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剖析揭兇案 維護掩真情
二更。
風急天高。
小樓簫瑟在風中。
燈光雖然被鎖在樓內,院子里多少仍可以沾上些昏黃的色彩,卻顯得更陰森。
林天烈林天智並立在月洞門外,盯著燈光迷濛的那幢小樓,一動也不動。
林天智面色蒼白,身子仍站得很穩。
林天烈當然站得更穩,卻不知怎的,面色也好像異常蒼白。
風在吹,吹起了兩人的衣袂。
林天烈一整衣袂,忽然道:「三弟,我們不入去還等什麼?」
林天智微喟一聲,道:「大哥的秘密,看情形,他們也許已經發覺了。」
林天烈亦自一聲微喟,道:「天下間本來就沒有絕對的秘密。」
林天智搖搖頭,道:「大哥只怕怎也想不到耿老頭竟找來了沈勝衣,莫非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林天烈道:「沈勝衣無疑是一個聰明人,但即使他不來,耿亮張送兩個人不放手,怎也要追查下去的話,我看遲早也會給他們找出事情的真相!」
林天智詫聲道:「二哥這樣說,是出於什麼原因?」
林天烈攢眉道:「根據我所聽到的關於當天晚上的說話,我就已發覺,事情一開始便出現漏洞,大哥實在不應該將事情弄成密室謀殺的樣子。」
林天智點頭。
林天烈又道:「那一來豈非弄巧成拙。」
林天智苦笑道:「我提供給他的計劃並沒有要他那樣做。」
林天烈嘆息道:「怎樣做也好,現在都已成為定局,無可挽救。」
林天智道:「你以為他們知道了多少?」
林天烈道:「要清楚他們知道了多少還不容易!」
他舉起了腳步。
林天智惟有跟了上去。
一入了院子,兩人都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院子在這下,似乎更陰森的了。
小樓內也彷佛瀰漫著陰森的氣氛。
入戶風凄冷,燈火在飄忽。
面上的投影隨著燈火的飄忽亦起了變幻,每個人的臉龐都顯得詭異起來。
人都到齊了。
五個人四個坐在椅上,沈勝衣負手站在那邊的窗前。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沈勝衣的面上,沈勝衣的目光卻只在林家兄弟的面上游移。
林天智有意無意地避開深勝衣的目光,林天烈雖則沒有,神態已開始動亂。
沈勝衣的目光忽一轉,轉落在樓外,道:「方才我已見過老管家,請他轉告其他人,今夜即使聽到了鬼簫吹動,也不要理會,更不可進入這個院子,所以無論什麼話,我們都可以放心直說,不必擔心其他人聽到。」
他一頓,接下去:「雖則有這樣的一句話,事無不可對人言,但今夜我們要說的,除了張送兄,還有我之外,其他的人,也許不肯張揚。」
他的目光轉落向張送,隨又道:「事實事情與我們兩人,也並無關係,我無可奈何,張送兄身為這裡的地保,又一直著手調查,所以才少不了他的一份。」
目光連隨又一轉,轉回林家兄弟的面上。
他的語聲跟著沉了下來,道:「事情的真相,兩位無疑都知道多少,之所以隱瞞,也許是別有苦衷,但不管怎樣,到現在這個地步,依我看,已沒有這種必要!」
林天烈無動於衷。
林天智的面色更顯得蒼白。
兩人人卻沒有開口。
沈勝衣也不理會,自顧道:「這本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只因為兇手的刻意掩飾,再加上多方面的巧合,才變成現在這樣複雜!」
林天智忍不住道:「你在說什麼巧合?」
沈勝衣道:「鬼簫方玄的路過,銀鵬的前來,都可以說是巧合,當然在他們來說,是有他們的目的!」
林天智道:「鬼簫方玄的目的當然就是在殺害我的大哥。」
沈勝衣冷笑道;「你大哥跟方玄,什麼時候結下了仇怨?」
林天智道:「不清楚。」
沈勝衣道:「他們兩個之間根本就沒有仇怨,甚至未必認識,只是聞名!」
林天智道:「那麼他為什麼找上我家?」
沈勝衣道:「他根本沒有找上你家,只不過向別人打聽你家的所在」
林天智道:「這分明就是有企圖,要不他沒有理由打聽我家。」
沈勝衣道:「他不錯是有企圖,這企圖卻只因為他要到許家村!」
林天烈沒有作聲。
一旁的耿亮悶到這下,終於開口道:「方玄打聽林家所在的目的既然只是因為要去許家村,怎麼在那天中午找上林家,交給那管家林保一封信,要他轉送與林天方,而信中又寫著要與林天方了斷仇恨?」
沈勝衣淡淡道:「你不妨想清楚林保的說話。」
耿亮一怔。
他實在不知從何想起。
沈勝衣也沒有要他傷腦筋,接問道:「林保可認識鬼簫方玄?」
耿亮道:「他說過全無印象,事實亦沒有可能認識。」
沈勝衣又問道:「那當時他又是否已看清楚來人的面龐了?」
耿亮道:「據他說方玄當時用黑布蒙著面龐。」
沈勝衣再問道:「來人的右手他又可曾看清楚了?」
耿亮道:「當時來人是用左手拿著信封,右手則藏在袖中,他並沒有看到。」
沈勝衣道:「這也就是說,他根本不知道找上門的是什麼人,認為是方玄,則是出自你們的意見。」
耿亮點頭。
沈勝衣接道:「至於你們之所以認為來人是方玄,亦不過江湖中的傳說與及比對集口茶館那個老婆子的描述。」
耿亮只有點頭。
沈勝衣又道:「那個老婆子所見的,無疑是方玄,林保所見的卻只是一個任何人都可以裝扮的黑衣人,只需換過黑色的衣服,臉上蒙一塊黑布,再在腰帶插一管黑簫!」
耿亮道:「那方玄當時……」
沈勝衣道:「方玄當時已是一個死人!」
林天智忽然一旁插口說道:「死人會不會吹簫?」
沈勝衣道:「不會!」
林天智道:「那麼三夜的簫聲你又怎樣解釋?」
沈勝衣道:「懂得吹簫的除了方玄之外,好象還有不少人。」
林天智面露揶榆之色,道:「那是說,吹簫的並不是方玄了。」
沈勝衣道:「本來就不是方玄。」
林天智面上揶揄之色更濃。「不是方玄又是什麼人?」
沈勝衣道:「不是人!」
林天智冷笑。「那是鬼了?」
沈勝衣道:「竹鬼!」
林天智面色微變,閉上嘴巴。」
沈勝衣冷冷地道:「鬼簫接連吹響了三夜,除了第一夜,相繼的兩夜,鬼簫一吹響,就有人傷亡!」
「第一夜第二夜的鬼簫,我沒有聽到,第三夜,卻聽的非常清楚!
「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那種簫聲,一入耳我就有一種感覺,認為那絕不是人吹出來的簫聲,而之後-番調查,又給我發現了幾件奇怪的事情!」
「第一件,三夜的簫聲,據講是完全一樣的!
「第二件,兇殺發生在同一地方,其中的兩人甚至在同一位置被刺!」
「第三件,殺人兇手所流下的血掌印非獨清楚,而且同是右掌,更留得莫明其妙……」
林天智的打斷了沈勝衣的說話,道:「你方才說什麼兩人在同一位置被刺?」
沈勝衣盯著林天智,道:「你大哥伏在那邊窗旁,至於你雖則倒在門外,卻是同樣在那邊窗旁負傷!」
林天智道:「你怎麼知道?」
沈勝衣道:「灑在地上的鮮血告訴我!」
林天智的目光垂向地上,又閉上嘴巴。
沈勝衣的目光轉向窗那邊,道:「此外窗紙上也有幾點血珠,卻是在向外的那面,這實在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將窗打開,搜查對窗那面的竹林!」
林天智霍地抬頭,面色又一變。
林天烈的面色亦開始變了。
「由簫聯想到竹,由竹想到竹枝強勁的彈力,去搜查竹林,我那種舉動並不難理解!」沈勝衣說著走向那邊的窗口,再一次撥開窗栓,將窗戶打開。「結果卻給我找到了一樣很可怕的殺人兇器!
「在你們四人未到之前,我已將那樣殺人兇器取來!」沈勝衣說著霍地一縱身,跳出了窗外。
林天烈林天智兄弟沒有什麼反應,只是面面相覷。
耿亮、張送卻不約而同,起身一個箭步,左右撲到窗前,探首外望。
那會子,沈勝衣正在解開緊在廊外欄杆上的一條繩子。
繩子的一端,穿緊著一株竹樹接近末梢的地方。
聽濤院圍牆外那一片竹林數不盡參天竹樹,這一株亦是其中之一。
繩子並不長,整棵竹樹給拉的彎過圍牆,彎過院子,末梢的竹葉幾乎已觸及欄杆。
繩子還有的一端,卻穿緊著一管簫!
簫長兩尺,烏黑髮亮,正就是方玄那一管鬼簫!
沈勝衣握簫在手,越窗而回,探手先關上左面的窗戶,握簫的右手旋即穿過窗紙的破洞將簫交在左手,然後將右面的窗戶也關上,再拉上窗栓。
窗雖已在緊閉,系著繩子的那管黑簫已在樓中。
沈勝衣牽扯了幾下,道:「那棵竹樹的彈力相當強勁,沒有多少氣力,休想拉住它,同樣一鬆手,它自己亦會彈回,穿系著它的那條繩子,繩子相連的這管簫當然也隨著它彈入半空,彈入竹林的深處!」
語聲甫落,沈勝衣的左手就往簫管上一接,哧一聲,簫管的一端猛可彈出半尺長短的一支利刃!
「這管簫也就是方玄的兵刃,據講傷在這簫刃之下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無論用來殺人抑或殺都是一件適當的工具!」說著他右手往簫管一抹,錚一聲,半尺長短的那一支利刃便自縮了回去。
他連隨一翻腕,作勢將那管簫往自己的胸膛一插,回手穿出了窗紙上的破洞,倏的一松指,放開了握著的那管簫!
簫聲凄厲而短促,一剎那消失!
這一下簫聲,最少吹散了四個人的魂魄!
張送一雙眼暴睜,眼瞳中充滿了驚懼!
耿亮目眥進裂,兩手握拳,拳頭幾乎已握碎。
林天智面無人色,身子癱軟在椅上,林天烈滿頭冷汗淋漓,不覺長身而起!
沈勝衣雖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眼神已多少有些異樣。
好可怕的簫聲!
張送突然脫口驚呼道:「鬼簫!」
他向來說話流俐,這下竟似要成了結巴。
沈勝衣點頭,道:「簫激飛夜空,風急貫簫管,這就是我們所聽到的鬼簫!」
他探手再將窗戶推開。
窗外風仍急,竹樹,繩子,黑簫已消失不見!
耿高瞪著窗外,眼角已有血流下,嘶聲道:「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其實他心中經已約莫猜到,只是他實在難以相信。
張送替他說了出來。
「林天方是自殺的!」
語聲在顫抖,張送的心頭同樣震驚。
沈勝衣一聲嘆息,道:「殺了耿香蓮再自殺!」
耿亮的面色立時鐵青。
林天烈的一張臉也白了,林天智卻脫口叫了起來!
「荒謬荒謬,你簡直就在胡說!」
沈勝衣霍地迫視著林天智,道:「你們兄弟情深,本來無可厚非,只可惜到現在這個地步,怎樣掩飾也掩飾不來的了。」
林天智叫道:「我掩飾什麼?」
沈勝衣道:「事實!」
林天智破聲笑道:「你們所說的難道就是事實?」
沈勝衣冷笑不答。
「洞房之夜,新郎殺了新娘再自殺,這居然就是事實,哈哈……」林天智腰都笑彎了。
給林天智這一說一笑,耿亮的眼瞳不由現出了疑惑的神色。
張送也不例外。
沈勝衣只是冷笑。
林天智接笑道:「這除非我大哥的腦袋有毛病,不過據我所知,我大哥的腦袋向來正常得很!」
沈勝衣冷笑道:「一個人的腦袋是否正常,並不難知道。」
林天智道:「你這是說我大哥的腦袋是有毛病的了?」
沈勝衣道:「而且病得很重。」
林天智道:「你幾時變成大夫的?」
沈勝衣道:「我並不懂得醫病,也沒有郭葯剖屍的本領,但我卻懂得用自己的腦袋剖別人的腦袋!」
林在智正想問他剖出了什麼,張送已忍不住插口道:「沈兄,以我所知,這頭婚事完全是出於林天方的主張,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大都反對,他卻毫不理會,一意孤行,可見得他本人是的確喜歡耿香蓮……」
沈勝衣道:「這是事實!」
張送道:「然則他實在沒有道理在新婚之夜先殺耿香蓮,再自己自殺。」
沈勝衣道:「以常理推測,實在是沒有道理。」
張送道:「那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件事的?」
沈勝衣嘆息道:「與其問為什麼會發生,不如問為什麼不會發生!」
張送怔住在那裡。
「這件事的詭異、恐怖,也就在這裡!」沈勝衣再聲嘆息道:「張兄在這個地方出生,又在這個地方做了這麼多年的地保,這個地方的人事當然清楚。」
張送愕然道:「沈兄想知什麼?」
沈勝衣還有說話,自顧道:「再加上這兩天的細心調查,對於林家,張兄必又已有更進一步的認識,所以才有了方才那番話。」
張送點點頭。
沈勝衣目光一掃林天烈林、天智兄弟,道:「但講到清楚,還是你們兄弟清楚得多,所以我們以下的說話如果有錯誤的地方,不妨指出來。」
林天智沒有作聲,林天烈亦不過一頷首。
沈勝衣接道:「要解釋這件事為甚麼不會不發生,得先從林天方的性格與及林家背境說起!」
他的目光轉回張送的面上,道:「林家是官宦人家之後,這雖然是陳年舊事,林家的後人始終引以為榮,猶其在年長一輩的心中這種優越感更根深蒂固,加以百家集附近一帶容許他們這種優越感存在,門戶的岐見也就始終不變。」
張送沉吟道:「這大概也就是除了下人之外,林家其他人很少與附近的村人往來的原因了。」
沈勝衣道:「亦所以林天方之娶耿香蓮,在家裡大受反對。」
張送道:「不過從這一點卻可以看出林天方的思想與年長的一輩完全不同。」
沈勝衣搖搖頭,道:「只是部分不同,一方面他否定本家官宦人家的地位早巳不同地存在,這所以他走馬江-湖,並且訂下耿家這頭親事,但另一方面,並不能擺脫所謂長子嫡孫的權威、尊嚴,盡量避免與年長一輩正面衝突,卻絕不容許家中任何人左右他的意見,同樣,由於他是長子嫡孫,長一輩的人反對儘管反對,結果還是不得不同意。」
他舒過一口氣,繼續說下去:「由這種矛盾的思想,這個人在家中,結果必完全孤立,而在外面他也是一樣。」
張送道:「那又是什麼原因?」
沈勝衣道:「他有種異乎常人的潔癖!」
張送道:「潔癖?」
沈勝衣目光周圍一掃,道:「不單指住的地方,所有屬於他的東西,他都儘可能保持清潔,未經他許可,擅自踏入聽濤院的人准得挨罵,朋友來探訪,所用過的杯子,坐過的椅子,甚至手碰過的東西后后,他都一定加以洗刷乾淨,不能洗刷乾淨的話寧可丟棄,彷佛這世上的人除了他之外,都是污穢的。
張送咧嘴一笑,說道:「我也曾聽過這種說話。」
沈勝衣接著又道:「這結果只有做成一種現象。」
張送在聽著。
沈勝衣一字字道:「沒有人再願意跟他來往,他完全陷於孤立。」
張送道:「一個人喜歡清潔,本來並不是一件壞事,但清潔到這種地步,已入於一種病態。」
他一聲嘆息,又道:「也就由於他這種潔癖,再加上他個人尊嚴的面臨崩潰,終於釀成了這一次的慘劇。」
張送不明白,一面的詫異。
沈勝衣嘆息道:「他之所以喜歡耿香蓮.要娶耿香蓮做妻子,並不是因為耿香蓮的漂亮,而在於耿香蓮給他一種清潔的感覺,卻不知道這種事情並不能單憑外表來分辨!」
張送還是不明白。
沈勝衣望了耿亮一眼,道:「早在三年前,耿香蓮不幸已為銀鵬所乘,失去了清白的身子!」
張送恍然,睜大了眼睛,瞪著沈勝衣。
沈勝衣道:「這件事我與耿鏢頭昨日才從她那個近身丫環小菊的口中得知,而今日,我再從銀鵬的口中得以證實。」
耿亮垂下頭。
林天烈、林天智兄弟,並無反應,彷佛已知道。
張送偷眼一望耿亮,再一望林家兄弟,道:「這件事,林天方是否知道。」
沈勝衣點頭,道:「他知道,只可惜他的知道已是他在家中取得了勝利,說服了反對的家人,並且打點妥當,準備迎娶之際。」
張送微喟道:「以他的性格,那當然難以容忍,但仍未過門,大不了解除婚約,犯不著殺人。」
沈勝衣道:「在別人也許會這樣做,在他卻不會,因為那一定惹起家人的查根問底,成為家人的笑柄,影響他身為長子嫡孫的權威、尊嚴。」
他一頓,接下去。「不顧一切的一意孤行,竟換來這種結果,這給他的打擊並不難想像得到,但別人的笑話,他更忍受不了。」
張送道:「所以他就只有將耿香蓮迎娶回來?」
沈勝衣點頭,道:「這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
他又嘆了一口氣,道:「但好像他這種深染潔癖,連別人用過的杯子,坐過的椅子也要洗刷乾淨的人,又怎能接受一個曾經被他人佔有,並非清白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
張送苦笑道:「那隻怕一想,他便已作嘔,不過若是怕人取笑,盡可以名義上做夫妻以掩人耳目。」
沈勝衣搖搖頭道:「這一來豈非要他活受罪?」
張送道:「受罪也要的了。」
沈勝衣微喟道:「如果只這樣受罪,也許他曾考慮接受,問題在其中還存著一個危機!」
張送道:「還有什麼危機?」
沈勝衣道:「耿香蓮當年是失身在銀鵬的手中!」
張送睜大眼睛,顯然他已經想起了什麼。
沈勝衣繼續道:「銀鵬是怎樣的一個人,大概你亦清楚。」
張送道:「他說過已到手的東西即使不要,也不容別人染指。」
沈勝衣道:「林天方總算走過江湖,當然亦清楚,事情除非銀鵬不知道,否則一定找上門,到時候,還是一樣要揭穿,給銀鵬那麼一鬧,叫他又還有什麼面見人?」
張送嘆息道:「而事實,銀鵬也的確知道消息,飛馬追來了。」
沈勝衣接道:「要解決這個問題,在他也就似乎只有除去耿香蓮這個辦法。」
張送道:「的確是辦法,不過到底是自己曾經喜歡的人,又怎能下得了手?」
沈勝衣道:「由於耿香蓮的失身銀鵬,引致他陷入這種進退維谷的局面,他對耿香蓮的喜歡,相信已盡成憎恨,下不得了手才怪!」
語聲一頓,又道:「這種殺人的動機,在別人來說,無疑是不合情理的,但以他異常的性格與及這家人特殊的背境來分析,卻理所當然。」
張送沉吟道:「那麼他殺死耿香蓮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自殺?」
沈勝衣道:「殺人除非不顧後果,否則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手法即使怎樣巧妙,計劃即使怎樣周詳,亦難保被人窺破,結果還不是一樣?」
他轉向林家兄弟接下去:「同時他本性到底善良,殺人後良心的譴責也未必受得了,到不如一死來得乾淨!」
林天烈沉痛地垂下頭,林天智的眼中卻現出了佩服的神色,好像沈勝衣的說話已經將林天方的為人,殺人與及自殺的動機完全剖了出來。
沈勝衣又道:「這件事除了動機,與此類的殺人事件並無多大的不同,此類的殺人事件都是首先兇手殺人,然後破案,最後兇手畏罪自殺,而在這件事,后兩點則是互易!」
張送連連點頭道:「也就因為這兩點互易,我們開頭都不知從何著手!」
沈勝衣道:「殺了人而不讓人懷疑自己是兇手,自己的自殺又使人懷疑是被殺,為了要達到這兩個目的,他實在費了不少心機。」
張送道:「這個人實在有幾分聰明。」
「聰明的還有一個人!」沈勝衣盯著林天智。
林天智低頭無語,整個人都已崩潰。
張送隨又道:「這件事發生的原因雖已明了,但如何進行?」
沈勝衣輕吁口氣,道:「話說來簡單,進行起來可並不容易,林天方雖然存心殺人,但採取什麼辦法,只怕一直到方玄的出現,他才作出決定。」
「黑簫,九隻手指,走過江湖的人如果知道有鬼簫方玄這個人存在,不難就會想到那個黑衣人可能是鬼簫方玄,那一管黑簫雖然例外,簫通常都是竹制,由簫聯想到聽濤院的竹林,由竹林聯想到利用竹樹的彈力,恐怖的殺人計劃自那一刻開始便擬成!
「從賣茶那個老婆子的說話之中,他是必已猜到鬼簫方玄身負重傷,並不難將他追到,將他留下,又或者他根本沒有這個念頭,原先不過在想利用普通的利刃配合竹樹,卻在竹林那裡視察的時候,遇上了方玄,主意打到了方玄的頭上!
「以方玄當時的情形,又豈是他的對手,他要殺方玄實在易如反掌!」
林天智突然開口道:「我大哥並沒有殺害方玄,他在竹林外遇上方玄的時候,方玄已是個死人!」
沈勝衣道:「據銀鵬所講,方玄的傷勢極重,的確隨時都可能死在路上。」
他又盯著林天智,道:「由當時開始,你已經參與那個計劃的了?」
林天智搖頭,語聲忽變得很遠道:「那天晚飯前,我跟大哥說起那個老婆子所說的事情,就發覺大哥的神色有些異樣,初時我還以為他跟鬼簫方玄事實是認識,並曾經結怨,這一次方玄是尋仇而來,所以就一直暗中跟在他的身後,好得必要時有一個照應。」
沈勝衣道:「你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倒是很好。」
林天智苦笑,道:「並不好,只不過,兄弟到底是兄弟!」
沈勝衣道:「結果你看到了什麼?」
林天智道:「他拿了一支匕首,一條繩子越牆而出,在竹林之中徘徊。」
沈勝衣會意地道:「他是在挑選適合的竹林。」
林天智點頭,道:「也就在那會子,他發現方玄伏屍在幾株竹樹之間。」
「當時他怎樣?」
林天智道:「他當時用來照明的是一個並不亮的火摺子,我又在遠處,所以,並不清楚他是怎樣的一副表情,但到他俯身在方玄的腰帶拔出那支黑簫之後,我卻聽到了他得意的笑聲。」
沈勝衣道:「當時他是必已想到利用方玄的鬼簫代替匕首。」
林天智道:「隨即他帶著那管黑簫,攀上了其中的一株竹樹,再將竹樹拉過短牆,拉向小樓這邊。」
「繩子的兩頭其時相信已穿系竹樹的樹梢與及那管黑簫的了?」
林天智道:「這一切弄妥,他就將繩子在窗下的一枚釘子上縛好。」
沈勝衣這才留意窗下釘著的一枚釘子。
林天智又道:「那枚釘子顯然是他第一次外出之前就已經釘好的了。」
沈勝衣忽又問道:「那會子你又在什麼地方?」
林天智道:「我亦已越牆回到院子,藏身在一個假山的後面。」
沈勝衣奇怪道:「你竟連他將繩子縛在樓內窗下這枚釘子上也瞧得清楚?」
林天智輕嘆道,「我現在跟你說當然每一個細節都清楚,那會子我卻只知道他是將繩子在樓內縛好。」
沈勝衣道:「這一切弄妥,他可是先來一次練習?」
林夭智搖了搖頭;說道:「他又出去了一次。」
沈勝衣道:「這一次他又幹什麼?」
林天智道:「將方玄的屍體搬入來。」
「搬到什麼地方?」
「這裡!」
「他不是有潔癖?」
「我的驚訝並不在你之下,是以一等他入內,便自走巨去,偷上了這裡,只貼一扇窗戶的窗紙,窺看究竟。」
「你的好奇心不小!」
「本來就不小。」
「看到了什麼?」
「他脫去了方玄的衣服鞋帽,然後將方玄的屍體扶到那邊窗口,再將那管鬼簫內藏著的利刃猛插在屍體的心胸之上!」林天智的眼中突然露出驚悸的神色!
謀殺本來已是驚心動魄的一回事,謀殺死人更就詭異恐怖!
沈勝衣亦自動容,道,「這個人實在小心,用屍體來做練習,兇器的效果無疑就更清楚,輪到自己的時候,就更放心的了。」
林天智道:「他的確是這個意思!」
沈勝衣道:「然後他鬆手?」
林天智道:「那根竹子的彈力實在厲害,一鬆開,竹子連鬼簫,繩子便彈回竹林那邊,凄厲的簫聲同時震撼長空!」
沈勝衣道:「這便是林家的人們第一次所聽到的鬼簫!」
林天智道:「方玄那支鬼簫的構造怪異,簫聲的出現,在他來說可是一種意外的收穫,不由他大感興奮,我被那種突來的簫聲哧了一跳,不覺間失聲驚呼!」
沈勝衣問道:「給他聽到了?」
林天智道:「他全神貫注,我極盡小心,所以才沒有讓他覺察,但那樣失聲驚呼,他又豈會不察覺?」
他苦笑接道:「我也知道糟糕,正想開溜,窗門已在內打開,他的一張臉,已在我的眼前!
「當時他的面色很可怕,我只道便要挨罵,那知道他將我拉了入去,緊捉著我的雙臂,一副要哭的樣子,嘴角儘管在哆嗦,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還以為他瘋了,直嚇得渾身發抖,那會子他才開口,卻是要求我不要將事情告訴別人!
「這我才知道其中另有蹺蹊,要脅他一定要給我一個清楚明白!」
沈勝衣道:「他給你說了?」
林天智頷首,道:「但他卻先要我答應兩件事情。」
「那兩件?」
「一不得泄露秘密,二不能加以阻止。」
「你都答應了?」
「我實在想不到事情那麼嚴重。」
「他好像沒有要你答應不可勸阻?」
「沒有,但我沒有這樣做。」
「為什麼?」
「我清楚他的性格,他決心做一件事,沒有人能夠阻止!」
「所以你索性成全他,甚至於動腦筋替他加以安排!」
林天智苦笑道:「我也只不過建議他斬下死人的右手,以便到時在房中留下掌印!」
沈勝衣搖頭道:「恐怖的簫聲,四指的右掌血印,再加上方玄曾經出現,並向人打聽過你們林家的所在種種事實,又叫人怎能不懷疑那是方玄的所作所為?」
林天智接道:「我們還商量好到時並且打開另一面的窗戶,在對窗那一面的高牆與及院子之上,留下一些有人越過的痕迹,好讓後來調查的人深信兇手的存在,此外更安排方玄的再次出現!」
沈勝衣道:「那是第二天中午的事情了,當時出現在門外的那個黑衣人,是你還是你大哥?」
林天智道:「我大哥,他將信交給林保,便迅速離開,繞到聽濤院後面的竹林,脫下方玄的衣服鞋襪就地埋了,再翻過圍牆回去聽濤院,以他身手的敏捷,回到的時侯,林保只怕還未進入後院範圍!」
沈勝衣道:「自己給自己寫信,卻假借方玄的名字,方玄的身份送來,這的確大出入意料之外。」
林天智又道:「到了當日的傍晚我大哥不得不離開聽濤院,大堂那邊去招呼親朋戚友,而我卻在這時候,留入聽濤院部署一節,那其中頗成問題的只是掌印所用的鮮血,本采那打算用雞血代替,但為防萬一,我在左臂上割了一刀,解決了這個問題。」
他舉起左臂,褪下袖子,那之上果然有道剛結疤的刀口。
「那些掌印之中以桌面上的最為明顯。所以我拿了一個載瓜果的盤子放在上面,盤子後來當然給我大哥放回原處。」林天智繼續說道:「之後,我便帶著方玄那雙斷掌,離開了聽濤院……」
沈勝衣道:「你當然要將那雙斷掌藏起來,但當時雪白已開始落下。你恐怕在雪地上留下痕迹,所以就循正路退出聽濤院。」
「那條路一定還有人來往,根本可以放心。」林天智忽又一聲苦笑,道:「誰知道那一夜的雪越下越大,我就算不走正路,越過圍牆,將那雙斷掌埋在竹林之中,留下來的痕迹不久亦會被雪掩蓋。」
「出了聽濤院,經過那株松樹的時候,你是必想起了樹下埋著的那副鸚鵡棺材!」
「將斷掌藏在鸚鵡棺材之中實在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但事發之後,你又將斷掌挖出!」
「那是因為我聽到了你跟張送的說話。」
「你是怕那隻狗真如張送所講,鼻子靈通,嗅出斷掌藏在什麼地方。」
「事實證明我並非過慮。」
「你再將那雙斷掌挖出來的時候大概就在黑暗之中!」
「環境不容許我用燈火照明。」
「所以你並沒有發覺那雙染直的斷掌,已在包著鸚鵡屍體的那副白府綢布之上留下了一個雖不甚明顯,但仍分辨的血掌印!」
林天智點頭。
沈勝衣輕嘆道:「那幾乎沒有嚇壞了可兒,她只道是鸚鵡作祟,害死了她的大哥。」
「她到底還是個孩子。」林天智曬笑。「想不到,這種孩子的說話,居然連大人都加以附和。」
張送道:「我沒有。」
林天智瞟了張送一眼,道:「你卻認為兇手在找尋什麼,無意中找到那個鸚鵡墳墓,留下了掌印。」
張送道,「這不無可能。」
林天智面露椰揄之色,道:「只要細心想清楚,就知道這絕對沒有可能,原因事實也並不複雜,那鸚鵡墳墓與我大哥都拉不上關係,與兇手又怎得上關係?」
張送閉上嘴巴。
沈勝衣接上口,道:「剩下來於是就只有一個可能,白府綢布上曾經放有一雙染血的手掌,那當然也就是一隻斷掌!」
林天智沉聲嘆道:「當時我亦已知道你看出其中的蹺蹊,因為你給我的回答就是懷疑鬼簫方玄的存在。」
沈勝衣道:「我甚至當時已開始懷疑整件事情都是你們林家的人的作為,除了你們林家的人,我實在想不出外來的人有什麼可能會利用到那個鸚鵡的墳墓。」
林天智垂頭無語。
沈勝衣接道:「我儘管懷疑,並未能找到任何線索,但雖然無法肯定,我還是要那麼說,目的本是在借你的嘴巴將說話傳開去,動搖兇手的信心,迫使他再次採取行動,那一來,只要我小心觀察,不難就找出破綻。」
林天智苦著臉,道:「結果那是我自己中計!」
沈勝衣一笑,道:「為了要我相信方玄的存在,相信事情是他的所為,你便依樣畫葫蘆,安排鬼簫將再次出現!」
林天智只有點頭。
沈勝衣笑道:「這一次你的計劃更周詳,那知道就因為太周詳了,反而露出了破綻!」
林天智詫異地盯著沈勝衣。
沈勝衣緩緩地說道:「兇手第一次的出現,來去無蹤,第二次的出現卻遺下來去的腳腳,那除非根本就是兩個人,否則,未免太不合情理。
林天智一聲嘆息。
沈勝衣接道:「第一次兇手所給人的感覺,非獨武功高強,而且心狠手辣,第二次卻不祗武功打了一個折扣,更就像變成了吃長素的老太婆,居然看不出那一擊並未能置你於死地,居然容許你生存。」
林天智只有嘆息。
沈勝衣又道:「還有那兩組腳印,根本就完全一樣。」
林天智嘆息道:「這些事情你也注意到了。」
沈勝衣道:「我循你所指的那個方向,跟住腳印追下去,出了竹林,正好遇見張送兄因為聽到簫聲,牽著那隻狗走來。」
林天智道:「那隻狗,想必又幫了你不少忙。」
沈勝衣笑道:「它的鼻子也的確靈通,長街青石板之上,肉眼看不到的腳印全都給它嗅了出來。
林天智輕叱:「該死的畜牲!」
沈勝衣道:「我們跟著它又回到林家的後院,回到那株松樹下面的鸚鵡墳墓前面。」
張送一旁忽又插口道:「那鸚鵡墳墓白天我們已經挖起來搜查過一次,所以我並未在意,反而喝住那隻狗,但沈兄卻不是我那種想法,他認為被搜查過的地方正就是藏東西最好的地方!」
林天智聽著直搖頭。
「結果我們就在鸚鵡棺材內找到了這樣東西!」張送探手從桌底下拿出了一樣東西,放在桌面上。
一隻斷手!
林天智一張臉又青了。
沈勝衣接道:「那隻狗繼續追下去,我們便回到這裡。」
林天智青著臉道:「我不錯昨夜帶著那隻斷手走來這裡,留下血掌印之後。由那邊越過短牆,穿出竹林,繞了一個彎。又回到後院,將斷手放入鸚鵡棺材,再入聽濤院,用鬼簫刺傷自己!」
沈勝衣輕嘆一聲,說道:「你這是弄巧反拙!」
張送亦自道:「不來這一次,我們未必能洞悉真相。」
林天烈一旁突然開口道:「那也是遲早問題,這件事一開始就註定失敗的了!」
張送反而不懂,瞪大了眼睛;正想問,林天烈已自接下去。
「他實在不應該將事情弄成密室謀殺,那一來,只有更使人發生興趣,非要查一個水落石出不可。」
張送不由得點頭,要非這件事使他發生濃厚的興趣,他的確未必會如此賣力。
也許沈勝衣亦是一樣。
沈勝衣的目光已落在林天烈的面上,隨即道:「他這樣做也是迫於無奈!」
林天烈一怔。
沈勝衣解釋道:「那天晚上雪下得實在太大,林天智預先替他弄好的那些暗示兇手進出的痕迹定必盡為雪掩沒,他又勢不能自己大重新布置,一來方寸已亂,二來雪地並不同實地,不應該留下來的痕迹都很容易留下來。打開了窗子,窗外的雪地上卻並無他人闖入的痕迹,開了等於未開,毫無用處,是以他才索性關上門,索性將事情弄成那麼奇怪,以使後來調查的人們深感迷惑,沒有耐性的話便可能放棄追究。」
他摸了一下鼻子,接著又道:「老實說,事情若不是有這許多巧合,這就解決了,要我待上十來二十日,第一個只怕我就沒有這種耐性。」
張送輕嘆道:「我也未必有。」
林天智望著他們,苦笑道:「那天的突然下起雪來,實在我意料之外。」
「人算畢竟不如天算。」
林天智只有苦笑。
沈勝衣還有說話,道:「就鬼簫方玄的重傷在銀鵬劍下,銀鵬的追蹤到來,還有我的興銀鵬相會,也不是你們意料得到的事情。」
林天智嘆息著垂下頭,林天烈一旁亦嘆息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
沈勝衣應聲霍地盯著林天烈,道:「有件事到現在我卻仍不明白!」
林天烈詫聲道:「什麼事?」
沈牲衣道:「那天中午我們在百家集之外見到你!」
林天烈沒曾否認。
沈勝衣道:「你大哥大喜的日子,怎麼你到了集外,也不回家,一直等到第二天事發之後?」
林天烈沉吟著道:「事情到這個地步,我也不必隱瞞下去了。」
他一頓,才接道:「約莫在一個月前,我大哥打從耿家回來,經過我那兒,逗留了一夜,他平時很少喝酒,就算喝也是淺嘗即止,那一夜卻喝的酩酊大醉,不知覺間,說出了他心中的秘密!」
沈勝衣道:「也就是耿香蓮的秘密?」
林天烈頷首,道:「第二天早醒,他後悔莫及,只求我不要讓他人知道。」
沈勝衣道:「你當然應承了?」
林天烈又再頷首,道:「我隨即問他怎樣打算。」
沈勝衣道:「他怎樣回答?」
林天烈嘆息道:「解除婚約已不是時候了,那勢必惹人恥笑,他是受不了,不解除婚約,與一個不潔的女人過夫婦的生活,簡直就生不如死,只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婦,又有所不能,耿香蓮方面未必答應,銀鵬遲早也會找到來,到時更給人笑話,唯一可走的,只有一條路!」
沈勝衣道:「死路?」
林天烈一再嘆息道:「他說得很肯定,我清楚他的性格,知道那是誰也阻止不住了。」
他又是一頓,道:「最後他要求我應允他一件事,在他大喜的日子不要回去。」
沈勝衣道:「你可有應允?」
林天烈淡應道:「我如果沒有應允,那天又怎會只在百家集外徘徊!」
沈勝衣迫問道:「為什麼他要你這樣應允他?」
林天烈道:「他同樣清楚我的脾氣,當日我若是在家,以我脾氣的暴躁,不難就會吵起來,甚至將耿家的人攆走,最低限度也會阻止他自殺!」
沈勝衣沉默了下去。
林天烈也沒有再說話,一旁林天智好像已很倦,癱軟在椅上,更沒有再作聲。
張送在發獃,耿亮也早就是那個樣子。
他一直很少開口,只是聽,越聽他的神色就越複雜,也分不出是悲哀,抑或是憤怒。
他的眼瞳中彷佛閃爍著淚光,又似然燒著火焰!
小樓內,一下子靜寂下來。
打破這靜寂的又是沈勝衣。
他望一眼林天烈,又望一眼林天智,突然道:「聽你們那麼說,你們都知道林天方當夜一定自殺,卻不單止沒有阻止,且儘可能加以協助。」
林天烈林天智沒有反應。
沈勝衣接道:「好像你們這種兄弟實在難得!」
林天烈林天智仍然沒有反應。
沈勝衣又道道:「你們那是贊成林天方自殺?」
林天烈林天智相顧一眼,雖然沒有點頭,已是默認。
沈勝衣一聲冷笑,忽問道:「也贊成林天方殺死耿香蓮?」
林天烈雙目暴張,道:「不是她,我大哥又怎會想到自殺!」
沈勝衣冷笑道:「你這是認為她害死了林天方?」
林天烈道:「那還用說?」
沈勝衣反問道:「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林天烈怔住,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沈勝衣道:「她唯一勉強可以說是做錯的只是一件事,沒有一開始就給林天方一個坦白,但在開始,彼此根本就陌生,這種難於啟齒的事情,你叫一個女孩子怎能隨便在一個仍然陌生的男人面前坦白?是以只要在並未成夫婦之前好肯說出來,就不能歸咎於她!」
他語聲陡厲,接又道:「是以林天方的死與其說是為她所害,毋寧說是由於他的懦弱,沒有勇氣面對現實!」
林天烈吭聲道:「無論如何我大哥都是因她致死,所以她也得死!」
「放你媽的狗屁!」耿亮悶到這下那裡還忍得住。破口大罵,一個箭步搶前!
林天烈霍地回頭,厲聲道:「你在罵那一個!」
耿亮嘶聲道:「罵你們林家十八代的祖宗,竟養出這樣的一個謬種!」
林天烈什麼也沒有說,嗆啷的一聲,腰間長劍已在手!
一看見林天烈動兵刃,耿亮眼中的怒火就飛揚,刀幾乎同時出鞘!
咆哮聲驟起,兩人一齊發動,握緊兵刃沖向對方!
刀劍剎那交擊在半空!
沈勝衣無動之中。
張送卻急的一旁直跳腳,尖聲大嚷道:「停手!」
語聲一出口就給刀劍交擊之聲壓下去!
張送的一張刀趕緊出鞘,正要衝上去阻止,沈勝衣突然一把將他拉住,道:「由得他們發泄一下內心的煩悶!」
張送道:「這隻怕又要弄出人命!」
沈勝衣搖頭,道:「你放心!」
張送原來的確可以放心。
說話間,刀劍最少已交擊了十多次,卻只是刀劍在對砍!
論武功,林天烈還真不是耿亮的對手,但耿亮這下,一把刀根本就沒有刀法,狠狠地只是往林天烈那支劍上亂砍!
林天烈也是一樣!
一刀一劍,兩人都沒有吃虧!
兩人渾身的氣卻似已完全用用上!
霹靂一聲巨震,刀劍突然兩斷!
兩人剎那呆若木雞,怔怔的各自盯著手中的斷劍斷刀,一動也不一動。
沈勝衣這才上前,道:「事情不發生也已發生,犯不著再賠上人命,劍刀都已斷折,現在你們總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的了。」
兩人汗落淋漓,一齊偏過頭來,盯著沈勝衣。
耿亮手中斷刀首先落地,道:「還有什麼好談?」
林天烈亦自擲劍道:「人都死了,還談什麼?」
沈勝衣徐徐地道:「最低限度你們都得給張送一個交代!」
這句話出口,耿亮,林天烈林天智兄弟不由就皺起了眉頭。
人雖然死了,問題並未完全解決,張送如果據實公布,林家的聲譽,耿香蓮的清白,是必都成為話題,還有林天智這個幫凶……
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隨即落在張送的面上。
張送的一個頭立時大了好幾倍。
他忽然嘆了一口氣,道:「我現在只希望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發生過,好像百家集這樣安靜的地方,就死兩個人,已經夠嚴重的了!」
沈勝衣應聲道:「你打算怎樣,不妨跟他們商量一下,我可要走了……」
張送脫口道:「你……」
沈勝衣打斷了張送的說話,道:「這裡已沒有我的事,我不走又還等什麼?」
語聲甫落,他的人已穿窗而出!
耿亮嚷著追出窗外的時候,人已經不知何處。
夜更深,風更急。
夜愈深,距離黎明就愈近。
黑暗逝去,光明便會降臨。
鬼簫的陰影雖則現在就已消失,耿亮的心頭仍是一片昏暗。
人死並不能復生!
出了聽濤院,沈勝衣如釋重負。
在他的感覺,簡進就像是做了一場惡夢。
這種惡夢雖則是罕有,只怕沒有人喜歡。
他也不喜歡。
他才吁過口氣,就看見一個人在要棵樹後轉了出來。
可兒,那個可愛的女孩子。
「叔叔,我在這裡!」可兒輕呼著急步走了過來。
她的面色異常的蒼白。
沈勝衣迎上去,柔聲問道:「可兒,怎麼你又走了出來?」
可兒顫聲道:「我是出來找叔叔你的,鬼簫又吹響了,叔叔,我好怕。」
沈勝衣輕撫著她的頭,道:「不必怕,這是最後的一次,以後不會再吹響的了。」
可兒驚喜道:「那鬼簫給叔叔抓住了?」
沈勝衣道:「所以你盡可放心去睡覺。」
可兒忽問道:「這次鬼簫沒有傷人?」
沈勝衣道:「叔叔怎會再讓它害人?」
可兒的面上這才有了笑容,眼珠子一轉,道:「我方才聽到很多聲音,好像有人動上了兵器!」
沈勝衣道:「現在再不用動兵器的了。」
可兒又問道:「還有誰在那裡面?」
沈勝衣道;「你兩個哥哥,張叔叔,耿伯伯都在裡面。」
可兒道:「我也進去瞧瞧。」
沈勝衣道:「現在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進去諸多不便,聽叔叔說話,回去好好地睡覺。」
可兒點點頭,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勝衣一眼,道:「叔叔,你現在又是去什麼地方?」
沈勝衣道:「事情已解決,叔叔得走了。」
可兒叫了起來:「現在就走?」
沈勝衣點頭。
「叔叔……」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叔叔遲早都得離開的。」
「可是……叔叔你最少也得多留幾天,你還未教我本領……」
「可兒,叔叔今天傍晚跟你說的話可還記得?」
可兒道:「嗯。」
沈勝衣道:「那就是叔叔要教你的。」
可兒想了想,道:「叔叔真的要走了?」
沈勝衣無言頷首。
「我送叔叔一程。」可兒眼圈都紅了。
沈勝衣強笑道:「千里送君終須一別。」
可兒咧聲道:「那我最少得送到門外。」
沈勝衣只有點頭。
這個小女孩子又天真,又善良,沈勝衣實在不忍推卻她的好意。
可兒不單止送到門外,且送到街頭。
這一段時間之內,沈勝衣終於將她逗笑,笑中卻有淚。
長空寂寂,長街寂寂。
出了百家集,天地間更寂靜了。沈勝衣緩緩放馬前行,心頭亦是一片落寞。走了還不到半里,-騎突然從後面追來,張送!
「殺死林天方耿香蓮的是十二連環塢的銀鵬!」
張送帶來了這句說話。
沈勝衣並不意外,淡笑道:「這就是耿亮林家兄弟商量的結果?」張送默認。
沈勝衣轉問道:「你已應承了?」
張送苦笑道,「我不想這事情在百家集這麼純樸的地方傳開,因為那並無好處只有產生不良的影響。」
沈勝衣沒有置議,默默的策馬繼續前行。
張送目送沈勝衣遠去,嘆息在風中。
郊道之上風吹得更急。
夜更深,黎明卻也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