺間,就用上了真力。
巧手方朔韓翊沒防到雲霄會遂然施展出重手法來,等到發覺不對,要運功抵抗時,已失先機,真氣難由心意了。
剎時間,面色蒼白,額頭上冒出來一顆顆的大汗珠子,自救尚無策,哪還說得出話來。
蓮花仙子施琳看出來情形不對,忙道:「師伯,你是怎麼啦!?」
韓翊卻只有翻眼的份兒,呼吸已漸漸地短促。
梅影也看出來事有蹊蹺,忙走近前去,仔細地一看,倏地嬌喝道:「雲霄!你要幹什麼?」
雲霄被她這一喝,方才鬆了勁,一看巧手方朔韓翊的神色,始知自己一時心急,妄用了真力,歉然地一笑,連忙向韓翊賠禮道:「韓老伯,雲霄一時心急,放肆了,請恕我冒失……」韓翊當然也知道雲霄並不是故意向自己顯示手段,只好苦笑了一聲道:
「小老弟!你這一冒失不當緊,可幾乎要了我老偷兒的老命……」雲霄也忙賠笑道:
「實在是我太莽撞了,還請老伯不要見罪。」
韓翊調息了一下,神色方始轉來,聞言抹了抹頭上的汗,笑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老偷兒虧吃到明處,說開了就算,你不是要問歐陽姑娘的情形嗎?此地不是講話之處,找個清靜的地方,咱們慢慢細談去!」
雲霄道:「這地方雲霄不熟,老伯可知什麼地方清靜嗎?」
韓翊道:「清靜的地方不少,但這九里關方圓百里之內,全是天蠍教信陽分壇的勢力,也就不清靜了。」
雲霄道:「隨便老伯你到什麼地方,雲霄跟著你走就是了。」
韓翊道:「好!趁現在天還未亮,賊人新敗,咱們趕快走。」
於是,他們一行人,也不驚動店家,留下了一錠銀子在房中作為房飯錢,越牆而出,直奔正東而去。
天將放曉,他們已出去了五十多里路,到了定遠店。
韓翊領著一行人,到了這裡,他卻不向正東走了,改向正北奔去。
雲霄心中一怔,忙縱前兩步,攔住了老偷兒道:「韓老伯,你這是朝哪裡走呀?」
韓翊一瞪眼道:「你不是說跟著我走嗎?那就不要多問,走到哪裡算哪裡……」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接著又道:「記著,前面十里是竹竿鋪,到那裡多買些吃食,可別忘了酒。」
話音一落,起步又跑了下去。
雲霄等人,誰也不知老偷兒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也只好隨後跟著跑。
辰末時分,他們到了竹竿鋪,買了些酒食等物,起身又走,漸漸就進了山區。
日將卸西,他們到了一座廟前。
這座寺院,從外形上看,氣勢宏偉已極,山門上懸著一塊大匾,寫的是「敕建文殊寺」五個大字。
巧手方朔韓翊似對這裡十分熟悉,徑直進了寺門。
偌大一個寺院顯得十分冷落,不見有好多僧眾,就只有兩個小沙彌,在院中打掃著落葉。
他們乍見人進來,初時似乎有些驚愕,但一看到頭前走著的韓翊時,立即低下頭來,直如沒有覺察一般,掃灑如故,連眼皮都沒有撩一下。
雲霄看在眼內,不禁暗稱奇,一時也不便動問,默默地跟在後面走。
順著殿廊,穿過了三重偏殿,到了一處花木扶疏的小園,迎面是一座三楹並排的靜室。
韓翊就在靜室前面,停下了腳道:「就是這裡了!」
一言未了,倏地一陣衣服破空之聲,跟著就見從房上飄落下來兩個僧人。
他們一看到巧手方朔韓翊,也是一怔,忙道:「老施主怎麼才來呀?可曾接到武林青陽令嗎?身後都是些什麼人?」
韓翊道:「接到了,所以才趕了來……」說著回頭一指雲霄道:「這位是雲門世家的大公子……」他話音未落,梅影已介面道:「小女子是梅嶺綠萼庄梅影……這位是我小妹妹,祥符薛琴,還有不放心的嗎?」
小姑娘自報出字型大小來,但俏臉上卻顯出不屑之色。
二僧聞言,身軀似乎微微震了一下,不約而同地以驚異的眼光,掃視了三人一眼,立即又垂目道:「小僧濟安、濟平,失迎了。」
話聲中,兩人一齊單手打了一個問訊,俯身退下。
韓翊掉頭來朝著幾人道:「我們進去吧!」
靜室中,布置得非常清雅,中間供著文殊菩薩的畫像,沉香爐中,升起縷縷青煙,甫一進入,塵慮全消。
蒲團上跌坐著一個老和尚,約有六十開外的年紀,眉須皆白,一副莊嚴法相,令人望之起敬。
他一看到了韓翊,微微笑道:「老偷兒怎麼這時才來,莫非青陽令沒有傳到?」
韓翊笑道:「傳是傳到了,可惜另有要事,不能如期趕來,大和尚莫非動了嗔念,還打算給我一個下馬威嗎?」老和尚笑道:「出家人不敢動嗔念,只怕令規難容!」
雲霄聞言,心忖:「老偷兒素常來去自如,無拘無束,怎麼忽然間,出來了個青陽令,把老偷兒給管住了?」
他哪知道,這青陽令並不是江湖上一般幫會中的令符,和各派中祖師傳下來的法器,也不相同。
它乃是武林中幾個義士的信物,勸氣清而溫揚」之義,求援急救之助,它是一種道義結合的象徵,韓翊笑道:「大和尚!你別裝鬼弄神了,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老和尚輕誦了一聲佛號道:「你隨我到一個地方去一看,就知道了。」
他說著站起身來,當先走出靜室。
巧手方朔韓翊卻如墜五里霧中,不知去看個什麼東西,懷著滿腹疑念,跟在後面。
雲霄等人,也各自放下了手上帶來的食物,出了靜室。
轉過靜室,後面卻是一幢堆雜物的柴房,門卻關得嚴嚴的,並無什麼出奇之處。
老和尚徑直走向那柴房門口,等韓翊等人走近,把手一伸,示意韓翊等人一起入內,道:「老偷兒,你進去一看就明白了。」
韓翊越發地納罕了,翻了翻眼道:「大和尚!你這是鬧什麼鬼呀?」
老和尚道:「你進去一看就知道了。」韓翊更是納罕,略一遲疑,徑向那柴房走去。
他到了門口伸手輕輕一推那門,呀然一聲,門板應手而開,原來是虛掩著的。
門推開了,韓翊轉頭看了老和尚一眼,立又毫不猶豫地進了柴房。
柴房中似乎真有什麼驚人的事,韓翊方一進去,驚叫了一聲,立又竄了出來,大喘著氣道:「這……這……是怎麼搞的呀?」
雲霄已經納了半天的問了,見狀忙問道:「韓老伯,房裡出了什麼事啦!?」
韓翊定了一下神,道:「你……進去一看就知道了。」
雲霄進步就朝房中走去,方一進門,就有一股血腥之氣撲鼻,再定睛一看,他的一顆心,也禁不住猛然狂跳起來。
原來這些房內,滿屋子都是死屍。
他定了一下神,去打量那些屍體,見有二十餘具之多,而已死狀都是一個樣兒,仰面躺在地上,怒目厲色,神情慘怖已極。
雲霄看了一陣之後,本想返身退出。
但想到這裡面定有蹊蹺時,不由好奇心起,稍作遲疑,立即移步向那死屍走去。
他從頭到底,把二十多具死屍看完,更是心涼。
原來那二十幾個人,僧道俗儒全有,而且死法全是一樣,玉版上都有核桃大小的窟窿,創口內陷,死於一種毒指之下。
雲霄看過一遍之後,急步走了出來。
老和尚一聲不響地又關上了門,朝著眾人招了招手,仍循原路回到靜室。
大家在室中落座已畢,老和尚輕嘆了一聲道:「老偷兒,你都看到了嗎?」
韓翊默然地點了點頭。
老和尚道:「可看出來個端倪?」
韓翊默默地又搖了搖頭,仍是沒有說話。
老和尚道:「文殊寺就為了這件事,才發出青陽令向各位求援……」他話沒說完,韓翊突地插口道:「這件事是幾時出的,大和尚你竟沒個防備,再者,可探出來兇手是哪條線上的人物?」
老和尚一皺霜眉,又嘆了一口氣道:「這件事發生在十天之前,老衲十二名弟子,忽然先後死於非命,而且死狀都是一個樣兒,穿雲指點破了玉版骨,連兇手的影兒都沒有發現。」
韓翊道:「你那些弟子也太膿包了,功夫都練到哪裡去了,受此重創,會沒發現兇手的影兒,我看你這文殊寺也該關門了。」
老和尚笑了一下道:「老偷兒這話說得對,無奈那兇手不但行動詭秘,而且武功也高到極限,老衲就因應付不了,才發出青陽令了。」
韓翊道:「他們可有人來嗎?」
老和尚道:「玉虛觀來了四名弟子……」韓翊道:「柳家湖呢?」
老和尚道:「來了柳勇柳義弟兄二人。」
韓翊道:「老龍坡都來了什麼人?」
老和尚道:「龍凱帶著三位子侄,還有一位同門師弟鐵筆書生鄭家祥。」
韓翊道:「他們都怎麼樣了,也沒有查出個線索來嗎?」
老和尚道:「查是查出了個線索,無奈……」韓翊道:「這有什麼難的,人在什麼地方?我一問就清楚了。」
老和尚輕嘆了一聲,道:「人都在那柴房裡,你無法問,他們也難以回答。」
韓翊心中突地一震,倏然站起身來,怔得一怔,道:「他……他們也全都遭了毒手……」老和尚默然無語,微微點了一下頭,老眼中已淚水模糊了。
韓翊在問出了一句話后,頹然若喪,緩緩地重又坐下,神情萎頓已極。
一向樂天成性的巧手方朔韓翊,無論遇上多大的事,都是嘻嘻哈哈的,如今竟然愁眉苦臉,坐在那裡長吁短嘆起來。
雲霄也低頭沉思,他在想那施展毒手之人的武功淵源,因為那穿雲指,在江湖上只有他雲門世家最精此技,在他眼中看來,那些死屍的傷痕,並不像他雲門的穿雲指。
剎時之間,靜室中沉悶得使人窒息。
韓翊倏地抬起頭來,望著雲霄道:「老弟!你們雲家的穿雲指,是否外傳有人?」
雲霄道:「寒門以牽機手、穿雲指飲譽江湖,據我所知,並不外傳,再說,雲門谷世代家風,向不收徒。」
韓翊道:「莫非那兇手是他……」
雲霄插口道:「韓老伯在江湖上以機智見稱,我想這件事,你不會猜到雲門逆子云漢的身上吧!因為以小侄猜想,他目前可能身在長春宮,還到不了信陽州來……」他這麼一說,使韓翊說到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因為他實在就是心疑到雲漢身上。
於是忙道:「那麼這兇手又是什麼人呢?」
雲霄道;「我曾細看那傷痕,它並不是穿雲指,老伯在江湖日久,可知天下指法,共分幾家?」
他這一句話,正觸著老偷兒的癢處,韓翊就是喜歡人家給他戴高帽子。
聞言抬手一抹那幾根老鼠鬍子,哈哈笑道:「老弟,你算是問著人了,數當今武林指法,第一算人家崑崙派的金剛指,第二是微山湖冷竹塘的三才指,你們雲家的穿雲指只能占第三位,第四是少林派的般若指……」雲霄笑:「在天山時,我曾聽家師說過,在指法中,還有千山魔指這一派,韓老伯是否聽人說過。」
韓翊聞言,倏地跳了起來,嚷道:「千山魔指?……是有這一派!」
雲霄點了點頭,道:「我看著有些像,因為在武林中,以指法稱雄的,那是憑的真本事,絕無中毒現象,我看那屍體傷處有黑紫淤血,分明是一種毒指,所以才想到千山魔指這一派。」
韓翊道:「對!你這一提,我也記起來了,一定是千山派的人物!」
他話音一頓,轉向那老和尚道:「大和尚,你所得到的一點線索,是怎麼樣的,快說出,咱們參酌參酌。」
老和尚道:「我只是知道這件事,乃是天蠍教所為。」
楊海平突然在一邊像發夢吃般,喃喃自語道:「天蠍信陽分壇……毒指居士賀奇……」雲霄聞言一怔,倏地轉身朝楊海平道:「海平兄,你說什麼吶?毒指賀奇,他是幹什麼的?」
楊海平被問乍吃一驚,證得一怔,方道:「難道雲大哥認識這個人嗎?他就是這信陽分壇的壇主!」
雲霄道:「我曾聽人說過,這毒指居士賀奇乃是天下四凶之一,除了一身武功極為高明之外,最擅長的是使用毒物,他不但心機詭譎而且手段陰殘……」「啊!」韓翊似突然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之後,介面道:「你這一提,我可想起來了,天下四凶不就是毒手病夫松九,狗肉和尚化因,陰司秀才冷焰,毒指居士賀奇這四個人嗎?」
雲霄道:「正是這四個人,清明節時,在普仙寺,咱們不是已會過那毒手病夫了嗎?」
韓翊道:「對啦!毒指居士賀奇正是四凶之一,他也正是千山派的高手,沒想到天蠍教信陽分壇主會是他。」
老和尚道:「他既稱毒指居士,也必是這場慘案的兇手了。」
「對,大和尚,你怎麼也學得精明了。」
事一有了眉目,韓翊的神情立時就開朗了,話聲甫了,豪放地縱聲大笑起來。
老和尚道:「你老偷兒先別得意,為何遲來,致使古剎濺血,該還我一個明白了吧!」
韓翊笑道:「你也先別忙,我這點毛病,你總也知道吧?」
老和尚道:「是要喝酒,對嗎?」
韓翊笑道:「李白斗酒詩百篇,我是沒有酒,一句話也懶得說。」
老和尚道:「我這裡佛門凈地,豈容你隨便糟踏。」
韓翊道:「大和尚,你別假惺惺了,江湖上誰不知有個酒佛法澄,幾時又吃起素來了。」
雲霄聞言,心中暗吃一驚,忖道:「酒佛法澄,在江湖上可是成名的人物,怎麼卻變成個老無用了,眼看著血濺古剎,卻無法對付?」
這是雲霄心中的話,可沒有說出口來。
可是,那酒佛法澄既是江湖名宿,還有看不出的,但他卻無法解釋,只好笑道:
「貧袖坐關百日,前天方始功滿,被你老偷兒這一鬧,我那閉關苦修,豈不是白費功力了。」
韓翊笑道:「你可聽人說過嗎,當年濟公活佛曾留下了一道偈語。」
法澄笑道:「是什麼歇語,我卻沒有聽人說過!」
韓翊朗聲念道:「佛祖留下詩一首,我人修心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惟我修心不修口!」
法澄笑道:「聽你這麼說來,這酒我是一定要喝了。」
韓翊笑道:「那就看你修心還是修口了!」
法澄笑道:「拚起酒來,只怕你老偷兒不是對手。」
韓翊道:「我是不行,只怕你那點酒量,比不過人家這位酒中仙吧!」
他說著話,用手一指雲霄,又道:「此位雲大公子,本是海量呢!」
雲霄經他這一說,收斂了數月的狂態立時又呈現出來,朗笑了一聲道:「黑龍口一句玩笑話,韓老伯仍還記著,卻在這裡加上了勁啦!」
韓翊笑道:「老偷兒一向是恩怨分明,你不是說賭偷、賭酒,自然奉陪嗎?」
雲霄道:「我找的是你,可沒說用替身呀?」
韓翊一攤手,作了個怪相,笑道:「好!就咱們爺們三個,比一比總行吧!」
法澄道:「不要貪酒誤了正事才好。」
韓翊道:「你放心吧!有大俠雲霄在這裡,管保諸凶神退位。」
雲霄笑道:「你別凈捧我的場啦!談正事要緊。」
韓翊道:「好,咱們邊飲邊談……不過這從哪裡談起呢……」他一言未了,梅海平已將帶來的酒菜,擺了起來,揭開酒罈泥封,立有一股濃郁香氣撲人。
薛琴久居深山,從未嗅過酒味,連忙掩鼻,悄向梅影道:「姐姐!咱們出去走走,我聞不慣這味道。」
梅影還沒說話,施琳已介面道:「好呀!我也想出去走走呢。」
於是,三位姑娘就出了靜室,穿行在花籬樹蔭間,低語淺笑,交談甚歡。
在靜室中的四個人,全都夠格稱為酒蟲,就數楊海平的量小些,但他卻是「醉司命」
顧天爵的徒弟,也差不到哪裡去。
轉眼間,四個人都已各盡了十幾大杯。
巧手方朔韓翊一推酒杯,道:「就打從離開雲門谷談起吧!」
雲霄道:「我離開家本來打算追向長安去的,在半路上遇著了那長春公主和洱海雙怪截住了我,惡戰了半天,梅姑娘來替我解了圍,才知他們已將歐陽姑娘劫去青靈谷,我就改道奔向青靈谷了。」
韓翊道:「我卻同你那兩位小弟弟,直奔長安去了,不過我們走得很慢,一路上明察暗訪,追覓敵蹤,哪知,連一點線索都沒有,當走到陝州時,我就越覺著不對勁,方打算折轉回頭時,巧不巧,給碰上了。」
雲霄道:「他們可能是由青靈谷撤回來的。」
韓翊道:「不管是從哪裡來的啦!總之碰上了卻不能放過,得先把人截下再說。」
雲霄道:「可曾截下了嗎?」
韓翊嘆了口氣道:「截是截下了!並不是我們截下了歐陽姑娘,卻是我老偷兒被人家截走了。」
法澄道:「以後的事情怎麼樣?」
韓翊道:「老偷兒跟頭栽到了家,被他們繩捆索綁,押著上路去長安了。」
雲霄笑道:「是誰有這麼高的能耐,會制住了你?」
韓翊幹了一杯酒,道:「江湖之上,風塵之中,多的是奇才異能之士,老偷兒這點能耐,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我卻栽得值得,因為是那花蕊夫人親自出的手,以下的事,得由我這位師侄說啦!」
楊海平也幹了一杯酒,道:「韓師叔被人家架走了,我們上去也是白費,沒有辦法,只有暗中跟了下去,打算找機會再下手救人。」
雲霄道:「一路上是否找到了機會?」
楊海平道:「他們防範得十分謹嚴,哪裡有機會,我們一直跟到長春宮,雲超雲起兩位小兄弟,心有不甘,瞞著我們,就闖進了長春宮。」
雲霄是手足情深,一聽說兩位兄弟夜間長春宮,由不得目瞪口呆,只是沒驚叫出聲來。
楊海平連幹了三大杯,就將二小闖宮的情形,詳細說來……原來雲超雲起兩位小兄弟,同著楊海平、施琳,暗中追蹤,眼看著賊人擁架著巧手方朔韓翊和歐陽玉霞,進了長春宮,二小心中實在地氣憤難過。
但是,他們准知道,目前的情形是敵眾我寡,動上手還不是白費,鬧不好,自己也得被人家捉了去。
於是,弟兄兩人就暗中商量,要夜間長春宮。
雲起道:「三哥,你的主意最多,快想個法兒來,如何下手救人。」
雲超沉思了片刻,道:「眼前的情形,我們必得先進入長春宮。」
雲起道:「他們戒備得十分森嚴,怎樣進去呢?」
雲超道:「我們只須在宮門口放上一把火,使他們驚亂起來,不就可以趁虛而人嗎?」
雲起道:「咱們進去之後,是先救偷兒伯伯呢,還是先救玉霞姐姐?」
雲超道:「當然是先救玉霞姐姐了,因為她最可憐,也和咱們最親。」
雲起道:「我不贊成,你可知道,偷兒伯伯是為了咱們的事被捉了去了,怎能讓朋友去替我們擋災呢?」
雲超道:「我也不同意你的意見,因為偷兒伯伯他會武功,並且還有楊大哥和施姐姐,他們會不去救?咱們都去救一個人,留下霞姐姐怎麼辦?」
雲起聞言,默默不語,顯然的,這兩位小弟兄意見有了衝突,各人都有個充分的理由,因為各持一理,就難作決定了。
就這樣,兩人悶了老半天,眼看著天色都黑了下來,雖然沒到二更,但也差不了多少,還沒有拿定主意。
雲超突然想起了一個法兒,笑道:「老四,咱們抓鬮決定怎樣?省得爭執。」
雲起道:「好吧!這樣較為公平。」
兩人拈鬮結果,是雲超贏了,他們要先救歐陽玉霞,雲起氣得嘟起了嘴,哼了一聲道:「算你贏了!」
雲超微微一笑道:「老四!你不服氣嗎?」
雲起道:「輸了就輸了,有什麼不服氣的……」雲超笑道:「那麼現在咱們動身了吧!」
雲起嘆了一口氣,洋洋地道:「好吧!」
雲超笑道:「但願老天爺保佑,一路無阻,老四,我給你講,如果我有個不幸的話,你切勿逞血氣之勇,必須速退,去找爹和大哥替我報仇,懂嗎?」
雲起道:「三哥!你怎麼自觸霉頭呢?還沒動身,就說喪氣話,我不去啦!」
雲超道:「好好,我不說就是了,時間不早,咱們就動身吧!」
夜色中,宮牆外飛起了兩條小小的黑影,直向那巍峨的宮門中撲去。
長春宮乃是漢時故宮,歷經戰亂,早已頹記不堪了,但因建築堅固,雖然頹記卻沒有傾倒,仍有輪廓可尋。
穿過宮門,入目儘是古柏林立,亂草虯結,荒涼到了極點,哪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兒。
雲起四外打量了一陣,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陣寒意,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道:「二哥!咱們是不是走錯了?」
雲超道:「我想不會錯,親眼看著他們進入這宮門的,怎麼會錯呢?」
雲起道:「住在這麼一個荒涼陰森的地方,我猜他們必不是人!」
雲超總是大了兩歲,膽子也比較壯點,四外望了一下,忽然遙指東北,微露的一片屋角,道:「咱們到那裡去。」
雲起應了一聲,又悄聲道:「三哥,這地方荒涼得太奇怪,會不會有埋伏呢?」
雲超昂然道:「咱們既然已闖進來了,萬無退回去之理,縱有埋伏詭計,也只好認命啦!」
雲起一聽他三哥說得豪壯,便不再說,兩人又略略商量了一下,便倏然散開,各自隱匿著身形,向東北撲去。
殘宮荒涼,古柏陰森,滿地藤草連結,一不小心,腳步就為藤草絆住,越顯得恐怖俱人了。
晃眼之間,兩人就到了一座破落小屋門前。
這間房子,修築得十分堅固,雖經歷了久遠年代,仍然沒有倒坍,除了木製的門窗腐朽外,牆壁和屋頂都甚完好,只是室中青磚地上,長了青苔,室外亂草,伸延而入。
雲起向屋內打量了一眼,喃喃自語道:「這地方荒涼陰森,真怕人……」雲超微笑道:「怕什麼?」
「鬼!」雲起介面說出了一個字。
就在他一言未了,突地吹來一陣涼風,飄起來兩人的衣服。
雲超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忙道:「老四!你幾時學得嘮叨了,我說世上沒有鬼!你可不要嚇唬人哪!」
雲起笑道:「你說這世上沒有鬼?……那你怕什麼?」
雲超道:「誰怕了?就是有鬼我也不怕……」「有人。」雲起低聲喊了一聲,兩人立即閃身進了那破屋。
跟著就見從荒院盡頭,飛馳而來四個人,繞著這荒院,搜索盤旋,也慢慢地逼近破屋而來。
雲起見狀輕輕一扯雲超道:「你看這四個人的身手,可不含糊,我們在這裡一定躲不住的。」
雲超略一思索,點頭道:「對!咱們從後面出去……」話聲甫落,已縱身而起,從破屋後窗中,飛出來兩縷輕煙,一撲正北,一人飛向了東北。
單說那雲起,他是撲奔東北方去的,身落處又是一個院落。
這裡卻和方才那荒涼的大院不相同了,入目竟是甲第連雲,畫棟雕梁,氣派顯得十分的豪華。
就是那院子里的花木山石,也布置得甚是幽雅。
雲起心中暗忖:「啊!原來有這麼一個好地方呀!我說他們又不是狐狸野兔,怎會住到荒草堆里呢?」
他一念未已,倏聞一陣衣襟帶風之聲傳來,分明是那巡邏之人追了來。
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忖道:「我必須覓一個藏身之處才好。」
念頭轉處,就見廳后是一條長長的走廊,盡頭處,是一間寬大的上房,燈火正然明亮。
幸好這一條走廊上沒有燈火,一片黑沉沉的。
小雲起微微一笑,縱身躍了過去。
就見他小身形突然一翻一竄,迅捷如狸貓一般,眨眼間失去了蹤跡。
隔了一陣,黑夜中飛馳而來四條人影,身子一落地,一人咦了聲道:「怪事!我明明看到有人進了這暖香院,怎麼眨眼不見?」
另一人道:「老吳呀,我猜你必是心猿不定了,怎麼別的地方不注意,偏偏留神到暖香院來,說說看,在你心中作祟的,是哪位花姬?」
又一人介面道:「我猜必是紫楓了,小妞別看長得不算俊,那股騷勁兒,是真迷人。」
後邊的一人插口道:「老錢真有艷福,一進宮就搭上了紫楓,我卻碰上了冷梅,真沒意思。」
那個姓吳的道:「李彪,你這是佔盡便宜賣盡乖,十二花姬之中,誰不知道以冷梅最漂亮。」
李彪道:「你哪知道,盡漂亮管什麼用,毫沒一點熱情,冷冰冰的,她名字真沒起錯,難怪她叫冷梅了。」
姓錢的接著道:「老李,這不能怪人家冷,只怪閣下這副尊容,實在有點受看,她怎麼對姓雲的那麼熱呢?」
李彪聞言氣哼哼地道:「她看不慣我這樣兒,哼!我還是非找她不可,臉上刀疤,可不是生成的,這是替本教立功的標誌,她敢不聽,我要她的命!」
姓吳的又道:「老李,你別冒大氣了,你敢動冷梅姑娘一根汗毛,我就服你。」
李彪道:「我為什麼不敢,憑我李彪為本教有十大汗馬功勞,教主也不會宰了我吧!」
姓吳的又道:「教主當然是會寬恕你的,那姓雲的小子,你惹得起嗎?」
李彪似被激起了怒火道:「我為什麼不敢惹他,等著瞧吧,不定哪一會兒,我要劈他幾刀出出氣。」
姓錢的一見李彪發了火,打著圓場笑道:「算啦!咱們趕快巡邏去吧!別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另外三個人聽那姓錢的一說,也真的不再鬥嘴了,各自展開身形,宛如鷹隼般,在這所院中盤旋搜索了一陣,也沒發現什麼,又飛身而去了。
就在四人剛走,走廊檐下,探身出來一人,他正是雲起。
他望著已走四人的背影,微微一笑,突然飛墜落地,跟著又縱身一躍,宛如一縷輕煙般,飛撲向那有燈火的房間。
驀地一陣腳步聲傳來,就聽一個沙啞的嗓子,哼嚀著邊走邊唱而來。
跟著就見從一個小角門外,進來了一個年約五旬左右,面目醜陋不堪的漢子來,腳步踉蹌,走起來搖搖晃晃,一股酒氣刺鼻。
他徑直走向那間房去,門是虛掩著的,醉漢卻不知道,猛的用力一推,一個跟頭栽了進去。
房中一張寬大的牙床上,卧著一位裸體美人,真箇的是一絲不掛。
雲起看在眼內,小臉也禁不住有些發燒,狠狠地吐了一口,輕輕地發出聲音,道:
「呸!真不要臉!」
那女人睡得真死,醉漢栽了那麼大的一個跟頭,竟沒有驚醒她,也許她是裝睡。
醉漢翻騰了半天,才站起身來,嘴中方又含糊地唱出了一句:「小妹妹……打……
呀嗨……」他一眼看到了那床上的美人兒,立又狂笑了一聲道:「小乖乖,你一個人睡在這裡,不嫌寂寞嗎?霍老二來陪你了。」
他一邊喊著,一個虎撲就撲了過去。那裸體美人正是十二花姬中最美的一人冷梅,她被這粗漢伏壓著,本就有些不耐,加以那一股股酒氣刺鼻,心中直覺得噁心。
那醉漢還不自知,立又動手去掀人家的腿。
這一來,那花姬冷梅忍無可忍了,但她又不敢頂撞那醉漢,只有把嬌軀一扭,一腿踢開了那醉漢,變成了一個側卧的姿勢。
醉漢卻發了怒,怪眼一瞪,喝道:「臭婊子,你裝什麼蒜,霍老二進入天蠍教已兩年了,日日夜夜眼睛里都沒離開你,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捨得賣命……」話音頓了一下,看那冷梅仍然是星目緊閉,毫無一些反應,接著又道:「你當我不知,憑你那股騷勁不知迷住了多少人……現在卻貞烈起來了……」冷梅她可知道天蠍教的規矩,是反抗不得的,只好傷心地嘆了一口氣,放軟了身子,放棄抗拒。
「嘿嘿!」霍老二勝利地笑了一聲,立即三把兩把,脫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來了一身黑黝的皮骨……窗外的雲起,已然看得氣憤填胸了,心中暗罵道:「還有這樣不講理的人,我得治治他。」
心念一動,抬腳端開了窗子,人就飛身進了屋。
床上那裸體美人冷梅,正然含著滿腹委屈,任由擺布之際,乍聞葉嚓一聲響,睜眼看去,就見一條小人影穿窗而至。
她這可是求之不得的機會,嬌身一扭,掀開了那霍老二,從床上跳了下來,閃向床后暗間中去。
那酒醉心也醉了的霍老二,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見美人兒跑了,怒罵了一聲道:「臭婊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呀,霍……」他一聲未說完,倏覺後背心上一陣沁涼,轉頭一看,就見一個小孩兒,正用一柄匕首抵住自己的後背心。
須知這霍老二在江湖上,卻不是個劣等貨色,無奈刀尖已抵住了后心,天大的能耐,也施展不出來。
剎時間,滿腔慾火完全煙消雲散,就連酒也全醒了,趕忙伸手取刀。
倏覺後背心上一陣刺疼,想是那刀尖劃破了皮肉。
雲起眼中射出一股懾人的光芒,沉聲道:「識相一點不要動,如不聽話,我只要手上一用力,就把你扎一個后心通前心。」
霍老二真被震懾住了,一動也不敢動,光赤著身子,爬伏在床上,沙啞地問道:
「你……你是誰?」
雲起道:「你還不配問,聽我問你的,你們捉住的那個姓韓的老頭,他現在什麼地方?」
那霍老二在這種情形下,生死呼吸之間,他卻不是鐵漢子,會有不怕死的?忙道:
「小兄弟,你把匕首拿開點好不好,那紮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雲起哪理他這些,冷哼了一聲道:「你少和我拉近乎,快說,姓韓的關在什麼地方?!」
霍老二見這小孩不上當,眼前是顧命要緊,忙道:「他現被關在後宮檻地室中……
哎呀……」話方說完,小雲起就有那麼狠,腕上一用勁,匕首就扎了進去。
霍老二慘叫了一聲,就已血濺溫柔鄉了。
雲起微微一笑,拔出來匕首,方想就床被褥擦拭血漬,突覺一絲微弱的風力,襲向腰間「大呂穴」上。
等他一發覺不對,敵人兵刃已沾上了衣服。
好個小雲起,臨驚不亂,倏地大喝一聲,一面運力避問,左手一式「孤風鈞旋」,挾著如山的掌力,擊了出去。
對方以為點上了雲起的穴道之後,他功力必定消失,就可束手成擒了。
哪知,雲起的年紀不大,功力卻很深厚,這一掌之力,他是用足了全勁,那人首當其衝,悶哼了一聲,身形直飛開去,摔跌在房門地上。
雲起此際一掌擊退了敵人,威風凜凜地嗔目四瞥,一看那被擊倒之人,乃是那花姬冷梅,心中一怔,勁力微懈,身形一晃,立時跌倒地上。
那花姬冷梅好像受傷不輕,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哇!」
地一聲,吐出來一口鮮血。
她只是用長袖抹了一下嘴,慢慢地爬向床邊,看了那已死去的霍老二一眼,又望著那倒在地上的雲起,輕嘆了一口氣,喃喃地道:「你不要怪我,為了自救,不得不得罪你了。」
說著話,從床頭下摸出來一根小棒兒,猛向床邊一面銅鑼上撞去。
「當嗡」一聲響,她人又栽在了地上。
不一陣工夫,就聽門外腳步聲雜沓,湧進房來四五個壯漢。
一進門,先就嚷了起來,一人道:「霍老二怎麼被人宰了,咦?
冷姑娘恐怕也沒命了吧!」
他說著,彎腰仔細地一看,叫道:「小湯快來,冷姑娘好像未死呢!」
那小湯聞言走了過去,伸手在花姬冷梅口邊探了一下,道:「還有氣,得快送去法壇救治。」
他說著話,一招手,過來了兩個漢子,把那昏過去的花姬冷梅抬起出門就走。
另一個卻過去朝雲起身上踢了一腳,尖聲道:「刺客是個小娃兒呀,真不含糊,會傷了咱們兩個人。」
光前那人道:「秦八,你少說廢話了,快把這小子抬去見教主吧!」
秦八哼了一聲,同著那人把雲起架了起來,朝肩頭上一扛,出門而去。
再說奔向正北去的雲超,卻縱落在一處荒園中,靠東北角上,有一棟孤零零的小房,身入此地,令人生出一種孤凄之感。
遠遠傳來一聲聲人語,他心忖:「賊人如查追了來,這裡卻無法藏得住身,不妨到那小房中,先躲上一陣再說。」
心念動處,就徑直奔向那小房,到了跟前,探手輕輕一推,房門已然下了鎖。
他微微一笑,心道:「這必是堆放雜物之所,倒是藏身的好地方。」
心裡想著,就暗運內功,探手按在門上,突然一震一吸。
「嗒!」地聲微響,鎖被震斷,房門應手而開。
他迅快地閃身進去,反手又將房門關住,方輕輕地長吁一口氣。
倏然之間,燈光大亮,照得一室通明。
燈光來得太突然,沒想到反鎖住門的空房內還會有人,可把個小雲超嚇了一大跳。
他閃目四掃,驀然之間,又怔住了。
原來在一盞銀燈旁邊站著個秀美的姑娘。
那姑娘雲發蓬鬆,玉容慘淡,一派幽怨之容,令人見而生憐。
雲超也看出來那盞銀燈是被一個黑皮罩住的,所以漆黑無光,這一掀開來,就感到燈光突如其來了。
那位姑娘一聲不哼,只是定睛瞅住他。
雲超的心中,卻是風車般的轉著念頭,心忖:「對方只一聲喊叫,自己打算走可就難了。」
那姑娘一直沒有做聲。
雲超走到了她的眼前,鼻中隱隱聞到,從她身散發出來的一股淡香。
但他並不理會這些,倏地右手斜舉,手掌微微彎曲,心說:「你如若叫喊,不等聲音出口,我先制你死命,這並不是我心狠手辣,為了保持秘密起見,不得不殺你滅口了!」
那姑娘雖然眼看著雲超舉掌,在作勢下擊,她並不害怕,只是星目一閃,微嘆了一聲,挨著桌子站在那裡,仍是一動不動。
雲超忽然發現對方面上一片淡漠,好似此身安危生死,都不足以動她的心!
這種事情,未免令人詫異了。
雲超輕輕地一笑,突然收回招式,凝神逼視著人家。
好大一陣工夫,他才脫口問道:「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那姑娘美眸中閃過迷惑之色,冷冷地道:「這句話,該我問你才對……」雲超道:
「你問我也不會給你說……問也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