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醜女解獅吼陽關絕唱
突然遠處蹄聲傳來,眾人轉眼望去,只見五騎如飛,挾起大團沙塵,疾馳而來。
這五騎來得好快,不一會兒工夫,已來到酒肆前,忽地停住。
為首的是個二十餘歲女子,衣飾華麗,還披著紅色斗篷,宛如一朵紅雲似的,但相貌甚丑,使人不願多看一眼,跟著她的四人之中,一個是老道,童顏白髮,相貌古拙,自然而然有一股淳樸之氣。另一個黑髮老者,錦袍佩劍,氣派極大,目光銳利如電,一望而知精明無比。與那白髮童顏的老道人的拙樸,恰成極強烈的對比。餘下兩騎都是二十餘歲的青年,氣字軒昂,腰掛長劍,可見出身不凡。
黑須老者目光一轉,不但看遍了肆外各人,連肆內的展鵬飛等四人也盡皆收入眼中。當下大聲道:「雷姑娘,你可是感到疲乏了?」
紅衣醜女搖頭道:「我不累,但犯了酒癮,先喝幾盅再走不遲。」
黑須老者笑道:「這等荒村小店,哪有好酒解渴!雷姑娘,咱們再往前走一里路,包你有上好的陳年佳釀可嘗……」他顯然不想留在這個是非之地。
紅衣醜女不理他,徑自一躍下馬,身法輕盈。
黑須老者苦笑一聲,向老道人道:「師兄,請下馬入肆休息一會兒吧!」
老道人道:「用不著休息,我也不喝酒的,咱們走吧。」
他聲如洪鐘,震得玉簫生等人耳鼓隱隱生疼,言語之中,猶帶幾分童稚天真。
黑須老者在甩蹬下馬,一面道:「但雷姑娘想喝酒呀,師兄,來吧,咱們休息一下也好……」他把馬韁交給一個青年,忙隨著紅衣醜女走入肆內。
轉眼間其餘的人也跟著進來,這五個人在靠大道邊的窗下,撿了一副座頭。一個青年立刻吩咐店伙要酒要菜。
展鵬飛發現那黑須老者和兩個佩劍青年,面上都隱隱有憂色,大為訝疑,暗暗忖測這一幫人的來路。
肆外忽然傳來血八卦齊空玄的罵聲,道:「塗森,你靠兩個賤婢使用詭計,算什麼英雄好漢?有種的再跟本真人單打獨鬥,不要旁人幫忙!」這個七星教的高手剛才被塗森施展移花接木手的奇功,利用玄蜃頭陀和玉簫生兩人之力震退老遠,嘔血數口,那玄蜃頭陀、玉簫生加上塗森三大高手的功力,非同小可,齊空玄自是負傷不輕。現下他居然又能開口搦戰,可見得他內傷至少已復痊了七八成,由此卻也可以看出齊空玄內功修為之深厚。
展鵬飛一直特別細心觀察這些對付他的魔頭,因此齊空玄的造詣被他看出,心下大駭,暗想:這妖道比之我見過的其他的七星教妖邪都高明多了,單單他一個人,我恐怕已不易應付,何況還有玄蜃頭陀、玉簫生這些厲害人物?
這時敵我強弱之勢,已昭然若揭。以展鵬飛目前的功力,配上他天生過人的氣勢,以一對一,當可一決生死。若是被這一干高手的屠龍小組合圍其中,那麼他這條龍就只有被屠的份了。
紅衣醜女面露喜色,道:「陸不凡,瞧,他們要動手……」
程雲松等四人都聽見這話,除了崔小筠之外,無不吃了一驚,目光齊齊注視黑須老者。
經天劍陸不凡乃是武當名宿,當代知名的劍術大家,難道就是這名老者?那紅衣醜女是什麼人?競然毫不客氣地直呼陸不凡的名字?這些謎團在每個人心中泛涌。這麼一來,他們對紅衣醜女這一干人馬,倍感興趣而又十分疑慮不安。
陸不凡低聲道:「姑娘,這等江湖仇殺其實沒什麼看頭,咱們不如……」
紅衣醜女哼了一聲,道:「陸不凡,你好大膽子,姑娘我用得著你來教訓么?」
陸不凡忙道:「雷姑娘,千萬別誤會才好,在下哪敢冒犯你呢!」
紅衣醜女不理他,把頭伸出窗外,大聲道:「喂,你們打是不打?我等著瞧呢!」
外面數人個個功力深厚,機警精明,自從這紅衣醜女一行來到,便都暗暗留上神,是以紅衣醜女和陸不凡的對話,全都聽去。這些魔頭們本來就十分不滿紅衣醜女的器張氣焰,何況她如此喊問,表現得毫無忌憚,不由得人人勃然大怒。
塗森首先冷笑一聲,道:「老子的事輪不到你醜丫頭多管……」
血八卦齊空玄也罵道:「死丫頭,你敢大呼小叫的撒野,敢情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玄蜃頭陀、玉簫生和裴宣等,一齊陳聲冷笑。總之,人人都十分不滿那紅衣醜女的無禮。
紅衣醜女氣得滿面漲紅,厲聲道:「陸不凡,你聽見沒有?這些蠢豬罵我、欺負我,快快派人宰了他們!快……」
玄蜃頭陀剛才吃了虧,肝火正旺,當下狂笑一聲,說道:「醜丫頭,最好連你一塊兒來,省得洒家多費手腳。」
紅衣醜女喝道:「大膽妖僧,你這叫做自尋死路。陸不凡,派你兩個徒弟出去,砍下他兩條手臂來見我。」
陸不凡嘆一口氣,道:「雷姑娘,你何必與這位老仙長嘔氣?待在下向你們雙方賠個罪,這叫做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們大家都平一平氣……」
紅衣醜女怒道:「好,陸不凡,你不聽我的,咱們一拍兩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行我的獨木橋……我這就回山去啦……」她說做就做,站起身子,便要出肆。
那白髮童顏的老道吃一驚,伸手攔道:「雷姑娘,你走不得……」他急得瞪眼吹鬍子,向陸不凡斥責道:「師弟,你怎敢不聽雷姑娘的吩咐?」
陸不凡忙道:「師兄別生氣,小弟知錯了,雷姑娘請回座,在下一切遵命就是……」眼見紅衣醜女得意洋洋地落座之後,他不禁又嘆口氣,站起來向窗外望去,登時碰到那幾位的凌厲目光。陸不凡遙遙抱拳行禮,正要說話,齊空玄已厲聲道:「不必多說,陸不凡,你若是派徒弟出來,本真人只用一隻手教訓他們,哈……哈……」
玉簫生高聲道:「咱們全部蒙上眼睛,任得那兩個小孩挑選對手,諸位有反對的沒有?」要知他們俱是天下各大邪派的著名凶人,平生嗜愛殺人流血,雖然知道陸不凡乃是當代劍術大家,但目下人多勢眾,就算是武當掌門親自前來他們也不怕,何況是武當派的一名劍客而已!
陸不凡雖有息事寧人之心,但齊空玄他們的話太難聽,其勢不能太過弱了師門威望,當下朗聲道:「既然諸位有意指教劣徒,在下恭敬不如從命。褚鵬飛、張洪……」兩個青年肅立齊齊應了一聲。陸不凡又道:「你們出去隨便向哪一個前輩請教幾招!」
諸張二人年輕氣盛,早就看不慣齊空玄等人的狂傲態度,更何況武當派威名赫赫,他們在江湖上行走,與什麼人物接觸,對方都是客客氣氣,哪有似今日這般被輕視的!
這兩個青年劍客奉命走出肆外,放眼一看,那血八卦齊空玄、玄蜃頭陀、玉簫生、勾魂客塗森和玉城霞、連城壁二女等,分作四起,各各都是一派橫傲之態。
那褚鵬飛在經天劍陸不凡門下排行第三,張洪排行第六,論起閱歷經驗,褚鵬飛早出道幾年,比張洪強得多了。褚鵬飛見對方知道師父來頭,但他們仍然這般囂張狂傲,可見得必有所持。眼下師父和師伯都有要事在身,斷乎不能久待。我和六弟二人這戰不論輸贏如何,最要緊的是別讓他們耽誤妨礙了要事。當下抱拳道:「諸位都是武林前輩,在下兄弟奉命請教高明,自是得益不淺。待會兒請教之後,還望諸位不吝指點疏漏,那真是不虛此行了!」
他的話說得既得體,又有禮。
諸邪之中,勾魂客塗森及二女,還有玉簫生這兩起,首先就面色大大好轉,顯然對他們的態度十分滿意。
褚鵬飛又道:「六弟,咱們常聽師尊言道:天下武林各門各派,奇功絕藝不可勝數,咱們武當劍術雖是不弱,但限於每個人資質稟賦,總有疏漏欠缺之處,若得名家實地印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此是求上進的最佳途徑。今日你我有此機會,定須用心,不可錯過……」
這一番話只說得連那凶戾橫暴的齊空玄、玄蜃頭陀二人,也大為心平氣和。
只有西儒裴宣面色如故,絲毫沒有變化。要知此人出身於大偽教,天下間再沒有比他這一派之人更善作偽的了,是以他神色不變,難測內心,實是不足為奇。
張洪卻隱隱感到三師兄的話未免太軟弱,只是當著外人,不便反駁,壞了尊卑規矩。當下道:「三哥說得是,俗語有道是笨鳥兒先飛,打旗的先上,待小弟先向這幾位名家高手請教如何?」
褚鵬飛欣然:「好極了,只不知哪一位前輩先行指教?」他處處扣定了對方的前輩身份,用心良苦,最大的目的不過是希望對方消泯敵意,來一場真真正正點到為止的印證武功。
西儒裴宣忽然插口道:「你們看著挑吧,自然是笨鳥兒先飛,對不對?」
褚鵬飛心頭一震,忖道:此人一開口就挑撥是非,顯然心懷叵測。哼,只要今日我褚鵬飛平安度過,日後自不免要單獨找你姓裴的算算帳!
他心念一轉,哈哈大笑道:「咱六弟這句話只說他自己,諸位可別放心上才好。」他答得又穩又快,輕描談寫間就化解了這一個結。
塗森介面道:「褚少俠這話甚是,塗某說句公道話,誰要找岔,最好直接了當找上正主,這兩位少俠可沒有得罪任何人。」他本來就沒跟裴宣等連成一氣,是以很願置身事外。
裴宣這個老狐狸哪就這麼容易就讓褚鵬飛成功,當下微微一笑,道:「塗兄,你這話顯然有所不知了,咱仍找岔與否心中有數,但他們武當派卻有兩招絕藝不是咱們招架得了的……」
塗森等人大奇,玄蜃頭陀不服道:「是哪兩招?你說來聽聽。」
褚鵬飛和張洪也露出好奇之色,可見得連他們也不知裴宣說的是什麼絕招。
裴宣徐徐道:「這兩招一是,『能言善道』,一是『低聲下氣』,你們瞧瞧,咱們可不是已經招架不住了么?」
玉簫生失笑道:「裴兄真有你的,咱們閑話少說,裴兄你親自出手拆解他們這兩招如何?」
西儒裴宣點頭道:「當得如此,但玉簫兄最好先問一問別人意見。如果大家都信得過不才,有意交託不才辦理,方敢應命。」他說的輕輕鬆鬆,其實言重如山。只因眾邪全都同意由他出手的話,後果自是由大家負責。
玄蜃頭陀首先道:「好,裴宣兄,洒家瞧你的。」那邊血八勢齊空玄也作個手勢表示同意。於是大家一齊望著塗森,看他有何表示?
裴宣這一招手法非同小可,真是惡毒陰險到了極點。勾魂客塗森若不同意,便成為眾人公敵。如是同意,便跟加盟屠龍小組無甚差別了。這幾個人一旦與武當派結下深仇,便人人被迫須得互做聲援不可。甚至不敢走單,以免慘遭武當派報復收拾。
塗森登時激起了邪惡好鬥之情,心想,我們這一干人若是跟武當派別苗頭,定必十分激烈刺激,哼,姓裴的何須得意,我難道是怕事之人么?當下獰笑一聲,道:「裴兄請,塗某決不落後於人。」
局勢忽然大變,這五派的凶邪已經聯成一氣,褚鵬飛徒然費了不少口舌心計,他的企圖還是被裴宣一舉粉碎了。
但西儒裴宣還不滿意收手,迅即向玉簫生道:「玉簫兄,你何不問一問斷腸府的意見?」
玉簫生恍然大悟,這一趟渾水若教斷腸府置身事外,豈能甘心?於是朗聲道:「程兄,王姑娘,你們怎麼說?」
酒肆內那經天劍陸不凡眼睛正盯在火中蓮王妙君面上,顯然這個老江湖早就認出了程王二人。
程雲松和王妙君對看一眼,彼此心中有數。一是外面那一干魔頭拒絕不得,除非準備翻臉拚命。因此拒絕乃是既兇險又無此必要的做法。二是他們都動了真情,武功大大減弱,尤其是程雲松早先敗於展鵬飛刀下,對此體會更深。以他們目下的功力,可也惹不起武當派。
這正是拒絕固然不行,不拒絕也不行的局面,崔小筠伸手揪住程雲松臂膀,輕輕搖頭,阻止他答應。她這麼一表示,程雲松焉能違拂?王妙君吃一驚,心知那程雲松一開口拒絕的話,登時得吃眼前之虧,那五派凶邪聯手一迫,如何受得了?她盈盈站起身,柔聲道:「玉簫兄,我們代表蒙老大追隨諸位,但事有湊巧,小妹和程二哥都奉有嚴令,眼前略有不便。
不過……」
她的聲音柔婉動聽,卻遠遠傳出去,音波震蕩耳鼓。那紅衣醜女、老道人和經天劍陸不凡都驚訝注視,紅衣醜女道:「啊,好深厚的功力,陸不凡,她這一手是不是佛家獅子吼一類的神功?」
陸不凡點頭道:「大概是吧……」白髮童顏的老道人搖頭道:「不對,那位姑娘使的功夫叫做陽關絕唱,練到登峰造極之時,聽起來聲音越發柔婉悅耳,但暗中卻有摧心絕脈之威。受傷致死之人,定必心碎腸斷,宛如陽關西出傷心而死一般,所以稱為陽關絕唱……」
他娓娓道來,如數家珍,人人都聽得呆了。老道人又說道:「這陽關絕唱雖然與獅子吼同屬聲音類的功夫,但卻有上下之別……」
火中蓮王妙君雖是佩服那老道人的淵博,可是對這個評語,卻不服氣,心想,我這陽關絕唱神功是斷腸府絕學之一,外人認為是邪門功夫,其實卻源出六合神經,乃是正宗中土至高無上的神功之一,怎會比不上佛門的獅子吼?
當下說道:「這位老師父之言差矣,我聽說那佛門獅子吼降魔功夫,就算練到最高境界,一吼之威,也不過使人陷於昏迷而已,不能殺敵於無形。故此若論威力,焉能比得上我這陽關絕唱功夫?」
肆內之人固然都不做聲,連肆外玉簫生等,亦個個側耳傾聽。他們功深力厚,耳聰過人,是以肆內的對話,沒有一句漏得過他們的耳朵。
老道人連連搖頭,白髮飛揚,說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佛門的獅子吼高明之處,正在於能夠不傷人性命。而且陷溺邪魔道中越深,反應越烈。反之,光明坦蕩之士,反應便弱。不過陽關絕唱一旦施展,不問善惡,玉石俱焚。我說有上下之別,其故在此。」
王妙君登時語塞,其餘的凶邪們亦感到無話可駁。要知這些魔頭雖是嗜殺好鬥,但歸根結底仍然曉得殺人傷生不是好事,是以不能不接受這個武當老道人的理論。
玉簫生道:「閑話休提,程兄王姑娘,既然你們代表大屠夫蒙兄答應聯盟,也就夠了。
你們有事,不必勉強出手。裴宣兄,咱們大伙兒瞧你的啦!」
西儒裴宣哈哈一笑,順手拉出腰間尺許長的一把摺扇,邁步走到張洪面前,彬彬有禮地道:「張少俠,我裴宣先來討教幾招武當劍法,請張少俠無論如何賞個面子。」
張洪不似褚鵬飛雅善言詞,但心中卻知道這個姓裴的十分斯文的魔頭,乃是今日的罪魁禍首,真是恨不得一劍把他刺個透明窟窿。只是口中卻說不出損話,道:「裴先生好說了,請!」一反手拔出長劍,亮出門戶架式,凝神待敵。
裴宣見他抱元守一,不露鋒芒,沉厚中隱含凌厲,不禁暗贊,心想武當劍法果然不同凡響,這小夥子只不過深諸訣要,功力雖仍有限,卻已有宗匠之風。
他心念一轉,便道:「張少俠,咱們武林中人,印證武功本是平常之事,你我並非深仇大恨,總是點到為止便可,你意下如何?」
張洪點頭稱是之後,裴宣揮摺扇掃劍點穴,手法奇快,但毫不惡毒。張洪刷刷刷催劍攻守,霎時已拆了四五招。
肆內的老道人說道:「這位裴施主不愧是讀書明理之人,陸師弟,你瞧他手底下很有分寸,這人很好……」
陸不凡現出啼笑皆非的神色,他明知西儒裴宣乃是大偽教一流高手,不但武功極高,更長作偽,判斷這種人物,豈能只看表面?然而目下裴宣未露惡意,若是硬說他是作偽,又於理不合。若是不說,只怕這位天真未鑿心眼老實的老師兄,誤以為默認他的評論,上了這裴宣的大當。正在為難之時,紅衣醜女插口道:「落松子,枉你是武當派耆宿,連這個大偽教高手西儒裴宣的作風也不知道。哼,他嘴上越說得好聽,下手時就越惡毒,以我看來,你那個師侄今日定難逃生……」
老道人落松子訝道:「陸師弟,雷姑娘這話可是當真?」
陸不凡尚未回答,肆外傳來裴宣的語聲,他一面揮摺扇點戳張洪身上穴道,一面說道:
「喂,喂,各位聯盟弟兄,酒肆內有人一再詆毀不才的名譽,使我分心,你們焉可坐視不理?」
玄蜃頭陀道:「對,咱們不能不管……」他目光一掃,便道:「齊道友,玉簫兄,咱們進去理論理論,這兒有塗森兄就行啦!」
齊空玄剛才一口冤氣,正要找地方發泄,立刻應好。玉簫生卻道:「依區區淺見,塗森兄最好也一塊走,這一去就有三張嘴,不怕說不過人家……」事實上他們當然不是準備入肆鬥嘴。
塗森還未表示,玄蜃頭陀已道:「玉簫兄,你幹嗎膽小害怕了?憑咱們三個人還不夠么?」他這一問乃是真心實意之言,以他想來,肆內紅衣醜女等有三人,雙方以一對一,應該是穩操勝算之局。
玉簫生道:「大師有所不知,咱們這一進去理論,人家說不過咱們老羞成怒之時,我且問你,武當派的經天劍陸不凡可不是凡庸之輩,他的經天十二劍叫誰來接?」
玄蜃頭陀撇撇嘴,道:「咱們哪一個都行,好吧,陸不凡讓給洒家應付。」
「但我看那老道人必定更為棘手,很可能是武當三聖之一。」
玉簫生道:「若是如此,憑咱們三人只怕也力有不逮呢!」
齊空玄道:「咱們何不進去問他一問?」
玄蜃頭陀道:「妙極,咱們何必胡猜亂想……」
這三派凶邪同一心意,迅即走近窗前,與那紅衣醜女等人相距只有六尺,彼此看得分明。他們都想瞧瞧那落松子、陸不凡等聽了己方一番談論之後,有何反應。
只見童顏白髮的落松子,拙樸如常,面色毫無變化。自然在經天劍陸不凡的面上,更看不出端倪。
眾邪心想那落松子乃是毫無心機之人,如果他真是武當三聖之一,聽得秘密已泄,多少總有點兒異常。目下既然毫無異狀,可見得玉簫生推論不實了。人人心中頓時大感輕鬆,因為武當派終究是天下著名的大門大派,能夠在這一派被尊崇為「聖」的人物,自然最好別碰上為妙。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倒不是這些凶邪們膽小害怕。
玄蜃頭陀哈哈一笑,大聲道:「落松子,你是不是武當三聖之一?」
落松子愕然轉眼看著陸不凡,問道:「武當三聖是什麼東西?」
經天劍陸不凡態度沉著,微微一笑,道:「這是武林同道們錯愛,給本派三個人的褒語……」
落松子哦了一聲,又問道:「那麼是哪三個人,我是不是其中之一?」他胸無城府,竟然幫敵人查問三聖的內情。
陸不凡微笑答道:「師兄,本門之中從來沒有人談過這回事,你若是喜歡,就算是其中之一也無不可!」
落松子雖是一片純真赤心,但並非無知之人,當下道:「師弟呀,你這話就大有不是了。想那『聖』字是何等高妙境界?愚兄在本門中只不過是螢火微光,焉敢自封為武當三聖之一,你以後別開這種玩笑。」
經天劍陸不凡恭容答道:「師兄教訓得是。」他目光閃電般從眾邪間隙透過,只見西儒裴宣手中摺扇揮灑自如,強勁的內力從扇尖透出,划戳之時,隱隱發出哧哧破空之聲。不覺心頭一凜,忖道:張洪劍術雖佳,無奈功力尚淺,碰上這等強敵,束手縛腳遲早落敗。這一干凶邪成心找麻煩,不知是何道理?
他一方面替徒弟擔心,另一方面卻被眾邪囂張行徑激怒,如果不是身有要事,又須得把這紅衣醜女保護周全的話,非出手大大懲戒眾邪不可。眼下形勢迫人,雄風難施,只好說道:「玄蜃大師、齊真人、玉簫先生,我陸不凡今日若有禮貌欠周,得罪之處,還望諸位見諒,改日陸某登門謝過。」他眼光迅快一瞥稍遠處的戰圈,又道:「西儒裴先生名滿武林,小徒們已領益非淺,陸某打算召回他們,這就上路。只不知這樣做法妥不妥當?」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試過如今這般低聲下氣。
這麼軟弱的話,出諸武當名宿經天劍陸不凡口中,引起了一陣驚訝,展鵬飛最感失望,因為他一直希望陸不凡、落松子出手,假如這兩位武當高手擊潰群邪,誅殺其中一兩名,則屠龍小組無形中渙散,等到再換人手組織起來,那決不是三五天之事。他便大有機會可以逃得遠遠了。
玄蜃頭陀等三凶對望一眼,看看大家意見如何。他們雖然驕橫自大,卻不至於狂得連陸不凡也不放在眼中,何況那落松子顯然也是武當派前輩高手,定必不好應付。
玉簫生一瞧玄蜃頭陀和齊空玄的神色,知道了他們的心意。心想:這個現成的好人我為何不做?便道:「陸大俠,大家言語誤會容或有之,還談不上得罪的話。些須小事玄蜃大師和齊真人還有塗森兄諸位,當然不會放在心上,至於令高足方面,只要裴兄不反對,陸大俠儘管召回……」
雙方氣氛突然轉變得相當友好,經天劍陸不凡的怒恨密藏心底,口中道:「諸位都是當世高人,行事手段果然與眾不同。陸某人這廂先行多謝了。」
他們的對話都被西儒裴宣聽去,這個老奸巨猾的凶邪一聽別人都有意與武當派修好,自己可犯不著獨自結仇,他扇上的內力本已積鬱凝聚重如山嶽,使張洪劍勢大滯,三招兩式之內便將落敗。這時暗暗收回內力,張洪登時鬆一口氣,長劍威力徒增,一招「隨波逐流」使出,招中有招,劍中套劍,但見三排劍影宛如波濤一般涌擊而去。氣勢綿密中隱含辛辣,精妙之極。
裴宣大吃一驚,長嘯聲中,摺扇上湧出平生功力,施展出罕得施展的「亂撥煙雲」扇法,那柄摺扇霎時幻化為三四十柄,真氣激射,抵擋那三排劍浪。
張洪有生以來,這一招「隨波逐流」已練過千萬次,卻從無一次能像今日這般稱手,但覺心神與劍氣渾成一體,靈暢無比,根本不須著意雕鑿,那一波波的劍氣,洶湧衝擊,自然順遂得有如沙上畫圖空中寫字,揮灑自如。
敵人摺扇上尖銳刺耳的真氣破空聲,好像是虛張聲勢。張洪一點兒感覺不到任何阻力,人隨劍走,一眨眼間已把裴宣迫退了十六七步之遠。
落松子凝眸顧視,喜動顏色。他深知張洪的內功尚淺,本來無法施展這一招應敵,但機緣巧合,乃是強敵引出他自然而然地使出來,是以威力發揮的淋漓盡致。落松子對勝敗看得不重,但師門劍法如此精微神奇,卻使他崇敬讚嘆不已。
西儒裴宣一口氣退了十多步,此是從來未有之事,心中又驚又怒。但當時不退根本不行,摺扇上驚濤狂浪似的內力發將出去,碰上層層波涌的劍光,宛如殘雪向火,石沉大海一般,全無作用。
但一味後退固然是為勢所迫,卻又含有絕大危機,只要張洪劍勢完全形成,那時節一瀉千里,劍光到處,無堅不摧,強敵授首。裴宣自是深知此理,故此退了十五六步,便咬牙苦撐,摺扇宛如狂風驟雨掃拍點戳,非得在這最後關頭把對方的劍勢挫滯一下不可,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厲嘯連聲,奮不顧身地封架劍光,這時哪裡還有平日彬彬有禮的儒者風度,簡直像瘋狂了一般。
張洪催劍攻擊時,這一招「隨波逐浪」順手吐刺,根本不假思索,竟是綿綿不盡,用不著變招換式。他終究功力未足,經驗尚淺,是故,眼見裴宣發狂似地抵擋,不肯退避,不禁奇怪起來。心神一分,裴宣扇上內力相應增強,總算站穩了腳步,不必再往後退。
落松子心中叫聲可惜,這一招若是讓他老人家這麼順心應手的使出來,十個裴宣也沒有命了。
陸不梵谷聲道:「張洪,速速收劍退下,不得無禮。」
張洪朗應一聲,收劍躍開數尺。他仍然掌握主動之勢,是以要退就退,毫無困難。
裴宣喘一口氣,恚忿地向酒肆那邊望去,心想剛才丟人出醜,其實都是被玄蜃頭陀等人所累。
紅衣醜女忽然說道:「怎麼?你們不打了,是不?」
陸不凡忙陪笑道:「雷姑娘,咱們出門在外,當然不想多事。這兒幾位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紅衣醜女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他們都是一谷二府三教六大邪派的人。」她當著眾邪面前說那一谷二府三教是邪派,雖是事實,卻不免有指著和尚罵賊禿之嫌。群邪還未有表示之前,紅衣醜女又道:「陸不凡,我要你砍下那老妖道兩條手臂,你還沒有辦好。」
齊空玄氣得哇叫一聲,罵道:「醜丫頭,有本事你來砍砍看。」
玄蜃頭陀也沉下臉,道:「陸大俠,這個女子出言不遜,十分可惡,你們最好別護著她。」
玉簫生暗覺奇怪,這紅衣醜女何以一再惹事生非?她是什麼來歷?何以能支使得動武當派名宿高手?
陸不凡那麼老練之人,這時也有著難以應付之感。他苦笑一下,向落松子說道:「師兄,雷姑娘定要小弟得罪這位齊真人……」
落松子疑惑道:「為什麼呢?一定是那位齊真人大大得罪過雷姑娘,要不就是你使雷姑娘生氣了,故意弄個難題給你……」他的話簡直叫陸不凡啼笑皆非,但揆諸情理,當真唯有這兩點解釋才說得通。陸不凡煩惱地嘆口氣,還未開口,落松子又說道:「可是這兩點我瞧都不對,首先齊道友剛剛才見的面,愚兄一直在場,沒有聽到齊真人對雷姑娘說什麼無禮的話。後來雖是怒喝了兩聲,那也是受激而發的……」這位童顏白髮的老道人又道:「其次,師弟你一路對雷姑娘奉命唯謹,從無一個不字,如此怎會觸怒雷姑娘呢?」
他忽然推翻了自己假設,聽來雖是有理,卻不免有疊木架屋多此一舉之嫌。齊空玄忍不住問道:「落松子道兄,你究竟想說什麼?」
落松子捏住額下白須,從容不迫地道:「我瞧雷姑娘九成是心裡忽然糊塗了,所以無端惹事生非。」
陸不凡急得心中直嘆氣,忖道:難道我不知道她故意惹事生非么?哪還用得著你老哥哥長篇大論的證實呢!唉,唉,這醜八怪一怒而去的話,我們師兄弟拔劍自刎也不能補償萬一,老哥哥你少說兩句行么?他只是在心中埋怨,口中還真不便說出來。只見紅衣醜女那張面孔變得更丑了,顯然十分生氣。陸不凡已感到大禍臨頭,背上沁出陣陣冷汗。
紅衣醜女果然開口道:「陸不凡,你說一句話,只要一句話,砍不砍下這個妖道的雙臂?」
陸不凡苦著臉,道:「我……我……」
落松子理直氣壯地插口道:「當然不行啦,雷姑娘,那齊道友的兩條胳臂砍了下來,你就算能給他接上,那一陣疼痛也實在難當得很。」他一本正經討論這個問題,全場之人不禁泛起啼笑皆非之感。
紅衣醜女冷冷道:「我才不給他接上斷臂呢,哼,你瞧瞧他那副面孔,橫紋貫顴,眼皮浮腫,乃是天生淫惡之相,不知多少婦女被這妖道糟塌過,老妖道,我有沒有冤枉你?」
她最後一句大聲向齊空玄詢問,問得無稽之極。
眾人初時覺得紅衣醜女太以荒唐,旋即醒悟她分明要激怒齊空玄,迫他非動手硬幹一場不可。剛剛想通,那齊空玄一聲怪叫,躍近窗處,袍袖拂處,一團勁風直撲紅衣醜女,口中罵道:「醜八怪,老子我一輩子找不到女人,也不會要你,你放一百個心……」
落松子吹一口氣,大聲道:「使不得,齊道友千萬別得罪雷姑娘……」他吹那一口氣時,因是坐在紅衣醜女後面,帶動了紅衣醜女的頭髮,故此人人看得清楚。
只見紅衣醜女安坐如常,齊空玄以大北斗神功化入衣袖內那一團勁力,竟不能抵達紅衣醜女的身子。
齊空玄心頭一凜,退開兩步,回顧玄蜃頭陀、玉簫生、塗森等人,道:「我要剝那醜八怪的皮,但武當派從中阻撓,你們怎麼說?」
玉簫生微微一笑,道:「齊真人,你儘管放心,我們就算不好意思幫你欺負一個卑賤女子,卻也不容別人碰你一根汗毛。咱們等著瞧,人家不來生事則已,若是走出酒肆挑戰,咱們大伙兒拆他的骨,剝他的皮……」
玄蜃頭陀、塗森等人都同聲附和,他們明知玉簫生乃是看準了那紅衣醜女仍然會迫陸不凡出手,所以事先叫破,擺下聯手陣勢,看看那陸不凡到底如何決定!人人都是同一心思,務必弄清楚陸不凡敢不敢違抗紅衣醜女的命令?如果他不敢違命,竟然不惜與六大邪派一群高手結怨,則這個紅衣醜女的來歷,實在太教人驚奇了,自是不能不查個明白。
紅衣醜女冷冷地瞪著陸不凡,道:「陸不凡,我在這兒等著呢!你去不去?」
經天劍陸不凡一咬牙,起身向肆門行去。
這時肆內肆外之人無不驚疑交集,屏息看著他的行動。
突然一個清脆溫柔的聲音道:「陸大俠,等一等……」人人向發聲之處望去,只見崔小筠已經站起,滿面關懷之情,看來除了清麗絕俗之外,另有一股感人的體貼溫柔。「外面那些人說過,你若是踏出酒肆挑戰,他們就一齊對付你,你沒聽見么?」
陸不凡腳步停在門檻內,只須一步就可跨出門外。他道:「陸某人聽見了,姑娘的好意陸不凡感激不盡,只是我目下為勢所迫,明知是刀山油鍋,也須上前!」
崔小筠搖搖頭,說道:「陸大俠這就有點兒不對了,那位雷姊姊的話你根本不必聽從,你豈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她仍然說得十分溫柔真誠,教人不忍譏笑她迂腐淺見。
陸不凡深深嘆一口氣,道:「姑娘有所不知,人生這等無可奈何之事,屢見不鮮,陸某不幸遭遇上了,只好認命。」
崔小筠道:「假設你是丹心熱血的大忠臣,輔弼著一個年幼無知的小皇帝。忽然有一天這個小皇帝胡言亂語,要你去做人神共憤的惡事,你做是不做?」
陸不凡不假思索,應道:「我當然極力勸諫,寧死不為!」
崔小筠道:「對呀,小皇帝的胡鬧,叫做亂命,忠臣不奉亂命,在史書上不勝列舉。你堂堂一代大俠,卻為何要聽從雷姑娘的亂命?」
人人都不做聲打岔,看看陸不凡如何回答。
不過齊寶玄已經決定,縱然陸不凡聽從崔小筠的勸告,他仍然不肯與那紅衣醜女干休。
陸不凡遲疑了一下,才道:「姑娘的好意我省得,但此事一言難盡,唉……」
這位鼎鼎大名的經天劍陸不凡的言語態度中,已強烈表示出他為了某種原因,寧死也不敢違逆紅衣醜女的命令,忍書生程雲松心中大驚,忖道:崔小筠心慈性善,苦苦相勸那陸不凡不要聽從紅衣醜女的命令,殊不知人生十分複雜,往往良言招禍善意招憂。那紅衣醜女很可能一氣之下,命令陸不凡來對付崔小筠,看這情形陸不凡不敢不聽她的話,我目下動了真情,功力大損,定難與陸不凡這等強敵頡頏,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當下起身說道:「小筠,咱們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俗語有道是救人如救火,快快動身走吧!」
王妙君也跟著起立,道:「是啊,我們不能誤了大事,一齊上路吧……」
展鵬飛很想再看下去,他久聞武當劍法,天下無敵。而且他奉師父遺命,本來就是要往武當山紫霄宮,求得五行派殘缺的內功心法,以便與世仇快劍門作最後一戰。現下便有武當名家高手在此,他怎不想先瞧瞧武當的絕藝?但回頭一想,六大邪派的屠龍小組實力強大,這些魔頭們個個功深力厚,練有絕藝,沒有一個是易與之輩,若是被他們看破了真面目,只怕難逃毒手。利害相比之下,還是速離此地為妙,於是他也站起身子,崔小筠見大家起座,她生性溫柔隨和,便也起座。
陸不凡巴不得斷腸府的人離開,少了兩個敵手,就少幾分危險,所以心下十分贊成,決不出言攔阻。誰知紅衣醜女冷冷說道:「程雲松,王妙君,你們要走便走,本姑娘不強留你們。但你們的同伴,卻不許走。」
酒肆內忽然發生事故,外面眾邪都看見聽見,所以齊空玄忍怒稍候,等斷腸府這一筆帳算清再說。
程雲松陪笑道:「雷姑娘,在下這兩個同伴跟別人不相干……」
紅衣醜女明亮異常的目光轉到落松子面上,道:「落松子,那斷腸府的程雲松和王妙君惡名昭彰,以虛情假意毀了不知多少純潔男女,現在他們還想拐跑這兩個年輕男女。我告訴你,你過去把他們攆走,留下他們的同伴,算得是一件大功德。」
落松子哦一聲,眾人眼中一花,只見這個白髮童顏的老道,已經站在程雲松等人的桌子邊。這一手大移挪身法神妙無雙,程雲松、王妙君久經大敵,一望之下,已知這個老道人內功之精深,已到了難以測度的程度。
展鵬飛心中大為折服,突然一窺絕藝之意蓬蓬勃勃地湧起來,不可遏阻,當即坐了下來,說道:「妙君,既然形勢如此,你們先走一步,我們在前途會合便了。」他生怕王妙君仍然留在此處,說不定被眾邪要挾出手,與武當派為敵,所以索性叫她先走。
王妙君省得此意,心中一陣甜蜜,感到展鵬飛心裡並不是沒有她。自己的一番真情,到底沒有白用。
崔小筠也坐下來,向程雲松盈盈說道:「你們走吧,這樣便可以洗脫拐誘之嫌了,對不?」
陸不凡實在不想與斷腸府樹敵,插口道:「這位姑娘說的是,既然大家清清白白,我陸不凡擔保留下的兩位不久便平平安安回去!」
程雲松、王妙君一齊竊喜,有陸不凡這句話之後,就算展鵬飛身份被拆穿,他也不能坐視群邪加害。這時不走,更待何時?於是一齊向紅衣醜女、落松子、陸不凡頷首為禮,接著迅即出肆去了。他們剛才已跟群邪說過奉命辦事,是已無人挽留他們。
紅衣醜女喝道:「陸不凡,你這一次又拖了不少時間,想來你心中越想越害怕,是不是?」
經天劍陸不凡長笑一聲道:「雷姑娘之命陸某焉敢有違!」笑聲中大步跨出肆外。他已下了決心,不管是對是錯,此事已無須遲疑顧慮,是以胸中舒坦,露出了豪俠本色。
眾邪見他出來,略略退開,騰出動手的地方。
齊空玄哪肯示弱,獨自邁前一步,凶毒的目光凝注陸不凡面上。他們說不說話都是一樣,就算非說不可,也不過是幾句場面話,不須費心思索。是以在心理上來說,這正邪兩大高手已經進入交戰狀態了。
西儒裴宣出人意料地哈哈一笑道:「陸大俠,令高足劍法精妙,不才甚感佩服,還想再領教一場,只不知陸大俠意下如何?」
這話一出,連眾邪方面都覺得很泄氣丟人,以西儒裴宣的身份,跟褚鵬飛、張洪等動手,已經很勉強了,何況第一次已吃過虧,哪好意思再搦戰呢?
陸不凡實在忍不住譏諷道:「裴先生你太看得起劣徒啦,他們都是初生之犢,見識淺薄,只怕當不起你的教訓。」
裴宣面色如常,若無其事,說道:「印證武功原是我輩家常便飯,咱們用不著太客氣見外,便請兩位小俠一齊出手賜教如何?」
原來他這回是要以一敵二,大家覺得還說得過去。
褚鵬飛、張洪躍躍欲試,他們年輕氣盛,本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何況裴宣曾被張洪殺得腳步不穩,都覺得這個妖人雖是著名,卻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但陸不凡閱歷豐富,老謀深算,明知若由徒弟先行出戰,這兩個孩子只有自己的五六成功夫,大場面的經驗又不夠,既容易折了本派威風,同時他們的傷亡,也會影響到自己的心理。
當下正要拒絕,忽聽裴宣又道:「陸大俠毋須過慮,印證武功是點到為止,又不是以死相拼。再說令高足們總不能一輩子在你羽翼之下啊,對不?」
陸不凡心念一轉,點頭道:「褚鵬飛,張洪,你們向裴先生請教幾招!」
那武當派兩個青年劍客應聲而出,掣劍在手。
西儒裴宣一手捏著摺扇,一手抄起衫角,飄灑行出,風度儒雅。
褚鵬飛見他目光閃爍流動,隱含惡毒之意,心中大為警惕,當下擺出門戶,道:「武當晚輩褚鵬飛、張洪,敬請裴先生指教!」
張洪見他長劍平胸,便知師兄暗示自己施展兩儀劍法應敵,不敢怠慢,劍尖斜指敵人眉心大穴,欲吐未吐。這兩人劍式一攻一守,合將起來,變成極厲害的招數。
裴宣冷笑一聲,心想:你們再也沒有施展剛才那一招凌厲劍法的機會了。他雖見那褚鵬飛、張洪二人聯手劍式極為嚴密,卻不放在心上。因為世上各事各物必有正反兩面。他們是越配合得好,劍法無懈可擊。則進攻之時,便少有奇兵,像早先張洪那種威撼三軍的一劍,絕對不可復見。
他身形微向左方傾側,似是邁向左邊,其實腳步一動,已經繞到右面,一招「映帶山河」,右手扇尖疾點張洪左腰要穴,左肘向後方向撞出,襲取褚鵬飛臂彎。
褚鵬飛、張洪同門習藝,已達十餘年之久,聯手上陣,兩人劍法純熟合拍得天衣無縫。
只見褚鵬飛一招「大道為歧」,劍光飄灑變幻。張洪一招「囊螢映雪」長劍守定了「乙木」、「戊土」兩處方位。
裴宣霎時有如陷身蛛網,擰腰一旋,袖拂扇掃,從劍陣中閃退出來。他乍退又進,一招「人面桃花」,明攻褚鵬飛,暗裡卻以張洪為真正目標。這時他已施展出平生絕藝空亡無稽扇法,一共三十六招,招招不盡不實,荒誕虛假,手法之詭奇多變,一時也難說得盡。
褚鵬飛張洪兩人方位一交錯,攻守互易。裴宣登時徒勞無功。但他繼續施出空亡無稽扇法,他身形飄忽,手法詭變,在武當派兩柄長劍中,倏然出沒,竟是攻多守少。
齊空玄看了六七招,心下暴躁起來。那裴宣雖是攻多守的少,但那兩個武當年輕劍客聯手劍陣嚴密無比,裴宣功力固然深厚,但要擊敗他們,最快也要五六十招之後。
這個七星教的妖人念念不忘紅衣醜女的侮辱,恨不得早早打發了武當派之人,拿下那紅衣醜女,痛加折磨,才消得胸中這口惡氣。
他鐵牌一擺,向經天劍陸不凡道:「陸大俠,我素來性急,不耐煩久等,咱們這就動手。」
陸不凡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人當然奉陪。」
他也有他的打算,假如能在短時間內收拾了齊空玄,可收先聲奪人之威,對褚鵬飛、張洪二徒,大有鼓勵作用。
他們說打就打,齊空玄的八卦鐵牌鼓盪起凌厲風聲,迎頭砸落。陸不凡長劍輕輕點,「叮」地一聲,竟把重逾山嶽的鐵牌震起兩尺。齊空玄招中藏招,左手長袖一拂,使出大北斗神功,一股潛勁襲取敵腹。
陸不凡劍勢稍稍切落,一陣冷風從劍鋒發出,像簾幕一般遮斷了下三路空位。齊空玄長袖上的大北斗神功碰上這陣劍氣,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齊空玄腳踏八卦方位,東轉西繞,快逾閃電。手中的鐵牌宛如狂風驟雨般攻出。卻見陸不凡長劍光華如匹練,在那千萬重牌影中矯矢往來,毫無阻滯,這兩人一動手,陸不凡已顯示出深厚凝實的功力和精妙的劍法,遠非褚鵬飛和張洪可比。
玉簫生略一移動,擠近玄蜃頭陀和塗森,輕輕道:「兩位瞧這陸不凡劍法如何?」他不提諸張二人,可見得那裴宣已穩佔上風,決無兇險可言。
玄蜃頭陀低哼一聲,道:「洒家看來齊道兄只怕真正碰上扎手強敵了。」
玉簫生道:「大師說得不錯,齊真人若在平日,大概還不至於吃虧,但剛才與塗兄比了一場,內力方面要打折扣了。」
勾魂客塗森道:「對方還有一個尚未出手,咱們須得全力提防這個老道,恐怕不能分出人手幫齊真人的忙。」
玉簫生微微一笑,道:「塗兄這話也不盡然,落松子功力劍術就算比陸不梵谷一倍,但憑你我加上貴教兩位姑娘之力,就足以應付有餘。反而經天劍陸不凡這等人物,很難料理……」
塗森、玄蜃頭陀都一愣,念頭電轉,曉得玉簫生必是胸有妙計可以剋制落松子,否則怎會反轉過來說那功力較弱的陸不凡還難應付。
玄蜃頭陀問道:「你是不是要洒家出手助戰?」他用下巴向陸不凡齊空玄那邊伸一下。
玉簫生道:「不,大師你在一旁照顧,哪一邊的敵人現出敗象,你就趕去出手,務在一招兩式之內,終結戰鬥。」
玄蜃頭陀和塗森都聽不懂,玉簫生不暇解釋,又道:「現在咱們猛喝彩叫好,好教那兩個年輕小夥子分心,裴兄便有機會了。」
灑肆內的紅衣五女自言自語道:「那些妖孽們交頭接耳,定是有什麼陰謀詭計。」話聲方落,玉簫生等三人的喝彩叫好聲震天價響將起來。
展鵬飛等人留神一看,那喝彩之聲並不限於替齊空玄助威,經天劍陸不凡每出妙著佳作,照樣有人大聲喝彩叫好,而事實上陸不凡劍術精湛,內力深厚,一開始就佔了上風,故此喝彩聲竟是為他而發的多,為齊空玄的少。
這等情形實是大大不合情理,縱然邪派人物反覆無信,奸詐自私。卻也不至於弄到這種敵友不分的地步。越是奇怪不合道理,這裡面越有文章無疑。
展鵬飛忍不住說道:「難道這些邪教高手個個都發瘋了?」
落松子眼看師弟陸不凡佔了上風,那邊褚鵬飛、張洪兩名師侄雖是守多攻少,但師門劍法十分精妙,他們仗著劍法威力短時間內決可無虞,故此心中大為歡暢,隨口問道:「你說誰發瘋了?」
展鵬飛對這武當名宿前輩不敢失了禮敬,忙道:「晚輩說玉簫生他們,您老人家聽聽,他們竟然給陸前輩喝起彩來……」
落松子道:「印證武功之際,哪一個有佳妙招式就給哪一個叫好,這有什麼奇怪呢?」
這位心地淳樸的老道人直到此時,還當真認為陸不凡齊空玄是在印證武功,展鵬飛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眼睛一轉,只見崔小筠凝目觀戰,面有疑色。知她生性也是良善純真,斷斷測不透那些凶邪們的陰謀詭計,於是不知不覺轉眼向紅衣醜女望去。
那紅衣醜女也恰好在瞧他,兩人目光相觸,展鵬飛微微覺得奇怪。心想:她眼光特別明亮,不足為奇,但我為何感覺似有點兒奇怪呢?啊呀,是了,她眼波之中,好像對我有一份關心之意。我與她素不相識,這一輩子從未謀面,她如何對我會有關心之意?
那紅衣醜女面上卻無絲毫表情,說道:「別問我,我也不知道其故安在?」
展鵬飛不禁想念起鼠精孫小二來,此人見多識廣,機靈無比,又最擅長觀測人心,他若在此地,必能瞧出這幫凶邪的用心。
忽聽落松子道:「不好了,褚鵬飛他們要輸啦……」他心情一緊張,不知不覺站起了身。
只見褚鵬飛、張洪二人,在西儒裴宜的摺扇之下,狼狽招架。他們不知如何分開了,不能聯手施展兩儀劍法,頓時被裴宣一輪急攻,殺得遍體冒汗,連連遇險。這兩個青年劍客的劍法都失去沉凝穩健的特色,下盤浮動,故此被裴宣迫得團團亂轉。
落松子又氣又急,氣的是這兩個師侄劍法散亂,分明心氣浮躁,正好犯了本門第一大忌。平日練劍之時如果犯了此錯,非痛責三十大板不可。急的是那裴宣趁機猛攻,緊緊抓住他們的弱點,不肯放鬆半分。照這樣再斗下去,褚鵬飛他們非得命喪當場不可。
老道人一晃身從窗子飛出去,人影連閃,勁風急襲,卻是塗森烏黑無光的長劍和玉簫生的玉簫,分向他胸前「鳩尾」,右肩「雲門」兩處穴道猛攻。落松子身體一側,讓過烏劍刺胸的一招,拼著手臂挨上一記玉簫,也要衝破兩人的防線,趕去援救兩名師侄。誰知劍氣森森交叉攔住去路,原來是玉城霞、連城壁二女。她們一雙長劍交叉補位,恰到好處地攔截了落松子去路。
落松子縮臂反手一點,快逾閃電,指尖點中了玉簫,把這兵刃盪開。原來他武功精純之極,招隨念起,一瞧已沖不過去,犯不上硬挨敵簫一擊,這時才招架玉簫,居然還能及時化解。
玄蜃頭陀看得清楚,禁不住大聲喝彩。他聲音響亮震耳,故此現下雖然只剩下他獨個兒喝彩叫好,聲勢依然不減。
玉城霞、連城壁二女猱身撲攻,雙劍連續出招,又快又狠,招式十分陰毒。玉簫生和塗森這兩高手也沒有閑著,分從左右兩側凌厲來攻。迫得落松子袖拂掌拍,抵擋這四股兵器,一時已無餘暇支援褚鵬飛和張洪二人了。酒肆外劍氣刀光,錚錚之聲不絕於耳,殺得好不熱鬧激烈。
西儒裴宣對付諸張二人,一則佔了上風,二則武當援兵已絕,更無後顧之憂。這時哪肯放過千載難度之機,看準了褚鵬飛劍式變化,摺扇倏然欺入,疾抹咽喉。他內力深厚,蘊蓄扇上,這一下若是抹中,不啻以鋒利快劍削割一般。
褚鵬飛一仰身子,長劍變為「仰觀星斗」之式。那張洪已自左側搶到,長劍電刺裴宣左腿「風市穴」。
裴宣早已算定這兩人的一守一攻必是如此,猛可旋身斜斜滑開三尺,竟比兩柄長劍都快了一線。
諸張二人雙劍用老,還險險傷了自己人,都啊了一聲。張洪急急閃躲時,眼前一花,一件物事迫面撲到,不覺駭一跳,本能地閃閃開去。這時裴宣摺扇長臂激點,微響一聲,點中了褚鵬飛肩頭。同時左手五指宛如龍爪,抓中急忙閃避中的張洪手腕。張洪運勁一掙,裴宣一送一帶,「喀嚓」一響,肘骨折斷,還被一股陰勁帶動身子,撲通一聲摔在地上。
此時褚鵬飛肩上也是鮮血淋漓,原來他被扇尖點中之際,使出師門內功心法,肌肉筋骨一齊扭縮,沉下兩寸,是以沒有被扇尖點中穴道。但裴宣扇上內力奇重,銳利如劍,因此劃破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直冒。
裴宣這幾下手法經過千算萬慮,自以為萬無一失,哪知既不曾拿住張洪,亦未點倒褚鵬飛。因此對武當派正宗內家武功,不禁暗暗佩服,只見張洪在地上一個翻滾,飛躍而起。裴宣從地上撿起一塊頭巾,拍拍灰塵,戴回頭上。原來剛才他使一招詭計,猛一搖頭甩出頭巾,直撲張洪面門,迫他側閃自投羅網。
酒肆內其實已無援兵,只剩下紅衣醜女以及展鵬飛、崔小筠等三人。褚鵬飛十分鎮定,沉聲道:『六弟,咱們先包紮,再應戰。」
張洪肘骨折斷,陣陣奇疼攻心,強自忍耐,連哼都不哼,但面色慘白,額上汗珠直冒。
崔小筠急忙起身,道:「我會接骨治傷,讓我來幫忙……」
張洪望她一眼,眼中不禁露出感激之色。
褚鵬飛卻面孔一板,道:「我武當弟子自己也會治傷,不用你幫忙。」他見崔小筠適才與斷腸府妖人在一起,神情親密,便把她也認作妖邪,所以不願領她之情。
崔小筠感到他口氣冰冷,神色不善,不禁一怔,不明白這個人為何怨厭於她?
展鵬飛江湖閱歷比她豐富百倍,一望而知褚鵬飛的心情,便道:「崔小筠,你未必治得好他們的傷勢,別要弄巧反拙。」
崔小筠道:「但他們都負了傷,動手包紮時有所不便啊……」
展鵬飛微微一笑,道:「不要緊,他們自有辦法。」
褚鵬飛不覺凝目打量展鵬飛一眼,心想:這廝看來似是鄉間少年,想不到為人十分老練,他究竟是什麼人?」
紅衣醜女冷笑一聲,道:「喂,你們過來給我瞧瞧。」
褚鵬飛明知她叫的是自己兄弟兩人,但他心中實是對這個女子厭惡怨恨之極,不願讓她治傷,故此佯作不知她叫的是誰,徑自收起長劍檢視六師弟張洪的傷勢。
紅衣丑大怒聲道:「褚鵬飛,你們耳朵聾了是不是?你師父不在這兒,你就向我放肆起來么?」
她抬出陸不凡之名,褚鵬飛不得不忍氣吞聲改變主意,當下向她擠出一絲苦笑,道:
「雷姑娘是叫我們么?」
紅衣醜女道:「當然啦,別人又沒有受傷,哼,膿包之至,兩個打一個都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