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赴約
周潯略一沉吟,倏又長嘆一聲道:「即是王爺有命,你二人又一再苦求,不妨曲為成全姑免誅戮,但犯上亂倫逆賊決不可恕,可仍依方才我所說的話,著他自裁免累你父親被人唾罵便了。」
羹堯中鳳又一再求著,周潯方大喝道:「現在姑且看在王爺份上緩你一死,但這以後便須力求補過之道,重行做人,如敢再怙惡不悛,那老夫便難顧忌咧。」
接著又道:「我也深知你那父親舐犢情深,為你竟至降志辱身,但我也應聘來此,便難盡責,你不妨告訴他,此事由我做主,暫時揭過一邊,彼此見面,最好大家不談往事,否則老夫無礙,他卻難以自處了。」
中燕初見事成僵局,已拼一死,卻想不到周潯竟饒了他,連對乃父也願意解開這個扣兒,連忙伏地叩頭道:「小侄幸蒙伯父如此成全,以後有生之日皆戴德之年,當即改過自新,力爭上遊,以報今日之德於萬一。」
中鳳也拜伏在地哭道:「既承周伯父饒了我二哥,復允與家父言歸於好,不但二哥感激,便侄女也決不敢忘。」
接著羹堯也道:「老前輩此舉,不但成全了我二舅哥和家岳,也成全了我,要不然,弟子卻真為難了,明日容待稟明王爺,再為當面聲謝便了。」
周潯猛又壽眉一聳道:「老夫想不到此次北來,卻做了這樣一件瞞心昧己的事,不過我做事向來爽快,說話也直率。老實說,這個人情我是全賣在王爺身上,相煩你三個致意,以後我如有事求他,也須為老夫圓上老臉才好。」
羹堯中鳳連忙答應,中燕更是應聲不迭,三人又同邀周潯到樓下小坐,周潯一看天邊月色卻搖頭道:「時候不早咧,不但老夫該到前面去,便中燕也該回去先向王爺和令尊稟明才是。」
說罷,便向羹堯告辭,徑向前面而去,中燕等他走後又謝過羹堯中鳳,也自告辭回去不提。
在另一方面,那程子云昨日筵罷歸去之後,除瞞過被周潯斥責之事而外,一切全向允題稟明,並稱對南來諸俠,已以師門淵源相見,或許可以拉攏亦未可知,允題雖加稱許,但卻恐雍王將曹寅命人沿途逗留和秦嶺諸人攔劫貢品之事著落在自己身上,據實奏聞,深自懷著鬼胎,又因魚家父女自來京以後,迄未露面,更多猜疑,不由皺著眉毛道:「老夫子這著棋雖然可下,但據那曹連升所說,卻著實可慮,萬一阿哥竟用南來諸人作證,奏聞上去,那更糟了,你便和這周潯等人雖有淵源也是枉然。再說這魚家父女既然到京卻不踐約,也令人莫測,這種種還須妥為打聽應付才好。」
程子云笑道:「此事俺籌之已熟,如以實際情形而論,雍邸勝算在握,自非奏明皇上不可,不過俺尚有一個解著,管教他在皇上面前一字也不能傷到王爺身上,說不定連曹寅都可保全亦未可知。」
允題忽道:「老夫子既有這解著為何不早說,卻令我空擔了好些時心事,須知為了那魏景星的事,我已受了不少申斥,如果再出亂子,那便禍生不測咧。」
程子云大笑道:「俺這一著,雖然百發百中,卻非萬不得已決不能用,而且用非其時其事,以後再遇上大事便不靈了,所以不到時候,決不能輕易說出來,如今既然王爺著急,不妨伏計而行便了。」
說著又道:「這一著棋子全在老皇妃身上,您和雍邸既然是同母弟兄,母親決沒有個不疼兒子的,您只須進宮去,將一切經過一點也不要隱瞞,全稟明老皇妃,只說因為所見不同,深恐那些朱明遺孽居心叵測,有增聖慮,才設法延宕,窺其實在,卻不知四阿哥著人前去收撫羈縻已妥,以致雙方發生誤會,那秦嶺諸人的事卻實不知情,請老太妃將四阿哥召進宮去當面一說,他便要奏明皇上,也難違老太妃之命,豈不一天雲霧全都消散。」
允題沉吟道:「此計固然可行,便老皇妃也決不願意我兄弟鬩牆,但四阿哥卻不輕易饒人,萬一他竟違老皇妃之命,不肯答應又如何是好咧?」
程子云一摸項下虯髯大笑道:「謀大事者不拘小節,果真四阿哥當著老皇妃不依不饒,那您便不妨賠上一個不是,也就過去咧。反正他是您的胞兄,便吃上點虧也不是外人,他要是真再堅持下去,那老皇妃也不會依他,他在這個時候,既要博孝友之名,怎敢有違老皇妃之命,所以這一著俺已看準咧。」
允題連忙點頭,一面又道:「這是一件了,但那魚家父女迄今未來,又該怎麼辦咧?」
程子云一捋虯髯,又摸了一下腦袋道:「這事卻真奇怪,如依俺推斷,這些江湖人物,全是一諾千金,既然答應,決無不來之理,不過據那曹連升來說,他父女一路上全是和那周潯了因等人一鼻孔出氣,和那馬天雄更具有世誼,這卻著實可慮,此事還須再問一問那李大嫂才好。」
允題掉頭向外面一看,小來順兒正侍立一旁,忙道:「你快到後面去請李大奶奶來,我有話說。」
小來順兒答應一聲是,便向後園而去,不一會,張桂香便俏生生的走了出來,向允題笑道:「王爺何事呼喚,是又要到雍王府去打聽什麼嗎?這個時候我卻不敢去咧。」
允題道:「今夜倒無須前往窺探,我著你來,是為了那魚家父女早已來京,卻不見前來踐約,所以想大家商量商量,你看此事會有變動嗎?」
桂香且不作答,卻看了程子云一眼,嬌笑道:「這又是程師爺犯了疑咧,不過我事前並沒有敢保人家必來,這卻怪不了我咧。」
程子云咧嘴大笑道:「俺今天真是天大的冤枉,這可是王爺的意思,俺卻一字未提咧,您如不信,不妨問王爺便明白了。」
允題也笑道:「委實程老夫子並未提及此事,這全是我的意思,你卻不須誤會,不過這魚翠娘既已到京為何卻不來咧?」
桂香雖也聞得魚翠娘業已來京,但是否踐約卻毫無把握,眼珠一轉忙又笑道:「王爺雖如此說.我卻有點不信,老實說程師爺對我這人卻始終有點放心不下咧。」
接著又看著允題道:「如以魚翠娘這人而論,說話倒是算數,此次但不知為了什麼竟會失約,真連我也大出意料之外。
不過,如依我的看法,她即使有了變動,總也該有個交代,只要她不被其他王府邀去,也許是會在這裡小住的。」
程子云道:「俺也是這等想法,那魚老頭兒雖沒有答應來,他的女兒魚翠娘卻答應過,無論如何,失約總是不至於的。便俺今天在年雙峰宅內吃他喜酒,南來各人也全見過,卻沒有聽見有人提及他父女二人,這是實實在在的。他們既然連四阿哥那裡全沒有去,焉有到別個王府去之理,俺猜他父女也許這北京城裡從沒來過,要到處逛逛,等逛夠了,再來亦未可知,王爺此刻卻急不來咧。」
允題無奈,只有耐著心又等下去,第二天一早起來,依著程子云所言,稟明了老皇妃,並請召來雍王,當面解開這個扣兒,誰知老皇妃卻笑道:「你不必如此,四阿哥到底是你哥哥,這事情,他早和我說過了,雖然怪你糊塗,卻還關顧你,並不打算再讓皇上生氣。不過他卻請我告訴你,以後少信那個什麼程師爺的話,要不然便他不計較你,別位阿哥也許就放不過你。據他說這個什麼姓程的,簡直狂妄已極,而且膽子大得出奇,如果你不疏遠些,卻難免出事例。」
允題聞言,不禁一怔又驚又喜忙道:「原來四阿哥已將此事稟明母妃了,既如此說,臣兒以後改過就是,至於那姓程的,臣兒原也知道他是個狂生,今後自當疏遠,四阿哥如來,還請代為說明才好。」
老皇妃又笑道:「你哥哥早說過,他決不計較你,至於你對他如何,那便憑你自己的良心咧。」
允題這才知道程子云之策,又早落在雍王算中,只得又搭訕著,說了幾句,便回到自己府中,程子云迎著,見他面有喜色,心知事已解圍,忙道:「王爺今日進宮所事如何?如依俺料,那雍王一定已經答應,不將此次的事奏明皇上咧。」
允題笑道:「你偏沒有猜對,你那條妙計一點也沒有用上。」
說著忙將老皇妃的話說了,程子云不由也一怔道:「原來如此,要依這麼一說,那四阿哥便太過厲害咧,他這一著棋子,不但下在俺前面,而且已經把好人做足,王爺這以後,還須處處留神才好。」
接著又一晃腦袋大笑道:「不過他既對老皇妃說,著王爺疏遠俺,便足證他也知道俺確實有一手,這倒也算是俺這東魯狂生的知己,俺倒不可有負他的盛意,這以後還須多鬥上一兩個回合才對,王爺,您不怕俺這狂生替您多惹是非嗎?」
允題笑道:「我如不是信得過老夫子,能將這話全告訴你嗎?」
程子云又一拍大腿道:「俺之所以報答王爺的,也正在這裡,您既以國士待俺,便由不得俺再顧惜這七尺之軀咧。」
正在說得唾花飛濺,搖頭晃腦之際,忽聽戈什哈福寧來報道:「稟王爺和程師爺,外面現有一男一女兩位從江南來的人求見。」
程子云聞言直跳起來道:「這一定是那魚翠娘父女來了,王爺還該賞他父女一個全臉才是,待俺先出去迎接,等到這花廳角門外,您再降階以迎,只要能將這老兒父女留在府中住上些時,我們好歹也算撈著一個咧。」
一面一望左右,又道:「那小來順兒這奴才也就真荒唐得很,三不知又到哪兒去了,還須快去將那李大嫂找來才好,人家是沖著她來的,卻不能鬧個正經主兒反不見面咧。」
那福寧卻不開口,只在背過頭去笑著,偏那小來順兒就站在他椅子背後,聞言忙道:
「小人不敢荒唐,現在這裡伺候,您要請李大奶奶那是現成,只要您吩咐一聲,這就行咧。」
程子云把手一擺道:「快去,快去,你告訴他,就說是江南那位魚翠娘來咧,著她趕快來迎接。」
允題見他喜極欲狂之狀,不由好笑,忙向小來順兒把手一揮道:「既然程師爺吩咐你還不快去請李大奶奶出來,須知人家來,便是為了要看望她咧。」
小來順兒這才應聲而去,程子云也略整衣冠飛步搶了出去,那福寧轉跟在後面,出了角門,走完火巷,來到前廳一望,卻不見魚家父女,忙又向福寧一跺腳道:「你這奴才也真該死,魚老將軍和魚小姐均是王爺特地從江南邀來的上賓,你就說不得先請他兩位在前廳少坐嗎?為何卻教人家在門房等候回報是何道理?」
福寧忙道:「你老人家說什麼魚老將軍、魚小姐,我卻沒有看見咧。」
程子云不由又猛翻怪眼道:「方才不是你進去稟報王爺和俺說他父女求見嗎?為什麼現在又說沒有看見?你這奴才戲弄俺不要緊,難道連王爺也敢戲弄起來?那俺程師爺便說不得要你這兩條狗腿使喚咧。」
那福寧忙道:「奴才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戲弄您和王爺,是您聽錯了,方才奴才不是說得很明白是一男一女兩個從江南來的人要見王爺和您嗎?誰又曾提到什麼魚老將軍和魚小姐來?您這卻怪不得奴才咧。」
程子云不由一怔,正說:「你這奴才為何報事不清,卻教俺空跑這一趟,如果是一個尋常人物,俺卻犯不著如此倒屐相迎啦。」
忽聽那府門屏風外,轉進一個人來大笑道:「程爺,你就真的當面對小弟這等鄙視嗎?
須知今日我雖時乖運蹇,自比不上那老海盜父女,昔年也曾邀足下謬許過咧。」
程子云向那人一看,卻是那盜而優則仕的李元豹,不由翻起一雙怪眼大詫道:「李兄怎麼也到北京城裡來!這卻又是大出俺意料之外的事咧。」
說著便迎了出來,再看李元豹身後還站著一位艷妝少婦,不由又笑道:「李兄是攜眷同來嗎?聞得嫂夫人乃系秦嶺孟三婆婆義女,已經盡得秦嶺一派真傳,俺真傾慕已久,卻想不到竟然也隨足下到北京來,這就妙得緊,俺正打算求教您二位那獨門暗器咧。」
說罷,兜頭一個大揖,那兩隻眼睛卻不住價,骨碌骨碌,端詳人家上下,林瓊仙雖然也是一個風流放誕的江湖女人,也不禁被他看得有些臉上發燒,正在還著禮,李元豹卻暗想道:「你這怪物無寒喧無妨,怎麼公然當著我說出對我老婆傾慕已久的話來,如果容你妙得緊,那我便不妙咧。」想著又笑道:「程爺端的一天比一天氣概,愚夫婦何足掛齒,小弟這次本沒打算把內子帶來,一則只因奉了程爺之命前往江南聽鼓,又蒙見囑一切均須聽織造曹公之命,卻使小弟因此得罪雍邸。既夫婦一同負重傷於前,又經雍邸切責曹公子以看管聽候發落於後,所以不得不來向程爺求教。二則因為我那恩師竟因小弟夫婦均遭魚翠娘毒手,丟了大人,又尾追魚家父女北上,心恐路上出事,更令小弟對各方難處,所以才攜內子北來,設法化除這場是非,還望程爺始終成全,加以指教才好。」
程子云聞言忙道:「既如此說,賢伉儷且請到廳上落座,再為細說便了。」
說著又哈著腰,擺著手,不迭肅客前進,一同到了大廳之上,分主賓坐下,程子云這才一捋虯髯道:「李兄所受委屈,小弟已經全知道,但尊師也就荒唐得很,怎麼竟打算劫起那貢品來,這幸而沒能得手,否則豈不更是不了之局,別說俺這東魯狂生擔當不了,便王爺也必因此獲譴,那卻教俺如何挽救咧?」
接著又看了林瓊仙一眼道:「賢伉儷既然是尾追尊師北來,那總該見過面了,俺聞得秦嶺諸人在中途截劫,不但未能得手,而且還傷了好幾個能者,便尊師本人也迭吃大虧,她既來京,又打算怎麼樣咧?須知這輦轂之下,卻非荒州小縣可比,可千萬不能再胡來咧。」
李元豹看著他冷笑一聲道:「程爺教訓得極是,小弟從江南動身,便是因為深恐我那恩師只為圖報愚夫婦之仇,做出事來,未免遺誤王爺大事,才向曹公說明趕來。但一路之上,始終未趕上,不但未能謀面,連她老人家是否到京也尚未知道,你卻教我能說什麼咧?」
程子云不由躊躇,一面摸著虯髯一晃腦袋道:「但願她不再在北京城裡出事才好,否則便俺對李兄也愛莫若能助咧。」
接著又搖著頭道:「不僅如此也,便李兄潛行來京,如被雍邸知道也不好,如依俺之見,賢伉儷莫稟明王爺暫時住在這府里,一面由俺再為打聽,尊師如已來京,大家設法勸她仍回秦嶺,否則卻反正皆於李兄不利咧。」
李元豹未及開言,那林瓊仙坐在一旁,早已忍耐不住道:「程爺,論理我與程爺初見,本不便說什麼,不過我夫婦之所以身受重傷又丟了大人,卻全是為了那位曹大人傳王爺之命,著我二人去離間武當少林兩派而起,也可以說是程爺的主謀。
雖然怨我夫婦學藝不精,以致敗在那魚翠娘手中,但這並不是我夫婦和姓魚的自己有什麼過節。便我那義母,要追魚家父女為我二人報仇,也是因此而起,即使有天大的亂子,也須問個究竟。照程爺這麼一說,倒好像處處全是我夫婦的不是了,我也知道,王爺要招致魚家父女,便看得我們一錢不值。對不住,只出了亂子,我們也有兩張嘴,卻不一定須程爺維護咧。」
說著便向李元豹道:「你不做這芝麻綠豆官兒行不行?反正我們已經把來意和程爺說過,也該走咧。」
程子云不由一怔,李元豹忙道:「你胡說什麼?人家程爺完全為了我們好,你這麼一來不嫌太豈有此理嗎?」
正說著,忽見那小來順兒一路走來高聲道:「李大奶奶已經出來,王爺說,請魚大俠父女稍坐,他和李大奶奶便來咧。」
程子云忙喝道:「你嚷什麼?來的不是魚大俠父女,卻是那位李元豹李爺夫婦,你可速去稟明王爺,請他不必出來,李爺這就來跟王爺請安咧。」
那小來順兒似乎一怔,又看了李元豹夫婦一眼向程子云道:「您不是說來的是魚大俠父女嗎?怎麼又變成李爺咧?」
程子云又喝道:「這不用你問,還不趕快進去稟明?」
小來順兒嘰咕著去訖,程子云接著又向林瓊仙笑道:「俺向來口快心直,大嫂女中豪俠,何必因此生氣?賢伉儷且請隨俺去見一見王爺如何?」
林瓊仙尚在彆扭,李元豹卻賠笑道:「愚夫婦既然來此,當得面見王爺磕頭請安,只不知王爺對我這待罪之身,是否可以賞見,還請程爺先容才好。」
接著又打了一躬道:「內子無狀,多多開罪,並請見宥。」
程子云連忙還禮,一面哈哈大笑道:「李兄府中舊人,王爺便不欲見,俺也一定代為求見,你但請放心,且隨俺來便了。」
說著站起身來,直向裡面讓著,一路來到西花廳,只見桂香俏生生的立在帘子下嬌笑道:「我還道真是魚翠娘來了,原來程師爺的八卦又算錯了,卻是李師兄和小師姐,這一來卻全是自己人咧。」
說著,趕前一步,便施禮下去,林瓊仙連忙扶著道:「聞得你也吃了那雍王府護衛的大虧,兩個小叔教人家宰了,怎麼你倒爬上高枝兒,到了這裡來。」
張桂香笑道:「那還不是這裡王爺的恩典,看在我那兩位叔叔份上,讓我夫婦在這裡伺候。」
接著看了李元豹一眼道:「聞得李師兄已經在江南做了官,怎麼有空到這北京城裡來走走?」
李元豹夫婦和張桂香本有認識,一見她不但面貌更加豐腴美好,便那一身衣飾也頗似大家內眷,又聽這等語氣,料必已經深得允題寵愛,忙也笑道:「那不過一個候補知縣,算得什麼官?師妹既在王爺面前當差,還望提攜才好。」
桂香看著程子云又笑道:「你二位找錯門路咧,現在這府里,上上下下,能向王爺說話的,只有程師爺一個人,你二位不去求他,卻和我說這話,豈非大錯特錯。」
那程子云卻不答這個碴兒,轉搶先一步,一掀帘子走進了花廳,向允題耳畔說了幾句,允題把頭一點,便向左右道:「既然那李令夫婦要來見我,可著他進來。」
那值廳戈什哈聞言連忙喝道:「王爺有命,著李爺夫婦進見。」
桂香見狀,連忙向林瓊仙耳畔悄聲道:「小師姐當心,也許你們有事得罪了那位程師爺,他現在已對你夫婦使上壞咧。」
說著,故意閃身簾外,逗留不進廳去,那李元豹夫婦,才一進花廳,見允題高坐著,並未起身,又寒著臉,已知不妙,連忙跪拜如儀,李元豹先伏在地上道:「卑職該死,奉了織造曹大人之命,竟未能替王爺把事辦妥,一再肇事反令王爺操心,還請恕罪。」
只聽允題一聲冷笑道:「那曹寅固然老悖糊塗,但你做事更加荒唐,以致令我處處丟人,又復授人以柄,聞得四阿哥已令曹寅將你看管候命,為什麼又潛行來京,難道你還怕在鎮江鬧得不夠,又打算到京城之中,累我生氣嗎?」
李元豹叩頭如搗蒜道:「卑職焉敢累王爺生氣,就連在鎮江鑄成的大錯,也是奉了曹大人之命。據曹大人說,那是出於程師爺的計算,王爺也曾依計指示,所以卑職才敢放手那樣做,卻不料那雍王爺卻先了一著派出人去,倒反聯絡那些武當派的朱明遺孽,才致所謀未遂轉鬧出事來。那雍王爺卻全著落在卑職身上,這已是不了之局。偏偏卑職師父,因為卑職夫妻均被那魚翠娘打成重傷,從秦嶺南下尋仇。卑職因為未能阻攔,深恐再行生事,這才稟明曹大人,沿途攢趕來京,用意原在設法勸阻她老人家別再生枝節。並將前後經過,稟明王爺,面請維持成全,還望王爺開恩明察才好。」
允題又鼻孔里哼了一聲道:「你打算勸阻那孟三婆婆不要再生枝節嗎?可惜已經遲了咧,如今她已在中途一再下手劫奪貢品,雖未得手,但那四阿哥卻已知情,說不定會奏明皇上,請旨嚴緝爾等歸案法辦,你又待如何咧?」
李元豹又連碰響頭道:「這是卑職該死,竟未能在南邊趕上,以致出事,還求王爺始終成全。」
允題仍舊沉著臉道:「那你一路趕來,難道就未遇上你那師父嗎?」
李元豹伏在地上忙又叩頭道:「卑職確實並未遇見她老人家,否則決無欺瞞王爺之理。」
說猶未完,允題倏然拍案大怒道:「你這奴才就看得本藩這點耳目全沒有嗎?分明你那孽師孟三婆婆人已到京,投向別處,卻著你夫婦前來弄鬼,還敢這等說法,豈非欺我太甚?
既如此說,那就不能怪我咧。」
李元豹不由打了一個寒噤,便林瓊仙跪在旁邊也花容失色,那程子云坐在一邊,卻把左腿蹺在右腿上,捋著鬍子始終不發一言,見狀方點頭笑道:「王爺且先息怒,此事如依俺揣測,李兄尚不至便如此喪盡天良,也許那孟三婆婆雖已來京,他卻實不知情亦未可知,不然便是惟恐乃師切責,不得不對王爺稍有隱諱,這總不無尚有可以原宥之處,且容俺再來問一問李兄如柯?」
允題冷笑道:「老夫子要問只管問,不過這奴才如果實不知情,便是糊塗,倘如再因惟恐他那孽師責罰便連我也賣了,那便更不可恕,二者必居其一,我卻無法再行寬恕咧。」
程子云忙又看看李元豹夫婦,捋弄著那部虯髯笑道:「李兄,事情已經到這般地步,你還須實話實說才好,須知王爺決非可欺之人,即使那孟三婆婆是你恩師,大嫂又是她的乾女兒,權衡利害,你卻不可欺瞞王爺,如有為難之處,也不妨說出,難道我們還有什麼不能商量的?大家想個主意不也就對付過去,你是個官身,卻犯不著先把自己弄得焦頭爛額咧。」
李元豹側眼一看旁跪的林瓊仙又亢聲道:「程爺的話雖然全都是金石之言,但小弟實在並未看見恩師,你這卻教我從何說起咧?你如能知道她老人家現在何處,打算怎樣,還請見告,容我夫婦遵示設法不好嗎?」
林瓊仙在旁,也一抬頭亢聲道:「王爺,程爺,你兩位這等說法,不冤屈死人嗎?我雖是孟三婆婆的乾女兒,丈夫也是他老人家的徒弟,不能說不受恩深重。但是我丈夫既蒙王爺抬舉及程爺的栽培,已經脫去一層賊皮,做了官,不用說為別的,便是為了丈夫的前程,我們也決不敢把王爺給賣了,轉去聽她老人家的話。再說我們要不是為了怕她老人家按著江湖規矩一意孤行,還不會幾千里路一直趕到北京城裡來咧,焉有見面之後,反瞞著王爺和程爺之理。程爺如果不信,我夫婦此來系向那曹大人先行呈明才動身的,便他也該有信前來,你只查上一查不就明白了嗎?」
說罷,那雙眼睛不住的看著程子云,淚光瑩然似欲雪涕,大有乞憐之色,程子云不由又捋髯一笑,晃著腦袋道:「大嫂,您這兩句話倒還有理,俺也可以信得,不過方才在前廳俺已說過,賢伉儷最好還是在府中稍住,容俺再為打聽如何?」
林瓊仙不等李元豹答話,忙先叩了一個頭道:「我夫婦來京之後,本就沒地方去,如能在本府暫住那是再好沒有,不過那魚翠娘是我夫妻仇人,嘴頭上又刻薄異常,還請稍留體面別讓我們見面才好。」
程子云不由顛頭簸腦,搖著一雙腿,咧嘴大笑道:「大嫂原來是為了這個,那俺便放了心咧。」
接著又道:「你如不想和她見面倒也無妨,只王爺和俺不提,她怎麼會知道你們也來了。」
說罷又一掉頭向允題道:「王爺不必生氣,自古道,眼前之事猶恐未真,何況傳言失實,且請依俺之言,先著他夫婦暫住府中,再為打聽便了。」
允題又把頭連搖道:「即使傳聞失實,他夫婦也未免有可疑與糊塗之處,此事決難輕恕,老夫子能保他二人無他嗎?」
正說著,桂香倏從廳外嬌笑著走了進來道:「王爺放心,程師爺既能代他兩位求情,焉有不能保之理。」
接著又一路俏步走向允題身側,扶著坐椅道:「本來這些王八蛋,混帳行子就專會造謠生事,坑人邀功,王爺怎能全信,倒累自己生氣,如今程師爺既然主張把他兩位暫留府中,就有什麼不實不盡之處,還能瞞得過他嗎?」
接著又看著林瓊仙笑道:「你兩位還不趕快謝謝這位程師爺,人家已經替你兩位向王爺求情咧。」
林瓊仙一見桂香以目示意,忙又一扯李元豹,向著程子云叩謝下去,一面又道:「程爺,我夫婦現在是非成敗全在你身上,如能再向王爺一言,終身絕不敢忘,還望始終成全才好。」
程子云一見桂香又暗含著罵人,不由眼珠一轉,又大笑道:「你兩個沒聽見俺已向王爺求情嗎?不過俺雖然可求王爺開恩,對你兩位暫時免究,等查明再說,這保人俺卻不能做,這位李大嫂,和你二位誼屬同門,由她來保不更好嗎?你怎麼反求起俺來?」
桂香笑了一笑道:「程師爺你不必推我!現在我們是打開窗子說亮話,他兩位雖然和我是同門,這保人我卻不便做,須知有一位也許要來咧,人家可是我邀來的,萬一知道此事,您不教我左右做人難嗎?」
說著,又一扭頭向允題媚笑道:「王爺,您說是嗎?」
允題忙道:「程老夫子,她這話也極有理,你既以為這李元豹夫婦不至是受了那孟三婆婆蠱惑,便決無差舛,又何必使她為難咧?」
程子云不由又沉吟不語,卻當不住李元豹夫婦一味苦求著,這才一看著林瓊仙嘆了一口氣道:「俺這人向來就壞在一個人情難卻,如今雖然明知擔著風險,也說不得替二位多擔上點不是了。只是您二位卻不能讓俺對王爺交代不了咧。」
二人忙又連聲稱謝,程子云這才向允題道:「俺既已向王爺進言,那只有由俺來保他夫婦便了。」
允題這才命二人起來,又詳問鎮江情形,李元豹忙將所經過說了,允題聽到雙方交手情形,不由又道:「這魚翠娘真有這等好身手嗎?依你之見,他父女比那周潯白泰官等人又如何咧?」
李元豹連忙躬身道:「他父女自然也是能手,如以白泰官而論,還看不出高下來,但較之周潯等人,那就難以相提並論了。只是他父女水性極好,卻又獨步一時,尤其是魚殼那老兒,水面功夫著實驚人,不過他父女全是本朝的死對頭,那魚翠娘說話還婉轉些,魚殼那老海盜卻連話全不易說咧。」
允題不由微怔,程子云卻大笑道:「這倒不盡然,老實說,只要他能容俺聚上幾天,憑俺這三寸不爛之舌,包管說得他心悅誠服自願投向王爺門下。」
接著又道:「惟有這等人才能靠得住,只一說服便決不會再變,俺卻只怕那唯唯否否朝秦暮楚的朋友,說話便難算數咧。」
說著又因李飛龍自任包衣之後,已經另有住所,便將李元豹夫婦暫時安頓在那屋子裡面,等二人去訖,晚間允題和程子云桂香三人同飲,又向程子云道:「這李元豹夫婦當真有可疑之點嗎?老夫子怎麼出爾反爾既著我威嚇他,反又自己收兵咧?」
程子云大笑道:「這個,俺自有道理,到時王爺便知道,此刻卻無庸多言咧。」
桂香覷了他一眼道:「要依我說,這兩人卻全不是什麼好相識,您這保人卻未免可慮咧。」
程子云忙道:「這就奇咧,日間你不也勸王爺放心嗎?現在怎麼又可慮起來?」
桂香連聲嬌笑道:「那是因為您程師爺那麼說,我不得不隨聲附和,要不然,我敢那麼孟浪從事嗎?」
程子云忙將臉色微沉道:「這可是正經大事,您卻不可以玩笑出之,否則便恐誤事咧。」
桂香卻又笑道:「你別用正經人事來嚇唬我,誰又說不是正經大事,我委實覺得他兩個可疑咧。」
允題見他兩個又在抬杠,忙又亂以他語,談到魚家父女身上,不知不覺已交二鼓,三人仍在飲著酒,驀聽房上有人笑道:「我是特從數千里之外前來踐約,主人為何還不出迎是何道理?難道嫌我來遲了嗎?」
這一來不由驚得三人全站了起來,再看時,那席前早多了一個一身紺碧夜行衣靠,腰佩劍囊,臂上套著一把彈弓的少女來。
桂香一見連忙拜倒在地道:「我自蒙恩姐示復之後,便晝夜盼望,卻想不到您到今天才來,真想煞我了。」
原來那來的正是翠娘,一見桂香滿面誠摯之色,兩隻妙目竟喜極泛出淚水來,不由大為感動,連忙扶起道:「我聞得你已改邪歸正,也深自喜悅,所以才從鎮江趕來見上一面,還望善自珍重才好。」
說著向席次略一顧盼道:「這兩位有此間主人十四王爺嗎?便相煩代為介見如何?」
桂香忙又指著允題道:「這位便是十四王爺,只因久慕恩姐俠聲遠播,所以一再著我寫信相邀,便適才還曾道及,恩姐既來,還望小住些時才好。」
翠娘聞言,笑著向允題福了一福道:「我這野丫頭,一向奔走江湖已慣,卻不知晉謁貴人之禮,還望恕過。」
允題連忙還禮不迭,一面道:「女俠當世奇人,焉用世俗禮數,但蒙蒞止,便足增光不少。」
一面偷眼一看,只見翠娘窄窄身裁,臉型長中帶圓脂粉不施,膚色黑裡帶紅,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卻生得長眉入鬢,鳳目含威,舉止更非常大方脫俗,那神態之間,雖然也甚謙和,卻好似全沒有把自己放在眼中一般,不由暗暗稱奇,猛又見翠娘向程子云略一頷首道:
「這位想必就是名噪一時的東魯狂生程師爺了,我一向聞名已久,也望恕過脫略才好。」
這才知道,人家方才對自己那一個萬福,已是殊禮,接著又聽翠娘笑道:「聞得程師爺所習內家功夫,也出我武當一派,如果屬實,還望對我說明才好,要不然彼此卻不好稱呼咧。」
程子云不由心中一動,暗想昨日為了這個方在年宅丟了大人,幸而那周潯年事已長,便屈膝叩頭還有一說。
如果再在這丫頭面前也矮上半截那可不是意思,方在打算詭其詞把這一場揭過去,倏聽桂香在旁嬌笑道:「恩姐您別問這個,人家程爺早說過咧,他在武當門中,算是您的師侄,還有好多秘訣要向您這師叔請教咧。」
程子云登時面紅耳赤,但又不好分辯什麼,欲待拜見,卻委實那兩條腿有點跪不下去,猛又聽翠娘笑道:「不可能吧,我聞得他乃是王征南嫡系弟子,如依班輩,卻不能算是師侄咧。」
程子云方覺翠娘意在謙遜,心下稍寬,卻不料翠娘又道:「那他也許還要低上一輩才是……」
這一來直擠得他更非下跪不可,幸而翠娘又道:「不過我問這話並非打算挾長,只恐傳聞失實,程師爺行輩在前,那我便應以前輩之禮相見才是,既如此說,那便無妨咧,程師爺現在是王府上賓,自與行道江湖不同,年事又長我多多,還請只以賓主之禮相見足矣。」
程子云這才老臉搭訕著作了一個揖笑道:「女俠請恕俺離開江湖已久,竟不知您是俺的老前輩,如依本門規矩,還請容俺拜見才是,不過既然您已說過准以賓主之禮相見,如果違抗,那反而不好,俺這是恭敬不如從命咧。」
翠娘只雙手略提便算答禮,一面道:「本來應該如此,否則反而彼此皆有不便了。」
程子云一面唯唯稱是,一面躬身道:「女俠雖然如此說,俺怎敢忘本?」
接著又道:「王爺之意,那江南織造曹寅想已代達,聞得女俠此番北上乃系舉家同船,怎不見老將軍光臨咧?」
翠娘忙道:「王爺盛意,曹大人在京口雖曾代達,但家父乃前明遺臣,倔強海上又歷有年所,實不便與王爺相見,所以才命我前來向王爺謝過,並踐女友之約。」
接著又道:「便那雍王爺也曾一再命人相邀,他老人家也已向去人謝絕,卻非獨負王爺盛意咧。」
允題不由一怔道:「老將軍現在當真在京中嗎?他既來了又何吝一見?其實我只傾慕而已,並無以官祿相加之意,還請女俠代為進言,請來一敘才好。」
翠娘笑道:「他老人家雖然同來,卻只在恭謁先朝各帝陵寢,以表愚忠,如今事畢業已南旋,此刻水程恐怕已到德州,王爺盛情雖極可感,我卻實在無法進言,只有還請見諒了。」
允題不禁憮然道:「我真想不到老將軍如此高潔,竟令我緣慳一面,既如此說,那只有請女俠代達愚忱,容諸異日再圖良晤了。不過,女俠還請在此稍住些時,容我命內子和這位貴友備酒少款征塵,略表敬意才好。」
桂香在旁連忙笑道:「王爺放心,我這恩姐既已來了,我必竭力留她在此,至少也要住上一年半截才讓她走咧。」
翠娘也笑道:「雖然王爺盛意難卻,我也只須住上十朝半月已足,怎麼能夠那麼久?果真讓我待上那麼多日子,也不成其為野丫頭咧。」
說罷又向允題道:「王爺留我在潭府小住無妨,但此舉卻於王爺有損無益,能不後悔嗎?」
允題忙道:「女俠放心,我既能邀女俠來此,便有擔當,即使老將軍昔年曾經抗拒本朝,目前海疆已靖,只不再有謀逆不軌之處,那些有司衙門尚不至因有舊案,便向我這裡查詢咧。」
翠娘笑道:「我也知道託庇在王爺潭府,有司衙門決無前來查詢之理,不過王爺只阻擋得宮中番役滋擾,卻攔不住江湖人物的橫行,我雖對此輩自信尚可料理得,只恐有驚王爺那便不妥,所以在事前非加以說明不可,此點還望明察,然後我才好決定去留,否則卻恐有未妥咧。」
程子云在旁連忙把頭一掉道:「難道女俠最近又與江湖朋友結下樑子不成?但不知是哪路朋友,還請說明才好,果真有棘手之處,俺決當儘力,諒這輦轂之下,還不至無法無天咧。」
翠娘又笑了一笑道:「程師爺但能如此說法便好,不過也許未免令你為難了。」
接著又道:「我這人做事向來光明磊落,決無隱諱,那要找我的,便是秦嶺諸人,便連你那貴友李元豹夫婦也在其內,老實說孟三婆婆已被八王爺邀入府中,特差他夫婦前來這裡卧底,專一探聽我的行蹤,如知我來,至遲一二日內,必以性命相搏。這些人,雖然大半全是從我手下逃出去的笨賊,真的動手,一個也別想討了好去,但我卻犯不著將賊人引來累王爺受驚和使你為難。所以不得不把話說明,如依我意,王爺還宜容我他去,等將此事料理清楚,再行來謁不好嗎?」
程子云不由一怔,正在沉吟,允題已先開口道:「女俠此話當真嗎?那李元豹夫婦,倒是確實在此,但他卻指天自誓,並未與孟三婆婆相見咧。」
程子云猛一跺腳道:「不好,俺又上這廝當咧。」
說著,忙向左右道:「你們趕快著人看一看,那李元豹夫婦是否尚在那屋子裡,如果人還在那裡,即傳王爺之命著他夫婦來見,否則人如已走,也火速來報。」
張桂香卻看著他道:「我早說過這兩位居心叵測咧,如今您總該相信了。」
接著又向翠娘道:「恩姐怎麼得知秦嶺諸人業已來京,著他夫婦前來卧底咧?」
翠娘微笑道:「我既和這些人結下樑子,焉有不加留意之理,你先別問這個,只要他二人在此便不難明白咧。」
說著,那左右已有人去看望,不消片刻便來報道:「稟王爺和程師爺,方才來的那位李爺和奶奶已經不知去向,想是已經走咧。」
允題不由大怒道:「這廝竟敢這等賺我,真是罪不容誅。」
接著又向程子云道:「老夫子看此事如何處理才好咧?果真這些人全在八阿哥府中卻不可不防,不過魚女俠既已光臨,決無再走之理,此事如屬實在,那我只有奏明皇上再為之計了。」
程子云連連搖頭道:「這卻未免不妥,女俠既來,當然無再走之理,不過八阿哥容留匪類,在未獲得證據之前,俺還請王爺從緩入奏。」
桂香看了他一眼忙道:「那麼,萬一孟三婆婆真的來了,我夫妻是說什麼也不便動手,我這恩姐雖怕不了她,他們用的那些火彈卻無法防禦,又該怎麼辦咧?」
允題也道:「他們那火彈我雖未見過,卻曾聽說,讓他們將房燒了卻不妥咧。」
程子云忽又捋著虯髯看著翠娘一笑道:「俺的意思是冤家宜解不宜結,不但女俠和秦嶺諸人仇結得太深不好,便王爺也不宜與八王爺鬧得太決裂,所以能先把這事給和解了,那便各事全好,但不知女俠是否可以聽俺一言?」
翠娘臉色微沉道:「和解我是沒有什麼不可以,不過那秦嶺諸人,幾次吃我大虧,卻如何和解法咧?你難道打算著我向那些賊崽子低頭嗎?」
程子云聞言,慌忙搖頭道:「非也,俺雖狂悖怎敢讓您去向秦嶺諸人低頭,那簡直不成話咧。慢說您決辦不到,便俺焉敢作如此說,俺的意思是打算再勞一勞李大嫂的駕,她既是孟門弟子,又是您的朋友,正該出來做個調人才是。」
桂香忙也把頭一搖道:「您可少扯上我,我要能夠當這調人還輪不到您出這主意咧。您請想,我在孟氏門下,本來就不算是正式弟子,這等深仇夙怨您卻教我如何進言?萬一人家連我也留下去,那又該怎麼辦?再說我這位恩姐的主我也做不了,老實說,您便當著王爺把我宰了,我在這兩邊也決不敢妄贊一詞,還是免了吧。」
程子云正在躊躇,猛聽檐際有人冷笑一聲道:「你這小狐精不敢與掌門人見面倒有見地,不過今晚你也只怕難逃公道。」
接著又聞嬌叱一聲道:「魚翠娘,你這小賤蹄子,打算借這王府做護符,那是妄想,老實說,現在已經到了算總帳的時候咧。」
廳上諸人聞聲,不禁全大吃一驚,再看時,只見微風颯然,燈光之下,忽然飛進一紅一白兩個人影來,翠娘連忙掣劍在手嬌喝道:「來者何人?我魚翠娘做事絕不含糊,更說不上怕誰,你便打算一拼,我也決無畏避之理,只要敢再出言不適,那便莫怪我要替你留下記號了。」
一言甫畢,那兩團人影已經站定,穿紅的是一個螓首蛾眉的少女,穿白的卻是三十來歲的中年道人,那紅衣少女,左手執著一柄鳳凰輪,右手執著一柄缺尖短刀,冷笑一聲道:
「姓魚的丫頭,你少賣狂,我余媚珠今天找的便是你,你我見面,比的是真功夫,空說大話有什麼用?」
那中年道人也喝道:「你這丫頭只仗詭計取勝,算得什麼?
我聞天聲並非秦嶺一派,今天來找你便是為了索還我叔父那條胳膊你知道嗎?」
魚翠娘一聽兩人報名,那紅衣少女不過是秦嶺賽飛燕余媚珠,還不十分放在心上,但卻想不到天山派的高弟銀拂子聞天聲竟是聞人傑的侄兒,微怔之下立即笑道:「二位既來找我,決無規避之理,只是你們打算如何見教咧?」
余媚珠又冷笑一聲道:「你問這個嗎?我們是久仰你的毒藥暗器和越女劍法來了,你待怎樣?」
翠娘又道:「那你兩位是打算單打獨鬥,還是兩人拼一咧?只要說明在前,我是無不奉陪。」
余媚珠未及開言,那聞天聲已經沉下臉來一抖手中拂塵大喝道:「魚翠娘,你休得賣狂,我銀拂子聞天聲找你是為了報你暗施詭計用毒藥暗器打傷我那叔父之仇,雖與這位女施主同來,卻是截然兩事,焉有兩拼一之理?」
那余媚珠也道:「宰你這丫頭只一人已足,哪消兩位?」
說著刀輪一觸,嗆啷有聲,又向聞天聲道:「聞道爺,這丫頭既這麼說,我們別落小家氣,恕我先上,等我不行,你再動手不遲。」
說罷,便待動手,允題忍耐不住,連忙大喝道:「你兩個大概是從八阿哥那裡來的,難道他竟敢命爾等到我這府里來任意尋仇嗎?」
聞天聲冷笑一聲道:「什麼八阿哥九阿哥,你道爺是出家人哪管這些閑帳,我只知這丫頭現在這裡便須尋來,你如打算仗勢包庇,那便不怪我連你這主人也須留下點記號咧。」
允題聞言不由大怒,正待發作下去,程子云一使眼色,一面笑著把手一拱道:「俺東魯狂生程子云,久聞得天山丁真人乃當世大俠,道爺又是丁真人大弟子,令叔既與魚女俠結下樑子,報仇問罪理之當然。不過便依江湖慣例,也須先向地主招呼,何況此地乃系王府,道爺功夫再好,難道在這輦轂之下便這等目無餘子嗎?」
那聞天聲看了他一眼倏然大怒道:「呸,憑你也配出場講話,你算是什麼東西?如果不服,我們先走上個三招兩式,我如讓你在三招以後再躺下去,也不算天山門下首徒。」
這一來逼得程子云無法再忍,轉大笑道:「俺雖不濟卻義不受辱,您道爺便功夫再好也不能如此目中無人,既如此說,且請稍待,容俺取來兵刃在您手下領教便了。」
聞天聲又一抖手中拂塵冷笑道:「好,等著你的。」
這裡說著,那余媚珠一擺鳳凰輪也便待動手,允題已經氣得臉全黃了,猛聽翠娘嬌喝道:「余媚珠你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那余媚珠刀輪並舉也大喝道:「有話快說,如果打算藉此弄鬼,你姑娘卻不會上當咧。」
翠娘冷笑道:「你也當我和你們這些無恥賤人一樣,說了不算嗎!老實告訴你,我著你且慢,那是因為今晚你兩個全是沖著我來的,犯不著把這裡王爺和程師爺捲入這場是非。既打算動手,你不妨稍待,容我和這聞道爺先走上兩招,不比有累人家程師爺強嗎?你如不願落後,便兩人一齊上如何?」
說著一順手中寶劍又向聞天聲道:「聞道爺,你替令叔報那一梭之仇我是決無話說,當得先向你領教,只是你二人分明系從八王府來,為何卻不敢說咧?」
說著抱劍把手一拱道:「聞道爺你先請,我來領教你天山一派的真實功夫。」
聞天聲哈哈大笑道:「我如真從八王府來,焉有不敢說之理,可是我已說明在前,我和這位女施主雖然一同前來找你,卻是截然兩事。她雖奉了孟三婆婆之命,也確實是從八王府而來,我卻並非一路,難道你一定要我非認不可嗎?」
說著也向那余媚珠道:「女施主你且請稍待,恕我佔先了。」
說罷,手中拂塵一揚,略一拱手只道了一個請字,一個月下掃花,便向翠娘迎面掃來,翠娘也舉劍相迎,一來一往便在那花廳上鬥了起來,那余媚珠眼看桂香又冷笑道:「你這賤婦為什麼老不開口?既然有種背師叛道,勾結外人還不趕快上來領死?」
桂香這時也掣刀在手,傍著允題而立,聞言忙道:「余師姐,您可別這麼說,我丈夫雖在孟氏門下,我可沒得罪過孟門老少三輩,這背師叛道卻說不上,至於這位魚女俠本來確實於我有恩,也說不上勾結外人,您瞧這半天我幫著誰說過半句話嗎?我也知道您那短刀飛輪絕技厲害,可是真逼急了,也只好冒犯咧。」
余媚珠又冷笑道:「好,那就算是我把你逼反了,你來吧。」
說著,左手揚著鳳凰輪,右手一挺那口缺尖短刀,便待動手,桂香忙將手中那口短刀一順,先向允題道:「王爺先請回到後面,今日之事,卻非口舌可爭咧。」
說罷,挺刀向前道:「師姐,您賞招吧。」
余媚珠聞言,右手短刀一撤,左手的鳳凰輪猛然分心刺去,桂香連忙舉刀相迎,那鳳凰輪原是一件古怪兵器,看去只有三尺不到,是一個飯盆口大的鋼圈,上面插著十二枝小劍,下面帶著鐵柄,使起來卻刺打鎖砸曲盡其妙,更專能咬人兵器。余媚珠素精此道,每一枝小劍之中,各藏暗器,那輪柄也有一條二尺來長的絨繩暗套在腕上,冷不防並可飛出取人性命於五步以外,張桂香一向知之甚詳,雖然動上手,卻只守不攻,處處留神。那允題一見四人捉成兩對廝殺,心恐來人尚有羽黨,桂香又連使眼色,便乘機轉入屏后不提。這廳上,翠娘一和聞天聲動上手之後,因知天山一派內家功夫也自不凡,素能以柔克剛,那柄拂塵又和尋常塵尾有異,也不敢大意。一上來便將那套越女劍法使出,連拆十餘招之後,更覺對方潛力甚大,那柄拂塵看去雖極柔軟,卻出手帶風,有時直刺而來,便如劍槊一般,也打個以守為攻的主意,一面護住門戶,一面覷看來人破綻,時候一長,漸漸看出聞天聲功夫雖好,卻不免浮躁,又貪功之心甚切,恨不能一下便將自己置於死地,不禁心中略有把握。忙將劍法一變改守為攻,反逼過去。聞天聲起初見翠娘劍法雖然精奇,卻一味只守不攻,心中方疑翠娘到底是個女人,只能以巧取勝,真力也許稍差,所以全力相逼。卻不料這時候倏然反逼過來,那內蘊潛力竟在自己之上,不由吃了一大驚。暗想這丫頭詭計多端,叔父便失手在這個上面,如何能再蹈覆轍,這才留上了神。這一來雙方打了個勢均力敵,只聽得劍拂所至呼呼風響,兩個人便如走馬燈一般,各以全力相搏,乍看便似一綠一白兩個球兒在馳逐著。猛見翠娘手中寶劍略微一慢,便被聞天聲拂塵在劍上繞了一個定,各自喝了一聲撤手,兩下一奪,登時灑了一片銀絲。再看時,那柄拂子已經斷去一大半,聞天聲用力過猛不由向後一挫,翠娘卻乘勢嬌叱一聲,飛起一腿,踢向他的右膝蓋,聞天聲閃避不及,竟被踢個正著。
那一腿雖然只用了六七成力,但是一個順水推舟之勢,鞋尖更蘸有鐵尖,立刻將膝蓋踢中倒了下去。翠娘一手提劍卻微笑道:「道爺請恕我收招不住,未免得罪咧。」
聞天聲不由愧憤交集,就地一滾,正打算一躍而起,無如膝蓋骨已被踢碎,受傷極重,才一起身又倒了下去,正在著急,猛聽屏后程子云大聲道:「世間萬事荒疏不得,俺是久不拿刀動杖咧,你們這些奴才們怎麼連俺這口刀也扔到床底下,讓俺找了半會才找出來,這不讓人家聞爺久等嗎?」
說著,只見他一身短衣束扎,連頭上也包了一塊黑綢子,倒顯的十分利落,果然手中提了一口短刀,卻一路大嚷道:「聞道爺,您是天山派有數人物,可得真的讓俺一兩招,別讓俺在這北京城裡出醜丟人才好。」
聞天聲聽見更不是意思,不由高聲喝罵:「你這不要臉的奴才,少消遣我,你道爺雖然敗在這丫頭手中,自怨學藝不精,卻有一身硬骨頭,你待怎樣?」
程子云又佯作不知道:「道爺,您手下並無三合之將,怎麼竟輸給魚女俠咧?別開玩笑,俺卻不信咧。」
卻不料才出屏風,走到抱柱附近,那張桂香一口短劍不敵余媚珠的刀輪並用已經退了下來,那余媚珠恨他投機取巧,得了便宜賣乖,盡在說便宜話,竟放過桂香,劈面一輪打去,一面嬌喝道:「你這蠢牛,少說廢話,還不接招?」
程子云猝不及防,幾被輪上小劍掃著,連忙舉刀相迎,那魚翠娘卻向聞天聲正色道:
「聞道爺你替令叔報仇我決不惱,不過天山一派與我武當少林,平日並無嫌隙,尊師丁真人和兩家掌門人更各有交誼,便微山湖那場過節也是非自有公論。
你如暫時罷手,我不妨商請此間主人派人送你回去,否則也悉聽尊命,你意如何?」
聞天聲躺在地上不由半晌不語,那程子云卻居然和余媚珠打了個難解難分,倏聽桂香倚柱嬌喝道:「恩姐快當心那鳳凰輪中的暗器來了。」
說猶未完,只見那余媚珠正和程子云廝拼著,倏將短刀一舉,刺向程子云,左手的鳳凰輪一指翠娘,小劍上忽然飛出三點寒星,直向翠娘打去。本來那一下完全出於意外,非被打中不可,卻因桂香素知她慣於聲東擊西攻人不備,一下喝破,那三根天狼透骨釘全被打落,不但未能成功,反幾被程子云一刀砍著,余媚珠激怒之下,不由將桂香恨得咬牙,忽然秀眉直豎厲聲道:「你這賤人竟敢吃裡扒外,給你姑娘泄底,我如拿住你,教你好受。」
桂香聞言也把心一橫道:「余媚珠,我是始終顧念師門之誼,對你並未下絕手,既如此說那便不能怪我咧。」
說著粉臉一紅暗做準備,一面又冷笑道:「我泄你的底,你如仗真功夫取勝怕人泄底嗎?老實告訴你,我雖然和你一樣,是一個江湖下流女人,可是我卻恩怨分明,是非看得很清,不怕你把我生吃了也是這兩句話,魚女俠是我救命恩人,你待怎樣?」
余媚珠盛怒之下,登時秀眉直豎,妙目圓睜,臉色鐵青,露出一副羅剎面目,一面和程子云對敵,一面對著桂香用鳳凰輪一指,發出三支天狼釘,桂香猛一閃身,繞向柱后,那三釘全打在柱子上,各自深入寸許,這一來卻將翠娘激怒,一挺手中盤龍劍叱一聲道:「程師爺且請閃開,待我來取這賤婦性命。」
說著,便似一朵綠雲連人帶劍,縱向余媚珠身邊,一個白虹貫日,直向咽喉刺去,程子云雖然勉強撐持著,已是渾身大汗,一見翠娘前來接手,連忙退了下來一抹額汗道:「你這賤婆娘,休得自己以為了不起,須知俺本待拿你,人家魚女俠既要宰你,俺便不得先讓一步咧。」
那余媚珠見他得了便宜賣乖,不由怒極,欲待再發天狼釘取他性命,無如翠娘手法太快,那一劍,白光一閃已近咽喉,急切之間無法再行暗算,只有將那鳳凰輪先向上一鎖,護住要害,誰知輪上小劍才和寶劍一觸,使聽錚錚連響,中間兩劍立刻折斷,鋼輪向下一沉,竟然架不住,不由嚇得她亡魂皆冒,忙將右手短刀向翠娘臂上砍去,翠娘猛將寶劍一撤,這才算將一招擋了過去,喘過氣來,她那鳳凰輪所藏十二枝天狼透骨釘,本不輕發,專為遇上能手,敗中取勝救命解危之用,因為要救聞天聲又恨極桂香,這才一連發出六支。本不舍再用,但才和翠娘交上手便覺難支,自知時間一長更不易脫身,忙將鳳凰輪一沉,六釘齊發,滿以為兩下欺得太近,定必得手無疑。誰知翠娘久經大敵,心知輪藏暗器,一劍掣回,跟著一個仙人奪影,已經到了她的身後。六釘雖然全發,一支也沒有打中,全落在地上。正在一怔,猛覺脅下被人點中,身子一麻,便動彈不得。
卻聽翠娘嬌叱道:「此刻我如取你首級易如反掌,但你受何人主使,此間主人一定非問不可,所以暫留一命,你不說實話,那就非吃大苦不可了。」
說罷捏劍緩步走向廳中又向程子云笑道:「我真想不到,才來晉謁王爺,便將這兩位惡客帶來,幸喜兩人俱已就擒,該如何發落,那只有由你去請王爺處置咧。」
那程子云提著刀,正在喘息,聞言大笑道:「俺正想稍窺女俠絕藝,只因初來不好請教,卻想不到竟有送上門來的活東西讓您試手,這一來算是令我大開眼界咧。」
說著,拉長了嗓子向外面嚷道:「外面各處的人不許撤,只著兩個來捆人。」
一聲嚷罷,外面立刻進來兩人,將余媚珠和聞天聲捆好。
桂香忙從柱后閃出笑道:「程師爺,您怎麼一去不來,今天來的這兩位委實全是一等一的能手,如果不是我恩姐在此,那便不堪設想咧。」
程子云大笑道:「這個卻是您想不到的,實不相欺,俺早已料定這賊道和賤婆娘決非女俠對手,但恐來人不止兩個,防他聲東擊西,所以託言去取兵刃,出去把人調齊在外面全布置好了才進來。」
接著又捋著虯髯哈哈大笑道:「如今果如俺料咧,這一公一母不全教魚女俠拿下了嗎?」
說罷,又向翠娘一拱手道:「女俠還請稍待,俺這便去請王爺來咧。」
便咧嘴大笑,又向屏後轉了過去。翠娘見他一臉得意之狀,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忙向桂香道:「方才這賤婦那一陣毒釘還真險極,如非你及時喝破,也許便遭毒手亦未可知,此婦如此狠毒決容不得,相煩你先去搜一搜她身上還有什麼沒有。」
桂香忙道:「我承恩姐救命,永記心頭,怎敢藏奸不說,不過此婦陰狠毒辣一言難盡,以後如再遇上,還望力加註意才好。」
說著連忙走向余媚珠身邊,渾身上下,詳細搜了一遍,又發現兩筒袖箭,一匣緊背低頭花裝弩,一口袋五毒烈火彈,另外一個百寶囊,藏著薰香千里火筒等物,正在暗笑:「這婆娘把全付家當全帶出來咧。」忽又在腰間貼肉查著兩個寸許長的銀匣,打開一看,卻是一紅一白兩匣粟米大的丸藥,不禁臉上一紅,連忙背著翠娘揣了起來,其餘暗器等物全把來堆在一邊,翠娘一看也不由咋舌不已。又命人將聞天聲身上也詳細搜過,卻除那柄斷拂之外並無他物,方才搜完,允題也帶了四名護院把式出來,一見翠娘便拱手笑道:「想不到女俠初來,便為我保全不少,除心感已極而外,只有容待申謝了。」
翠娘忙也答禮,一面道:「這兩個惡客,本為尋我而來,王爺能不見罪,已是萬幸,如果這等說法,那便更令我於心難安了。」
說著一伸手將余媚珠點開穴道:「這兩人雖然是為了找我而來,但在王爺面前竟敢出言不遜,必有主使和羽黨,還望詳細訊明才好。」
允題把頭一點,忙命人擺上公案,設了三個座位,相邀翠娘程子云一同入座,並命桂香侍立身後,這才將兩人推上來,先向聞天聲道:「你既系出家人就該安分守己,誦經打坐才是,為何夜入本府行刺貴賓是何道理,究竟姓什名誰,在哪座寺觀出家,還不從實招來。」
聞天聲冷笑一聲道:「我姓聞,道號天聲,乃北天山玉頂觀丁真人首徒,本與你這韃虜水米無交,因這姓魚的丫頭,暗施詭計用毒藥暗器將我叔父打傷,以致斷去一臂,所以才來找她算帳,如今既被拿住,殺剮聽便,你待怎樣?」
允題方才余怒未息,聞言連忙一拍公案道:「賊道死在臨頭還敢無禮,你們還不與我掌嘴?」旁立兩名護院便待動手,翠娘忙道:「此人倒是一條硬漢,所說也系實情,王爺還請息怒。」
程子云也道:「北天山丁真人一向與世無爭,為人更極正直,便聞道爺也是秦隴一帶知名之士,既稱此次專為找魚女俠而來,當無虛誣,雖有觸犯王爺之處,魚女俠既代乞情,還望先行押下去,少時再問。」
允題見二人這等說法,忙命護院押下去先在更房好生看管,一面又問余媚珠道:「你這賤婦即稱秦嶺門下,那李雲鵬兄弟和這張桂香我全待她不薄,既使你與魚女俠挾有嫌隙,也該先行向我呈明,為何卻也竟敢橫行無忌,當真你仗著八阿哥之勢,眼睛里就沒有本藩嗎?」
余媚珠看了允題一眼,卻媚笑道:「您就是十四王爺嗎?我可本沒打算來,那是奉上差遣身不由己,誰教這姓魚的丫頭,藏在您這府里咧。」
允題在燈下一看,只見她圓圓臉兒便如銀盆一般,兩道眉毛畫得彎彎的,口鼻位置也非常端正,雖非絕色,卻也俏麗甜凈,媚態可掬,較之桂香又年輕多了,說話更帶著幾分嬌憨,和方才大不相同,不止怒意略消。偏那余媚珠又機伶異常,看出允題神態之後,那一雙媚眼,更著著進逼,不住價向他掃來掃去,滴溜溜連轉,一面又媚笑著道:「方才那是我冒犯了您.您先放開我,這就向您賠個禮兒還不行嗎?」
允題不禁有點不得勁兒,想不起該如何再問才合適,卻惱了身後侍立的桂香連忙嬌喝道:「你這無恥賤婦,既然打算求王爺饒你活命,為何不將主使人說出來,卻只管對王爺擠眉弄眼的做什麼?要知王爺天地正氣所鍾,卻不會受你這一套咧。」
允題不由臉上一紅,忙又喝道:「你這賤婦姓什麼叫什麼,是否奉了八王爺之命而來,還不從實招供,那本藩便要著大刑伺候咧。」
余媚珠看了張桂香一眼,心下已經明白幾分,忙又吃吃笑道:「哎呀,李大嫂子,你伺候了十四王爺,算是已經爬上高枝兒去咧,當真打算乘人之危,打算坑我一下嗎?」
接著眼光又向允題一掃媚笑著看著桂香道:「我這一套還不是跟你這小狐狸精學的,我兩個誰不知道誰,你真要打算坑我,那我便說不得給你全抖了出來咧。」
張桂香當著翠娘臉上未免掛不住,正待發作,翠娘已先嬌喝道:「你這無恥賤婦,既已被擒,還敢如此不要臉,再不快說實話,那我只有先將你這一對照子借來一用咧。」
余媚珠見翠娘鐵青著臉,又素知下手極辣,不由一哆嗦不敢再說什麼,忙道:「我說就是咧,您幹嗎要生這大的氣?須知我固然不是好人,您這位朋友也是一個專找野男人的狐狸精,要不然她還不會有那外號咧。」
說著,一看翠娘寒著臉又道:「我確實是從八王府來的,我們掌門師叔孟三婆婆也在那裡,我是奉了她老人家之命,各處找你下落,最初總以為你在雍王府,但據那鐵翅蜜蜂說你並未露面,我們多方查探,也未查出,昨夜孟師叔和我也曾到年羹堯那小子住的地方,卻被兩個怪人老遠就給擋了回去,後來還是李元豹夫婦說你曾答應過要到這裡來踐約,這才先著他夫婦來卧底,又著我在府外巡風,卻不料你果然來了。我得李師兄密報,本想先行回報再著人來,又沒料在府外房上,忽然遇見那位聞道爺也要找你給叔父報仇,當時我也沒打算就動手,無如聞道爺自恃功夫極高,怕你再行他去,便不易找,這才一同趕來,轉著李師兄夫婦回去報信。這全是實情,你如相信,便請王爺把我放了,日後我必對你也有一份人心,否則,你便把我宰了也是這句話。」
允題忙道:「那你此番前來,八王爺一定也有授意了,他又如何說法咧?」
余媚珠不由一怔,眼珠一轉道:「八王爺並未有什麼授意,他也實不知情。」
接著又笑道:「這是我們江湖上的事,怎麼會與兩位王爺有關?」
程子云在旁手捋虯髯,忙道:「你先別替八王爺推得乾淨,俺來問你,此事八王爺既不知情,為何能容你等藏在府中,這能說得過去嗎?現在你既被擒,已經供認住在八王府不諱,又何必隱瞞咧?」
桂香也冷笑道:「好漢做事好漢當,你既來了為什麼不敢說?要依我說,你趁早別替我們孟門子弟丟人咧。」
允題這時顏色已霽,卻看著她微笑道:「我與八阿哥乃系弟兄,你如奉他所差,便老實說出,也屬無妨,又何必代人受過咧?」
余媚珠眼光又在各人臉上一掃嬌笑道:「王爺明見萬里,我與那八王爺素不相識,只不過因為隨掌門人住在那裡,果真他著我來,那又何必代為隱諱,您不信再差人去問一問八王爺不就明白了嗎?」
翠娘冷笑連聲道:「王爺這樣抄手問事,她如何肯說實話,還是待我問她如何?」
桂香在允題身後悄悄的捏了一把,一面又高聲道:「你放明白些,須知我這魚恩姐不但錯骨分筋之法,你決難忍受,只要她一出手將你這一張臉上添點花樣,以後便難見人,何苦有話不說咧?」
翠娘聞言,連忙從座上站了起來,沉著臉道:「我那錯骨分筋之法,她如何受當得起?
她如再不說實話,那隻用我那五毒梅花針在她臉上留點記號便了。」
說著,掏出一個銅製圓筒來,便待繞向案前,余媚珠忙道:「你不必在我身上缺德,我說實話就是咧。」
程子云在旁一晃腦袋大笑道:「妙,妙,這個法子真妙,那五毒梅花針只一打上,就治好,也非揭去一層皮,只消三五根,這張俏面目,便不愁不變成大花臉咧。」
余媚珠看著他雙眉一豎道:「你別狗仗人勢,就算我是八王爺派來的,你又待怎樣?老實說,不但秦嶺各位老前輩全在八王府,還有若干名震江湖的老英雄也在那裡,今天我雖敗在這丫頭手裡,少不得還要有人前來找場,你可當心點,咱們是光棍打光棍,打一頓,還一頓。」
程子云又捋著虯髯搖頭大笑道:「小娘們,你可別吹著玩,八王府就再來些出色能手,俺也不怕他把這層臉皮剝掉,不過你就又不同咧,萬一這位魚女俠真的在你這副俏臉上出點花樣,以後那些少年小夥子,便不是這樣待你咧,要依我說,打一頓還一頓那可不是辦法,你還是趁早實話實說的好。」
余媚珠只氣得粉臉通紅,惡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又掉頭向允題道:「王爺,您是好人,我說實話就是咧。這一次我們掌門師叔雖然邀了好多人來,卻與您無關,要找的便是這姓魚的丫頭和雍王府護衛馬天雄,還有那年羹堯、雲中鳳、胡震等人。
只不過因為這丫頭到了這府里,所以才來探聽,八王爺雖著我來,卻沒有驚動您的意思,您如將我放了,我回去了是實話實說,決不會讓您和八王爺因此不和,今後也不再到這府里來,只是這姓魚的丫頭離這府里一步那便難說咧。」
翠娘聞言冷笑一聲道:「你這賤婦以為我便怕了你秦嶺這批下三濫的毛賊嗎?既如此說,我不妨求王爺將你二人一齊放了回去,著那孟三婆婆劃出道來,我等著她的便了。」
余媚珠道:「當真你有這膽量嗎?可不要說了不算咧。」
翠娘大笑道:「只要王爺肯答應放你,我焉有說了不算之理。老實說,我從十三歲出道以來,還漢有把你們這些專仗下流玩藝取勝的東西放在眼睛里。」
允題連忙說道:「女俠且慢,我還有話說。」
說著又向余媚珠笑道:「你既無意侵擾本府,只為向魚女俠尋仇,那我倒有替你兩家解和之意。如依我意,那秦嶺門下所行所為本屬荒唐,以你這身功夫,跟著那些下流江湖人物在一處混未免太可惜,何不就此棄邪歸正留在我這府里,將來我少不得破格提拔,你意如何?」
余媚珠聽罷就一仰臉看著他,連連媚笑道:「王爺如能提拔我,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不過,我如不回去,秦嶺來的各位老前輩決不會饒我,那您便要了我這條命咧。您真要肯留我這個人,還請容我回去,把那姓魚的丫頭這件事弄清楚之後,我再來伺候您不好嗎?」
一言未畢,桂香早在允題身後大叫道:「王爺您千萬別相信她的話,這人向來無情無義,雖然出道不久,已經弄殺好幾十個少年男人,在秦隴一帶血案累累,您只看她一個女人還帶著薰香盒子,便知道她的為人咧。」
翠娘也道:「王爺千萬不可大意,這賤婦端的狠毒異常,她所行所為尚有許多不便說之處,還請依我的話放她回去,讓她替我把話傳到,仍由我來加以誅戮的好。」
允題看著她不由沉吟不決,半晌方向程子云道:「老夫子對此事卓見如何咧?」
程子云搖頭道:「蜂蠆有毒留是決難留下,就這樣放她回去也未免不妥,您且別忙,俺還有話要問她咧。」
說著猛翻怪眼道:「你想王爺放你那也不難,只須依俺幾句話便行,要不然可沒有那麼便宜。俺先問你,那秦嶺諸人為什麼會到八王府去,這一次共來了多少人,是些什麼人物,你卻不可隱瞞隻字,要不然就魚女俠和王爺打算放你,俺程師爺也不會答應。」
余媚珠連忙冷笑道:「我早知道你在這府里實權比王爺還大,全告訴你也無妨。我們秦嶺三輩一共來了九人,那是掌門師叔孟三婆婆和竇武、賴人龍、米振標三位老前輩,我師父白頭玉女艾金蓮,師兄陰陽童子費虎,還有兩位師侄,此外河套的銀蝴蝶安美珠,劍門的單掌鎮乾坤陸萬全陸老前輩,德州的霹靂手雷春霆雷老前輩也來了,其實也不過十二三人,你還有什麼事要問,快說罷。」
這話一說,不但程子云為之-怔,便桂香也暗吃一驚,翠娘卻俏臉微沉道:「這倒好,這些人如果真的全來了,內面就有兩位是我久欲一見的,那便更不得不勞你寄語約好時間地點相見咧。」
說著又向允題福了一福道:「現在我求王爺,快把她和那道人一齊放了,還望不要見卻才好。」
允題尚在沉吟,程子云卻扯了他走向一旁附耳數語,一面笑道:「既是魚女俠替她乞情,這是金面難卻,還望王爺慨允。」
允題點頭,一面便命人松梆,翠娘卻倏然秀眉一豎,又喝道:「且慢,我對這等無恥下流東西,從不輕易放過,現在著她回去,不過傳語而已,如不留下一點記號,她還道我怕她人多勢眾。」
說著,雙足微微在地上一點,騰身便到了余媚珠身側,又冷笑一聲道:「你記清了,擒你是我,放你也是我,一切與這裡王爺和別人全無關。」
余媚珠心知不好,但手腳全縛著,卻無從閃避,方待開口,翠娘已將那筒梅花針藏好,掣出劍來。只見眼前白光一閃,已將瓊瑤也似的一個粉鼻削落,只留下兩個血窟窿,余媚珠立刻慘叫一聲直挫下去。這一來闔座無不駭然,翠娘卻掏出一包金創葯來,替她上好,止血止痛,一面道:「今晚這一劍,只算替若干屈死冤魂,稍微出上一口怨氣,你如不服,只管找我。」
說罷用劍挑開捆縛,又請允題命人去將那聞天聲提出一同放走,一面又謝過擅自動手之過,允題見翠娘毀去余媚珠容貌,雖然惋惜,但木已成舟,無法挽回,轉滿面笑容道:「此人既由女俠擒獲,自應悉聽主張,何罪之有。」
那桂香立在身後雖覺非常快意,只不便說什麼,程子云卻把頭連點,連忙命人去提那聞天聲,一面向翠娘把大拇指一豎道:「女俠真敢作敢為,俺是欽佩無已咧。」
卻不料那余媚珠一手搶起地下斷鼻,一言不發一個縱步出了花廳,便向房上竄去,允題轉吃了一驚,忙道:「這賤婦為何去得這樣匆促,難道還有什麼奸謀不成?」
桂香吃吃笑道:「王爺,您不知道,這賤婦專一愛惜容貌,看得她這一副臉比性命還重,她這鼻子雖被恩姐削落,但秦嶺一派頗有精於醫道和採生折割的,她也許急於回去託人想法亦未可知,您不看她什麼東西全不要只搶了一隻鼻子就走嗎?」
允題忙道:「既如此說,可著外面護院人等不必阻攔,容她回去便了。」
程子云忙命左右傳命下去,半晌之後,忽聽那去提聞天聲的人匆匆走來稟道:「回王爺和程師爺的話,適才那道人已自逃去,房中兩個看守護院,也被人點了穴道,還請設法點開才好。」
程子云不由大驚道:「俺在這府中,各處均已布置好了,量他已受重傷,如何竟能點倒看守的二人從容逃去,這就真奇咧。」
翠娘和桂香也不禁全為之驚異,允題更極為驚慌,連忙一同到那廳后兩側更房一看,果然房門大開著,兩名護院把式全倒在地下,兵刃丟在一旁,程子云仔細看了一下向翠娘道:
「俺雖也略知打穴之法,卻學而未精,深恐妄自動手反害了這兩人性命,女俠能代設法解開嗎?」
翠娘一看兩人臉色,忙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程子云一看更房水漏正交醜末,連忙說了,翠娘隨用縴手在那二人背上各自拍了一下,便悠悠醒來。一問情形,全說沒有看見什麼,只覺有一個黑影一閃,脅下一麻便不知人事,更未看見聞天聲有什麼舉動。大家這才斷定,決非聞天聲自己能逃出去,定為能手救去無疑。再回到花廳一問各地防守人等,均說並未見有人前來,只余媚珠已經飛縱出去,因奉命不加阻擋,所以未曾截留,眾人都覺詫異,但卻無從得知這來救人的到底是一位什麼人物?
又計議了一會,直到東方漸白,允題這才命人在後園賜書樓下,收拾了三間精舍,請翠娘住下。第二天允題果命福晉盛筵款待,飯後翠娘正在廳內小憩,桂香觀得無人,又向翠娘一再拜謝昔年相救之德,一面將奉命卧底查探十四王府情形的事全說了,一面又悄聲道:
「聞得恩姐和雲小姐均系嵩山啞大師弟子,目下雲小姐已嫁年二爺,我這條命也是年二爺救的,您三位全是我的大恩人,只有差遣無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