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夜謁
程子云看了她一眼,猛然一拍大腿道:「您這話說得是,俺已有一個好辦法咧,俺想那四阿哥既然由這白泰官一來,算是解了圍,又得了皇上的封賞,今夜他那府里,上上下下對此事決免不了談論,您只能再辛苦一趟,去探一探,一定可以得到一個確實的消息,如果真的白泰官已來,自然另說另講,萬一竟被俺料中,真是出於雍邸捏報,那便說不得再由王爺在皇上面前給他揭穿,這事便更妙了。」
張桂香把頭連搖道:「哎呀,我的好程爺,我們可沒有什麼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您為什麼對我開這麼大的玩笑?您請想,那白泰官乃江南大俠之一,聞得他一身鐵布衫功,除有限幾處要害而外,什麼暗器也傷他不得,拳劍掌法無一不精,更擅擒拿點穴,而且為人極其機智,真能耳聽八方,眼觀四面。
我要去窺探他,死了那是活該,萬一教人家拿住,丟人事小,那份活罪可不好受。再說我是一個女人,可沒法熬刑,到了嚴刑逼供的時候,您教我招認什麼咧?要依我說,您還是自己去一趟,真假虛實不更容易知道嗎?」
說罷,又向允題星眸斜睨道:「王爺,這一次我可實在沒有這個膽子,您還得成全我才好。」
允題也搖頭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真的是那白泰官已來,老夫子此舉還須斟酌才好。」
程子云笑道:「依俺所料這白泰官之來,決無這等快法,大嫂但去無妨。」
接著又夾一筷菜大嚼著,舉杯呷了一口酒道:「本來俺也可以去一趟,不過俺今非昔比,既蒙王爺在神機營保了軍功,怎麼能再去跳房子當夜行朋友?那傳出去豈不有失官體?
至於您去即使日後有人知道,那簡直是入魏博的紅線女,只有更讓人誇讚欽佩,卻和俺大不相同咧。」
桂香嗔道:「我不懂那些,您既不去可別再扯上我。」
程子云又賠笑道:「李大嫂,您這可不對,這是關係王爺成敗得失的大事,本府之內功夫來得的,又只有您這麼一個人,便那李包衣也較之您要差遠了,您要不去可不誤了王爺的大事?再說俺之所以托您去一趟,只不過想得一個真假虛實,並不是讓你和那白泰官動手,您這可推辭不得咧。」
桂香覷了允題一眼卻低頭不語,允題又沉吟了一下道:「當真老夫子能料定那白泰官沒有來嗎?」
程子云把腦袋一點道:「如果依俺所料,此事定系雍邸情急捏詞謊奏無疑,王爺如果不信,只要李大嫂去一趟便明白咧。」
允題聞言又向桂香道:「此事關係果然極大,既如此說,你就再辛苦一趟,只要能稍得虛實便可回來,如果白泰官未來,卻也無妨咧。」
桂香忙道:「我夫婦身受王爺重恩,既然關係著王爺的成敗得失,怎麼敢不去,可是程師爺如果所料不實,再上了人家的當,那可不能怨我無能咧。」
程子云笑道:「大嫂您但請放心,俺這料事多少還有幾分把握,所以讓您再辛苦這一趟,不過證實我這所料非虛,好讓王爺在皇上面前好說話而已,您如不信,只去一趟,便知俺這料事如神咧。」
桂香這才答應,接著又笑道:「既然如此,那我還得先去睡上一會,夜裡才不致誤事,便該先向王爺告假咧。」
說著便起身告辭,轉向屏后,卻先向東邊角門一望,對門外侍立的小來順兒一使眼色,才裊裊的走向後園賜書樓而去,那小來顧兒一見火巷無人,連忙趕在後面低聲道:「大嫂有事嗎?少時我來取信便了。」
桂香前後略一瞻顧,也悄聲道:「信是不消寫,你只火速設法給年二爺通個信,說那白大俠來京的事,這裡王爺已經知道,請年二爺今夜在雍王府等我面陳一切便行咧。」
小來順兒點頭徑去,這裡桂香當真去賜書樓關門和衣而睡,直到二鼓方才起身,將渾身束紮緊了,徑向前廳而來,才到屏后,便聽允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這一著我們又算輸了,老夫子還有什麼善策沒有?」
接著又聽程子云笑道:「王爺別著急,俺始終不相信來的人就真是那白泰官,且等那李大嫂去一趟雍王府,將事打聽清楚再說,也許他弄出一個人來,硬說是姓白的,誰又知道真假咧?」
微聞允題又道:「但願那來的是個假的才好,否則此事便無挽救了,皇上雖然不見得因此便對我降罪,這以後的事,便被四阿哥佔了先機咧。」
接著又道:「這李飛龍家的,也該起床咧,不過這一次教她去,我實在不太放心,但願那來的不真是白泰官才好,否則,她功夫再好,終究是個女人,萬一失陷,那怎麼是好?」
桂香本待轉出屏后,聞言又慢了一步,又聽程子云道:「俺知道,不過這女人機警已極,只要不貪功,絕無失陷之理,王爺但放寬心便了。」
接著又失聲大笑道:「俺深深知道,她除武功之外,身具媚骨,兼工內視之術,因此才有玉面仙狐之名,王爺卻不可憐惜過甚,須知惟女人與小人為難養,便現在她已經有點恃寵而驕,您要再假以顏色,那她更放肆咧。」
允題忙道:「老夫子休得取笑,她是一個有夫之婦,我雖命她管那賜書樓,有時也假以詞色,卻不及於亂,你這麼一說,卻不大好咧。」
桂香不由臉上一紅,忙從屏后閃出,寒著臉理也不理程子云,只向允題請了一個安道:
「王爺,我求求您,讓我銷差回去吧,這府里我真沒臉再呆下去咧。」
允題正在和程子云就燭光之下對弈,聞言連忙放下棋子失驚道:「你是怎麼著咧?為什麼好好的,忽然說起這話來?
是那些嬤嬤們有什麼事得罪了你嗎?那你儘管告訴我,果有此事,非著內總管嚴辦不可。」
桂香冷笑一聲道:「我自到這府里來,自己還懂得身份高低,上自福晉格格,下至嬤嬤丫頭,全有個人緣,慢說那些嬤嬤不會得罪我,便是真的得罪了我,還真能恃寵而驕敢來麻煩王爺嗎?不過我是一個有夫之婦,丈夫也承王爺恩典,派在府里當差,程師爺和王爺本來是一個人,暗地裡說幾句笑話不要緊,可是方才的話一傳出去,不但我沒臉再活著,便王爺也不免受人議論。現在哪一位王爺不是耳目眾多,想看王爺笑話,那反而是我這個混帳女人累了王爺,您就讓我粉身碎骨,也抵不過罪來,我怎麼能再在您這府里呆下去咧?」
說罷眼圈兒一紅,竟自迸出兩個亮晶晶淚珠來道:「王爺您待我夫妻的深恩厚澤,那隻好等來世再報答咧。」
程子云一聽,這才知道,適才說的話,已全被聽去,不由那張醬鴨臉,有點發紫,但他一抖機伶,立刻站了起來,轉拉下了臉哈哈大笑道:「大嫂,您原來是為了這個,俺這為人別人還有個不知道的,您能真的生氣計較嗎?我們說笑已經不是第一次咧,便李大哥也知道,不信您只管問去。實不相欺,俺因王爺為了這白泰官的事,從午後得訊起,一直到現在全焦灼不安,所以借您那個外號取笑一下,讓他也解個悶兒。其實俺早知道您已經來了,才故意這麼說,否則俺便再不知分際,能和王爺這麼胡說八道嗎?」
接著又一躬到地道:「算俺又得罪一次,您權當俺酒後無德,便也就完咧。」
桂香被他這麼涎著臉一來,又見允題一臉窘態,轉不好再做作下去,只有趁勢收科笑道:「虧得您還是王爺的上賓,真怎麼做得出來,這不活像在耍猴兒跳鮑老嗎?我要不看在王爺份上,要饒了你才怪!」
程子云索性扮了一個鬼臉,一伸舌頭道:「您能這麼一笑就行咧,要不然,便您饒了俺,王爺還能饒我嗎?」
允題不由也笑道:「老夫子,你真該打,這又不像話咧。」
正說著,猛見那小來順兒匆匆趕了進來道:「稟王爺和程師爺,現有年二爺陪了江南大俠白泰官來拜,人已在前廳落座,年二爺特命奴才來稟明王爺和程師爺。」
這一來,那室中笑聲頓斂,允題直驚得跳起來道:「他二人為何在這個時候來拜我和老夫子,這是什麼道理?」
程子云也大出意料之外,呆在那裡半晌不語,連桂香也是一怔道:「奇怪,焉有更深半夜登門求見之理,別這個裡面有什麼急事吧,要不然那年二爺卻不能這等荒唐咧。」
程子云猛然又一搖頭道:「這事真怪,俺倒想不出一個道理來,便真的他要堅我們之信,也用不著這樣急急的在深夜趕來呀。」
接著猛又一拍大腿咧著嘴笑道:「俺明白咧,這白泰官一定是個贗鼎,也許他仗著年小子也是這府里的文案,故意趕來拜會王爺一下,再說上幾句漂亮話,打算使王爺明天不便再在皇上面前說什麼亦未可知。既然這樣,那王爺不訪見他一下,我這東魯狂生自然有話把他打發回去,便暫時放他過去,也是一個老大把柄,卻不怕雍邸不就範咧。」
允題連忙把頭一點道:「老夫子言之有理,我們本要前去探聽虛實,這一來正好雙管齊下咧。」
說著便向桂香道:「你且稍待,等我們見過來人,再去不遲。」
說罷即站起身來,向小來順兒道:「你快去請年二爺在前廳稍坐,我和程師爺就來。」
小來順兒答應了一聲是,轉身便向外面趕去,這裡允題和程子云也向前廳走著,出了院落門,程子云又悄聲道:「少時那年小子如有為雍王緩頰之處,王爺只看俺眼色行事,卻不可過份容易答應咧。」
允題又點著頭,一同到了前廳,先在屏后一望,只見羹堯一身便衣,那上首客位上卻坐著一個劍眉虎目的精悍丈夫,看去不過三十開外,頭戴瓜皮小帽,身上穿著一件玄色湖縐夾袍,上罩玄色貢緞馬褂,便似一位鏢行朋友一般,程子云越發疑惑是一個冒充字型大小的人物,連忙一扯允題悄聲道:「王爺且慢出去,俺所料已經十有八九不錯咧,您且瞧俺露一手,等俺用咳嗽為號再出去不遲,今晚俺敢說那年小子十有八九要出醜咧。」
說著大踏步走出屏外,先一捋虯髯哈哈大笑道:「年兄,您怎麼夤夜之間,攜了江南大俠來訪,王爺已回到後面去,卻未免慢客咧。」
接著向二人把手一拱道:「俺程子云從未入京以前,便久聞江南大俠之名,早就打算設法一見,只因各位俠蹤靡定,便似海上仙山一般,大抵可望不可即,才未奉訪,卻想不到白大俠竟應雍邸之邀,也到京塵十丈之中前來走走,更蒙枉駕到這十四王府來看望,這卻真是緣份匪淺咧。」
接著便見羹堯和白泰官二人也站起來,各自拱著手,首先是羹堯笑道:「程兄見教得極是,本來這位白大俠征塵甫卸,決無夤夜來打擾王爺之理,便小弟也絕無如此荒唐,不過這其間卻有一件大事干礙著王爺,小弟雖然與雍邸辱在姻妊,卻蒙王爺一再相邀,在這邊府里也任一份差事,才不得不趕著來下,既來見王爺,您是王爺的惟一智囊,自又不得不一併求教,要不然,程兄能不見怪嗎?」
接著大笑道:「白大俠,這位便是十四王府的上賓,程子云老夫子,他是有名的東魯狂生,文學武功全是絕頂人物,但平生放浪不羈,決不為小節所拘,少時您如有話不妨實說,程兄絕不會見怪咧。」
接著又向程子云道:「程兄既然對白大俠慕名已久,彼此全可以算得是神交,卻無用小弟再為詳介了。」
程子云聞言不由微怔,接著又笑道:「俺就知道這其中必有誤會,其實令親雍王爺與這裡王爺,本來就是同母弟兄,前此又經年兄與俺說好,彼此至為融洽,還有什麼說不來的?
這連日來並非王爺對雍王爺有什麼過不去,便在皇上面前說什麼,委實江南來信,全說江南諸俠心懷故國,頗有不臣之心,為臣子者,豈可欺君罔上,既白大俠真能到京,這些謠諑,便也不攻自破咧。」
泰官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久聞東魯狂生,天生奇士,伉爽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過白某雖以技擊浪得虛名,卻決不敢當大俠之稱。便江南諸友,間有生當鼎革之前,見夫黍離麥秀,自不免有興亡之感、故國之思,但天下既定,卻決無不臣之心,此不特白某可保,即江南人士,亦所周知。王爺雖以風聞入奏,重勞皇上聖慮,但卻決非一介草民之所敢當,所以一經入京,便向雍王府報到,再來向十四王爺請罪,程兄既為此間上賓,區區微忱,尚乞先容才好。」
說著,值廳僕從已經獻上茶來,程子云連忙取過一碗,雙手各用拇食兩指捏著那蓋碗下面銅茶船笑道:「白大俠不必客套,且請入座用茶,再為詳談,小弟少時自當呈明王爺,這是非真偽便不難大白咧。」
泰官一接,那茶船卻似生了根一般,卻接不過來,不由心中暗笑,但表面絕不動聲色,只微笑道:「那白某就太感謝了。」
說著手下也稍微用了二成潛力,程子云只覺四指一麻,那盞茶連茶船便到了泰官手中,最妙的是那茶連動全未動,半點爭奪之形全沒有看出來,泰官接過之後,手微微一拱便從容坐下,將那盞茶放在身旁花梨茶几上,有意無意之間,輕輕一按,那隻茶船便深深陷入幾中。程子云一眼望見不由心中大吃一驚,連忙又向羹堯一拱手道:「年兄,我們是忝在同事,恕不客套咧。」
接著也就主位的下首椅子上坐了下來,紅著臉看著泰官道:「白大俠想是從京口來的,這長途跋涉也就不易,但不知何日啟程能見告嗎?」
泰官笑道:「在本月初動身,幸仗有一匹寶馬,到此也不過七日而已,程兄難道還疑惑我有冒名頂替情事不成?實不相欺,白某之所以冒昧夤夜干謁,便是誠恐來得太快,王爺不能置信咧。」
程子云卻想不到自己揣測的,被人家一見面便單刀直入一下喝破,那臉上愈加難堪,連忙搭訕道:「小弟也不過因為長途跋涉不易,略微一問而已,焉有見疑之理,大俠既有千里能駒那便又不同咧。」
接著又向羹堯笑道:「江南諸俠既能應雍邸之邀,自無異心,此可斷言,少時王爺出來,小弟自當代陳,適才年兄說此有些干礙著王爺是指此點嗎?」
羹堯搖頭道:「如只為了這個,小弟卻犯不著便引白大俠夤夜來冒瀆求見咧。那是因為王爺連日均曾以江南諸俠謀逆入奏,如今白大俠已來,還有好幾位也陸續就道,不日均可到京,皇上已對雍邸傳有口詔,擬在暢春園召見。我來系奉王爺之命,一則要和王爺商量,如果皇上萬一召見垂詢到謀逆之事,應命各位如何奏對。二則誠恐王爺不知白大俠已來,明日入宮,皇上再問此事,倘再有訛舛之處,如令王爺獲譴,彼此皆有未妥,所以特來陳明,並攜白大俠就便晉謁,以免誤會,否則卻無須如此亟亟咧。程兄對此事必有卓見,能在未見王爺之前,先稍見示嗎?」
泰官也微笑道:「其實白某在江南時,那江南織造曹寅也曾代十四王爺相邀,小弟因已應雍王爺之約於前,所以不得不加以婉辭,卻想不到曹某因此便加以誣陷。所好白某做事也還精細,流連京江十餘日,行篋之中,尚有曹某便條請簡為證,如果小弟等謀逆屬實,那他便是主謀,他那鎮江寓所便是計議謀逆之處咧。」
程子云不由又大吃一驚道:「難怪年兄夤夜求見,原來這其間還藏著這許多事,果如所言,這曹織造也就昏嗽糊塗已極,不過以小弟所知,還恐未必,王爺更絕不知情,再說,即使或有誤會之處,所好年兄也屬本府文案,王爺和雍王爺又是極親近的弟兄,否則這就很難說咧。既如此說,您且請陪白大俠稍坐,容俺再進去先行稟明王爺,請他立刻出來詳為商酌便了。」
說著把手一拱,便起身轉向屏后,一把扯了允題,一路迴轉西花廳道:「如今我們又輸了一著,俺千算萬算全是勝著,卻沒有想到那白泰官竟有這匹好馬,方才所議又須別作良圖咧。」
允題忙道:「你們在廳上說話,我全聽見,照這樣一說,那白泰官竟是真的了。」
程子云一摸頷下虯髯道:「他那內功潛力俺試過,卻真的貨真價實決無虛假,這一來便糟透咧。」
接著又一跺腳道:「那曹寅也真的糊塗,來人既有這樣一匹千里龍駒,為何事前並未說明。再說,俺著他用游筵之法絆住他們,卻沒有著他留下許多請帖便條,這簡直是授人以柄,卻怎麼是好咧?」
那張桂香卻始終並未離開西花廳一步,正在玩弄著那一奩棋子,聞言不禁吃吃笑道:
「有您程師爺還怕什麼?您有的是奇計,只消再用上一兩條便行咧。」
程子云不由臉上有點掛不住,看了允題一眼道:「李大嫂,如今俺和王爺談的是正經大事,您可不能再打哈哈,俺雖擅奇計,卻沒想到那曹寅這等不濟咧。」
桂香見他真的動怒,那情急之狀,溢於眉宇,轉又笑道:「啊哎,我的程師爺,您怎麼真的生起氣來?既是您要和王爺商量正經大事,那我便先行迴避咧。」
說罷,放下棋子,便向屏後走去,允題忙道:「老夫子且慢和她計較,方才年雙峰和白泰官的話,果然厲害,此事卻如何應付咧?」
程子云不禁一皺雙眉,搔著腦袋道:「此事真是只差一著,滿盤皆輸,如今連俺也一時想不出法子,所好他們是以皇上召見,如何應對作為要挾,那王爺只有先把他兩個敷衍一下,只要能設法讓皇卜不召見,這事便好多了。」
允題沉吟半晌道:「好好一件事,不想又弄糟了,目前我們就是把他先敷衍過去,皇上也不召見,那四阿哥得理不讓人,既有這許多把柄捏在他手中,焉有不奏明之理。我雖不怕什麼,那曹寅卻頗可慮,萬一皇上把他動了,那在江南方面我們便又失去一個極好的耳目咧。」
程子云又摸摸下頷虯髯道:「王爺如果再想保全他,那就更難咧。」
允題發急道:「老夫子怎麼連你也糊塗咧?我不是要保全他。須知一則他不能保全,萬一皇上追究起來,依然還要弄到我頭上來。再說,我這府里,如非他從中孝敬挹注,有若干事便更不好辦咧。」
程子云聞言,只有在那花廳上來回踱著,半晌忽然失聲笑道:「王爺,您為了此事能委屈一點嗎?」允題道:「只要能於事有濟,我便委屈也自無妨,但恐於事無補,那便屈辱也是枉然。」
程子云又把頭連晃道:「只要王爺肯委屈,我料那年羹堯既然夤夜陪那白泰官前來,其中也必自有顧忌,否則他們已經勝算在握,卻未必肯真關顧我們。既然他們已經來了,一定留有餘地,您只要能對他說上兩句好話,再由俺一打邊鼓,目前這一場也許便可暫時和緩下來,只要能把這一場和緩過去,便又可以慢慢設法咧。」允題道:「方才我已聽得明白,他兩個把話全逼得很緊,你卻教我如何委屈咧?」
程子云聽了一想,又一拍大腿道:「如今既要顧全王爺,又要顧全那曹寅,那更說不得咧,您只把事情全推在俺身上便了。」允題道:「這如何使得?老夫子是我的左右手,萬一全推在你身上,固然我仍脫不了干係,這事情鬧大了便是一個欺君罔上的罪名,你卻如何能擔得了咧?」程子云大笑道:「王爺不必為俺憂慮,事情真的到了俺身上,那俺自有法子可以脫卸,您但放寬心便了。」說著又道:「俺進來已經有了好一會,這事卻耽誤不得,我們還宜從速出去,他如問及江南諸人謀逆根據,你便說是俺說的便行咧。」說罷便扯了允題,一同又到了前廳,允題首先向羹堯一拱手道:「雙峰,你那來意,適才已由程老夫子轉告,既承夤夜枉駕見教,實深感激,好在現在白大俠已來,若干謠諑不攻自破,傳聞失實之處,那隻好容我再向皇上請罪了。」
接著又向白泰官拱手道:「白大俠遠道來京不易,征輪甫卸即蒙過訪,本蕃更當銘感,適因稍有瑣事,以致接待來遲,還望恕過。」羹堯連忙請安道:「羹堯辱蒙王爺雅愛,既然備位本府四席,遇事自當儘力,所以不避嫌疑,夤夜有驚王駕,也實因此事所關者大,一誤不容再誤,方才子云兄既已將來意轉呈,少時容當再請訓示。」
接著白泰官也打了一躬道:「草民待罪江南,誠不免或有以武犯禁之處,如以他罪見誅,自是心安理得;但當今皇上聖德巍巍,澤被草野,卻決不敢踐上食毛,陰蓄異志,此點還望王爺成全。」接著又道:「草民此來,實應雍王爺之邀,卻想不到一經到京,雍王爺便以謀逆之事見責,雖經草民一再申辯得免縲紲,但以事出王爺奏聞,所以特命來向王爺請罪,王爺既以草民謀逆上達天聽,自必有其依據,草民既已來京,萬死不辭,只求能以謀逆佐證見示,便遭寸磔也自感激。」
允題見他出語咄咄逼人,又說明系奉雍王爺之命而來,不由怒火中燒,正待發作,猛見程子云以目示意,一面笑道:「白大俠,您這話別問王爺,須向俺說才對,實不相欺,這冤屈各位大俠的話,全是俺說的,王爺卻是依俺所說入奏,你先別著急,少時由俺還您一個明白便行咧。」
年白二人聞言,不由全是一怔,卻不知他為什麼又扯到自己身上去,正在猜疑不定,允題已經改了笑容道:「雙峰,你且請坐,白大俠也請入座,此事,我本據程老夫子之言入奏,如今但問他本人,便可明白了。」
說著從人又獻上茶水,只泰官那隻茶船卻再也取不下來,只有換過一盞,泰官一面入座,一面又冷笑道:「原來此語竟出諸程兄之口,那便更好說咧,請問程兄又何所依據,須知這陷人大辟的事,便東魯狂生,也不容以臆斷出之咧。」
程子云卻轉泰然,哈哈一笑道:「白大俠,您且請少安毋躁,俺對江南諸大俠,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卻決不致於以謀逆大罪相陷咧。」
白泰官不由又是一怔道:「那麼程兄一定事有佐證了,這卻不是兒戲的事,你還須還我一個明白才好。」
程子云又摸摸頷下虯髯,眼光向二人一掃大笑道:「白大俠,您可別惱,俺這話實實在在是一條激水拿魚之計,本來是怕各位大俠不肯到這北京城裡來,所以俺才存心這樣說,又求王爺用風聞入奏,其實全是莫須有。這用意不過因為各位大俠通儒全是王佐之才,棄置江湖未免太可惜,而各位又都是天子不得而臣、諸侯不得而友的性格,既不屑科舉,又不肯應徵召。所以俺只好用上一著激將之計咧。您請想,要不然,謀逆造反是何等大事,既已上達天聽,能不傳旨嚴緝嗎?」
接著又站起來,深深一揖道:「白大俠,您如真欲見罪,俺現在這裡,便請取下俺這顆腦袋,權當溺器也未為不可。卻千萬不可對王爺誤會,其他各位大俠如來並請代為說明,這萬死不辭的是俺,卻不是您咧。」
說罷又一拍腦袋道:「俺知罪咧,還望大俠恕過這次才好。」
年白二人一見他竟怪模怪樣的,說出一套匪夷所思的話來。不由又好氣又好笑,白泰官首先顏色一沉道:「程兄不必取笑,足下雖然如此說法,這是何等大事,卻不可以兒戲出之,萬一將來皇上召對,卻教白某如何申辯咧?」
程子云又大笑道:「白大俠,您但放寬心,方才俺已說得很明白,皇上如果當真就各位有疑忌之心,早已嚴旨飭江南督撫緝拿咧,還能等到現在嗎?如果皇上真的垂詢此事,您也不妨據實奏聞,俺早嫌這顆腦袋戴在頭上太以累贅咧。」
接著允題也笑道:「其實程老夫子也是上體皇上求賢若渴的聖意才有此舉,便我以風聞入奏,也早留有餘地。要不然聖怒不測,便諸大俠打算應四阿哥之召,也恐不易咧。」
羹堯忙道:「這固然是王爺有意成全,程兄善體聖意,便白大俠晝夜攢趕來京,也便是為了流言一多,便難免聖怒不測,如今幸喜白大俠已來,其餘各位也不久便到,又承王爺維護,程兄把這擔子全挑了過去,既把話說明,那羹堯也就放心咧。」
泰官也笑道:「草民夤夜前來干謁,本屬冒瀆,既承程兄和王爺如此見示,那草民敬謹受教,現在先告辭咧。」
程子云一聽兩人語氣,忙又笑道:「俺是著名的東魯狂生,向來說話可有點沒遮攔,白大俠也許不知道!雙峰,您算是俺的知己之交咧,難道也見怪嗎?您兩位既然來意是惟恐王爺耳目未周,再在皇上面前說什麼。話卻不是這等說法,須知俺和年兄無妨,這裡面卻關係著兩位王爺,和江南諸大俠,如依俺的看法,最好過去的話說過算完,真要向深處大處做,卻彼此全未必有利,如今各位皇子誰不想看兩位王爺的笑話?那便犯不著咧。」
羹堯看了他一眼道:「程兄畢竟是快人快語,這話說得極是,老實說,我也是這等看法,要不然我還不陪白大俠夤夜便趕來咧。不過自從上次兩位王爺當面把話說明之後,雍王爺始終遵守前約,便在皇上面前,對這裡王爺,正面側面,無不稱讚回護。這次為了此事,雍王爺卻幾乎落不了台,兩位王爺既全是嫡親手足,程兄今後划策,還宜鄭重才好。」
允題聞言不禁又要發作,程子云忙又道:「年兄見教得極是,這原是俺這餿主意出得不是,還望恕罪,雍王爺面前,俺改日也必前去請罪,誰教俺把好好一件事弄得糟了咧。」
年白二人一見要說的話全說了,預計的作用也大半收效,時間已經不早,再說下去反而不好,羹堯首先收科道:「羹堯實在因為此事關係太大,所以才夤夜來謁,現在既已呈明,還請王爺恕我直言,以後如有垂詢之處,自當聞呼即至,夜深不便久留,容且告退了。」
說著便又站起身,白泰官也跟著告辭作別,一同上馬回去,允題和程子云送至滴水檐前,也一同回到西花廳,方才坐定,允題不由一拍桌子怒道:「這年雙峰簡直是反臉不認人,竟敢如此逼我,那白泰官更是狂妄已極,這不是存心來消遣我嗎?老夫子向來極少讓人,今晚如何一再攔我?否則我非給他一個當面難堪不可,便皇上有所申斥,我也拼得咧。」
程子云雙手齊搖道:「王爺還請息怒,豈不聞小不忍則亂大謀,如今我們差了一著,自不免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如果那雍邸只著他兩人來空言責問一番,那便算僥倖,我只恐他們這個裡面再藏有奸謀,那便更不可不防咧。」
允題怒道:「這還有什麼防不防的?終不成皇上因為幾個前明遺孽,還會把我圈禁到高牆內面去?無論如何,我這口氣卻非出不可咧。」
程子云道:「王爺要出這口氣並不太難,不過這事卻急不得,容待先將此事敷衍過去,再從長計議,須知目前我們要對付的是雍邸,這些人卻值不得計較,只要王爺大事成功,便滅族寸磔之以泄憤,也沒有什麼不可,在這時候還宜容忍為是。」
允題又怒道:「他們已經欺負到我頭上來,你還教我如何容忍下去?」
程子云笑道:「這實在只能說是雍邸對王爺的一個報復,卻不可以說是欺負,須知自俺略施小計之後,雍邸這幾天也夠受的咧,勝敗乃兵家常事,您等把這一場揭過去,容俺再徐以圖之,還不行嗎?」
正說著,忽見張桂香又從屏后扭了出來笑道:「本來程師爺和王爺商量正經大事,我可決不敢前來再說什麼,不過時候委實不早咧,今夜還要不要到雍王府去,我卻不得不來請示一下,如果不去,那我便先去睡咧。」
程子云忽然眼珠一轉,向允題一呶嘴笑道:「你來得正好,今夜那年雙峰已和白泰官來過,卻無須再去,不過王爺卻因為他兩個出語頗多不遜,極為不快,俺已勸說半會,王爺卻一直盛怒未解,這還得您來想上一個法子才好。」
桂香卻佯作不知,一雙媚眼先向允題偷覷了一下,接著低啐了一口道:「王爺如果真的生了氣,那我有什麼法子想?不過既有您程師爺在場,為什麼卻容人家出言不遜,累王爺生氣?您就不行當場回敬上幾句,把這兩個混帳行子給轟出去嗎?再不然,您有的是奇計,多出上幾條,將他兩個再整治一下不也就行了。您教我想法子,卻到哪裡想去?」
接著又向允題媚笑道:「您是怎麼著呢?他兩個到底怎麼說來?難道真的因為這個生氣?那卻犯不著呢。」
允題一見桂香勁裝未卸,侍立身畔,越顯得腰肢婀娜,在剛健中帶著俏麗,此刻又仰著臉,含笑相勸,那一雙妙目,便似也在說話一般,不由怒氣先消了一半,忙道:「這事你不必問得,反正這兩個人欺人太甚就是了。」
接著又笑道:「倒是那曹寅書來,說那魚翠娘得到你的信以後,准可來京踐約,但他那信上又說人家對你頗有微詞,你看她到底是否能來咧?」
桂香又笑了一笑道:「這個我可沒有多大把握,不敢胡說,不過以她為人而論,卻向來說話算數,既然答應來,自然一定來。」
程子云在旁又一晃腦袋道:「只要魚家父女能來,俺在這兩人身上便可做上一篇絕好文章。再說,俺也託人去輾轉聘了好幾個通儒,只要能來上一兩個,也便不讓雍邸獨擅得士之名。至於這目前的事,只好請王爺稍讓一步容后再說。俺料雍邸雖著這兩人來,至多取瑟而歌,他那弦外之音,不過希冀王爺不在皇上面前再說什麼,決不敢藉此便真的來傾軋王爺。
他如真有此意,那便不會著這兩人來咧。」
接著又笑道:「皇上並不是真的看重這些人,不過目前天下方得澄平,惟恐他們犯上作亂而已,明日王爺進宮,如果皇上問及此事,您只須以人雖來京意不可測,請皇上暫令雍邸予以羈縻以觀後效,皇上決不至見罪。如可不著痕迹,隱約說明這等人均身懷絕技,決不可令近御座,那便連召見也必從緩,便雍邸也決無這付膽量一定力保這些人可靠,那目前這一關便過去咧。」
允題略一沉吟道:「目前也只可如此,但願一切能如老夫子所料便好了。」
程子云又捋虯髯笑道:「王爺放心,白泰官來京我之所以未能入算,那是因為曹寅疏忽所致,並非忖度有誤,這九城之中的事,俺卻了如指掌,決不會再料錯咧。」
接著又一看那畫燭向桂香道:「夜深咧,大嫂也該送王爺安睡,此事容俺再為籌劃便了。」
桂香不由面色微紅,白了他一眼,允題卻一欠身笑道:「果然時候不早了,大家全該安歇咧。」
說著便命人掌燈攜了桂香一同回到後面,程子云也起身相送,等二人轉過屏后卻一抹鼻頭,扮了一個鬼臉,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不提。
在另一方面,那年白二人離了前廳,到了十四王府門外,周再興已經控馬相待,一同回到年宅,在外書房落座之後,屏退從人,只留周再興一人伺候,白泰官首先大笑道:「聞得這東魯狂生才智膽識均有過人之處,便內家功夫也頗了得,今日一見,除潛力稍差而外,倒也真的名不虛傳,不過那允題卻絕非令親可比,如果他在這等局面之下,也想較一日之長短,那便太不自量了。」
羹堯也笑道:「師叔相人自是不錯,不過除這允題之外,其餘各王便更差了,至於這程子云雖然小有才氣,卻撐不住他那分驕蹇之氣逼人,弟子倒覺得允題這個人,居然對此人言聽計從也就算不錯了。」
接著又笑道:「弟子還有點不解,師叔才到這京城之中,為何急急就要見這允題?適才那個主兒既然打算藉此事在那老韃酋面前傾他這介弟一下,這正是造成他們兄弟鬩牆的一個機會,您為什麼反而主張開弓不放箭,倒寧願自己跑上這一趟,這是什麼緣故?」
泰官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是你周師叔的計算,他這一著,內面有好幾種作用,第一項是我們望他兄弟閱牆同室操戈,卻不望他們在這個時候誰把誰傾了。最好是能造成他兄弟各自掌握重權兵力,在韃酋身故再行動手。否則我們仍然無機可乘,又何貴乎他們內訌。此刻雖然允題領著神機營,你那令親暗中掌握九門提督手下一部分兵力。但韃酋一日不死,決不敢火併,所以我們也只能挑得他兄弟參商,而不能使其立刻以兵戎相見。與其在這個時候,讓他們只在韃酋面前以口舌爭勝負,轉不如留以有待。第二項是我們應邀而來,不過避免韃酋疑忌,緝拿搜剿,並非真的想投效做官,但一經出場便不易脫身,萬一韃酋真的用頂翎黃馬褂來套上一兩個,那未免太不值得,這麼一來,便使這位十四王爺不得不從中作梗,他一進讒阻撓,我們便不至弄假成真,最多只在令親府中住上一時而已。第三項是利用他這進讒與阻撓,便可更加深他兄弟之間的對立,再利用他們這個對立,我們便可從容挑撥與布置,這卻是更進一步的做法,你這該明白了吧。」
羹堯笑道:「那難怪您方才在雍邸席上如此主張,那位胡師兄也力為附和咧,原來卻出自周師叔的預計,如非師叔說明,我還蒙在鼓裡咧。不過既是兩位師叔預定計劃,您為什麼不先對弟子說明咧?」
泰官笑道:「這也是你周師叔的意思,他向來做事,只告訴你應該如何去做,可是,決不先讓你知道,一則為了免致事未成而機先露,二則有時候,不知道反比知道的好,你讓胡師兄在令親面前多擔一點擔子,不比你自己擔的好嗎?」
說罷便又笑道:「夜深了,我們也該休歇,明日一早,你還須到雍王府復命咧,你周師叔是我輩之中的唯一智囊,以後還須多向他學習才好。」
羹堯連忙點頭答應,一面告辭,回到後園內書房,周再興跟著悄聲道:「適才我已遵命對那小來順兒說過,著那張桂香今夜她不必再到雍王府去咧,他說張桂香對他說,明夜必定設法到這裡來再呈明一切。」
羹堯把頭一點,接著又道:「她還有什麼消息沒有?」
周再興把頭一搖道:「她其餘並沒有說什麼,只說江南每天全有驛遞寄來,請師兄多多留心。」
羹堯不再問什麼,一宿無話,第二天一清早起來,便攜了周再興直向雍王府而來,才到秘閣不多會,雍王也來了,略事寒喧便道:「二哥昨晚偕白大俠前往十四阿哥處,他如何說來?
曾有所爭論嗎?如今這白泰官卻是真的,他難道還有什麼歪理不成?」
羹堯笑道:「十四王爺倒沒有什麼,只是程子云那怪物,如非白大俠露了一手把他鎮住,也許他便咬定是冒名頂替咧。」
說著便將經過詳細一說,雍王哈哈大笑道:「這簡直是一個市井無賴行徑,哪裡還是一個策士所應有?真虧他當著十四阿哥會使得出來,難道就真的不怕丟臉嗎?」
接著又笑道:「我一連悶了好多天,白大俠這一來才算給我出了一口氣,不過就這樣白白的放過他,我卻情有未甘,二哥將何以教我咧?」
羹堯道:「如依鄙意,目前我們倒應該放鬆一著,索性看他的動靜如何?且等應邀各人到齊再為斟酌,反正那魏景星的事一經平反,不愁十四王爺不大受申斥,而且在皇上面前,王爺還要一切以仁孝文愛出之,才能合乎聖意,如果互相傾軋,那便反不相宜了。」
雍王曾笑點頭,一面道:「那位白大俠既然不願住在我這裡,還望二哥多方寵絡才好,須知這等人便如天馬行空,來去絕蹤,卻須善為羈縻咧。」
接著又笑道:「我還記得在興隆集的時候,那位周潯周大俠,曾經幫助我們用暗器打退那嵩山畢五,只惜當時未能一見,聞得他與尊師肯堂先生又為至友,這番竟也惠然肯來,也是令我稍慰生平了。」
說罷便匆匆作別出府入宮而去,羹堯等他走後,還打算將白泰官所述各事,告訴中鳳,但因中鳳曾一再切矚避嫌不必多所過從,所以委決不下,欲行又止,忽見那雲中燕悄悄的走來道:「王爺已經出去了嗎?」
接著又走近身邊低聲道:「舍妹現在借蔭樓有要緊的話要對您說,特著小弟來請,您能立刻就去一趟嗎?」
羹堯不由大詫,再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模樣更加奇怪,略一沉吟之下,忙道:「這就奇咧,令妹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卻勞二哥來此傳話,您這話當真嗎?」
中燕又悄聲道:「舍妹委實有事相商,小弟焉有說謊之理,您能抽空去一趟嗎?」
羹堯又躊躇了一下道:「二哥知道是為了什麼事嗎?目前我卻不便多去咧。」
中燕忙又打了一躬道:「實不相欺,便是為了小弟之事,前此雖蒙見允托那馬天雄相機代向南中諸俠進言,但迄今未有複音。如今聞得那雲龍三現周大俠,已經應王爺之邀來京,小弟更加寢食不安,誠恐一旦出事累及全家,便在王爺面上也不好看,於萬不得已之中,只好將此事向舍妹和盤托出。如今舍妹也無善策,又不便對別人說,所以才著我來商請您去一談。
我想那周大俠此次既肯應邀來京,定系看在您的分上,只要您肯代進一言,那對小弟便恩同再造咧。」
羹堯不由雙眉一皺道:「二哥之事,小弟自當儘力,不過那周大俠,傳聞雖與我那恩師有同門之誼,但小弟對他素昧生平,此次應邀來京全系王爺德望所致,卻如何進言咧?」
中燕又請了一個安道:「所以舍妹奉邀也便是為了商榷此事,還求您能去一趟才好。」
說著又一再央求著,羹堯雖然已得周再興回報,此事可由自己做個人情,但恐中燕別有作用,又深惡其為人,更知中鳳決無著他來請自己商量之理,本不欲前往,只因自己也須有事和中鳳去說,樂得藉此一行,忙又道:「既如此說,小弟權且遵命,不過前途如何,卻未敢逆料咧。」
接著站起身來道:「那麼,就請二哥同行便了。」
中燕又紅著臉道:「舍妹對於此事,也頗不直小弟所為,適才已經大受埋怨,如果同往,深恐難堪,還望二哥先行,小弟還是在此間靜侯佳音的好。」
羹堯不由心中好笑,但表面上卻不好說什麼,只有把頭一點,便向後園而去,等到借蔭樓下,只見侍琴劍奴二婢一個提著水壺,一個捧著巾櫛正向樓上走著,一見便悄聲道:「年二爺,您來得正好,方才小姐和我們二爺大鬧了一場,如今她已哭成淚人兒一般,孫三奶奶正在勸著咧,您還不快些也去勸勸。」
羹堯心下已經明白一半,匆匆向樓上走去,才上樓梯便聽孫三奶奶道:「俺的小姐,您為了這個也值得生氣嗎?反正您已經是年二爺的人咧,這是老山主做的主,王爺做的媒,任倚是誰說什麼我們也不怕,何況二爺是您哥哥,您還能計較他嗎?」
接著又聽中鳳似在哽咽著,心中一轉念,又恐中鳳看見自己更加羞憤,不由那腳慢了一步,卻想不到孫三奶奶聽見有人上來,猛向門外一伸頭已經看見,連忙迎了出來道:「姑老爺您是我們二爺請來的嗎?俺小姐正為這個生氣咧,您還不快給勸勸去。」
這一來不容羹堯再不進去,連忙上了樓道:「小姐好好的又和二爺嘔什麼氣?他卻說是小姐請我來的咧。」
孫三奶奶連忙一拍大腿道:「可不是,俺小姐便為了這個才和他鬧翻了,您為什麼卻信他的鬼話?須知俺小姐真的有事要去請您,她一定會著俺去,卻決不會對他說咧。」
羹堯且不理她,走進那明間一看,只見中鳳斜憑在一張椅子上,臉上淚痕狼藉,正在用帕子抹著,忙道:「您別難受,令兄的為人我焉有不知道之理,有事我們從長計議不也就行了。」
接著一掉頭又向孫三奶奶一使眼色,向樓下一努嘴,孫三奶奶先是一怔,接著又齜牙一笑,把頭一點,便邁開大腳向樓下走去,羹堯等她走後,方又低聲道:「白師叔已經又回來了,本來我也有事須對師妹說,卻不一定是因為他去請我才來,你卻不必誤會咧。」
中鳳猛一拭淚長嘆一聲紅著臉,也低聲道:「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不為這個,他還不會來這一手咧。」
接著又悄聲道:「其實他的事您已對我說過,周師叔看在你我分上,已緩了下來,不過在這個時候,您卻千萬不可對他說實話,須知他雖然是我的嫡親哥哥,這居心卻很難測咧。」
接著又道:「我之所以將計就計,忍著無限惡氣,便也為了這個。」
羹堯忙又道:「您既知道那又生氣哭什麼?他的為人我也早知道咧。難道他對你,舍此以外還有什麼話嗎?」
中鳳忿然道:「你不知道,他說的簡直不是人話,所以才把我嘔急了,要不然,我不會這樣咧。」
羹堯不由一怔道:「他說的是什麼話,你能告訴我嗎?」
中鳳不由滿面通紅把頭一低道:「這個您卻不必問得,反正他為了怕周師叔要宰他,逼著我去托您說項就是了。」
羹堯笑道:「這也難怪,本來這是他的生死關頭,您想他求生心切,既有一線之望,能不腆顏求人嗎?」
接著又低聲道:「我如非怕這個主兒對他有所指示,真想告訴他,讓他心下稍安咧。」
中鳳把頭連搖道:「這卻使不得,據我所知,他確實已成了這裡主人的心腹朋友,那周師叔向來料事如神,您卻不可不信咧。」
羹堯點頭道:「那麼,我卻如何回復他咧?如今他還在前面花廳上等著咧。」
中鳳略一沉醉,又紅著臉道:「那您老實告訴他,我為這事已經被嘔得哭了,一時不便商量,等周大俠人來再相機設法便行咧。」
羹堯道:「這樣回他,不太令你有傷手足之情嗎?」
中鳳抬著淚眼,又紅暈雙頰悄聲道:「師哥,您可別笑我不害臊,如今我已算是您的人咧,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我這二哥委實不是人,您別看他是我嫡親哥哥,有些地方可很難說,將來如非我們大義滅親,也許就是他把我們賣了,您卻千萬大意不得咧。」
接著又長嘆一聲道:「這事您不用管,只管照我的話去回他,就讓他記恨也只在我身上,老實說,憑什麼我也怕不了他,您卻千萬不可因為這點親情便把話說漏了,須知他果真是受雍王指示藉此查驗您和江南諸位老前輩的關係,一旦泄漏出去,固然非誤大事不可,便是他確實求生心切才求你,你如告訴他周師叔已經答應暫時可以饒過他,他也難免把我們和江南各人的機密泄漏出去,為了他一個人,你我能誤大事嗎?」
羹堯聞言,不由挨著中鳳坐了下來,低聲道:「師妹你真深明大義,也比我精明機警多了,只這一件事,便更令我心折,此事我決遵命回復他,但你既看得這等清楚,又何必因此生氣難受咧?」
中鳳看了他一眼,又一抹眼淚,笑靨微開道:「您別恭維我,我也不見得比您精明機警,更說不上深明大義,只不過在江湖上混的時間比您稍久,一直又過的是漂泊流亡疑懼驚恐的日子,所以遇事比您也略微看得深遠一點,須知我們現在雖然日處綺羅錦繡之中,卻和虎口無異,稍一大意,自己生死便無足惜,如果誤了匡複大計,卻真百身莫贖咧。」
羹堯聞言不禁悚然,中鳳接著又紅著臉道:「我嘔氣的是他既不爭氣,做下亂倫弒主的事於前,把一家坑了,累得老父倔強了一輩子為他失節。事後又貪生怕死,打算教我來挾制你,非為他儘力不可,出言更下流無恥。老實說,如非因為他是我嫡親哥哥,恐傷老父之心,不等周師叔派人下手,便我也早已宰了他,對這等人還能有手足之情嗎?」
說著又道:「我們且不談這個,白師叔既然又回來了,那江南詳細情形如何,你能稍微告訴我一點嗎?」
羹堯忙將經過匆匆說了,中鳳聽罷,玉頰上這才漩起兩個小酒渦兒笑道:「照這樣一說,也許魚師姐真的要來大興問罪之師咧,本來我們已經好久不見,能藉此少敘離衷也好,只是此地她不便來,我又不比從前,也不便出去,卻怎麼能見面咧?」
羹堯微笑道:「這個您放心,等她從水路慢慢來京,您也就快離開此地咧,換個地方還有什麼不好見面的?」
中鳳不禁臉上又是一紅嗔道:「我知道,這一來你是趁了心愿,須知我這大師姐卻不大好說話,也許就對您真要加以責難亦未可知咧。」
羹堯見她怒已全解,滿臉嬌嗔之色,愈饒嫵媚,不由一笑故意問道:「這就奇咧,她對您如何大興問罪之師,我固不知道,至於我,本來和她素昧平生,從未謀面,更無開罪之處,她卻能拿什麼來責難,您既知道能見告嗎?」
中鳳不由啐了一口道:「您當真也想嘔我嗎?真要這樣,我以後再理您才怪。」
接著又道:「如今您正事全完了,也該走咧。」
羹堯見她薄怒之下,卻忍不住笑靨猶存,梨渦半露,較之方才的愁眉恨眼,又是一番光景,雖然也想走,那身子卻不由自主的站起來又坐了下去,笑道:「您現在已經不生氣咧,此番我是令兄請來,便稍坐又有何妨?」
中鳳不禁恨了一聲道:「我總以為你是一個君子人,怎麼也學得這樣起來?須知人言可畏,他便因為這個才敢胡說咧。」
羹堯見她雙蛾又復微蹙,忙道:「您別再生氣,我這就走咧。」
說著,真箇又站了起來,告辭下樓,中鳳送到梯前又回眸一笑,紅潮上臉,悄聲道:
「不是我要對你下這逐客令,須知來日方長,在這個時候,卻犯不著令人蜚短流長呢。」
接著又道:「我這臉上見不得外人,恕不下樓遠送了。」
羹堯連忙點頭,也悄聲道:「您用不著說,我是謹遵台命,這以後如非萬不得已,決不再來相擾,等到那一天再見如何?」
中鳳不由紅著臉,又笑了一笑道:「哪來的廢話?您還是快請罷。」
羹堯這才拾級而下,到了院落里,孫三奶奶跟在後面,把一雙母狗眼笑成一條縫道:
「俺早就知道,只要您一來,這一天雲霧便全消散咧,您瞧她現在已經有說有笑的咧。」
接著又跟在後面低聲道:「我們二爺也真混帳,他到底對您怎麼說來?俺要不因為他是少山主,不痛痛快快揍他個半死,再拿馬溺來灌他個飽才怪。」
羹堯不由一怔道:「他和你們小姐為什麼鬧翻了,你知道嗎?」
孫三奶奶也愕了一下道:「他一來就把俺和兩個丫頭全給攆了下來,俺怎麼會知道?難道俺小姐也沒告訴您嗎?這就奇咧。」
羹堯笑道:「那你怎麼知道是你們二爺不好咧?」
孫三奶奶猛一翻母狗眼道:「他無緣無故跑來把俺小姐給嘔哭了,這還能算不錯嗎?何況他末了還說俺小姐還沒出嫁,就不顧嫡親哥哥的死活,一心向著您,連重話全不敢說一句,真要過了門,那還記得老子和哥哥嗎?又說俺小姐自從邯鄲到北京,一直全跟著您,決沒有個說不進的話,這還不該揍上兩個嘴巴嗎?」
接著又冷笑道:「俺知道咧,他一定知道王爺和您簡直是一個人,打算托您弄得什麼官兒做,您沒答應他,所以才來逼著俺小姐和您說,憑他這份德行也配嗎?他如真的把俺小姐逼出病來,那俺便說不得和他拼了咧。」
羹堯這才知道,她也完全是揣測之詞,但中燕說的話,卻已明白大半,忙又道:「如今事情已了,你們小姐已經不生氣咧,你還不趕快上樓看看去。」
孫三奶奶還待說什麼,中鳳已在樓上呼喚.這才匆匆趕上樓去。
羹堯回到了花廳秘閣之中,那雲中燕早在等著,一見面又作了一個揖道:「小弟不肖,致勞妹丈為我操心,但不知適與舍妹商量,結果如何?」
羹堯一面答禮,一面臉色一沉道:「其實小弟已附婚姻,適才又是二哥一力相邀,所以不得不去一趟,誰知令妹連我也怪了下來,去雖去了,卻無從相商,這事只好從緩再議了。」接著又看著他道:「不過二哥放心,小弟與那周大俠雖然從未見面,但他既肯應王爺之邀到這北京城裡來,便小弟無法進言,王爺的金面他一定是要看的。只等他一到京,小弟必與王爺商酌,請王爺對他說上一兩句,不比我更有效嗎?再說,他人現在尚在江南,來往也須時日,卻不須急急咧。」
中燕連忙又作了一個揖道:「小弟卻不知舍妹如此固執,這倒是我的不是了,既承妹丈慨允相助,這事也許有望亦未可知。不過那位周大俠向來嫉惡如仇,絕非常人可比,還請妹丈多多著力才好。」
羹堯也把手一拱道:「此事我倒有些不解,那周大俠既將那毛月香宰了,又將衣服人皮寄給二哥,那他便該在這北京城裡才對,為什麼反在江南應詔,這不奇怪嗎?」
中燕道:「二哥有所不知,固然這位大俠行蹤不定令人難測,便他的門人弟子也極多,只要他想要宰誰卻不必親自動手,所以小弟惶恐萬分,便也為了這個,今後小弟這一條性命便全仗二哥成全咧。」
說罷又一再囑託,這才作別而去,羹堯方才獨坐深思,忽見周再興在門外請了一個安道:「稟二爺,那十四王府的程師爺和本府胡師爺一同來見王爺,因為王爺不在府中,所以特地來見二爺。」
正說著,忽聽程子云大笑道:「雙峰兄昨承枉駕,俺今日是謝步來咧。」
說著自己一掀門帘,撐著一付大玳瑁眼鏡,人已晃了進來,一面又嚷道:「您昨夜那一手真不錯,除非是俺這東魯狂生還真沒法接得下來,俺真欽佩之至,不過昨夜之事公也,所以彼此全不得不爾,今天俺來拜您卻是俺兩個的私交,您可不能再來那一手咧。」
接著哈哈大笑更不待迎接,便向當窗一張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來,轉向身後的胡震把手一指道:「胡兄,您也請坐,雍王爺既不在家,大家全是知己朋友,卻無須客套咧。」
羹堯深知他有意脫略,也不周旋,只向胡震道:「胡兄怎麼也會和這位子云先生同來?
是在前面遇上的嗎?」
程子云忙道:「您先別問這個,俺和胡兄如今已是莫逆之交咧。」
接著四面略一張望道:「那白大俠怎不見在此?俺是特來回拜訂交咧。」
羹堯笑道:「他並不住在此地,程兄既來,容待晤及,當代致意便了。」
程子云不由一怔道:「他既應邀來此,為什麼反不住在此地?是不屑與我這東魯狂生論交嗎?」
羹堯忙道:「那倒未見得,不過白大俠為人也豪放不羈,他之所以不住在王府內,便是為了圖個自在,卻不知道程兄此刻會來咧。」
程子云把頭連搖,一面道:「那俺只好容諸異日再為奉訪咧。」
接著又道:「俺之所以來這一趟,一來回拜謝步,二來還有一件大事稟明雍王爺,既然王爺不在府中,那便對年兄說也是一樣。老實說,俺這一趟是奉了王爺之命而來,昨夜您和白大俠到俺王爺那裡去的事,想已稟明雍王爺咧。但不知雍王爺對此事如何,彼此叨在知己,您能見告嗎?」
羹堯笑道:「方才程兄不是說此來為了私交嗎?照這一說又是公事了,實不相欺,昨夜之事,小弟因為今晨來得稍遲,雍王爺已經入宮去了,所以尚未陳明經過,也正在此地等候,卻想不到程兄已來,實在無可奉告咧。」
程子云又是一怔道:「年兄,您這一來也許就誤了大事咧,這個餿主意本來是俺這東魯狂生出的,俺既已對白大俠和您說明,您為什麼不趕早來陳明雍王爺,萬一他這一進宮去,再在皇上面前說什麼,豈不彼此又生誤會?」
羹堯不由心中好笑,率性逗他道:「程兄這卻不能怪小弟,一則我因昨夜您既把事全搞到自己身上去,一定已有把握,所以才不急急趕來。二則那白大俠從十四王府出來,因為夜深不便再回寓所,便權在舍間過了一宿。他因那曹寅在鎮江頗有意用酒食遊覽強留諸人,延宕時間,好讓十四王爺傾陷之嫌,頗形不快,竟打算以去留與雍王爺力爭,非在皇上面前求個是非真偽水落石出不可。所以小弟不得不詳加解說,一力攔著,好不容易才把他緩了下來,這才趕到這裡,卻想不到王爺已入宮去了,這卻並非小弟誤事咧。」
程子云忙一拍大腿道:「照年兄這麼一說,那白大俠現在尚在尊府了,既然王爺已經入宮,何妨遣人請來,再為相商咧。」
羹堯笑道:「他方才和我一同由寒捨出來,分手不久,只說他去訪友,卻未說出地點人名,你卻教我遣人到哪裡去找他?難道程兄對此人還有不能置信之處嗎?」
程子云搖頭道:「自從他昨夜那一手內功潛力一現,俺已心服口服,焉有再生疑心之理。實不相欺,俺今天來一則是為向那雍王爺請罪,二者也想對這位白大俠當場把話說開。
今後十四王爺固然非和雍王爺言歸於好不可,便對江南諸俠也決儘力維護,俺知道您有些話還不便說,所以先找了這胡兄,托他代為斡旋,一談之下,才知道他對白大俠竟曾有數面之緣。此次來京也已見過,彼此相談之下,頗極歡洽。俺心方一喜,卻不知道,他偏沒有來,王爺又入宮去了,俺這一趟又算是撲空咧。」
胡震在旁忙道:「程兄不必著急,果真十四王爺對江南諸俠也有維護之意,又願意和這裡王爺盡釋前嫌,小弟一定惟力是視,設法將這個扣兒解開便了。」
羹堯笑道:「胡兄你且慢來,小弟前此便因年輕心熱,又閱歷太淺,所以十四王爺這次在皇上面前意見一經和王爺相左,我便大受責備,鬧了個兩面做人難,足下卻須留意才好。」
程子云捋著虯髯,從那付大玳瑁寬邊墨晶眼鏡裡面看著羹堯道:「雙峰,您只管放心,便俺王爺再有反覆,那全有俺咧。」
接著又道:「其實這一次的事,並非十四王爺忽然食言反汁,便對雍王爺過不去,卻真是俺望好心切,打算將諸俠激使來京才下了這一個著子,卻不料幾乎因此使得兩位王爺失和。
俺真深悔在事前未能先和您兩位說明一聲,以致才有此失,您如疑惑那是十四王爺的食言違約,那就大錯特錯咧。」
羹堯不由面色一沉,正待開口,胡震暗中已經一使眼色道:「年兄不必誤會,程兄雖然素有狂名,又好奇計,卻為人極為亢爽,言行如一。如今兩位王爺之間,固然決不宜再各有疑忌,便江南諸大俠也犯不著因此開罪十四王爺,既然他願意認過斡旋,這真是各方全好的事,你卻不可又把事看左了咧。」
程子云又一拍大腿道:「胡兄真是俺的知己,俺委實是言行如一,只病在好出奇計而已。至於兩位王爺決不能各存疑忌,江南諸俠又犯不著得罪十四王爺,這簡直是一語破的,俺真佩服之至。」
接著又一拍自己胸脯道:「雙峰您放心,在十四王爺面前全有俺咧,如果此事再有反覆,俺情願和您賭上這顆腦袋,您還能再不置信嗎?」
羹堯也顏色一轉道:「程兄既能如此說,小弟焉有不能置信之理,不過在王爺面前,我現在委實有不便進言之處,此事還鬚鬍兄多著力才好。」
胡震笑道:「你也不必全推在我身上,話由我說,你也得從旁相助才行。」
程子云一見羹堯已經答應,忙又站了起來道:「俺本當待王爺回來,當面謝過罪再走,但既蒙您兩位見允,合力作成此事,那便有八成可望。俺既已說好十四王爺由俺擔當,那便還須回去先行把話呈明,以免再生枝節。此間便煩二兄代向雍王爺緩頰請罪,那白大俠也相煩代為一邀,俺午後再來聽候佳音使得嗎?」
胡震笑道:「程兄也正該先回去和十四王爺商量一下,這裡的事,有我和年兄兩人也許不致再把事情擴大,且請放心便了。」
程子云聞言連忙站起來,告辭而去,羹堯等他去后,忙向胡震低聲道:「此事又有變化嗎?要不是你在使眼色,我正要大大的消遣這怪物一下,讓他回去再激怒允題咧。」
胡震悄悄的道:「這是你周師叔的意思,你白師叔沒對你說嗎?」
羹堯點頭道:「說是說了,不過此間主人卻未必肯對允題就此罷手咧。」
胡震道:「這個你不必多慮,全有我咧。」
接著又附耳道:「為了江南諸人的事,萬不宜讓這兩個主兒借題發揮,否則有害無益,反正那個寶座只有一個,不容他兄弟不爭,卻忙不在一時,更不可把自己人夾在裡面,你知道嗎?」
羹堯連忙點頭,二人又密商了一會,雍王也便回來,羹堯迎著笑道:「王爺回來了。皇上今天曾提及江南諸人的事嗎?」
雍王也笑道:「皇上今天倒沒有再提到江南諸人的事,只聽得二哥有外放學政的消息,卻先須道賀咧。」
羹堯忙道:「那還不又是王爺的恩典,果真有這消息,羹堯倒想出去閱歷一下。」
胡震聞言,連忙也拱手向羹堯道賀,接著又向雍王道:「方才王爺進宮去,那十四王爺的程師爺留前來向王爺請罪,並說十四王爺也有盡釋前嫌和王爺和好如初之意,王爺於意如何咧?」
雍王怒道:「這混帳東西居然敢來見我,那也就不愧是個東魯狂生咧,幸而我不在家,那算是他運氣,否則我最少也要嚴詞訓斥他一頓,著他回去告訴十四阿哥去。」
胡震連忙笑道:「這等狂士難道王爺還和他計較不成?如依晚生之見,江南諸俠既然應邀而來,王爺倒不妨放鬆一著。
一則以示胸襟闊大,二則也樂得藉此和他再約定彼此互不攻訐。等應邀各人到齊再說,否則我們目前是一個成局,如果真的激使再生枝節也未免不好,王爺以為如何?」
雍王略一沉吟,轉向羹堯道:「二哥對於此事以為如何?如果不乘此對十四阿哥擺布一下,容他安閑自在過去,卻不免可惜咧。」
羹堯笑了一笑道:「此事刻尚未了,江南諸人尚未到齊,還有那魏景星的事,也足使十四王爺必然大受申斥,王爺何必忙在一時,示人以不廣?他既著那怪物來,自願以後不再對江南諸人攻訐,還不是無異城下之盟,如依鄙意,王爺倒不必在皇上面前再說什麼,等把這一浪過去,也給他一個冷不防,傾他一下,也許更容易。反正現在全是爾詐我虞,到了彼時,再彼此說穿,結結實實教訓他一下不也好嗎?」
雍王略一沉吟道:「既然二位如此說,那我們不妨照計而行,那狂生我也懶得見他,便由胡老夫子和二哥回復他便了。」
接著又笑道:「二哥如果外放學政,便到江南去走一趟好嗎?」
羹堯連忙躬身道:「那是王爺栽培,羹堯怎敢有所主張,不過如以觀政而論,江南自是一個人文薈萃之區,假如打算有所作為,那便不是一個必爭之地,容待有暇,再為斟酌如何?」
雍王見他似有避忌,便不再問下去,轉又笑道:「那怪物倒也饒有膽氣,這是何等大事,竟敢全把它搞在自己頭上,只就這點而言,便也不無可取,卻難怪十四阿哥相信他咧。」
胡震笑道:「這正是他狡猾的地方,王爺須知道這事本在十四王爺頭上,便他全搞了過去,十四王爺仍舊脫不了干係。
即使王爺放他不過,皇上降罪也有十四王爺先頂著,他只不過是一個門客,怎麼將全案放在他身上?不過他在十四王爺面前固寵之一法而已,卻並非真是膽識使然咧。」
雍王不由點頭,和二人便飯之後,便自回到後面休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