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蟠蛇谷
靜一道人也笑道:「你這一手更妙,要不然又得多費手腳,但那蟠蛇砦,我們卻不必動它,那個什麼十四王爺,他不去算他的造化,我們也不動他,他如也去,那隻好一網打盡,年賢侄看使得嗎?」
羹堯笑道:「小侄但憑各位尊長吩咐,不過如依劉長林語氣,不但那允題不會出場,便連劉長林這廝也未必露面,我們只能將這些積年悍賊除掉便算不錯,其餘卻不必顧慮咧。」
靜一道人和羅天生方在點頭,金花娘不由大叫道:「那個什麼韃王容他活著也還罷了,劉長林這廝卻如何不宰了,又為什麼不殺向他那窩子裡面去,你們怕他,我可不怕,明天要饒了他才怪。」
靜一道人忙道:「大嫂不是這等說法,如論劉長林為人自不可恕,何況他還要找我,不過我們為了未來大計,卻不可先令年賢侄背上詿誤,他既將場子改設深山之中,我們要去把那窩子抄了,人也宰了,豈不授人以柄。」
說著又哈哈一笑道:「不過,大嫂放心,只劉兄容我殺他,他決逃不出去,你何必忙在一時咧?」
劉老者也道:「你聽方老大哥的話,決沒有錯的,老實說,以前他完全是看在我的分上,才不與深較,這以後,便又自不同咧。」
金花娘方不再說什麼,席次大家又商量好了,屆時決由羹堯、中鳳、小香、謝五娘、周再興、劉老夫婦、簡老夫婦、靜一道人前往赴會,留鄒魯、何松林、月娥、雪娥看守公館,羅天生率領羅翼、羅軫和當地拜弟改扮商販行旅,暗中看守山口,並為接應,馬鎮山往來策應,部署略定之後,便開懷暢飲,當日各人均力事休歇,第二天,一清早起來,馬鎮山羅家父子便先出去,眾人飽餐之後,各自結束,帶著兵刃上馬,由羹堯率領假作出城射獵,徑向蟠蛇砦而來,才到城外,便見盛晟率著十來個精壯獵戶,各執鋼叉,背著火槍弓弩,緩步在前面走著,彼此並未交談,只一現身便轉向一條山徑而去,接著又見二羅也率了十來個人,各自背著葯囊獸皮等物,便如趕集一般,在官道上走著,只不見羅天生和馬鎮山二人,等到山口,忽然一匹小川馬,疾馳而來,那馬上端坐著一個少年漢子,一見羹堯等一行,便翻身下馬,把手一拱道:「在下玉哪吒秦勇,奉了秦嶺侯老前輩和川中各老前輩之命,恭請年大人和雲夫人,還有靜一道長,前往蟠蛇谷一敘。」
接著又道:「各位老前輩本擬在山口相迎,只因此間主人劉長林不便接待,所以在谷中恭候各位大駕。」
羹堯一看那秦勇年在三十不到,二十有餘,白淨面皮一臉精悍之色,忙在馬上大笑道:
「秦嶺諸位,大抵均曾相識,何必遠迎,相煩寄語,少時谷中相見便了。」
那人也冷笑一聲,便撥轉馬頭回去,羹堯等一行,又策馬前進,果然一入山口,便是羊腸小道,二面山峰欲合,像螺旋似的向裡面轉了進去,有些地方,亂山重疊,幾疑無路,但一轉折又復豁然開朗。
入山之初,還有山民居住,等繞了進去,便不見再有人家,那叢林密菁之中,卻時見人影閃灼,約莫走到辰牌時分,倏見一個白髮盈巔的老婆婆,挑著一付擔子,從一座山峰之上走將下來,後面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提著一把大錫壺,另外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背著一個比他人還大的背子,等來得較近,羹堯一看,那男孩子正是那盛小七,女孩子卻是前夜所見玲姑,心料那老婆婆必是盛晟之母無疑,正待招呼,靜一道人已經策馬而前笑道:
「喂,老婆婆,有吃的東西賣嗎?我們是進山打獵的,如果有,勻些給我們,價錢聽算。」
那老婆婆將擔子一放,也笑道:「我們是入山祭神的,現在祭完正待回去,酒菜米飯全有,你們要勻也行,只多給幾錢銀子便行咧,不過這山路上卻不好用得,那山神廟不遠,便跟我們上去好嗎?」說著一指山峰上面,靜一道人會意,立即跟了上去,方到峰腰,那山徑一轉,果見一座懸崖之上,有一座山神廟,等到廟前,忽見盛昌明迎了出來大笑道:「時候還早,年大人和諸位且請在此間稍進飲食再去,盡來得及打發那些龜兒子回去,卻無須太急咧。」
靜一道人忙道:「你這一手可不對,我因你身家全在此地,惟恐露面受累,才向那匹老馬借了三副人皮面具給你,你這麼一來,不讓人家全知道了嗎?」
盛昌明一摸鬍子笑道:「你放心,這地方他決來不了,除了我們自己人,誰一打算上那山峰便算是到了姥姥家咧,至於事後那劉長林知道,我也有法子對付他。」
說著又道:「這地方他們本來也有一個卡子,一共駐了十來個人,如今全在廟后林子里,少時你便知道了。」
說罷,且不進廟,轉從廟西繞了過去,果然北邊是一座樹林,再看那地下一片血跡,斑斑點點直達林中,還有折斷的弓弩兵刃,零落的肢體內臟和衣服,等到林邊一看,眾人不禁全吃了一驚,原來打林中一個接著一個,直躺了一地死屍,而且死狀極慘,斷頭折臂之外,大都是胸腹之間,裂了一個大洞,鮮血淋漓,臟腑盡見,有的連頭顱也全碎裂,腦漿灑了一地,靜一道人不由一皺眉道:「你是怎麼搞的?這些賊人雖然死有餘辜,這麼一來不太慘嗎?」
盛昌明大笑道:「我何嘗願意把活人弄成這樣,這全是玲姑這孩子撮弄那兩個狒狒乾的,這些賊崽子遇上那兩個東西,能不身首碎裂嗎?」
那玲姑方才進廟聞言忙又掉頭道:「爺爺,你老人家可別這麼說,方才為了這個奶奶已經數說了我一頓,我也不願意這麼做,誰讓那一群混蟲胡說八道,又打算動手動腳來。」
靜一道人這才知道是兩頭猛獸所為,心料群賊在這廟中和玲姑遇上,必有輕薄舉動,才惹得二獸衛主動手,忙也笑道:「你們難道連那兩個狒狒也帶來了?這卻難怪咧。」
正說著,只聽林中一聲厲嘯,一團黃影一閃,那隻金毛狒狒已經縱來,看著眾人,越過靜一道人和羹堯一伸長爪,便做欲撲之勢,盛明昌連忙喝道:「這全是自己人,不得無禮,你還不快乾你的去。」
那狒狒低嘯一聲,一聳扁鼻挨著各人連嗅,便又向林中縱去,一晃便不見蹤影。
盛明昌又大笑道:「如今阿金看著崖下動靜,阿紫守在峰側,不但尋常賊人無法上來,便那幾個知名老賊也未必便能一下傷它,有這兩個東西,還不放心嗎?」
說著,又引了眾人一同穿林而入,等到林外一看,只見那下面正當谷底,東邊是一座峭壁,壁上滿布藤蘿苔蘚之屬,看去便似一座綠錦屏一般,盛昌明一指那壁下一株斜出老松道:
「那地道入口,便在松樹下面。」
羹堯忙向下面一看,谷口轉在南邊,正當對面,那擂台便設在足下,但那山勢非常險峻,怪石嵯峨,便似狼牙一般轉折而西,離開谷底,何止數十丈,卻無法可下,只下面山麓之上,卻較為傾斜,林麓之中,也人影憧憧時露衣物,便南邊谷門二面山上也有人守著,那擂台二面,全搭有蘆篷,東篷已有多人,西篷卻空著,似乎留待自己這邊人去,不由駭然道:「果然又是一塊絕地,如非有人泄機卻也可慮,如今還須先將他山上埋兵破掉才好,要不然萬弩齊發,再有火器,我們即便獲勝,也非損傷不可。」
靜一道人笑道:「昨夜你沒聽這位老獵戶說,他已全擔了過去嗎?他既將此崖先佔了,又有兩隻狒狒,再加上他父子祖孫幾桿神槍,這些賊人便再多些也不愁死不了,你還擔什麼心思?他既替我們備下了飲食,大家且趕快擾他一餐,不比咽那乾糧好嗎?」
說著,便又一同回到那山神廟內,那玲姑兄妹和盛昌明之妻已代將酒菜飯食在神前供桌上放好,連馬也備了草料,吃喝完了之後,盛昌明又每人給上一枝白鵝毛笑道:「這東西可別忘插在鬢邊,否則火槍難免誤傷。」
眾人接過藏好,便別過盛老夫婦和玲姑兄妹,一同繞過山峰,到了山下仍循山徑繞了進去,又走了一會,只見峰迴路轉山勢忽合,中分一線,便似天然一座雄關一般,那萬雲龍仍舊一身道服,背插長劍,攜了凶僧無戒一同迎了出來,拱手笑道:「久聞年二公子好客任俠,門下每多奇士,卻想不到,才一入川,便連靜一道長和羅大俠全在羅致之中,怎貧道前此不揣冒昧,夤夜往謁,轉避而不見,反命旁人出來咧?」
羹堯也一拱手大笑道:「道長當真以此見怪嗎?那倒是年某有失迎迓了,不過道長同去並非一人,年某卻難一一招呼,未免顧此失彼,否則當日也許便屈留待茶,當面謝過了。」
正說著,忽聽那無戒大喝道:「姓年的小子休得裝模做樣,果真手底下明白,少時,再由我這老和尚向你請教便了。」
說猶未完,萬雲龍連忙攔著道:「道友不必如此,二公子遠來是客,我們分屬主人,還應以禮相見才是。」
說著,便肅客前進,羹堯又哈哈一笑道:「道長果能如此足證高明,自與淫賊劇盜不同,年某倒非多親近不可了。」
說著翻鞍下馬,又一拱手,略微謙遜,便自昂然入谷,後面各人也紛紛下馬,跟著一同進去,方走不到三五十步,那谷口便盡,到了裡面,萬雲龍又笑道:「那西邊蘆篷,專為待客,二公子且請入篷少歇,再向擂台相見,貧道恕不奉陪了。」
羹堯忙也拱手道:「老道長且請自便,行再相見。」
說罷,便率著眾人,徑向西篷而入,再一看那蘆篷,搭蓋雖然簡陋,內面卻甚寬大,足可容得百數十人,几案坐具無一不備,再看對面東篷之中男女老少,至少也在五六十人,均各執兵刃,看著這邊怒目而視,眾人方才坐定,便見萬雲龍又從東篷緩步而出,微笑道:
「今日之會,雖然以武會友,但這其中還藏著若干恩怨是非在內,秦嶺諸位,固然與二公子從立足之日起,即有若干不解之仇,便貧道前晚也承一位老施主見教,只可惜當時月暗燈昏,未克識荊,也擬當面聲謝,凡此種種,均不妨藉此做個了斷,年二公子,能不以貧道為干犯大清法紀嗎?」
羹堯忙也一拱手道:「老道長乃平南王麾下,如論違紀犯法,也非自今日始,今日之事,大家既以江湖面目相見,卻不必顧及此點,要不然,年某便不便來了。」
說罷,又笑道:「至於說到秦嶺諸位,結怨誠不能免,還說不上是非,如果談到這兩個字,那便又難說咧,今日之事,既在擂台相見,便只有勝者為強,此外卻不必多言了。」
萬雲龍也笑了笑道:「二公子畢竟不失為顧肯堂先生門下,如此說來倒也爽快,貧道遵命便了。」
說著回頭篷內笑道:「既如此說,各位便不妨指名叫陣各了恩怨,權由貧道做個見證便了。」
話猶未完,便見一道白影,從東篷之中,斜飄了出來,一躍便上了擂台大叫道:「雲中鳳賤婦,你既殺我丈夫,還不快來納命。」
羹堯再看時,那出來的卻是林瓊仙,一身白衣,手中提著一口苗刀,滿臉殺氣,站在台口,正待縱身出去,倏聽身後一聲嬌叱,接著人影一閃,中鳳已似彩霞一般,飛縱了出去,一下恰好落在那擂台西角上,右手挺劍,左手一指嬌喝道:「你這賤婦助夫作惡,本該早已殺卻,我因念你丈夫已死,才姑留一命,迭次遇上全不深較,放你過去,竟又敢這等不知死活,這次可再沒有那等便宜咧。」
那林瓊仙聞言也提刀喝道:「殺夫之仇如何不報?今日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何必多言?」
說著,劈面便是一刀砍來,中鳳冷笑一聲,也舉劍相迎,一來一往,殺在一處,中鳳劍法固然深得越女天遁兩種秘奧,但那林瓊仙卻一死相拼,有時,明明看見中鳳劍到,卻不閃不架,轉將那口刀向中鳳要害砍去,只圖個同歸於盡,中鳳見狀不由冷笑連聲,一連十餘招過去,猛聽林瓊仙叫聲哎呀,似乎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側身倒了下去,中鳳忙將身子縱向一邊嬌喝道:「我向來不撿現成便宜,你如不服,不妨起來再打。」
說猶未完,只見林瓊仙躺在地下,猛然把手一揚,一篷飛針,便迎面打來,中鳳一下縱起丈余,那針完全打空,接著身子一旋,便似一片彩霞挾著一道白光直瀉而下,又喝道:
「無知賤婦,你只仗這個,焉能傷我。」
說猶未完,林瓊仙就地一滾,將左手一抬,又向上面打出一篷飛針,這一下中鳳猝不及防,還幾乎真被打中,幸而她年來功夫更加精純,一見林瓊仙左手方一抬起,便使了一個千斤墜,猛然翻落,那左手的一筒針,雖也沒打中,卻間不容髮,只驚出一身冷汗來,忙又喝道:「如今你兩筒飛針均已打完,還有第三筒沒有?我委實不願殺你,真逼急了,那我便說不得趕盡殺絕,著你去見你那丈夫咧。」
林瓊仙仗著已經練得雙手全能打那飛針,才敢出場,聞言連忙一個鯉魚打挺,縱了起來,把牙一咬道:「雲中鳳,你休得逞能,是好的,只你不死,我們三年之後再見。」
說著提刀便向台下縱去,中鳳更不追趕,轉又笑道:「東篷各位看清,我雲中鳳,可又饒過這賤婦一次咧。」
說罷,收劍入鞘,正待下台縱回西篷,猛聽那凶僧無戒一聲怒吼大喝道:「雲中鳳賤婦休得賣狂,待我佛爺前來宰你。」
說著,只聽嗆啷啷一響,一掄九環方便鏟,便縱上台來。
中鳳方待舉劍相迎,倏聽靜一道人也大喝道:「雲夫人豈屑與這賊禿動手,你不是要找我嗎?待我送你回去便了。」
說著,從西篷斜竄了出去,只人影一閃,便聲隨人到,恰好從中鳳頭上縱落,正攔在面前,無戒抬頭一看,連忙向後退出一大步,橫鏟在手,冷笑連聲道:「我道是誰,原來方大俠駕到,在下昔年多承賜教,迄今未忘,想不到又有今日一會,你再看我這多年不見,長進了沒有。」
靜一道人也大笑道:「你既敢二次又出面現眼,定必自己以為有了新鮮玩藝,我們不妨再試上一下,不過我已年邁力衰,手下也許沒有昔年那麼有分寸,萬一收招不住,那可與我無關。」
說著掣劍在手,又大笑道:「你快發招罷,我們這才第二場,好戲還在後面,可別耽誤人家。」
凶僧聞言不由大怒,掄鏟在手,獰笑一聲道:「你休得自己以為天下無敵,佛爺今天便須一了夙願咧。」
說著,劈頭一鏟打下,靜一道人只略一閃身,那一鏟便自打空,也舉劍相迎,這兩下斗在一處,只聽鏟聲嗆啷啷直響,劍光上下飛翻,便似閃電一般,雲中鳳在靜一道人出場便已退回西篷,一見靜一道人那口劍,簡直將凶僧裹定,不由嬌笑道:「這位方老前輩果然名不虛傳,雖然同是一路三才劍法,這一到了他手裡,簡直變化莫測,這真令人欽佩無已。」
羹堯見狀忙也笑道:「他老人家這路劍法,是正反互用,虛實相間,如論真力,也許稍遜凶僧一籌,所以全以巧招制敵,但不知天盤何以不用。」
倏聽簡峻笑道:「他哪裡是不用,你沒見那凶僧腰下系著革囊嗎?那裡面也許便有極厲害的暗器亦未可知,這位方大俠,大概想逗得他把那東西使出來才下殺手亦未可知。」
說猶未完,猛聽凶僧大喝一聲跳出圈子,左手提鏟,右手在那革囊之中掏了一把,又喝道:「方天覺老兒,你且再瞧這個。」
一聲喝罷,便見十來粒黑星脫手而出,向靜一道人當頭打下,靜一道人哈哈一笑,略提真氣,騰身而起,那十來粒菩提子全從腳底過去,接著就空中一揮長劍,竟飛縱了過來,那凶僧連忙雙手掄鏟來迎,靜一道人容他那一鏟打來,用劍尖在那剷頭上一點,借勁使勁,身子一旋,便到了凶僧頂上,倒撲了下來,凶僧慌忙一轉身,把頭一偏那一劍正刺在左肩頭上,只聽得一聲慘叫,立即撒手扔鏟,倒了下去,遙聞靜一道人一聲長嘯,身子一翻,人也落地,那東篷之中,立刻一陣大亂,又竄出一個人來,靜一道人忙將長劍向下一揮,先將無戒一顆腦袋砍下,那人也似輕燕一般,到了台上,應聲道:「久聞方大俠仁義如天,怎也這等心狠手辣,這無戒大師人已重傷,為何卻又傷他性命?」
靜一道人抬頭一看,那來的竟是萬雲龍,忙一拱手道:「貧道此舉決非心狠手辣,萬道友只一打聽這賊禿便知我這一手,實出情非得已了。」
說著又道:「聞得萬道友頗明大義,怎也來踏這片渾水,難道竟也樂與這等下流淫賊,闖逆餘孽為伍嗎?須知前夜之事,那位簡兄也情非得已,並非有意冒犯,果真道友認為那一掌是奇恥大辱,貧道卻願為你二人解和,容我謝罪如何?」
萬雲龍未及開言,只聽一聲叱吒,金花娘已經提刀一躍上台大喝道:「方道長且請少歇,待我來牽這牛鼻子。」
說著苗刀一起,便向萬雲龍砍去,萬雲龍忙一閃身,也掣劍在手,也大喝道:「哪裡來的老婆子,竟敢出口傷人。」
說著又哈哈一笑道:「哪怕你兩個一齊上來,你萬道爺也一樣打發。」
金花娘卻不答話,掄刀又上,靜一道人只有又退在一旁大叫道:「大嫂且慢,我與這位萬道友還有話說。」
金花娘哪裡肯聽,手中那一口刀,撥風也似的直卷了上去。
萬雲龍哈哈一笑也舉劍相迎,兩下斗在一處,那金花娘挾著一股憤氣,刀刀俱向要害進逼,萬雲龍那口寶劍卻應付裕如,但只招架,並不還手,一切以靜制動,一面笑道:「萬某自歸隱以來,極少開罪正人君子,大嫂為何挾忿而來,我們且把話說明再打不好嗎?」
金花娘大叫道:「老雜毛,你休推醒里夢,你忘記了前晚在年大人公館那一掌了嗎?你既傷了我們老莊主,我焉能饒你?」
說著,那一口刀更越髮捲了上來,萬雲龍哈哈一笑道:「原來你便是那劉長慶之妻,劉長林的大嫂,貧道前晚已經手下留情,否則焉有他的命在?不信,前晚在場不少行家,你一問也就明白了。」
金花娘大怒道:「老賊道,你休得賣狂,我今天決不會饒你。」
說著,那口刀迫得更緊,靜一道人正高叫:「大嫂你快回去,仍由我來向這位萬道友請教。」
倏見萬雲龍壽眉微聳道:「這是你這無知老婆子迫了出來的,可不能怪我。」
說著劍法一變,出手帶風,靜一道人方說得一聲「萬道友手下留情」,驀聽刀劍相觸,嗆啷一聲,金花娘那口苗刀竟脫手飛去,虎口也全震裂,萬雲龍卻大笑道:「劉大嫂且請回去,貧道一時失手,多多得罪了。」
金花娘不由臉上掛不住,正在急怒之下,猛聽那西篷中一聲大吼,便似晴空打了一個霹雷,接著有人高叫道:「老姐姐,你且請回去,待我來看他到底有多大本領。」
說著,便見一個高大人影,一下縱落台上,再看時,卻是商不棄,忙道:「這老賊道委實厲害,商姐千萬留心。」
商不棄大笑道:「你放心,他這點能耐,我已知道,你但請先回去便了。」
說罷,一抖手便從腰間掣出一件奇怪兵刃,看去長才三尺,乍看便似一條竹節鋼鞭,每節長才寸許,四面起棱,那鞭梢上卻帶著一隻鐵掌,下面更多一個護手,又每節皆有連鎖,可以圍在腰間,只將鐵掌中指向護手上一搭,再將彈簧撳上,便擬一條腰帶,一經掣出將那篷掌一旋,立刻筆直,便可應用,那萬雲龍一看,那出來的,卻是一位奇醜老婦人,個兒卻比尋常男子還要高出一個頭,手中那件兵刃又為兵器譜所不載,一望而知便是一位出色能手,忙先一拱手道:「大嫂且慢動手,貧道生平對婦人女子,無不相讓,還請回去,容我向靜一道人請教便了。」
商不棄一舉那仙人掌大喝道:「放屁,方才你不是對我那老姐姐逞能嗎?怎又打算縮頭?
我要贏不了你,再找靜一道長不遲。」
說著便是一掌打去,萬雲龍一手仗劍,一手捋著修髯大笑道:「這樣也好,你接招便了。」
說著長劍一起,一個撥雲見日,便向上一架,商不棄也哈哈一笑,猛一收那仙人掌,接著手腕一翻,又向咽喉點到,萬雲龍也一翻手腕,一劍便向鐵掌柄上橫推了過去,商不棄手掌一翻,鐵掌便找萬雲龍手腕,萬雲龍劍鋒一轉,又來找她兵刃,商不棄見他一連三招,均系硬接,不由又是哈哈一笑,忙用鐵掌向上一迎,那一劍正滑在鐵掌食中二指之間,只聽得錚錚連響,火星直冒,那劍竟被鐵掌鎖定,雙方互喝了一聲撒手,但誰也沒有得手,兩件兵刃也分不開來,萬雲龍不由大吃一驚,暗想:「我這內功潛力從未遇上敵手,這老婦人卻真可畏。」商不棄也因那柄仙人掌只一將敵人兵刃鎖上,從無不撒手之理,此番不但未能將那寶劍奪了過來,轉覺右臂微麻,不免暗中吃驚,忙將丹田之氣一提,單臂又一扯一奪,那萬雲龍卻乘勢足下一換步,右手一奪那劍,左手一併二指,便向商不棄肩井穴上點去,商不棄身子一側,連忙避開,右手的仙人掌,卻乘勢又一使勁,雙方全是用足了內功潛力,只聽得嗆啷一響,那柄寶劍竟齊鐵掌鎖處,折為兩段,萬雲龍不由面紅耳赤,一擲利劍,猛分雙掌,便又向商不棄撲來,靜一道人雖然連聲叫喚,但雙方哪裡肯聽,羹堯見狀,忙從西篷之中一個竄步,縱上了擂台,大叫道:「二位老前輩且慢動手,容我年某一言。」
萬雲龍連忙跳出圈子喝道:「難道年大人也打算賜教嗎?
只你命這老婆子停手,貧道奉陪便了。」
商不棄也叫道:「年大人且退,這老賊寶劍既毀,我也願以一雙赤手再教訓他一頓。」
羹堯忙將雙手二面一拱,先向萬雲龍笑道:「道長超然物外已久,清高絕俗,人所共知,此番雖因那劉長林曾有小惠在前,不容不報,但那劉某近在咫尺,本人並未到場,即以此一點而言,已非江湖道義所應有。揆諸實際,今日一會,只是秦嶺諸賊為了對付年某而設,和與劉某無關,即使道長受了劉某之託不容不來。那劉某已經有言在前,只為對付靜一道長,也與旁人無關,果真道長已經受了秦嶺之聘,甘與淫賊打成一片,年某自無話說,否則還望三思才好。」
萬雲龍聞言壽眉微聳冷笑道:「年大人不必用言語將我,貧道生平,從不受人驅使,但卻恩怨分明,無德不報,那劉長林確實於我有恩,那靜一道長既然一再對他相迫,貧道自不得不藉此一會,做個了斷,此外前晚既承一位朋友賜我一掌,也不容不當面申謝,只此二事一了,便當他去,至於秦嶺諸位對大人那場恩怨,貧道只願做個在場干證,你兩家勝負卻與我無關。」
羹堯微笑道:「道長此說雖極有理,但勝負之數難以逆料,道長如果幸而獲勝,自可如願,恩怨了了,但如不勝,又待如何咧?」
萬雲龍倏然兩目頓露奇光,一捋長須大笑道:「大人這一句話問得極是,彼此動手,勝負自難一定,貧道如果為靜一道友和昨夜那位所敗,那是怨我學藝不精,決無怨尤抖手一走,今後便當老死空山,不再露面,我如尚能將這兩位接了下來,只那靜一道友,不再與劉長林為難,我也只看個熱鬧,決不再與第三人動手,大人尊意如何?」
羹堯未及開言,靜一道人首先大笑道:「萬道友既如此說,足證磊落,容貧道請教便了。」
說著便向羹堯和商不棄二人大笑道:「你二人且先回到蘆篷去,待我先挨上這位萬道友兩下,再請那位簡檀樾出場便了。」
說罷大袖低垂,略一拱手,又向萬雲龍笑道:「道友賜教便了,貧道此來,便是專為挨打,卻不必客氣咧。」
萬雲龍哈哈大笑道:「道友何太謙乃爾?這挨打的或許是我,卻不是你咧。」
說著,也一拱手,道了一個請字,靜一道人聞言猛分雙掌,右手一晃,左手便是一個葉底偷桃,暗藏霸王敬酒,一拳向萬雲龍頷下打去,萬雲龍右手一起,便向靜一道人手腕切去,靜一道人猛一收左手,右手便轉來刁他手腕,兩人一來一往鬥了起來,這兩人一動上手,全是點到為止,乍看便似相互喂招,在對手練拳樣,絕看不出那是拚命來,雙方更絕不聞叱吒之聲,不由將東西兩篷的人全看得呆了,一連八九十招過去,仍無勝負,猛聽二人同時喝了一聲著,萬雲龍一個道冠已被靜一道人拍在手中,靜一道人的大袖也被萬雲龍扯落一片,雙方均各跳出圈子,把手一拱,哈哈大笑,萬雲龍首先道:「靜一道友果然名不虛傳,貧道欽佩之至,現在我已認輸,這便走咧。」
說著,掉頭又向東篷把手一拱道:「萬某自問學藝不精,無須再在此間立足,從今以後便當絕跡江湖,恕不一一作別了。」
說罷,便待向台下縱去,靜一道人連忙手捧著那頂道冠笑道:「貧道雖將道友這頂道冠取下,這袖子不也被你截去一角嗎?彼此一時遊戲,何必認真?且請整冠稍留一會,待看以後各位一決勝負再去如何?」
萬雲龍哈哈大笑道:「道友何必如此?萬某雖然學藝不精,卻不致連這點好歹全不知道,方才如非道友手下留情,你這袖角焉得到我手中?再如此說,那便又非英雄本色了。」
說著,接過道冠戴上,又向西篷一拱手道:「萬某言而有信,就此告辭了。」
說著,一躍下台徑向谷口而去,他這裡才一走,靜一道人便也待下台來,猛聽東篷裡面大叫道:「靜一賊道慢走,我苗全來也。」
說著便見一條黑影,疾如鷹隼,縱向台上,靜一道人再看時,只見那人滿頭白髮便如亂草,居然拖了尺許長一個老鼠尾巴也似的小辮子,面上刀痕累累,兩隻眼睛深陷眶內,卻凶光閃閃,其餘口鼻兩腮,全被創疤蓋滿,一片紫黑相間,端的醜惡之極,那身上卻偏穿著一身棗紅緞子緊身夾襖褲,更加顯得不稱,連忙冷笑一聲大喝道:「你便是昔年八大王部下的賊總管神刀苗全嗎?現有你的好朋友正在等著你,卻用不著和貧道較量咧。」
那苗全聞言,嗆啷一聲,從腰間抽出一口緬刀隨手一抖,立即筆直,一面大喝道:「爺爺正是八大王麾下左將軍神刀苗全,你這賊道可別打算提朋友套交情,須知爺爺可不比那萬老道好打發,你再不亮傢伙動手,爺爺我便不客氣咧。」
說猶未完,倏聽西篷之中哈哈大笑道:「姓苗的,你且別忙,我簡某這數十年來,卻無時無刻不在想尋你咧。」
說著,那聲音搖曳,掠空而過,話才說完,人也到了台上,苗全再抬頭一看,來人卻是一個乾癟老頭兒,一身青布褂褲、赤足草鞋,也沒拿兵刃,只提著一個短旱煙袋,餘燼兀自未熄,卻認不出是誰來,不由橫刀一怔道:「我生平朋友極多,卻難一一記牢,何況事隔多年,你既然自稱和我乃系朋友何妨先將姓名說出,苗某才好斟酌交情深淺,再為敘舊。」
簡峻又冷笑一聲道:「你先別問我的姓名,我倒得要問一問你,當年由八大王派駐灌縣一帶,住在城郊簡宅的是你嗎?」
苗全略一沉吟,又向簡峻看了一眼,也冷笑道:「當年苗某確在灌縣城外簡宅住過,你問這個幹什麼?」
簡峻臉色倏變又冷笑道:「那屠殺簡姓全家的,一定也是你了?」
苗全似已料知來意,哈哈大笑道:「那也確有此事,難道你便是那宅中主人不成?」
簡峻登時滿面慘痛之色,一掄短煙袋大喝道:「無知老賊,你既殺我全家,還不快來納命。」
說著,當頭便是一煙袋砸下,苗全原不知萬雲龍便敗在簡峻掌下,見狀一面舉刀相迎,一面獰笑道:「你苗爺爺當年做事,從不留活口,你這老兒能在爺爺手下逃命,活到現在已是不易,竟敢前來找死,豈不可笑。」
靜一道人一見簡峻已經出場動手,連忙退了下去,一面大喝道:「簡兄留神,這廝心狠手辣,更精各種暗器和地堂功夫,他手中那口刀,也屬利器。」
簡峻卻不答話,揮動煙袋如飛,直卷了上去,那苗全一口刀也自神出鬼沒,一經使動,便如一團冷霧,直將簡峻裹定,兩下全是一死相拼,轉瞬便是二三十個照面過去,簡峻固然怒火衝冠,眼中出火,苗全也渾身是汗,一張醜臉越發難看,正在斗著,倏聽苗全大喝一聲,驀然向地下一倒,哈哈一笑:「你苗爺爺這趟刀法已有多年不用,你這老兒且見識見識便了。」
說著,刀光貼地,便如閃電也似的,直向簡峻下三路砍到。
這滾堂刀一經使出,那簡峻手中煙袋只有八九寸長,卻鬧了個鞭長不及馬腹,手忙腳亂,只一味縱跳閃避,那苗全卻越發得意,桀桀大笑不已,猛聽簡峻一下跳出圈子喝道:「無恥老賊你打算藉此幸逃一死那是妄想。」
說著將煙袋向衣后衣領上一插,刷的一聲,抽下腰間一條白布腰帶在手中一抖,便向苗全打去,那條腰帶長可七尺,寬才七八寸,只是一段尋常白布,但一到簡峻手中,便出手帶風,便索鞭也不過如此,而且有時便似一條木棍,點打無不運用自如,一連幾手將苗全手中那口緬刀裹上,這一來那苗全,轉成相形見絀,簡峻卻一步步迫了上來,驀又見苗全一下滾向台角大喝道:「老兒休得逞能,你再看這個。」
一聲喝罷,便見一點寒星,直奔簡峻咽喉打到,簡峻身子一側,方將那一鏢閃過,只聽刷刷連響,又是兩鏢打到,簡峻更不怠慢,手中一抖那段白布,立將兩鏢完全兜著,反激向台下去,接著又聽苗全一聲厲吼,翻身縱了起來,右肩頭一縱,哧、哧、哧連響,又是三隻緊背低頭花裝弩打到,簡峻哈哈一笑,只把那一段白布使得呼呼風響,三弩又被打落,人也到了面前,那苗全忙又一刀砍來,簡峻身子一側,手腕一翻,那段白布,便似靈蛇一般,連刀帶他那條手臂全纏了個定,苗全方說得一聲「不好」,一個身子便被抖得飛了起來,正向台頂上飛去,那口刀和胳膊卻被生生扯了下來,只痛得他慘叫一聲,登時昏死過去,簡峻匆忙一擲那段白布,卻一伸手將人接住,仰面大叫道:「故世的伯叔嬸母和諸位兄弟英靈不遠,我簡峻今天可以有臉相見各位於地下咧。」
說著又是一聲長號,雙手將苗全兩腿握緊,提了起來一抖一掀,便從肛門一直裂到胸骨,那心肝五臟流了一台,鮮血濺得他一頭一臉一身,接著,一挺右手掄了起來,一下拋向東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竄下台來,東西兩篷各人,見他渾身血污狼藉,連頭髮眉毛鬍子上面也鬧個淋淋漓漓,抹都不抹一下,簡直便和失心瘋了一般無不大駭,商不棄靜一道人連忙雙雙縱出挾著道:「你是怎麼咧?如今大仇得報正該痛快才是。」
簡峻聞言,不由痛哭失聲,二人忙又扶入西篷,正在走著,倏聽身後大叫道:「姓簡的老兒休得裝瘋賣傻,我巴山鬼見愁曾小七來也。」
簡峻方待掉頭答話,已被靜一道人和商不棄挾進西篷,同時,西篷之中,一聲叱吒一條黑影也飛縱出去,再回身-看,那台上已經站著一個矮小精瘦的老頭兒,看去便如一個半大孩子,卻生得禿頂小頭,火眼金睛,削腮尖嘴,看去便活像一隻馬猴,更奇怪的是身上穿著一件黃麻外衣,長只及膝,卻大袖圓領,下面又赤足芒鞋,裝束非僧非道,不清不明,簡直令人看不出是一個什麼人物來,那從四篷飛出去的卻是謝五娘,兩人已經對面站在台上,遙聞那猴形老人哈哈大笑道:「我曾小七此來,會的是英雄豪傑,那姓簡的既然能將滾馬飛刀苗老寨主活劈了,總算有一手,你七老太爺才指名叫陣,你這老婆子又是何人,且先通上名來,你七老太爺才好動手。」
謝五娘聞言也哈哈一笑道:「我這老婆子,無名少姓本值不得一提,聞得你這廝素以趨縱功夫和一對虎頭鉤得名,何妨且讓我見識見識,果真名下無虛,再通名道姓也還不遲,如果只是盜名欺世,那就又當別論咧。」
曾小七聞言又哈哈一笑道:「你七太爺和一個老婆子動手,何須用雙鉤?」
說著,身子一蹲,雙手一抬,五指下垂,越像一隻老猿,人立著,一面大喝道:「老婆子,還不動手,你七太爺便要得罪咧。」
說著一探右手,便是一爪劈面抓來,謝五娘猛將身子一閃,一個仙人奪影,人已到了他身後,手起便是一掌向他後腦劈下,曾小七一爪抓空,就勢竄了出去,一個筋斗又翻了轉來,雙爪一分,又竄起老高,當面撲來,謝五娘猛分雙掌,左掌按著胸膛護好要害,右掌一抬,掌心向外,手背向里,單掌向上一迎,曾小七猛然向後一仰,斜了下去,右手才一沾地,乘勢一按,雙足一拳一伸,便向謝五娘雙膝鏟來,謝五娘一見他猴拳之中竟雜著醉跌八仙和小金槍家數,連忙一個早地拔蔥,竄起丈余,避過來勢,卻不料曾小七突然兩肘微一著力,也縱了起來,憑空便是一爪當胸襲到,謝五娘忙將身子向後一仰,雙掌一分,倒竄出丈余,在擂台東南角站定,曾小七一個撲空,也落了下來,一連兩個筋斗便又趕到,謝五娘一個黃鵠摩雲又復竄起,不等他發招,便倒掠而下,當頭一掌切下,曾小七又是一個筋斗避開,卻仰卧在台上,蓄勢以待,謝五娘身子一旋,飛出老遠,落向西邊台口,大笑道:「你這老賊無端耍什麼猴兒,還不快亮雙鉤,再遲下去,我這老婆子卻不耐煩咧。」
曾小七陰惻側一笑道:「你這老婆子,既然打算見識我七太爺這對虎頭鉤,為何不先將兵刃亮出來,難道打算空手較量不成。」
謝五娘冷笑道:「我生平本極少有合手兵刃,因此大抵只憑這一雙肉掌取勝,再說,憑你也還不配我用兵刃,你打算納命,不妨取出雙鉤一試,否則你如怕我不妨回去,另換人來。」
曾小七不由大怒,再次又撲了上來,謝五娘卻越發沉著不慌不忙,雙掌一分,只在那曾小七跌扑滾翻之中隨勢流轉,應付裕如,妙在雙方全是輕靈小巧功夫,雖然彼此上下翻騰,一黃一青兩團人影滾來滾去,卻毫無聲息,便似兩個紙人在廝拼著一般,只看得東西兩篷各人,全是眼花繚亂,簡直分不出敵我勝負來,約莫一盞茶時候過去,猛見曾小七一個筋斗翻出老遠,一躍而起大喝道:「你這老婆子,這好半會能奈何我嗎?再不亮兵刃你那七老太爺便少陪咧?」
謝五娘猛將老眼一抬,眼光四射,大喝道:「我早說過咧,你如怕死,不妨回去另換人來,你怎又忘卻咧。」
曾小七不由無明火起,嗆啷一聲,從腰下掣出一對虎頭鉤,擎在手中冷笑道:「老婆子,你當真便這等輕視你七太爺嗎?須知你七太爺從不欺負婦人女子,你如再不亮兵刃,不管你如何說法,那你七太爺便也只有罷手咧。」
謝五娘略一沉吟又大笑道:「我也因念你生平尚少惡行,才手下留情,難道你這廝便連這點自知之明也不知道嗎?」
說著把手一張,托著一件東西道:「姓曾的,你且看看這是什麼?」
曾小七一看,謝五娘那掌上托的卻是幾片銅錢大小的黃麻布,竟和自己身上這件外衣一般無二,而且竟有三四片之多,不由一怔,略一躊躇便擲鉤在地,拜了下去道:「老朽真是瞎眼,竟不知跳躍了這一會,早在你大度包容之中,既如此說,且請留下姓名,我認輸就是咧。」
謝五娘連忙扶著道:「曾爺不必如此,我這老婆子也只一時僥倖而已。」
接著又笑道:「我姓謝,舊日名字久已不用,你如打算找場,他日不妨到太湖洞庭東山一問便知明白。」
曾小七忙道:「我已心服口服,焉有再想找場之理,不過,既承相讓,你也該讓我知道尊姓大名才是。」
謝五娘笑道:「我只因那名字不用已久,所以不打算再行道及,其實並無隱諱之處,你如一定要問,我這老婆子便是昔年江南謝曼華,今日下江各省的紅花會主,你也許曾聽說過吧。」
曾小七聞言,忙又一拱手道:「女俠大名,老朽早聽說過,以後如果有事,只你那紅花令一到,我巴山神羊教下弟子,必當奉令遵行以報今日之惠。」
接著又一拱手道:「此間決非久談之處,女俠既在那年大人公館,事後我當再趨前晉謁。」
說罷,一個箭步,縱落台下,竟不回東篷,徑向谷口走去,謝五娘也自下台回西篷而去,猛聽東篷又有人冷笑道:「原來這號稱天府之國的能手,竟這等不夠朋友,我侯威今天總算見識過咧。」
說著一躍登台,用那隻鐵掌向西篷一招道:「姓年的,如今又該你我來較量較量咧,你如真的有種不妨與你侯老太爺再比上三五十合,卻不必令那些手下擋災,你如勝我……」
說猶未完,便見一聲叱吒,接著一條倩影,縱向台上嬌喝道:「年大人豈屑和你這無恥老賊再動手,待我來宰你不也一樣嗎?」
羹堯因為簡峻激動過度,有失常態,正在慰問,一聽候威指名叫陣,正待答話,方一掉頭,一看馬小香已經竄上台去,不由著急,連忙高聲道:「馬姐你且回來,這廝既然指名要我出去,待我宰他便了。」
謝五娘恰好回來,連忙笑道:「二公子不必著急,我這徒弟今非昔比,她與這老賊具有傷母之仇,你且容她一雪此恨不也好嗎?」
羹堯這才知道,就這短短數月,小香功夫已有長進,謝五娘既如此說法,諒必無妨,方不再上台去,再看那台上情形時,小香已經掣劍在手,滿臉悲憤之色道:「侯威老賊,你用不著向年大人招呼,今日便是你惡貫滿盈之時咧。」
侯威猛睜小眼一看,獰笑一聲道:「原來又是你這丫頭,既願替那年小子一死,還不納命。」
說著,鐵掌一起,便當頭劈來,馬小香身子一側,避開那一掌,一掄手中短劍便砍,侯威雖然運掌如風,直將小香裹在掌風之中,小香那一口寶劍也變化多端,虛實莫測,竟打了一個平手,轉瞬便是三四十個照面,羹堯始終放心不下,目不轉睛,只向台上看著,中鳳在側連忙低聲笑道:「你不必著急,如今馬姐已經盡得謝老前輩真傳,侯威這老賊就快完咧。」
正說著,猛見小香嬌軀一晃,忽然一個筋斗,竟自跌倒在台上,那侯威哈哈一笑,飛起一腳,便向她脅下踢去,羹堯雖是一位大行家,但因小香那一跌,並不像有意為之,那條右臂又壓在自己身下,劍尖向後,劍柄和手腕也似在腦後,絕不是一個敗中取勝架式,不由失聲說聲不好,正待縱了出去,卻被中鳳一把扯住,再看那台上時,只見小香乘那侯威一腳踢到就地一滾,右手寶劍向上一撩,恰好將侯威一隻左腿,齊膝削落,只痛得他大叫一聲直倒了下去,小香人也跟著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又是一聲嬌叱便待當頭一劍砍下,倏見東篷一人,飛縱而來,大喝道:「賤婢休得傷人,我馬千里來也。」
再看時卻是二十來歲的白皙少年,手中挺著一口長劍,一下便縱落台上,小香原是心切母仇,志在必報,更不管來人如何,那一劍仍舊砍了下去,侯威一腿雖斷,神智未昏,慌忙用那一隻鐵手向上一架,小香忙將手腕一翻,改砍為刺,那一劍正扎在胸膛上,侯威長號一聲,登時被扎了一個透心涼,那少年人也趕到,一出手便是一條索鞭,當頸打下,小香一見得手,更不怠慢,霍的一下倒縱出去丈余,那少年一鞭沒能打中小香,鞭梢一垂,卻正打在侯威頭上,只打得腦漿迸裂,濺了一台,那少年不由大怒,一抖索鞭又趕了上來,小香見狀,卻吃吃嬌笑道:「你這廝怕這老賊不死嗎?他已活不得咧,何苦再加上一下咧。」
那少年更不答話,那條鞭便似銀龍也似的裹了上來,小香一面舉劍相迎,一面又喝道:
「你這廝既叫馬千里,是哪裡人能告訴我嗎?」
那少年怒道:「少爺乃是上北塔庄,世襲土司,馬宣慰使長子,雙名千里,你問這個做什麼?」
小香不由秀眉微聳道:「你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那少年忙道:「你有什麼話,要說快說,打算藉此拖延那是妄想。」
小香冷笑一聲道:「你既是世襲土司之子,為何也來這裡胡鬧,竟與匪類為伍,知道截殺朝廷大吏是個什麼罪名嗎?」
馬千里又怒道:「少爺做事,向來敢作敢當,這年羹堯大不了一個現任學政,須知此地卻不是四川學台衙門咧。」
小香又冷笑一聲道:「你休得向我發橫,我先得問你一聲,你知道這侯威是你殺母仇人嗎?」
馬千里不由一怔道:「你怎麼知道他是我殺母仇人?」
小香又冷笑一聲道:「我如不知道,還不至便冒這奇險把他宰了咧。」
接著又道:「你的小名不是叫斑豹嗎?你只回去問一問父親,母親是不是被一個漢客傷了一指,以致傷發身死便知道咧。」
馬千里聞言忙又將小香上下看了一下道:「你姓什麼?叫什麼?為什麼對我家裡的事比我還清楚?」
小香忍不住熱淚盈眶道:「我也姓馬,叫馬小香,這裡不是你久待的地方,還不趕快回去,你看那劉長林自己敢出場嗎?再說那萬雲龍曾小七手底下何等明白,不也走了嗎?」
馬千里聞言倏然一震,正待開口問什麼,小香卻先嬌喝道:「你別多說多問,打算避禍免死還不快走,再遲便玉石俱焚咧。」
馬千里連忙把頭一點,便也縱身下台,待向谷口外面走去,忽聽東篷又是一聲大喝,便如巨雷一般,接著竄出一個巨人來,高叫道:「馬小子,你竟打算吃裡扒外,被這個小丫頭說了三言五語便走那是妄想,還不與我滾了回來。」
說著便和山魈也似的,一跳丈把高,一連縱了兩下,便攔住馬千里的去路,冷笑道:
「你這小子說隨我霍如松來,還須隨我霍如松走,怎麼假充好漢,上得台去,沒動手,被人家一個娘兒們三言五語,便打算逃跑,須知我霍如松卻沒有這等朋友咧。」
小香一聽那巨人,竟是甘孜一霸,聲震番漢的巨靈神霍如松,不由吃一大驚,再看那霍如松時,只見他身高丈余,馬千里站在面前,還只齊他胸脯,更生得頭如笆斗,黑中帶紫,一副大臉,兩隻銅鈴也似的怪眼,一對掃帚眉,便似板刷一般,鼻孔朝天,一張血盆大口,幾乎直到耳根,項下一部黃毛卷鬚,直和鬢角相連,看去真似一個山妖海怪,此刻正在伸開兩隻蒲扇也似的大手,攔住那馬千里的去路獰笑著,分外顯得可怕,忙將手中寶劍一指,嬌喝道:「姓霍的,這裡不是你那甘孜巢穴之內,卻容不得你這樣迫人為惡,你真打算放肆,不會到台上來,和姑娘較量較量嗎?」
那霍如松聞言不由大怒,一分雙掌先向馬千里道:「你這小子,還不趕快與我先回東篷去,難道還要我動手嗎?」
馬千里方一猶豫,霍如松似已不耐,劈面便是一掌打來,馬千里忙將身子一閃,從他腋下滑了出去,轉身就走,霍如松又是一陣獰笑,正待趕去,猛見小香把手一抬,嬌喝一聲「打」,便是一點寒星直向腦後打到,霍如松忙一閃身,那一支袖箭雖然打空,卻被馬千里逃了出去,不由忿怒,把手向東篷一招大叫道:「孩子們,還不取我兵刃來。」
說著,便有兩名壯漢,抬來一對反角銅人,每個差不多全有十一、二歲孩子那麼大小,看去何止千斤,霍如松卻一手一個接過,一下縱向台上,只壓得那擂台上的木板吱吱直響,接著一擺那一對銅人又大喝道:「你這丫頭這可是找死,既將你霍爺爺招呼上來,還不趕快動手?」
小香掄劍在手,正待發招,倏聽那擂台後面簌簌一響,縱落一個三尺來的小黑人,一口童音笑喝道:「這位姑娘還不快回去,憑你老人家也願意和一個大狗熊動手嗎?連我這孩子還不願意他咧,他真要不依不饒,那我只須把我們那看門阿金叫來便夠他受的咧。」
說著一擺手中像一條蛇也似的奇怪兵刃,喝道:「你這大個兒,別自己以為了不起,趁早給我滾了回去是你運氣,要再不走,我們阿金一到,你便沒命咧。」
小香一看,那小黑人分明是一個孩子,卻渾身上下穿著一身排門密扣小黑布夜行衣,臉上又罩一個人發織成小黑面具,頭上居然也是黑綢子包著頭,簡直是一個小夜行人,雖然蒙著臉,看不出面目,只一對小眼閃閃生光,聽那口音至多不過十四五歲,但那氣勢卻一點也沒將那樣高大的一個巨人放在眼睛裡面,手中那件兵刃也只有三尺來長,卻有虎口粗細,看去硬中帶軟,通體藍色鱗紋而外,前面還有一個龍頭,又好像一個小兒玩具也似的,忙道:
「你是誰家的孩子,卻跑到這裡來淘氣,須知這是擂台,你卻來不得咧。」
那孩子又笑道:「姑姑,別替我擔心,你老人家還是快回去,停一會這熱鬧便大了。」
正說著,那霍如松竟激動山野之性,大喝道:「哪裡來的野雜種,也敢在你霍爺爺面前鬧鬼。」
說著,當頭一銅人打下,那孩子只一閃身,便從他腋下鑽了過去,那右大腿上卻挨了一下,雖然他肉厚皮糙,也甚疼痛,心中愈加火起,猛一轉身,又用一對反角銅人打了下來,那孩子哈哈一笑,一下又竄向他身後,順手在他左胯骨打了一下,這一下打得更重,忍不住啊呀呀直叫起來,那孩子卻笑聲不絕,又閃向一邊,連馬小香也忍不住嬌笑連聲,霍如松愈加心頭火起,竟將一對反角銅人使動如飛直向那孩子趕去,那孩子卻乖覺異常,仗著自己身子矮小又非常靈活,只繞著他亂轉,霍如松雖然力大無窮,那對反角銅人又是一對沉重兵刃,卻奈何不得,一個不當心,便又挨上那孩子一二下,這一來不但小香嬌笑不已,便東西兩篷的人也忍不住笑聲大作,霍如松只激得怒火上沖,不由三屍爆跳七孔生煙,手中一對反角銅人越發使得呼呼風響,卻一下也打不著孩子,猛又聽那東篷之中,有人大叫道:「霍爺還不快回來,以你威望卻犯不著和一個小鬼廝拼咧。」
說著,便聽一聲號炮響處,那四山之上立刻起了一陣角聲,霍如松獰笑一聲,倒提那一對反角銅人,便待縱向台下,那東篷各人也紛向篷后懸崖之下退去,小香心知敵人圖窮匕見,埋伏已經發作,忙向那孩子道:「如今賊人埋伏已經發動,你這孩子還不快走,再遲那強弓硬弩便全射了下來咧。」
那孩子仍舊纏著霍如松又笑道:「姑姑,你放寬心,只不要忘了把那白羽毛插上便行咧。」
小香這才恍然大悟,那孩子決是盛晟子弟無疑,那霍如松一聽兩人語氣,心知那最後一著,對方又復有備,不由心下大驚,更顧不得和那孩子廝拼,一掄反角銅人厲吼一聲便向東篷竄去,才到那篷外,忽聽四周慘叫連聲,卻不見那預先伏定的箭弩射下來,再看時,只見一團黃影,一團黑影,在那半山之上不斷閃跳不已,每到一處,慘叫隨之而起,那預伏的弓弩手,便似拋球一般,一個個全被從山腰之上拋了下來,只一著地便成了肉餅,卻不知那一黃一黑到底是什麼東西,忙又向東篷看,那篷里的人全已走空,連忙仍舊照預定計劃,向那崖壁之下趕去,他人高腿長,又在深山練慣,原本上下如飛。
只一連幾縱便趕上東篷群賊,轉搶在前面,到了地道入口老松之下,正待縱向松樹之下,奪路進入地道,倏見眼前火光一亮,連忙閃身崖壁之下,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栲栳大小一團火光已經挾著鐵砂子打了下來,他雖沒有挨著,那後面的群賊,卻倒下來兩三個,接著只聽轟轟連響,硝煙四起,那鐵砂子便似驟雨也似的打將下來,幸好只第一響打倒了數人,以後大家便全貼著岩壁而立,那鐵砂子卻打不著,只威力驚人,嚇得群賊貼緊了崖壁,連動也不敢動,霍如松再偷眼向上面一看,只見那老松之下,地道入口外面,端坐著一個蒙面黑衣人,正用一桿火槍向下面比著,一手持著火繩待放,心中這才明白自己這一面一切計劃已全被人家知道,佔了先機,不由心中又急又怒,提著一對反角銅人正待上去一拼,卻沒想到,群賊之中,略大膽的也已看見,早有一人用著壁虎游牆功夫,貼著崖壁爬了上去,才到地道入口不遠,相距也不過四尺高下,倏聽那老松之上又有人哈哈一笑,轟的一聲,火槍已打了下來,不但那上去的賊人應聲掉了下來,連下面站得近的,也波及了好幾個,只嚇得群賊又沿著崖壁後退不迭。再看時,原來那松樹上又趕到一個黑衣蒙面人正站在樹梢,用火槍向下打著,這一來連那崖壁之下也站身不得,忙又退向東篷,大家一商量,正打算奪路從谷口出去,再一看西篷之中,人已走光,心下更加歡喜,忙向谷口趕去,卻不料才到谷口不遠,忽見一聲吶喊,再看時,卻是自己這一方面,守在谷口兩山的人,一個個驚悸忘魂的奔了進來,便彷彿後面有什麼可怕的東西追趕來一般,霍如松因和劉長林交情最厚,本是此中主持人物,見狀連忙大喝道:「你們跑什麼?為什麼竟將年小子帶來的人放了出去,是何道理?」那把守山口的正是劉長林得力頭目流星趕月雷震遠,一路喘息著道:「我們倒是打算用弓弩將進來的人全留了下來,你老人家沒聽方才那一陣火槍嗎?人家早在山頂上伏好了好幾桿火槍,我們怎能站得住腳,只有退了下來,卻沒有想到又來了一大群怪物,所以眼睜睜看著來的人全走了,那一大群怪物卻全追了進來,為首兩個東西,一黃一黑,簡直力大無窮,一被抓著,不是一扯兩半,便是拖向山石上推滾下去,跌成肉餅。刀劍砍上去,便似砍在石頭上,這怎麼得了?」
霍如鬆手提反角銅人大喝道:「什麼怪物?青天白日之下哪會有精怪出現,左右不過是那姓年的手下弄鬼,你們也太膿包咧。」
正說著,忽聽一聲怪吼,從那左邊山上竄出一物,在夕陽掩映之下看去,渾身金毛披拂,高可及丈,那由谷口逃了進來的數十名賊人,走得慢的,早被撈著一個,那人情急拚命,雖被狒狒阿金撈著左臂,忙用右手的刀向阿金頭上砍去,一下雖被砍中,卻毫無傷損,轉激起那隻金毛狒狒大怒,右手將那人左臂抓牢,左爪一下又將那人一條右臂抓牢,一扯一折,那隻胳膊,立被折斷,那人慘嗥一聲,連胳膊帶刀全被扯落,接著,右爪一掄,那人便像拋球也似的被拋了過來,正落在霍如松面前石坡上,把一顆腦袋直摔得粉碎,腦漿鮮血濺了一地,連霍如松身上也濺了不少,群賊一聲吶喊,只向谷中亂竄,霍如松不由大怒,一掄兩個反角銅人,便待迎了上去,猛聽右邊山上又是一聲厲吼,直滾下來一塊栲栳大的石頭,群賊奔竄不及的,又被打倒一個,壓成肉餅,接著那隻紫毛狒狒也隨著石頭竄了下來,只一縱便到了霍如松身邊揚著雙爪,不住價吱吱直叫,看那樣子簡直大有揶揄戲弄之態,霍如松不由怒極,右手掄起反角銅人便打去,那紫毛狒狒,一閃縱開,反身便走,霍如松正待趕去,那金毛狒狒一路連縱帶跳已經趕到,乘著霍如松轉身去趕那紫毛狒狒,一下便向他的肩背撲到,霍如松一聽腦後風生,連忙一閃身,再掉頭一看卻是那隻金毛狒狒,不由大喝道:「大膽畜生,竟敢犯我。」
說著,一掄那對反角銅人便向金毛狒狒打去,那狒狒一下縱出丈余,只看看他一扮鬼臉,便向山石之上縱去,霍如松怒不可遏,正待趕去,猛聽身後一聲慘叫,接著呼的一聲似有一件東西,又從腦後打來,心中料定又是那隻紫毛狒狒無疑,這回他卻不再閃避,忙將一對反角銅人掄圓了猛一轉身一個大脫袍架式,兩個反角銅人,就勢一上一下打去,只聽得拍的一聲,右手那反角銅人如中敗革,接著又是一聲慘叫,直濺了一頭一臉鮮血,再看時,原來那隻紫毛狒拂,不知何時已經攫了一個賊人在手也學他使反角銅人模樣,用蒲扇大小一個毛爪,握著那人雙足竟向自己打來,那上面的一個反角銅人,腦袋正打在那活人頭上,一下便迎了個稀糊歹爛,那鮮血也濺了自己一頭一臉,這一來,不由氣得霍如松無名火起,一擺兩個反角銅人,直撲了上去,那紫毛狒狒,似乎自知不敵,一拋爪中殘屍,掉頭就走,霍如松哪裡肯舍,直向谷口追了出去,才到兩山之間,那狒狒連縱帶跳又爬上山去,那姿勢一半天然,一半人工,二面均高十餘丈,下面數丈直如峭壁,狒狒手足並用可以上去,他卻沒有那套功夫,只氣得目瞪口呆,但一轉念之間,能就此率領眾人衝出去也好,忙向後面高聲大叫道:
「如今那年小子既已走,那地道入口又被人佔了,你們還不快隨我來,且先沖山去。」
那後面群賊忙又掉頭轉來,卻不見兩隻野獸再為追趕,也不見有火槍打了下來,等出了谷口方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猛聽一聲胡哨,那山徑之上,忽然竄出一群神頭鬼臉的人來,雖然一色青布褂褲,卻有的青臉獠牙,有的一個大白臉七孔流血,有的抹成一個小花面,簡直和戲班子里開了臉尚未上裝的角色-樣。卻沒有一個本來面目的,那為首一人赤面長須,手提著一柄大刀,只差穿上袍服便是一位單刀赴會的關雲長,竟在前面攔住去路大喝道:
「你等此舉上干天怒,已是罪不容誅,還不放下兵刃聽候發落,那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霍如松仍舊當前開路,轉哈哈大笑道:「你們這些鬼東西,既敢伏在此處,攔你霍爺爺去路,為何又不敢露面,卻這等裝神弄鬼,也算英雄好漢嗎?」
那人也大笑道:「你們那主子什麼十四王爺,和劉長林不也一樣不敢露面,躲在那龜洞里,我們不過跟你那主子學樣而已,你這番子不安份守己,在甘孜當你的土皇帝,卻跑到這裡來替人當奴才做下手,也配說這話嗎?」
霍如松一直憋著一口悶氣無從發泄,連忙一掄那一對反角銅人大吼一聲,打了過去,那人手中大刀一起,便行迎敵,倏又聽一聲胡哨,從那後面山坡之上,又飛縱下一群怪物來,一個個渾身毛茸茸的,似人非人,似獸非獸,但全各執兵刃之外,還夾有弓弩火槍等物,將後面退路全斷了,那條山徑自西而東,北邊是一條山坡,南邊臨著二三丈寬的深澗,這兩隊伏兵一出來,登時成了絕路,無法逃生,後面那隊蒙著獸皮的人又不斷把箭弩火槍打了過來,這從谷中衝出來的賊人,將近百人只慌作一團,那霍如松,雖然自恃驍勇,手中那兩個反角銅人上下飛翻,恨不能一銅人將對面那人打成肉餅,沖了出去,卻無如那人雖然不是真的關二爺,那口大刀卻和八十二斤的青龍偃月刀不相上下,內功潛力更自驚人,有時硬打硬接,銅人和大刀相觸,只激得火星直冒,竟奈何不了人家,不要說想率人衝出去,便連立足全難,何況他已和一個蒙面小孩兩個狒狒跳躍了半天,平日本仗力大兵刃沉重取勝,這時卻吃了那一對反角銅人太重的大虧,漸漸有點運用不靈之勢,那位西貝關二爺卻越殺越勇,正在相形見絀,後面群賊又各被弓弩火槍打得躺下了一片,正在鬼哭神號之際,忽聽那一隊神頭鬼臉的人之後一陣鸞鈴聲響,遠遠忽有兩匹馬疾馳而來,當頭一匹上坐著一個精悍少年,一身長隨打扮,大叫道:「各位且慢動手,我們大人就來。」
接著,便見一匹烏騅快馬,載著羹堯,一晃便分開眾人到了面前,把手一拱道:「霍土司,且請暫停貴手,年某有話說。」
那霍如松本已精疲力竭又身臨絕路,眼看就要不妙,聞言連忙跳出圈子,喘息著道:
「姓年的小子,你又趕來做什麼?我已自拼一死咧。」
羹堯大笑道:「我如打算殺你何用自己趕來,你自問還能沖得出去嗎?」
接著又道:「你既然和那劉長林是一路,就該知道他這一次打算。如此對付,我已算得宅心仁厚咧,老實說,我本已經回城,所以又趕回來,便是因為你霍土司是一位直心漢子,就此葬送未免可惜,便這相隨各人,也大都受騙被迫而來,如果不分皂白,一概置之死地,也心有不忍,這才去而復返,打算放你們一條生路好好回去,你待如何?」
霍如松轉竟一怔道:「姓年的,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我此番來此助陣,實是為情所縛,你如真的願意放我回去,我自感激,打算戲弄我,那可別怪我要罵你。」
羹堯又笑道:「我生平做事說話,無一不可以示信於人,你怎反如此疑惑起來?」
接著向那橫刀抹著紅臉的人,把手一拱道:「他既如此說法,我們不妨網開一面,放他回去,還請稍退一步。」
那西貝關雲長,忙一收刀,把手一揮道:「你這廝為什麼好歹不識,年大人真的放你一條生路你倒心生疑惑,那劉長林和什麼十四王爺,自己向龜洞里一鑽,卻要你們替他賣命,轉是好人,這不該死嗎?如依我意就該全宰了去喂狼才是意思,如今看在年大人份上卻說不得咧。」
說著閃過一邊,那後面神頭鬼臉的人,也讓出一條路來。
霍如松不由羞慚滿面,向羹堯把手一拱道:「我霍如松並非不知好歹,此來實因那劉長林曾經與我約定,有事彼此相助,才不得不來,卻沒想到我們在這蟠蛇谷中一敗塗地,他卻不聞不問,既蒙年大人放我一條生路,以後遇上事,我必出力相報。」
說著,放下銅人,取過一支箭,一折兩斷道:「霍某如果口不應心,便如此箭。」
羹堯素知番族極重摺箭為誓,連忙下馬笑道:「霍土司果然爽直,年某如到甘孜必當造府拜訪。」
霍如松忙又嘻著闊口大笑道:「年大人如肯到我那裡去,我是一定竭誠款待,只你不討厭我這番人,遇上事你便要我賣命也是現成。」
說罷,又提起兩個銅人徑去,誰知才走了不到三五里路,又是一聲炮響,只見前面山坡下面一片燈球火把又轉出二三百人來,當頭一位老者,頭戴氈笠,手中抱著一對虎頭鉤,大笑道:「霍土司久違咧,你還認得老夫嗎?」
霍如松原和羅天生見過,不由一怔道:「羅老當家的,怎也到這裡來,難道你也是那位年大人邀出來的嗎?」
羅天生哈哈大笑,一指左右兩個少年道:「實不相欺,我這兩個犬子全在年大人幕下當差,現在此間已經候駕多時了,幸而方才那位年大人親來傳令,只命我相送一程,否則今天的事,便難說咧。」
霍如松又不由驚出一身冷汗來,忙道:「我方才已承年大人當面允許放我回去,只到前面山口,我是連蟠蛇砦也不去,就此便回甘孜咧。」
羅天生右手抱著兵刃,左手又捋須大笑道:「如此霍土司便請回去,恕老夫不遠送了。」
說罷,二人各率一隊人向左右一分,那霍如松率了殘餘賊人,幸喜又脫一險,到了前山山口,果然不再回蟠蛇砦,帶了自己從人和番族當中同來各人,徑自回去不提。
等他走後,羹堯也便回馬過來,原來那在老松之下守著地道入口用火槍下擊群賊的,便是盛老夫婦,那一群套著獸皮的,是盛晟率著手下獵戶,那一隊神頭鬼臉的人,為首抹著紅臉的便是馬鎮山,其餘全是他手下教友,自羹堯和眾人出了那山神廟后,盛老夫婦便得一條秘徑,先在那老松之下,由盛晟之母先將地道入口守定;盛晟之父昌明,卻在山腰叢樹之中,率著兩個狒狒,注視著那下面動靜,那些弓弩手,伏得雖也隱秘,在下面決不易看出,盛昌明居高臨下卻一目了然,看得非常清楚,一等發動箭弩,便命兩個狒狒下手,那兩個狒狒,本就縱跳如飛,又力大無窮,一經抓著人,便如拋球弄丸一般,隨抓隨擲,稍有抗拒,立被撕裂。所以百十名弓弩手,不消片刻,便消滅大半,那乖覺的一看勢頭不對全先溜了,因此預定計劃完全失敗,一支箭也沒能發出,等弓弩手一完,兩隻狒狒左右包抄過來也全到了谷口,恰好盛晟也率著獵戶們趕到,那兩面把守谷口的賊人,哪經得起兩隻猛獸和各獵戶合力來攻,不費吹灰之力,便也全完,恰好羹堯率眾退出,霍如松也從谷后敗逃出來,又吃了大虧,那盛晟一見自己人已全出來,便依預定計劃,反退了出去,容霍如松和群賊出了谷底,這才斷他歸路,再等霍如松前有敵人阻攔,後路又被截斷,才由羹堯和周再興一同回來市惠放掉,這一條計,原出靜一道人和羅馬二人商妥,至此,已經大獲全勝,除由盛氏父子,命兩隻狒狒將賊人屍首拋入絕壑滅跡而外,所有手下教友、兄弟、門人也分別散去,諸俠則仍舊陸續回到公館,這一場搏鬥除金花娘受有微傷,余均無恙,那簡峻也只一時失常,稍停即行清醒,等大家全回到了內花廳之後,金花娘首先大叫道:「今天的事雖痛快,你們為什麼不從那地道殺進去,連那劉長林和什麼十四王爺也全給宰了,卻讓他們安然坐在那龜洞里?」
靜一道人大笑道:「我不早說過,不能那麼做嗎?要能夠的話,慢說宰那劉長林和小韃酋,便將這座雅安城佔了也不費力,只是我們為了大計便不能那麼做咧。」
羹堯也笑道:「伯母不必氣忿,我料劉長林那廝,至遲明日,必定來求你們二位老人家設法轉圜,甚至叩頭服禮全說不定,卻無須著急咧。」
金花娘忙又忿然道:「誰要他來求我?果真他來,那我非將他腦袋扭下來不可。」
劉老者也壽眉微聳道:「他便再來,我也決不理他,從今以後,我便連這個劉也不姓咧。」
靜一道人忙又笑道:「賢梁孟不必如此,我的看法,也和年賢侄一樣,果真他來了,你們二位不但不能生氣揮諸門外,還宜稍假顏色才好。」
這話一說,不但金花娘大怒,便劉老者也怫然道:「這又是什麼道理?這等涼薄無恥小人,我們還理他做什麼?」
靜一道人笑道:「只你二位知道他是這等人物便行了,相見亦復何妨。」
說著又道:「目前我們既不能便將這廝宰了,又尚有若干大事要做,便決不可激使這廝再生枝節,他在這一次大敗之後,自必心懷恐懼,那個小韃酋又不肯替他撐腰,官私兩面他已全落在下風,我們如果好好對付自可相安一時,將來不妨再為設法相機除去,你如此刻迫之過甚,他為了自全,勢必多方設法先來對付我們,我們雖然不怕,但也必受牽制,有若干事便放不開手來,這卻值不得,所以我勸二位務須先忍下這口氣才是。」
劉老者不由又把頭一抬道:「你怎麼知道他一定要來找我們咧?」
靜一道人笑道:「方才我不已經說過,他為了要對年賢侄把這場事揭過去,非找你二位轉圜不可嗎?你試想上一想,我們在座這些人,還有比你二位對他更親近的?他不找你二位又找誰咧?」
劉老者不由默然,羹堯忙又笑道:「二位老人家不必生氣,這廝卻未必連夜趕來,且先休息一會等用飯之後,再從長計議不好嗎?」
說著,便命人備酒,相與暢飲,酒罷之後,羹堯和靜一道人羅天生又力勸劉老夫婦暫行忍耐,直到夜深方才勸好,等回上房,忽聽中鳳在房中笑道:「那人到底是誰?起初我還以為你們非動手不可,怎麼你只低聲數語,便把他打發走了,這是怎麼一會事?」
接著又聽小香啐了一口道:「啐,你胡說什麼?我何嘗低聲說話來?須知那是我的親兄弟,卻非外人咧。」
中鳳又嬌笑道:「你說是親兄弟,我也沒說是外人呀,你啐我做什麼?」小香似在不依,羹堯連忙走了進去笑道:「既是馬姐親兄弟何不設法請來一見,如今那霍如松已經折箭為誓,不再與我們為仇,他和霍如松這扣兒也須替他解開才好。」
小香不由臉上一紅,凄然道:「我只因隨了姑父出來,久已失歡家父,方才在擂台之上,也只隱約說明,並未認他是我兄弟,他這一走也許立刻回去,卻到哪裡找他去?至於那霍如松雖然兇悍,只要他不再到甘孜去,諒亦不至便上北塔庄生事去,如果真的把他找來,卻恐還有許多不便咧。」
羹堯忙道:「你在那擂台之上不認他還有一說,如果請他到這裡來,還有什麼不便的?」
中鳳連忙以目示意道:「你知道什麼?須知馬姐被沙老前輩帶了出來,他尊大人卻非所願咧。再說沙老前輩對他這位舅爺也深惡而痛絕之,如果他那兄弟一來,她便勢非省父不可,那沙老前輩能答應她嗎?」
小香聞言,不由眼圈兒一紅道:「雲姐這話真是我的知己,如論為人子女,決無不認生父之理,但我姑父因為她老人家背義投降本朝,又對先母百般凌迫,因而棄家遠行,卻決不願和他再行相見,你卻教我如何說法咧?」
羹堯不由也為之黯然,半晌,中鳳又道:「馬姐不須難受,如果令弟尚未回去倒不妨設法請來一敘,至於惟恐沙老前輩見怪,卻不妨由二爺和我再為婉轉陳明便也無妨咧。」
接著又笑道:「好在沙老前輩早晚也必來此,你卻不必過份難受咧。」
羹堯忙也勸慰了一會,小香方才辭去,中鳳等她走後方又悄聲道:「你這人怎麼出言不慎,要讓人家難受,須知這是馬姐畢生隱痛,你卻提不得咧。」
接著又抿嘴一笑道:「何況她現在此間又非鳳非鴉,他兄弟如來,卻如何說法咧?」
羹堯不由也笑道:「你為什麼又提到這個上去?須知她現在已是謝老前輩的徒弟,卻說不上別的,我便想遵命也辦不到了。」
中鳳乜了他一眼,又吃吃連笑道:「你只要答應,我便敢和謝老前輩說去,著她出教,你卻別拿這個來推辭咧。」
羹堯忙又把頭連搖道:「你別開玩笑,真要那麼一來,不豈有此理嗎?」
說著又笑道:「目前雖是一個全勝之局,還須小心謹慎才是,此外太陽庵如在川中設立下院也須籌策,那血滴子的布置,雖由幾位老前輩把事承諾了過去,也必須詳加擘劃,這真是百廢待舉的時候,你怎麼放著正經事不商量,倒開起這等玩笑來。」
中鳳又嬌笑道:「我並不開玩笑,你說的這三件事,雖然全是當前急務,看去似乎非常繁重,其實卻全有旋轉的餘地,那位十四王爺和劉長林的事,經過今天這一場比拼,如依我料,那位十四王爺既然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他到這裡來,也許日內便非回去不可,他一走,那劉長林哪還敢再生枝節?這是不足慮了,至於太陽庵的事,那自有各位前輩長老籌劃主持,我們只有促成而已,哪還用得著你我來越俎代庖?這血滴子的布置雖然是你的事,但也必須等方羅馬三位把人推出來,才能著手,此刻商量也屬無用,夜深無人,固然無妨說笑,馬姐這事,你總不能讓她一輩子這樣下去,還該聽我一言才好。」
羹堯把頭連搖道:「你說的話,我是無不遵命,此事卻難苟同,倒是她那兄弟如果尚未回去,我倒深願一見,將來一旦邊陲有事,這等人卻不患多咧。」
中鳳又抿嘴一笑道:「你打算接納這人,那也容易,只依我的話便行咧,馬姐如果是你的人,他還跑得了嗎?」
羹堯正色道:「你不必如此說,我已萬分委屈你,還能再委屈她嗎?」
說著,又惟恐中鳳不快,轉笑道:「夜深了,我們也該睡咧。」
中鳳見他詞色仍堅,也不再說什麼,便自雙雙解衣就寢,這且不提,在另一方面,那蟠蛇砦上,劉長林別墅之中,卻又是一番景象,那十四王爺允題,雖然不曾出面,心中卻放不下來,劉長林更惴惴不安捏著一把汗,原曾在地道入口之內,伏著救人,輪流張望報訊,山口也有人隨時傳遞消息,自萬雲龍曾小七一走,無戒苗全一死之後,那地道入口被盛老夫婦守定,內面的人,匆匆一說,劉長林便面如土色,情知事機已泄,這以後,前面山口的人逃得快的,雖然得保一命,那消息卻已隔絕,在地道口窺探的人也不敢出去,只有以耳代目回去盡情誇張一說,幾乎說在谷底的人已經全軍覆沒,劉長林更加驚慌失措,慌忙命人先將地道堵塞,以防羹堯命人乘勝攻入,那從谷口先逃出去的人也趕到,更說羹堯這邊有神兵相助,無法抗拒,並將兩個狒狒說得變幻神奇異常,這一來,不但劉長林驚得呆了,便連允題也驚駭萬狀,恰好程子云和張桂香全在身側,忙向程子云道:「老夫子,你看此事如何?如果那年雙峰真殺向此地來,卻極可慮咧。」
程子云連忙一晃腦袋捋著頷下虯髯道:「此事只怪這位劉護衛太嫌孟浪從事咧,俺不早說過,斷乎使不得嗎?如果王爺堂堂正正奉旨出京,他自不敢怎樣,如今您是白龍魚服,那可就難說了,俺對此間人地生疏,委實一籌莫展,這還須問這位劉老爺才好。」
破站趕來向大人投書,本來早該趕到,只因入川之後,便患瘧疾,以致中途耽擱多日才到成都,一問大人已經臨按各府州縣,這才一路趕來,還請恕罪。」
說著便待拜下去,羹堯慌忙攔著笑道:「兄台既奉王爺鈞命而來,不必行禮,且請內面落座,容再道勞。」
說著,迎了進去,在西花廳坐下,何松林覷得廳外無人只周再興在旁伺候,忙將官帽一掀大笑道:「這當小官兒還真不如趕腳痛快,別的不說,只這一身衣服和禮節,便真彆扭。」
羹堯連忙跪了下去叩頭道:「小弟給大師兄叩頭,在京各位尊長安好嗎?」
何松林連忙扶著,一面還禮一面笑道:「夠了夠了,愚兄方也不過問你請了一個安,如今算是夠本咧。」
說著又笑道:「在京各位尊長全好,你好,我那弟婦也好,各位全好。」
羹堯不由大笑,接著周再興也向大師兄請安,何松林又笑道:「你先別叩頭,且在那外面看著些,我有要緊的話要和年師弟說,可別讓人進來。」
一面又道:「程子云那怪物來過嗎?周師叔連得江南各人來信,打算將這人也收過來,作為對付韃王允題的一個內應,不過這人狂得太厲害,也嫌熱中過甚,本打算用胡震來慢慢考查他,誰知他竟隨那允題潛行到這川邊來,所以又加上了你,你看這人如何?」
羹堯連忙笑道:「你跑上這一趟,便專為了這個嗎?果真如此,卻值不得咧。」
何松林忙又笑著一說江南和京中近事,一面道:「如果只為他一人,哪值得跑上這麼一趟遠路?此番我之所以趕來,是因為魚老將軍在鎮江鬧了一手,我們在江南方面不得不稍加斂跡,以免那韃酋多所誅求,打算借你替令親布置血滴子之便,先在這陝川一帶稍樹根基,所以才命我趕來,著你到川中向三友聯絡,卻沒想到才到漢中便生了一場瘧疾,三日兩頭見,我這胖子本來是假的,一下便病倒在那裡,幸而遇上振遠鏢局的單辰單老弟走鏢也到了那裡,替我醫好,又在那分局裡住了一陣,才能趕來,如今你來了這些時,羅老前輩既有羅翼、羅軫弟兄,想已見過,那方、馬二位老人家遇上沒有?」
羹堯忙將經過詳細一說,何松林點頭笑道:「如此說來,事情倒好辦,我那恩師和周師叔,本來就有著你與羅方馬三位妥籌在這川中設立太陽庵下院之意,既然三位已經見過兩位,目前又有這樣一件大事,正好藉此將三家合成一處,這天府之國,所有耆宿俊彥便盡在羅致之中咧。」
接著又道:「如果事有可為,這下院開光之日,肯堂先生和庵主也許全來主持亦未可知,賢弟能從速與諸前輩籌商給我一個確信嗎?」
羹堯聞言不禁一臉驚喜之色道:「小弟原本也有此意,因事尚未成,所以不敢先期派人陳明各位尊長,不過方羅馬三位雖然各立門戶,卻無殊一家,此次對付那劉長林便是如此,此事無須商量,只向方羅二位一說,敢保他二位,定然倒屐相迎,那位馬老前輩雖然未來,但從方羅二位口中得悉,也決無異議,大師兄在此間等上數日,便不難復命。」
接著又道:「各位尊長還有什麼訓示嗎?」
何松林笑道:「其餘並未言及,只愚兄卻有一事須問,雲妹目前有喜訊嗎?」
羹堯笑道:「大師兄正經事說得好好的,怎麼開起玩笑來?」
何松林又一抹鼻頭道:「這正是正經大事,愚兄卻非玩笑,京中弟婦已有喜咧。」
羹堯忙又道:「那羅方二位目的便全在此間,大師兄願意先見上一見嗎?」
何松林把頭一點道:「你這公館說話方便嗎?否則改天另外覓地相見也是一樣。」
羹堯笑道:「無妨,我那內花廳,照例外人是不許進去的,除洒掃之外,全由周師弟偏勞,卻不會泄偏出去咧。」
說著恰好周再興已從角門之外進來道:「那馬鎮山馬老前輩已到,方羅二位命我請年師兄就去,大師兄且請稍坐如何?」
何松林忙道:「既然三位老前輩全到,又不至泄漏出去,我也該去拜見才是。」
接著一看周再興又笑道:「你這趟奴才沒白當,卻弄一個好老婆,我該先向你道賀才是。」
周再興不由一笑道:「既如此說,快去吧,別再胡扯咧。」
說著三人一同向內花廳而來,才到院落之中,便聽一個洪鐘也似的聲音大笑道:「我沒想到因為劉長林這小子轉讓我們快聚一堂,又竟遇上兩位心儀已久的好朋友,照理我應該先謝謝這小子才對。」
接著又聽靜一道人道:「你先別太高興了,人家這次約的人可不少,漢番全有之外,而且還有好幾位知名人物,我們卻未必便能操必勝咧。」
羹堯再看時,只見一位高大偉岸深目隆準的老者正捋著頷下一部花白虯髯又大笑道:
「我已知道咧,大不了是那流寇的餘孽,和從吳三桂手底下爬出來的幾塊料,有諸位一出場還怕他們嗎?」
說著又道:「我本聞訊即行趕來,只因我那手創的無極教,有一場法會,不得不等會罷才來,所以稍遲時日,還望二位勿罪。」
說罷,又抬頭向院落里一看道:「那來的是年老弟嗎?怎的在從人之外,又帶了一個小武官來?」
羹堯連忙趕上一步,趨向階前道:「弟子年羹堯,適因周路兩位師叔派了大師兄何松林前來有所訓示以致來遲,還望馬老前輩恕罪。」
說罷,便叩頭下去,接著何松林、周再興也各自分別拜了下去道:「弟子何松林、周再興叩見馬老前輩。」
那老者正是馬鎮山,見狀連忙趕上前來,將羹堯扶著,一面笑道:「我只道老弟不免染有官場習氣,僕從之外,還帶著戈什哈等人,原來卻是自己師兄弟,這就難怪了。」
接著又道:「你們大家且全起來,那周路二公既從北京打發人來,一定事關重大。難道此間情形北京已經知道嗎?」
羹堯拜罷,連忙躬身道:「此間情形,二位師叔雖然尚未知道,但卻另有訓示。」說著,便將何松林來意匆匆一說,馬鎮山哈哈一笑道:「我正苦這無極教只能騙得些愚夫愚婦,有識之士便難入彀,果真太陽教要到此地來設下院,我也正好改弦更張,但方羅二位意下如何咧?」
靜一道人忙道:「我本也久有此意,但因如設下院,必須親往江南向老師父請准,來往又必在數月以上,卻分身不得,這才遲遲未果,卻想不到,周路兩位和庵中各長老也計及向川中開展,這叫作天從人願,正可省卻我一趟跋涉,也許是烈皇帝在天之靈,於冥冥之中,有所昭示亦未可知。」
羅天生也大笑道:「我之所以命翼軫兩個孩子,拜在雲龍三現周老二門下,便也為了便於聯絡,不想他為了年賢侄入川又將這兩個孩子派了回來,我也正打算這劉長林的事一了,便到太湖去逛上一趟,恭謁老師父請訓以定行止,並與復明堂諸舊友話舊,卻沒想到周路二位忽有此議,連老師父和肯堂先生也可望來此主持開光大典,這真是一件快事。」
這裡正在笑語歡騰之際,忽聽劉老者驀然跳了起來,大笑道:「你們全說沒有想到,我才真的沒有想到這一輩子能看見大明烈皇帝的長公主,更能在垂死之前和老友顧肯堂見上一面,果真這兩位能來上一趟,我這老番子先得倒屐相迎,便讓我少活幾年也值得。」說著又忽然淚如雨下。
金花娘不由推了他一把道:「你瘋了嗎?怎麼又笑又哭起來,這到底是什麼道理?」
劉老者又一抹淚眼道:「連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只覺得又是喜歡又是難受,忍不住便連笑帶哭起來。」
那簡峻卻默然不語,半晌方才長嘆一聲,愀然道:「這下院是正該設立的,如今大家全到了暮年,這新出世的少年人,日子一長,哪裡還知道亡國慘痛?要得人心不死,真還須大大的振作一下才是。」
羅天生又道:「如今你也不打算以擔糞終其身,和牧豎村農爭一日之短長計屎橛之多寡了,須知我輩奔走江湖,卻一日未敢稍懈咧。」
簡峻不禁面上有點訕訕的。劉老者忙道:「羅兄不必取笑,如今我們大計既決,還須著這位何老弟回去復命,準備迎接老師父法駕才是。」
靜一道人笑道:「你忙什麼?沒聽說老師父和肯堂先生是來主持下院開光大典嗎?如今還沒有覓定地方,便將這二位請來,不嫌荒唐嗎?要依我說,我們不妨留這位何老弟在此間稍住些時,等蟠蛇砦事完,大家再商量一下,將下院地址覓定,然後再一齊具名,推上一位,隨這位何老弟到北京去,先和周路二位商量好了,再行南下去接肯堂先生和老師父法駕,等兩位接到,這裡下院也落成了,就便開光上香才是道理。」
金花娘聞言,把臉一抬道:「這建下院的地方,你們不用去找得,我們住的擷翠山莊,便可以捐了出來,那地方深藏青城山中,非常奧秘,外人絕不易到,只須將那廳房改建一下,塑上烈皇帝聖像便行了,事情不更容易嗎?」
靜一道人笑道:「你只把那老窩子捐了出來,你老夫婦還有兩位千金卻又住到哪裡去?
我們這位劉老兄能答應嗎?」
劉老者忙也笑道:「我是一個老絕戶,只有兩個女兒,已經一個有了女婿,那一個,也萬無不嫁之理,那片莊院本也用不著,將來下院建成自必須人奉侍香火,我便做名伙工道人,我這老伴便做一名老佛婆,仍舊住在那裡,不也就行了,你替我擔心什麼?」
羅天生一想,那地方果然奧秘異常,便也點頭道:「若能如此,那便事半功倍,我們不妨再做商量,但也須在蟠蛇砦約會之後,大家才勻得出手來,這時卻無暇及此咧。」
接著又道:「那劉長林既然約人,為何目前反無動靜,這卻太奇咧。」
羹堯忙將桂香所開那張名單取出來,眾人正在圍看,忽聽周再興匆匆走進道:「前面門上來報,現有本地紳縉劉長林來拜,大人見不見他?」
羹堯不由笑道:「那廝已經來了,各位尊長且看如何應付?」
羅天生笑道:「這廝倒也真的膽大,竟敢出面來拜,難道他真打算當面叫陣不成?」
靜一道人搖頭道:「他既敢來,少不得有一番說詞,且看如何再說。」
金花娘不由怒道:「你先別出去,且待我去問問這忘恩負義的東西,不對便將他留了下來,仍舊宰了他去喂狼。」
羹堯連忙搖頭道:「伯母不可如此,容我出去見機而作便了。」
鄒魯也笑道:「大人既要見他,待我隨周賢弟出去,如有消息,再傳遞進來,請各位尊長決定。」
羹堯把頭一點道:「你可傳知門上,著他先在前廳稍待,我就出來。」
說著,換上一身公服,攜了鄒魯徑向前廳而來。才到廳上便見那劉長林,居然穿了一身五品武官服色,腦袋後面還拖著一條藍翎子,賓主見禮之下,羹堯首先笑道:「久聞劉兄乃系這一帶人望,番漢兩面均極重視,但不知現在何處供職?」
劉長林將羹堯一看,只見他雖然是一位白面書生,卻眼蘊奇光,不怒而威,忙又打一恭道:「治生前因舉辦團練剿匪有功,曾蒙按院保舉五品軍功,並賞給頂翎,其實並無實缺。」
羹堯不由笑道:「原來如此,我倒失敬了,劉兄既是本地紳縉,此番枉駕,自必有所見教,還望明言才好。」劉長林忙道:「說也慚愧,治生此來實在不免唐突,但聞得大人在京之日,便以任俠好客聲震九城,這話確實嗎?」
羹堯又笑道:「年某不肖,事誠有之,但不知劉兄何以竟提及此事?」
說著那顏色之間,便漸漸沉了下來,劉長林又道:「大人不必見罪,治生之所以冒瀆求見便也為了此事,實在令人不解,卻不想果然如此,那就難怪了。」
說罷,轉看著羹堯哈哈一笑,羹堯忙又寒著臉道:「兄弟雖然好客,不免為世俗所譏,但還不至狎比匪類,難道此番臨按此間,竟有什麼事落在劉兄眼中嗎?果真如此何妨明示呢?」
劉長林又打恭道:「任俠好客,古賢公子不免,治生怎敢以狎比匪類相加,何況,治生本也江湖出身,又焉敢如此放肆,不過目前治生有一件難事,稟明則不免見怪,如果不直陳其事,則將來又不免令治生獲罪,大人能容一罄苦衷嗎?」
羹堯按下一團怒意,轉又大笑道:「既如此說,但請明言無妨。」
劉長林忙又道:「如此恕治生放肆了。」
接著又道:「治生便也因出身江湖,曾以醫道教世,又深喜技擊,以致時有江湖朋友往還,卻不意此中竟有意圖不利於大人的能手,竟假治生之名,在城外我那蟠蛇砦別墅后,私設擂台,欲邀大人前往角技,並且辭連尊寵雲夫人,治生雖經一再阻止,但力有未逮,又不知大人尊意如何,所以特來呈明,如依治生鄙意,大人乃系欽點本省學政,卻萬不可自失身份,不過此中均系川陝一帶江湖知名人物,治生實在無法開罪,還望明察。」
羹堯聞言,不由哈哈大笑,聲震屋瓦道:「原來如此,那倒不怪劉兄了,不過年某此番出京,雖奉聖命衡文,卻例兼右都御史銜,對姦宄莠民也在所必除,果真此輩來邀,倒深願一見,看看是些什麼匪類,只劉兄乃系此地紳縉,既有身家在此,自問能擔這干係嗎?」
劉長林不禁被威光所懾,打了一個寒噤道:「治生原因進退維谷,既恐大人見罪,又無法禁得那些江湖能手不犯,才來請示,還請……」
鄒魯在旁,不待說完便道:「劉兄既系本地紳縉,又以辦團練保舉軍功,怎連這等人也制止不住!這卻無怪大人動怒咧。」
劉長林又打了一恭道:「老夫子有所不知,此間番漢雜處,本同化外,當地雖有駐軍也奈何不得,何況我那團練也因澄平日久,名存實亡,怎能與這些江湖能手相較咧?」
羹堯又冷笑一聲道:「鄒老夫子不必多言,既然這位劉兄如此說法,年某生平決不畏豪強,也不避權勢,只要他能擔這干係,此約我在所必赴。」
說著又向劉長林道:「劉兄既系江湖出身,此地又系化外,還有什麼避忌的?此約定在何時,不妨明說,年某遵命赴約便了。」
劉長林不由一臉尷尬之色道:「此輩約定便在明日午刻。
不過……」
羹堯忙將茶碗一端站了起來,周再興在旁便高唱了一聲送客,更不容他再說下去,劉長林只有起身告辭,等他走後,羹堯不由又大笑道:「這廝如此不堪,竟也敢於約人比拼豈不可笑。」
鄒魯忙道:「大人不可大意,聞得此人素以陰鷙得名,他這一手,也許故意示弱亦未可知。」
羹堯搖頭道:「這不分明是畏首畏尾,預留退步以圖脫卸,焉有這等示弱之理。」
說著羅天生已從屏後轉出笑道:「此人方才所言我已全部聽得清楚,果然其中有詐,賢侄還須鄭重才好,卻非真的畏首畏尾,全為了脫卸咧。」
羹堯又笑道:「老伯怎見得咧?如依小侄之見,他也許是因為十四王爺不肯下力撐腰,所以泄氣亦未可知。」
羅天生又搖頭道:「此間不便多說,我們且仍到那內花廳去,再為詳言如何?」
羹堯連忙答應,一同向內花廳而來,等到廳上,眾人一問情形,劉老者也笑道:「這廝委實機智異常,而且做事向有擔當,即使那允題不肯力為撐腰,既然出場,決不會如此示弱,此中定有原因。」
羅天生也笑道:「我的揣測便也如此,他果真怕事,又何必親自前來,而且出言並不太軟,你不聽他口口聲聲,暗中點明老賢侄也是一個江湖人物嗎?如依我料,只這一點,這其中便大有文章。」
羹堯想起北京城外白雲觀后,松棚之約和秦嶺一場惡鬥,忙也點頭不迭,靜一道人笑道:
「此事無須多方揣測,我們既有兩條絕好內間,只再著人去問上一問,不就明白了嗎?他即使有什麼文章,決無對允題也瞞著之理。」
羹堯又一點頭道:「方才鄒兄已經露面,再到他那後山卻非所宜,誰能去上一趟咧?」
鄒魯連忙笑道:「如從間道繞了過去,便我去也無妨,再行換人,對那劉進喜夫婦也無法見面,還以我去為是。」
說著便告辭而去,羹堯又命人置酒為馬鎮山、何松林洗塵,席尚未終,便見鄒魯匆匆趕回笑道:「那程子云倒真的膽大,我方去命劉進喜去探聽消息,他竟親自出來,趕向山後相見,將內情機密全泄了出來,原來那劉長林此舉,是示弱脫卸兼而有之,他們那擂台,本設在蟠蛇砦內,一切都預備好了,但因那侯威和林瓊仙二人全曾吃過大虧,知道厲害,更料定我們能手一定不會少,萬雲龍已經吃虧,如果只仗真功夫,仍未必便能取勝,又恐年兄是個現任學政,一旦出事非受累不可,所以把地方改在砦后,蟠蛇谷深處,那地方曲折盤旋,外人決不能輕易進去,離開蟠蛇砦,雖然只隔一座小山,但進出路程,竟在三四十里,一則可以放膽行事,二則出事,他也可以推得乾淨,他那一條毒計,是仍襲黃草坡故智,一上來仍憑兵刃拳腳取勝,如果自覺不行,那地方原是四面環山的一條窮谷,進出只有一條路,又必須盤旋出來,便將退路先行堵塞,在四面山上伏下弓弩手和灰瓶、石子、滾木等項埋伏,將去的人一個不留,全行殺死,託言秦嶺余賊所為。」
金花娘不等說完,便大叫道:「這賊好狠的狼心狗肺,竟設下這等毒計,我要遇上,不活斃了他,也枉自為人。」
羹堯忙又笑道:「這不但與黃草坡那一場如出一轍,便北京松棚也是一樣,可是手段雖毒辣,他打算將我們全留在裡面,只讓他們的人出來,也非易事,難道我們全聽他擺布不成?
這又枉用心機咧。」
鄒魯又道:「據那程子云說,他自己的人退路並不在谷口,那谷裡邊一座小峰之下崖壁上面,便有一條地道,直通到蟠蛇砦,相距不過里許,那弓弩手一經發作,便全從地道退出,那地道入口,鑄有一扇鐵門,只一關上,便有千軍萬馬也不易攻開,所以他們一經退出,那谷內便成了一條絕路,因此那位程子云非常著急,便是不去,他也必拼得機密全露,趕進城送信。」
接著,又從身邊掏出一個生蕃薯來,遞在羹堯手中笑道:「這是那韃王的寵姬九尾仙狐張桂香,著那姬氏送來的,她為了這個,特地給了那姬氏一大錠銀子,說明東西必須在今天送到,交你親收。」
眾人忙道:「這位姨太太也奇怪得很,怎麼眼巴巴的花了大塊銀子送一個生蕃薯來。」
羹堯一看那蕃薯泥污狼藉,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來,正待取刀剖開,卻被中鳳索去,仔細看了一會,只見那蕃薯長長的,外皮完好,並無剖切痕迹,只中間有一條天生裂縫,長約二寸,但已被泥土填平,忙用指甲略一剔撥,便現出一條長而細的東西,乍看彷彿蕃薯上根須一般,中鳳不由一笑又用指甲輕輕撥了下來,先將外面泥土剔去,然後用纖指一捻,便應手而開,卻是一張極薄桃花箋紙搓成極細的紙捻,再將紙捻慢慢鬆開,竟是一張用蠅頭小楷繕就的密函,所述大抵和程子云對鄒魯說的相同,只在信尾上附筆:地道入口在石壁老松之下,啟閉之機,全在洞內,如有能手,先伏松上枝葉茂處,一待鐵門啟放,下手將門守住,便可反客為主,再得三五人將谷口奪過,群賊更無所逃,是否可行,尚懇裁決等語,卻為程子云言所未及,不由又一吐舌笑道:「這劉長林之計已稱毒辣,卻不想這婦人更比他厲害,這倒是我沒想到的。」
說著,將信仍還羹堯,羹堯看罷,也不由笑道:「這女人固然心細如髮,你也真聰明絕頂,算是棋逢敵手,要不然我還真看不出這是一封信,便將這蕃薯剖開也是枉然。」
接著又道:「你嫌她這個反客為主之計歹毒,如依我見,卻正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並不算太過。」
說罷,便將那信遞向靜一道人,以次傳觀,中鳳不禁紅著臉,白了他一眼,靜一道人也點頭道:「她這一條計倒事屬可行,只那奪門的人,必須功夫極高,又必須對這一帶地形極熟才行,這卻請誰去咧?」
鄒魯忙道:「如論此間地形熟悉,無過盛師兄父子便功夫也足制一、二悍賊,這事便請盛老伯商量一下行嗎?」
靜一道人正在沉吟,金花娘已經大叫道:「你們要宰那賊為何不與我商量,倒要去找外人?他那窩子我夫婦便閉著眼睛,也不難闖進,這也值得為難嗎?」
劉老者忙將壽眉微聳道:「你忙什麼?人家說的是那蟠蛇谷中的地道,你雖去過,知道在什麼地方嗎?」
金花娘方才為之默默不嚷,靜一道人忙又笑道:「大嫂夫婦和我到時全非出場不可,這事怎能去得,方才我已熟思過了,此次如能盡殲群醜,不替盛家父子,留下後患,自以他父子前往為宜,但如逃去一、二首惡便非所宜,少時還須從長計議才是。」
馬鎮山大笑道:「你怕替你那高足父子留下後患嗎?只要他父子願去,我自有法子不讓他被人看出誰是誰來。」
說著,探囊取出一包東西來,遞向靜一道人道:「你只將我這東西給他,如不當場失風擒去,便決無後患。」
說罷,又附耳數語,靜一道人忙也笑道:「果能如此,那我便斷無顧慮了。」
接著又道:「你這東西多不多?能再有一、二十具,那事情便更好辦了。」
馬鎮山把頭一搖遭:「你這人怎這等貪得無厭?這東西一具尚不易得,我已給你三具,一時哪來的這許多?大家既然全預備出場,又要這東西做什麼?」
靜一道人又附耳說了幾句,馬鎮山笑道:「如果為了這個,那倒無須這東西,我另外有一個法子傳你,便有上千人也可用得。」
說著又掏出一個紙包遞了過去,悄悄的說了用法,二老這一交談,羅天生和劉老者,不由全詫異道:「你兩個又在弄什麼玄虛?有話說出來,大家聽聽不好嗎?」
馬鎮山笑道:「我這一套是法不傳六耳,此刻一經說穿便沒有意思,到時候,你們自然知道。」
說著,忽見周再興又從外面匆匆來報道:「外面有一位姓盛的要見方老前輩。」
靜一道人忙道:「他這一趟倒來得極好,不然又非耽誤一會不可,可速著他來見我。」
周再興便命出去之後,不一會便領了老少四個進來。靜一道人忙從席上站了起來道:
「我只道晟兒一人來此找我,卻沒想到老大哥也來了,還請恕我狂悖未曾出迎。」
眾人再看時,那來的四人,當頭是一位布衣老者,看去也在七十以上,但精神卻非常健旺,瘦長臉,口唇上略有兩撇八字短髭鬚,第二位年紀約在四十以上五十不到,一身獵戶打扮,後面卻跟著一個健壯少年一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孩子,全是鄉下打扮,那老者首先笑道:
「全是自己人,你何須如此說法?」
接著又一睜老眼,目光向眾人一掃笑道:「老漢本來不敢擅闖年大人行轅,只因昨夜回去,聽我那老伴兒和孫女兒說,年大人昨夜已經向我那住的地方去過,所以特地領了兩個兒子,一個孫兒前來求見,老大哥還須為我引見才好。」
靜一道人忙也笑道:「你便不來,我也打算尋你去。既然來了,這裡老少兩輩,全是知名之士,自當一一引見,我這年賢侄,雖然現任本省學政,但也是自己人,你卻無須如此怯官咧。」
說著,一指那老者笑道:「這位是我的老友盛老獵戶,他原名盛昌明,二十年前,也是一位名震一時的角色,如今卻又回了本行,你打算吃點時新野味不妨找他。」
接著又一指那獵戶打扮的中年人道:「這是我的大徒弟盛晟,那後面跟著的,是他兄弟盛昱,和兒子盛小七,他這一家,全是把式窩,自上至下,沒有一個沒有一身功夫,更精於火槍,便七八歲的孩子也能點火繩、打鳥兒,而且父慈子孝孫賢,忠義之氣粹於一門。」
那盛昌明不等說完,便攔著道:「你真不怕別人笑話么,怎的忽然這樣替我臉上貼金起來,再說下去,那我便受不了咧。」
靜一道人不由大笑,又替眾人一一引見,各自拜見,寒喧之下,靜一道人便將方才所計說了,盛晟忙道:「難怪今天有好多匠人向後山蟠蛇谷去,原來他卻把比拼的場子設在那裡面,又定下這等毒惡奸謀,幸而事前得訊,否則,雖不至便全遭毒手,也難免傷殘,既如此說,弟子願去奪那鐵門,便舍了這條性命,也決不容他得手。」
靜一道人搖頭道:「那奪門的事,最好由令尊前往,你只搶過山口,替他封鎖起來便行了,他既仗那弓弩手傷人,我們便不妨也用火槍,那東西你那裡能勻出幾桿來嗎?」
盛晟未及答言,盛昌明大笑道:「你放心,那奪門和強佔山口的事,算全交給我了,火槍那更現成,你們能將幾個頭兒腦兒鎮住,我敢保一個也不容他跑掉,至於我們如何布置,那你不用管咧。」
接著又道:「今天我一回去,便著人送上一二百根白鳥羽來,你們每人分上一根,給去的人全帶在身邊,只動上手,便著各人插在耳朵上,可別忘了,我們只見沒有鳥毛的,便用鳥槍毒弩轟射,不怕他人再多,再厲害,我們且試上一試你便明白了,事完以後,那谷后便有一座無底深壑,屍首全給拋了下去,這也是我的事,更包你半點痕迹也不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