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錯綜複雜

第三十一章 錯綜複雜

「遼河」里,逆水行舟,兩艘雙檐大船在緩緩地向上游移動著,看上去很緩慢,也很吃力。

前面那艘雙桅大船上,艙外,站著幾個眼神十足,一望可知是練家子,內外雙修好手的黑衣客。

艙內,對坐著兩個人,是郭玉珠跟任梅君。

郭玉珠把玩著一隻茶杯,靜默著。

任梅君寒著一張臉,也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郭玉珠突然放下手中茶杯,抬眼說道:「你有完有了么?」

任梅君冷然說道:「沒完沒了,男子漢,大丈夫,堂堂的『黑騎會』主,偏偏生了一顆鼠膽……」

郭玉珠道:「我本來是要動手的……」

任梅君道:「我不是說這……」

郭玉珠道:「那你是說什麼?」

任梅君道:「我是說你一見你那六叔就魂飛膽落地撒腿就跑,露臉卻大了,今後怎麼帶人,讓弟兄們還怎麼跟你,郭燕南他又沒長三頭六臂,有什麼好怕的!」

郭玉珠道:「你要知道,他是我的六叔。」

「是么?」任梅君冷笑說道:「既然把他當成六叔,既然這麼怕他,當初就別動他的女兒呀!」

郭玉珠臉一紅,拍了桌子道:「梅君,你……」

「我什麼呀?」任梅君叫道:「好威風啊,跟我拍什麼桌子呀,有膽子是漢子沖別人橫去,難道你就會在家沖老婆發威么?」

郭玉珠目中寒芒一閃,旋即搖頭笑道:「你厲害,我鬥不過你。」

「你才知道呀!」任梅君道:「厲害的還在後頭呢,厲害,哼,我要真厲害你就不敢沖我拍桌子瞪眼了,郭玉珠,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當初我供你吃喝穿住,把人都給了你,後來又把你扶上『黑騎會』主寶座,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哪一樣缺過,哪一樣斷過,你如今神了,翅膀硬了,行市漲了,對人家像個耗子,對老婆橫得不得了,你還算人么?還有良心么?」

說著說著,她竟哭了起來,她本是一代尤物,較諸褒姒、妲己毫不遜色,這一哭,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好不動人,就是鐵石人兒也會低頭。

誰知,郭玉珠的心就那麼硬,似乎根本不知憐香惜玉,他來個視若無睹,只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別拿這一套對我好么?」

「哪一套呀!」任梅君猛揚螓首,淚漬滿面,悲聲叫道:「你以為我愛哭,眼淚是現成的……」

郭玉珠淡然一笑道:「收收淚,擦擦乾,我要跟你談點正經的。」

任梅君道:「你還有什麼正經的。」

郭玉珠道:「把眼淚擦擦,別讓羅士信看了心疼,加我一分殺身之禍!」

「對了!」任梅君道:「我可真不忍讓他心疼。」抬袖擦了擦淚漬,道:「有什麼正經的,說吧。」

郭玉珠撥弄了一下茶杯,目光一凝,含笑說道:「你兄妹是官家的人,為什麼不告訴我?」

任梅君一驚說道:「誰說的,你可別瞎說……」

郭玉珠道:「要不是今天來了這位海伯伯,我還蒙在鼓裡。」

任梅君道:「你怎麼能信他的……」

郭玉珠道:「那我信誰的?信你的,我要是信你的,將來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海伯伯當年是胤禎的一條胳膊,官家的事他當然清楚,他的話是可靠可信的。」

任梅君還待再說,郭玉珠接著又是一句:「你是這麼小氣的人么,記得你剛說過我膽小如鼠……」

任梅君倏然嬌笑,道:「六月里的債,你還的可真快,沒錯,我承認了,我兄妹是官家的人,而且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怎麼樣?」

「不怎麼樣!」郭玉珠道:「你是我的嬌妻、枕邊人,媚態蝕骨,當世無出其右者,我捨得把你怎麼樣,我仰仗你的地方良多,又能把你怎麼樣,你兄妹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我又敢把你怎麼樣,我只是覺得你該告訴我一聲,讓我知道一下。」

任梅君道:「這是個圈套,要事先告訴了你,你還會往裡鑽么?」

郭玉珠笑笑說道:「那很難說,有你這麼一個香餌,別說是圈套,就是個火坑,我也會往下跳,連眼都不閃。」

任梅君道:「你不怕焚身……」

郭玉珠道:「怕我就不跳了,只能吞下這個香餌,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

任梅君嬌笑說道:「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郭玉珠道:「可不是么,古來有幾個英雄破過美人關的。」

任梅君道:「你以為你是個英雄?」

郭玉珠道:「要不是英雄,豈能得美人垂青。」

任梅君道:「英雄鼠膽,美人瞎眼,豈非可笑。」

郭玉珠擺手說道:「別又提上老話,沒完沒了,說正經的。」

「好!」任梅君一點頭道:「告訴我,你是不是有點懊悔了?」

郭玉珠道:「我發覺我受騙了。」

任梅君道:「想回頭么?」

郭玉珠道:「浪子回頭金不換,茫茫苦海恨無邊,只是……」含笑接問道:「你以為來得及么?」

任梅君道:「你看呢?」

郭玉珠哼地一笑說道:「兩個字,遲了!」

任梅君嬌笑說道:「這一點你倒像個英雄,很明白……」

郭玉珠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進退者方算高人,回了頭也是死路一條,不回頭還可以多活些時日,你說我還會回頭么,世上的事誰都會揀便宜,聰明人又豈能幹傻事?」

任梅君笑道:「到如今我才知道你是個真英雄,不錯,已經到了這一步,連你六叔都知道你是『黑騎會』主了,再想回頭未免太遲了。」

郭玉珠道:「所以你乾脆承認我毀了我霜姐了!」

任梅君道:「已有一罪,何在乎再多一罪,再說罪上加罪,你就更別想回頭了。」

郭玉珠笑笑說道:「你厲害,既狠又辣,我算是被你毀了。」

任梅君道:「我這叫毀叫你么?」

郭玉珠道:「你不承認么?」

任梅君道:「別忘了,你是我的丈夫。」

郭玉珠微微一笑,問道:「是么?」

任梅君道:「誰不知道你是我的丈夫?」

郭玉珠道:「是與不是,你知,我知,羅士信也明白。」

任梅君嬌媚地笑了笑道:「你拈酸吃醋,心裡不是味兒么。」

郭玉珠道:「那怎麼會,有人替我照顧嬌妻,我樂得清閑,我不說過么,我不計較這些,也絕不過問。」

任梅君道:「那就好,以後少提他。」

郭玉珠道:「我樂於從命。」

「還有,」任梅君道:「從今後死心塌地地跟著我,別再有二心,別再動什麼歪念頭,離開我你就寸步難行……」

郭玉珠笑笑說道:「恐怕只好如此了。」

任梅君道:「你以為你還有路可走么?」

郭玉珠道:「我沒這麼說啊!」

任梅君道:「郭玉珠,你是個聰明人……」

郭玉珠道:「你沒說錯,我並不糊塗。」

任梅君道:「那你就乖乖的跟著我,別再……」

郭玉珠道:「我也沒說不跟啊!」

任梅君臉色一沉,道:「少跟我耍嘴,說正經的!」

郭玉珠笑道:「說來就來了,你這簡直形同趁機勒索,好吧,說正經的……」笑容一斂,接著說道:「我打算歇息一陣子。」

任梅君眨動了一下妙目,道:「什麼意思?」

郭玉珠道:「你知道,這一陣子風聲很緊,情勢很不利……」

任梅君道:「我怎麼沒看出風聲緊在哪兒,情勢有什麼不利?」

郭玉珠道:「郭家人知道『黑騎會』主是郭玉珠,這還不夠么!」

任梅君「哦!」地一聲嬌笑說道:「原來你是說這呀,我的看法正好跟你相反,我正想趁這機會大大幹一下呢,我也覺得應該這樣……」

郭玉珠「哦!」了一聲。

任梅君接著說道:「難道不對,反正他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正好可以毫無顧忌地放手去大大地干一下……」

郭玉珠搖頭說道:「我不這麼想……」

任梅君道:「我這麼想。」

郭玉珠道:「梅君,你要明白,咱們的實力不足與郭家抗衡……」

任梅君「喲!」地一聲道:「你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把咱們『黑騎會』瞧扁了,你別忘了,『黑騎會』等於是官家的……」

「我知道,」郭玉珠道:「你也要明白,官家假如能奈何郭家的話,絕不會把郭家留到今天,更不會連碰都不敢碰郭家一下!」

任梅君妙目一睜,道:「郭玉珠,我問你,你是吃誰的、穿誰的,郭家那麼神你可以回郭家去,沒人拉著你……」

郭玉珠沒在意,柔聲說道:「梅君,我說的是實話。」

任梅君道:「實話也好,假話也好,以前我聽你的,從現在起你聽我的,要不你可以帶著人歇息去,看誰跟你去!」

郭玉珠道:「梅君,別意氣用事……」

「少羅嗦!」任梅君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寒著臉道:「你說一句,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

郭玉珠笑了,一點頭道:「好吧,是我聽你的,只是,這,你得聽我的。」

站起來攔腰抱起任梅君往後艙行去。

任梅君驚叫一聲,粉腿踢揮,粉拳直捶:「放開我,放開我……」

當然,郭玉珠沒放,她也不是真掙扎。

轉眼間,那簾兒低垂的后艙里響起郭玉珠的得意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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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陽城」里,「龍記客棧」里……

郭六爺坐在哪兒,臉色很陰沉,面前放著一杯茶,范奎跟計全站在一旁,顯得很不安,也沒人說話。

沒多久,一陣急促蹄聲由遠而近。

范奎精神一振,道:「大爺到了!」

計全一遞眼色,道:「咱們迎迎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行出了客棧,適時,兩匹健騎一前一後馳到了「龍記客棧」前,前面的是大爺郭燕翎,後面的是高念月。

沒停穩,大爺郭燕翎便翻身下馬,把韁繩往范奎手裡一交,匆匆地進了門,郭六爺站起來相迎,叫了一聲:「大哥!」

大爺郭燕翎一抬手道:「坐,老六,辛苦了。」

郭六爺沒說話,兄弟倆坐定,計全、范奎、高念月隨後行了進來,站在了一旁。

大爺郭燕翎道:「我接到信兒就趕來了……」

郭六爺道:「大哥,這一趟我很有收穫,讓我一樁樁地告訴你……」頓了頓接道:「我碰見了海青!」

「誰?」大爺郭燕翎一怔。

「海青!」郭六爺又說了一句。

「海青!「大爺郭燕翎尖聲叫道:「他在哪兒?你在哪兒碰見他的?」

郭六爺道:「在『王鎮』一家酒肆門口,還是他先招呼我的!」

大爺郭燕翎「哦!」地一聲道:「看上去怎麼樣,他還好么?」

「還好,」郭六爺點頭說道:「虎威猶在,只是老多了……」

「怎麼不!」大爺郭燕翎笑道:「瞧瞧你自己。」

郭六爺搖頭說道:「當年是那麼一段交情,在那種情形下分手,如今突然碰在了一起,讓人有說不出的感受,也感慨萬千。」

「那難免!」大爺郭燕翎道:「你們倆都談了些什麼?」

郭六爺道:「他不願談過去,但到底還是談了,至於如今,夠咱們慚愧的,他這麼多年沒到中原來,對中原眼下的一切,知道的比咱們還多、還清楚。」

大爺郭燕翎搖頭說道:「這倒讓人想不到,也許他不甘雌伏過久……」

郭六爺道:「那倒不是……」

「對了,」大爺郭燕翎道:「他突然跑到中原來幹什麼?」

郭六爺道:「他來找個人!」

大爺郭燕翎道:「找個人?找誰?」

郭六爺沉默了一下道:「大哥,『玉翎雕』是他的螟蛉義子,衣缽傳人。」

不只大爺郭燕翎一怔,連計全、范奎、高念月他們都怔住了,大爺郭燕翎瞪大了眼叫道:「怎麼說,老六,『玉翎雕』是他的螟蛉義子,衣缽傳人?」

郭六爺點頭說道:「是的,大哥。」

大爺郭燕翎有點失措地道:「這……這簡直……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怪不得『玉翎雕』專跟郭家作對,敢情這因緣在當年……」

郭六爺道:「大哥,這可不是海青的意思。」

大爺郭燕翎道:「還用你說,我還不知道海青的為人?他找玉翎雕是……」

郭六爺道:「看樣子是打算把他押回『新疆』去!」

大爺郭燕翎點頭說道:「海青真是……沖著這一點咱們便沒話說……」

目光忽地一凝,道:「老六,在當年,海青是我的對手么?」

郭六爺搖頭說道:「他雖是京畿第一好手,但比起咱們來,究竟還差得多。」

大爺郭燕翎道:「那就不對了,怎麼現在我連他的傳人都不如!」

郭六爺淡淡地笑了笑道:「大哥,難道不許人家有進境么?」

大爺郭燕翎瞿然說道:「真要這樣的話,那就太可怕了,當年咱們比人強,如今咱們不但不如人家,反而比人家差得多,要照這樣看,咱們幾個比海青又差一大截了,老六,咱們養尊處優,過的日子太舒服了,海青這是個好例子,豈知弘曆他們……」

郭六爺點頭說道:「大哥,這一點我也想到了,並不是咱們退了步,而是人家埋頭苦練,有了進境,咱們則沒有,這麼一比之下,就,顯得咱們落後太多了……」

大爺郭燕翎道:「咱們該急起直追,迎頭趕上,不說超過人家,至少別落在人後。」

郭六爺點頭說道:「大哥,我有同感。」

大爺郭燕翎道:「如今海青人呢?」

郭六爺道:「我跟他在『大庄』分了手……」

大爺郭燕翎道:「怎麼又到了『大庄』?」

郭六爺沉默了一下,道:「在『王鎮』那家酒肆里,他告訴了我幾件事,他告訴我挑郭家各處設置的,是『黑騎會』的人……」

「『黑騎會』?」大爺郭燕翎一怔叫道:「這是個什麼組織?」

郭六爺道:「大哥,暗中支持『黑騎會』,出錢出人的,是『遼東鏢局』任少君兄妹,而他兄妹又是弘曆身邊的人……」

大爺郭燕翎臉色猛然一變,「任少君兄妹……」

范奎一句話沒說,鐵青著臉,翻身便往外走。

大爺郭燕翎忙喝道:「阿胖,站住!」

范奎不敢不聽,站住了。

大爺郭燕翎道:「你要幹什麼去?」

范奎道:「悶得慌,出去走走去!」

大爺郭燕翎道:「出去走走可以,但誰要去招惹『遼東鏢局』,別怪我按門規行事。」

范奎沒再往外走,卻啞聲說道:「大爺,難道就罷了不成?」

大爺郭燕翎轉眼望向郭六爺。

郭六爺道:「等會兒再說。」

大爺郭燕翎轉臉過去道:「聽見了么,六爺說了,等會兒再說。」

范奎頭一低,沒再說話。

大爺郭燕翎轉過來沉默了一下然後搖頭說道:「咱們這個跟頭栽大了,讓人家摸到了身邊竟然茫然無覺,還把人當朋友看待,哼,這叫什麼,這叫什麼?我還不如剛從『新疆』來的海青……」

郭六爺道:「大哥,這一點咱們是永遠比不上海青的,如今的『侍衛營』里,十之八九還是當年的老人,對海青,哪一個不敬服。」

大爺郭燕翎道:「這麼說他是從那些人哪兒打聽來的?」

郭六爺道:「該是,其實又何用他打聽,只要有人見著他,自會一點兒不保留地把近年情勢告訴他。」

大爺郭燕翎道:「他還告訴了你什麼?」

郭六爺道:「他知道玉霜的下落……」

大爺郭燕翎精神一振,急道:「他知道……在哪兒,老六,玉霜在哪兒?」

郭六爺搖頭說道:「他起先沒說,他只告訴我願意替我把玉霜找回來,不過他有一個條件,要我阻止玉霜跟玉翎雕來往……」

大爺郭燕翎一怔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不外是怕落人話柄!」

大爺郭燕翎訝然說道:「落人話柄,落人什麼話柄?」

郭六爺道:「當年梅心跟了我……」

大爺郭燕翎一抬手道:「我明白了,你答應了么?」

郭六爺道:「我沒答應,不管玉翎雕是不是他的螟蛉義子,衣缽傳人,玉霜看中的人總不會錯。再說……我也正好還這筆債!」

大爺郭燕翎道:「這倒是件很妙的事,難不成這是天意……」

郭六爺道:「大哥,海青很固執。」

大爺郭燕翎道:「怎麼個固執法?」

郭六爺道:「我不接受這條件,他就不幫我找玉霜,而且說他要不伸手我絕找不到玉霜。」

大爺郭燕翎道:「除非玉霜真被玉翎雕……」

「天大的冤枉!」郭六爺道:「便連玉翎雕也在到處找玉霜。」

大爺郭燕翎道:「我也以為玉翎雕不會做這種事,那你……」

「我很放心。」郭六爺道:「姑不論玉霜是否梅心所生,沖著當年那段交情,海青他既然知道玉霜的下落,他就絕不會不管,我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我也堅不接受他這一條件,結果他拂袖而去,我明知道他是找玉霜去了,我暗中跟著他一直到了『大庄』……」

大爺郭燕翎忙道:「玉霜在『大庄』?」

郭六爺道:「黑騎會』的會主跟夫人在『大庄』,玉霜在『黑騎會』主手裡。」

大爺郭燕翎雙眉一揚道:「任少君……」

「不,大哥!」郭六爺搖頭說道:「黑騎會』的會主不是他,大哥,這個人你再也想不到……」

大爺郭燕翎道:「噢!是誰?」

郭六爺道:「大哥,事關重大,我不得不說,是玉珠!」

大爺郭燕翎兩眼一直道:「老六,是誰?你說是誰?」

郭六爺沒說話。

忽聽范奎一聲驚叫:「是少爺……」

「好畜生!」大爺郭燕翎臉色煞白,「叭」地一聲,手裡的茶杯粉碎,茶水濺了一身。

郭六爺道:「大哥,我本不想說……」

「老六,你敢!」大爺郭燕翎嗔目大喝:「念月,派人持『玉龍令』到『大庄』……」

郭六爺一抬手道:「大哥,玉珠已經不在『大庄』了,我一現身他就被我嚇跑了,再說『玉龍令』如今對他……」倏地住口不言。

「好,好,好!」大爺郭燕翎一掌拍上桌子,桌子為之粉碎,碎木激揚四射,聲勢驚人,他全身暴顫:「郭家的人竟勾結滿虜殘殺……我郭燕翎作了什麼孽!叫我拿什麼臉見老人家,拿什麼臉見眾弟兄,拿什麼臉見天下英雄,我對得起誰……」

抬掌擊向自己天靈!

郭六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大哥的腕脈,沉聲喝道:「大哥,你這是……」

大爺郭燕翎搖頭悲笑:「老六,你叫我拿什麼臉活……」

計全、范奎、高念月三個突然跪了下去,齊聲說道:「大爺,我三個跪下了!」

郭六爺道:「大哥,你看看!」

大爺郭燕翎頭一低,擺手說道:「你三個起來,快起來!」

計全、范奎、高念月三個站了起來。

大爺郭燕翎一仰頭,熱淚四流道:「我羞見祖宗,愧對老人家跟眾弟兄……」

計全道:「大爺,少爺是一念糊塗……」

「別安慰我了,計大哥。」大爺郭燕翎悲笑說道:「他不是一時糊塗,我的兒子我知道,他自小就……」

搖搖頭,住口不言,半晌之後,他才抬眼問道:「老六,你說還有個會主夫人?」

郭六爺道:「就是任少君的妹妹任梅君,壞就壞在她身上!」

大爺郭燕翎點頭說道:「好,好,這更好,他倒有了夫人了,我們這做爹娘的一點兒也不知道,他連祖宗都不要了,還管什麼爹娘……」

一擺手道:「郭燕翎教子無方,自己的兒子不爭氣,別怪人家……」

郭六爺道:「大哥,任梅君要是個尋常女子可以這麼說,可是她是弘曆身邊的人,『長眉子』的門人!」

大爺郭燕翎臉色一變道:「怎麼,任少君兄妹是『長眉子』的徒弟?」

郭六爺遲疑了一下道:「連玉珠都是,他今非昔比,只怕咱們很難奈何他……」

大爺郭燕翎「哦!」地一聲道:「怎麼,連他也……這更好,郭家的絕學還不夠他學,他竟……我不信咱們奈何不了他,難道他敢……」

「大哥!」郭六爺道:「海青說的不錯,我看得也很清楚,玉珠已經不是以前的玉珠了,他的氣度儼然一代梟雄,他可能是郭家的一個大威脅,郭家很可能會毀在他手裡……」

大爺郭燕翎猛然站了起來,剛要說話,臉色一白,卻緊閉口不言,郭六爺雙眉一揚,一掌拍上大爺后心。

大爺嘴一張「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計全、范奎、高念月大驚失色,慌忙過來扶住了他。

大爺郭燕翎搖頭悲笑:「老六,你何必要我出醜……」

郭六爺正色說道:「大哥,你想死么,我所以不上家裡把你找到這裡來,就是怕大嫂知道受不了,怎麼你一個男人家也跟大嫂一樣!」

大爺郭燕翎道:「老六,換誰誰受得了,郭家要不是這麼個家,咱們要沒有這麼多弟兄那還好,偏偏……」

郭六爺道:「那麼,你悲痛有用么?」

大爺郭燕翎道:「老六,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郭六爺道:「你聽我的?」

大爺郭燕翎道:「你說說看!」

郭六爺道:「海青說他本性不惡,良知猶在,只是一時惑於心魔,為人所誘,我看也沒有錯……」

大爺郭燕翎道:「你只會說這麼?」

郭六爺道:「海青勸他苦海回頭,他沒聽,海青說這句話要是出自大哥你之口,那份量就絕然不同……」

大爺郭燕翎悲慘一笑道:「怎麼,還要我去求他么?」

郭六爺道:「海青說,這是為他,為整個郭家!」

大爺郭燕翎道:「老六,事到如今你還護他……」

郭六爺道:「這不是護誰,大哥,海青說的極對。」

大爺郭燕翎道:「為什麼不說是你說的?」

郭六爺道:「事實上這確是海青說的。」

大爺郭燕翎道:「我要聽聽你的!」

郭六爺道:「假如玉珠犯的是別的過錯,我會代他求情,而他犯了這種過錯,我可不敢代他說項,海青的話能聽則聽,不能聽我勸大哥還是派專人請示老人家……」

大爺郭燕翎道:「老六,兒子是我的!」

郭六爺道:「玉珠他是老人家的孫子。」

大爺郭燕翎道:「那究竟隔著一層!」

郭六爺道:「你是老人家的兒子,而且『南海』現在仍是老人家當家,小事可以自決,大事不可不請示。」

大爺郭燕翎沉默了一下道:「我這兒離老人家哪兒特別遠……」

郭六爺道:「那不必派專人,改以站站飛鴿傳書,用不了多久。」

大爺郭燕翎道:「我自己家的事,自己不能做主……」

郭六爺雙眉一揚,沉聲說道:「這話是你該說的?除非『南海』沒當家……」

大爺郭燕翎道:「至少我自己這個家我當家。」

郭六爺道:「你不姓郭么?你不是『南海』人么?」

大爺郭燕翎目光一凝,道:「老六,你什麼時候學的敢跟我強嘴了?」

郭六爺道:「你什麼時候學的敢不尊重老人家了?」

大爺郭燕翎猛地站起!

計全、范奎、高念月三個連忙過來勸阻。

郭六爺緩緩站了起來,道:「上行下效,你這麼不尊重老人家,又怎麼能讓你的子女尊重你,你是大哥,我管不了你,他日……」

大爺郭燕翎怒聲說道:「他日他老人家責怪下來,自有我承當,用不著你*心!」

郭六爺深深看了大爺一眼,一句話沒說,轉身走了出去。

計全飛步跟了出去,叫道:「六爺,六爺,您……」

郭六爺停步說道:「計大哥,兄弟畢竟是兄弟,我不會跟他鬧翻的,他正在氣頭上,說什麼都沒有用,我避避他。」

計全道:「那……少爺的事……」

郭六爺道:「我自有道理,計大哥放心。」說完了話,他走了。

計全站在哪兒望著郭六爺進了對街「騾馬行」,又望著郭六爺從對街「騾馬行」出來拐了彎兒。

緊接著,一陣蹄聲從「騾馬行」后響起,由近而遠。

計全明白了,轉身回了客棧。

片刻之後,郭六爺到了「遼東鏢局」前,他背著手,直趨「遼東鏢局」門口,站門口的趟子手迎了過來:「您這位找誰?」

郭六爺道:「我姓郭,我要見你們局主,請代為通報一聲。」

那趟子手兩眼一瞪,道:「您姓郭?您是……」

郭六爺道:「山裡郭家來的。」

那趟子手「哦!」了兩聲,道:「那……您請等等,請等等。」轉身飛步奔了進去。

有頃,裡面響起了急促步履聲,由遠而近,而且聽見一個蒼老話聲邊走邊叱道:「混帳東西,也不知道請郭爺進來坐坐,腦子哪兒去了,簡直失禮,混帳,混帳,混帳透頂了……」

話落人到,門裡搶出了「遼東鏢局」的那位奸滑總管文師古,他出門就一怔,然後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燕爺,怎麼說是郭家……」

「沒錯,」郭六爺還了一禮,道:「郭燕南特來拜望任局主。」

文師古瞪大了一雙老眼,「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郭家六爺,郭家六龍,末者為最,老朽仰慕六爺已久,唉,唉,那天您該早說……」他像個沒事人兒一般。

郭六爺淡然笑道:「文總管客氣。」

文師古側身退步,哈腰伸了手:「六爺,請進,請進,快請進!」

郭六爺欠身一聲:「有僭」,邁步進了大門。

文師古緊跟一步,把郭六爺讓進了緊挨大門那小客廳,分賓主落座定,文師古兩眼一瞪,向著跟進來的那名趟子手喝道:「瞎了眼的混帳東西,連郭六爺都不認識么,還不快給郭六爺倒茶去!」

那趟子手被罵得驚慌失措,連忙倒茶去了。

文師古轉過臉來陪上了笑:「六爺大量海涵,下人們不知道是您……」

郭六爺淡然說道:「文總管別客氣,我只感不安。」

文師古道:「六爺這是哪兒的話,該不安的是『遼東鏢局』……」

話鋒一轉,接問道:「聽說六爺住在『山東』?」

郭六爺道:「是的,我住在『獨山湖』。」

文師古道:「你這趟到『遼東』來是……」

郭六爺道:「我大哥這兒有點事兒,我來看看!」

文師古道:「六爺大駕親臨,那必然是大事。」

郭六爺點頭說道:「是不小,最近有一批自稱『黑騎會』的蒙面黑衣騎士,在『遼東』四處竄擾,我大哥的幾處設置被挑……」

「『黑騎會』?」文師古叫道:「這是個什麼組織,怎麼聽也沒聽說過,好大的膽子,這還得了,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郭六爺道:「『黑騎會』背後有高人在,他們個個好手,行蹤飄忽不定,使得我大哥這『遼東』郭家簡直窮於應付。」

文師古道:「六爺客氣了,『南海』威震宇內,近百年來這武林等於是郭家天下,怎會應付不了小小的『黑騎會』」

郭六爺道:「事實上我大哥應付不了才把我找來的。」

文師古道:「那……六爺一出,『黑騎會』喪膽,必然是指日可滅,易如探囊取物,反掌吹灰。」

郭六爺搖頭笑道:「文總管過於看重郭燕南了,連日來的奔走,除了略知『黑騎會』的來歷與底細之外,別的可說毫無所獲。」

文師古「哦!」地一聲道:「六爺知道他們的來歷與底細了?」

郭六爺點頭說道:「多少知道了一點。」

文師古道:「那麼,他們的來歷是……」

郭六爺道:「一些棄宗忘祖的江湖敗類亡命徒。」

文師古臉色有點異樣,不自然地「哦!」了兩聲道:「原來是江湖上的,原來是江湖上的,江湖上的有誰這麼大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郭六爺道:「文總管沒聽我說么,他們背後有高人在!」

文師古道:「您的意思是說,他們背後有人撐腰?」

郭六爺點頭說道:「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

文師古皺眉沉吟說道:「這又是哪個大膽的,敢跟郭家作對?」

郭六爺道:「此人藝出名門,也是如今炙手可熱的人物!」

文師古道:「炙手可熱?您的意思是說……」

六爺笑笑說道:「文總管還不明白么?」

文師古「哦!」了兩聲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六爺您既知己又知彼,只怕這『黑騎會』……」

郭六爺搖頭說道:「談不上一個『戰』字,我的辦法跟別人不一樣,別人認為到處找尋『黑騎會』的人蹤跡,然後一一殲滅之是上策,我卻以為兵不血刃,來個『釜底抽薪』才是正理。」

文師古撫掌說道:「兵不血刃才是上上之策,六爺畢竟是高明!」

「過獎了,」郭六爺淡淡地笑笑說道:「談了半天了,恐怕文總管還不知道我的來意!」

文師古忙道:「正要請教,正要請教!」

郭六爺道:「我特來拜望貴局主,有事面陳……」

文師古陪笑說道:「六爺您來得不巧,敝局主昨天出門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您有什麼事是否能交待文師古……」

郭六爺「哦」地一聲道:「那我來得當真不巧,這件事告訴文總管也是一樣,還要請文總管代為轉奉貴局主……」

文師古笑道:「當然,當然,那是一定,原是文師古的份內事。」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郭家跟貴局處得不惡,多年來也一直相安無事,自當年事後,郭家也一樣沒有犯過官家,我請任局主高抬貴手,讓郭家人吃碗平安飯……」

文師古訝然說道:「六爺這話……」

郭六爺道:「文總管,你我都是明白人,我開門見山,文總管也請勿作此小氣態,過去的不提了,我也不再追究,還請任局主約束-下『黑騎會』,假如郭家再有什麼損失,莫怪我郭燕南找任局主要求賠償,也請任局主轉告弘曆,別*人,把人*急了,對他並不太好……」

文師古詫聲叫道:「六爺,您這話……」

郭六爺站了起來,拱手含笑道:「這番話還請文總管務必轉奉任局主,不便多事打擾,我告辭了。」說罷,轉身往外行去。

文師古忙跟著站起,叫道:「六爺,您請……」

郭六爺突然停步在小客廳門口,目光直望著面前幾丈處,文師占跟著抬眼望去,他神情忽地一震!

小客廳前幾丈處,負手站著個人,一個身材頎長,臉色冷漠發白,長眉細目的白衣客。他,二十多歲,目中威稜及氣度*人。

郭六爺停了一停,看了他一眼之後,轉身就要走。

突然,白衣客開了口,話聲冰冷:「站住!」

郭六爺一怔停了步,轉眼問道:「閣下可是叫我?」

白衣客冷然說道:「誰走我叫誰。」

這是什麼口氣,郭六爺卻沒在意,笑笑說道:「那麼是叫我了,閣下有什麼見教?」

白衣客道:「你就是郭家兄弟中行六的郭燕南?」

「不錯!」郭六爺微一點頭道:「郭燕南拜教。」

白衣客道:「你應該聽說過『玉翎雕』!」

郭六爺著實地為之一怔,腦中電旋,旋即笑道:「原來閣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年輕一輩翹楚『玉翎雕』,久仰。」

玉翎雕道:「我這個人不會客氣,你最好也別跟我客氣。」

郭六爺道:「我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閣下!」

玉翎雕道:「那並不稀奇,我原是官家的人,這話前二天我也告訴過令兄郭燕翎。」

「不錯!」郭六爺點頭說道:「我聽我大哥說過,只是我不信……」

玉翎雕翻腕托起一物,道:「你信了么?」

那是一塊項佩。

郭六爺看得清楚,八個字:「乾隆御佩,如朕親臨」,他心頭一震,眉鋒微皺,點了點頭道:「尋常人斷不會有此物,我信了……」

玉翎雕翻腕收起玉佩,道:「信了就好,現在讓我告訴你我為什麼要叫住你,第一,你剛才對文總管說的話,我全聽見了……」

郭六爺輕「哦!」一聲道:「這我倒沒想到!」

玉翎雕道:「你可知道『黑騎會』的會主是誰么?」

郭六爺道:「是我大哥的那個好兒子。」

玉翎雕一怔道:「你知道了……」

郭六爺道:「郭家人還不算太糊塗。」

玉翎雕目光凝注,深深一眼,點頭說道:「你知道了那更好,『黑騎會』主既是你郭家的好子弟,你就該找你郭家的好子弟去,憑什麼跑來『遼東鏢局』威脅人!」

郭六爺道:「閣下既是官家人,那麼我所以來『遼東鏢局』找任少君,而沒去找郭家那好子弟的原因,閣下應該明白。」

玉翎雕冷笑一聲道:「你很會說話,不管怎麼說,有我玉翎雕在,任何人別想動『遼東鏢局』,要任少君的約束『黑騎會」也可以,你告訴令兄郭燕翎,即刻率妻子退出『遼東』,要不然『黑騎會』的行動便永無休止。」

郭六爺雙眉一揚,道:「這話是閣下說的?」

玉翎雕冷然點頭道:「不錯,是我說的。」

郭六爺道:「我聽見了,閣下剛說的是第一,應該有第二……」

玉翎雕道:「當然有,我聽說郭家絕學冠天下,郭家六龍,末者為最,今天難得碰頭,我要領教一二……」

「怎麼!」郭六爺道:「閣下要跟我打一架?」

玉翎雕道:「索性告訴你,我打算痛揍你一頓,挫挫你郭家的威風,煞煞你這六龍之末的傲氣,讓天下人知道,郭家之上還有個玉翎雕!」

郭六爺笑了。

玉翎雕道:「你笑什麼?」

郭六爺搖頭道:「沒什麼,想笑而已。」

玉翎雕道:「那麼如今是機會,要笑你趕快盡情的笑,待會兒只怕你就沒機會笑,也笑不出來?」

郭六爺道:「我笑夠了,只是,閣下,你我可以不動手么?」

玉翎雕道:「你什麼意思,怕挨揍?」

郭六爺微一點頭道:「就算是吧,我這身老骨頭是經不起打的,再說,上了年紀的人怎麼能跟年輕人鬥狠,我惹不起閣下,但躲得起,閣下忙吧,我告辭了。」轉身向大門行去。

玉翎雕冷然喝道:「郭燕南,你站住!」

郭六爺聽若無聞,腳下停也沒停。

玉翎雕冷笑一聲道:「沒想到郭家人,郭家的六龍之末,竟是個畏事,怕挨揍,浪得虛名的軟骨頭鼠輩。」

郭六爺眉梢兒揚了一揚,但他仍像沒聽見。

玉翎雕道:「無論如何今天這頓揍你是脫不掉的。」身子沒動,抬手向著郭六爺虛空抓了一抓。

郭六爺只覺一股無形吸力襲向自己背後,當下笑道:「我有息事之心,奈何閣下無寧人之意!」

他走他的,任那股無形吸力襲上身,那股吸力罩住了郭六爺的後背,但沒能使郭六爺腳下頓一頓。

玉翎雕雙眉一揚,閃身欺了過去,人在半途,右掌划個半弧,斜斜向郭六爺腰眼砍出。

郭六爺沒回頭,也沒說話,腳下往右一跨,恰到好處地避開了這一掌,玉翎雕跟著人到,五指箕張,一隻右掌如鋼鉤般指向郭六爺左肩!

郭六爺腳下一頓,霍然來個大轉身,玉翎雕這一抓擦著郭六爺胸前掠下落了空,郭六爺道:「閣下,事不過三……」

玉翎雕冷哼一聲道:「過三又如何!」五指一抖,猛向郭六爺胸腹拂去!

郭六爺兩眼微瞪,威稜外射,道:「你這不像要揍我,像要我的命。」

他運起一指,演「大羅劍」絕招,向著玉翎雕腕脈劃了過去,「大羅劍」曠古絕今,稱近百年三大絕學之一,威力豈同小可,郭六爺這一式乍看取的是玉翎雕腕脈,其實玉翎雕右手邊身子無不在威力範圍之內。玉翎雕倏然冷笑道:「『大羅劍』招,你試試我這專克『大羅劍』的絕學!」

身形微退半步,左臂往回一縮然後再揮出,一隻右臂竟然軟若無骨,像條蛇一般地反向郭六爺左臂探去。

郭六爺是位識貨大行家,他看得出玉翎雕這一招玄奧無比,威力無倫,他只覺玉翎雕一隻右臂綿軟,若無著力之處,而且隱隱暗勁*人,*得「大羅劍」招難以施展。

「玉翎雕」竟能克「大羅劍」的絕學,海老人在這十幾年工夫中,竟創了一種專克三大絕學之一「大羅劍」的絕學。他花費心血之大,下的功夫之深,令人不能不震驚。

郭六爺神情一震,旋身跨步,人退後了數尺,目射奇光,凝注玉翎雕,一言不發。

玉翎雕傲然一笑道:「吃驚么,要想免這頓揍也可以,跪下來磕三個頭……」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玉翎雕道:「怎麼著你都得忍。」閃身欺了過去。

郭六爺明白,假如再讓下去,那會永遠沒完沒了,而且眼前這位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一身所學,較之自己毫不遜色,猶在他五位兄長之上,足列當今一流之中一流,再讓下去他也不見得能討得好去。

他沒再猶豫,容得玉翎雕貼近身發招,他揚掌劈了出去。

這一掌雙方距離太近,*得玉翎雕不得不換掌硬接,兩掌接實,砰然一聲,玉翎雕被震退後,畢竟,在內力修為上,玉翎雕還比不上這位老前輩。

玉翎雕被震退出,目中寒芒一閃,就要再撲,郭六爺比他快,一摟指風已然襲到,「卟!」地一聲在他左肋下衣裳上開了個洞,郭六爺跟著說道:「不看在海青份上,這一指就點在你的心坎上。」

玉翎雕一怔道:「你說誰?」

郭六爺道:「海老人,海青。」

玉翎雕猛然一驚,道:「你知道我……」

郭六爺道:「海青親口告訴我,玉翎雕是他的螟蛉義子,衣缽傳人。」

玉翎雕叫道:「他老人家親口告訴你……」

郭六爺道:「你以為他現在在哪兒,『新疆』?」

玉翎雕驚聲說道:「你是說他老人家不在『新疆』,來了……」

郭六爺道:「海青現在『遼東』,前兩天我還在『王鎮』碰見過他……」

玉翎雕冷笑說道:「別拿他老人家嚇我,我不信!」

郭六爺道:「信不信由你,我並沒有一定要你信,我很奇怪,海青怎麼會准你替弘曆出力賣命……」

玉翎雕機伶一顫,大喝說道:「你住口,難不成我會為你郭家出力賣命……」

郭六爺搖頭說:「那倒不必,郭家也不敢有此奢望,海青更不會准!」

玉翎雕厲喝說道:「說!他老人家現在何處?」

郭六爺道:「我不知道,也很難說,聽說他要到『遼陽』來,也許早已經到了,郭家出個不肖子弟,海青有個不聽話的傳人……」

玉翎雕機伶暴顫,厲喝說道:「住口……」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聽我說,撇開這不談,王霜至今下落不明,是安是危,是活是死,全然不知,她對你一往情深,不惜一切跟你私下往來,你卻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居然待在『遼東鏢局』里跟個沒事人兒一般……」

玉翎雕叫道:「誰說的,我無時無刻不在……」倏地住口不言。

郭六爺道:「真的么,她是我的女兒,而你竟想痛揍我一頓,這又算什麼?」

玉翎雕道:「我可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兒。」

郭六爺道:「如今總該知道了。」

玉翎雕一點頭道:「不錯,我知道了,可是我要告訴你,別以為我是真心對你郭家的子女……」

「怎麼!」郭六爺道:「你不是真心?」

「當然!」玉翎雕一點頭,咬牙說道:「我豈會要你郭家的人,我不過是打算玩弄她一番,然後再把她棄諸腦後,替我義父出這口怨氣……」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好話,好心腸,好手段,那我就不怪你不找玉霜了!」

「少廢話!」玉翎雕道:「你如今知道我的來歷了是不是?」

郭六爺點頭說道:「不錯,我知道了。」

玉翎雕道:「你是不是打算在我義父面前告我一狀?」

郭六爺道:「那很難說……」

「別難說!」玉翎雕道:「你不會有機會告我的狀的。」

「怎麼,」郭六爺笑問道:「你打算殺我滅口?」

「不錯,」玉翎雕目光怕人,點頭說道:「你說著了,我只有這條路,這個辦法……」

郭六爺道:「你還有條路,有個辦法!」

玉翎雕道:「哪條路,哪個辦法?」

郭六爺道:「跪在海青面前悔過去。」

「不!」玉翎雕一驚搖頭!「這條路,這個辦法沒有那條路,那個辦法好!」

郭六爺道:「這麼說來,你是非殺我不可了?」

玉翎雕道:「我不得已,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那麼,將來你怎麼見玉霜?」

玉翎雕一怔,神情震動,旋即他咬了牙:「你沒聽我說么,我根本不是真心!」

郭六爺道:「你自問是我的對手么?」

玉翎雕道:「剛才是你取巧,真要拼起命來,那很難說。」

郭六爺淡然一笑道:「你就動手吧,還等什麼?」

玉翎雕道:「你以為我不會么?」

郭六爺搖頭說道:「我可沒這麼想。」

玉翎雕道:「那就好……」

郭六爺道:「動手呀,單憑嘴說是殺不了人的。」

玉翎雕兩眼猛睜,道:「你這是……」

倏地抬起右掌,他右掌向外一抖,張口還要再說話。

驀地,白影一點,從空而降,是那隻玉翎雕兒。

這隻玉翎雕兒原是玉翎雕自己豢養的,平日珍貴異常,可比他的第二條命,可是如今眼見他的愛禽從空而降,卻嚇得他機伶暴顫,翻身便跑。

郭六爺目中異采一閃,緊接著,半空中傳下一聲威嚴無比,令人不敢抗拒的冷喝:「大膽!」

玉翎雕再轉身,忽地跪在地上,顫聲叫道:「義父……」

他的話聲未落,面前射落一人,正是海老人,那隻玉翎雕兒也同時落在了他的左肩之上,昂首鷹視,極其威武。

海老人落地目注郭六爺:「六爺,多謝手下留情。」

郭六爺道:「海爺,是我取巧,你怎麼……」

海老人道:「我原也是到這兒來的,想從任少君這兒追問玉珠的下落,不料你早我一步,我打算等你走了之後再進來,又沒想到你在這兒碰上了麻煩……」

郭六爺還待再說,海老人已轉向玉翎雕,冷然說道:「是誰給你長的膽?」

玉翎雕低著頭,沒有說話。

海老人道:「見著你騰叔、駿叔了?」

玉翎雕低低說道:「見著了!」

海老人道:「為什麼不聽他們倆的,他倆所至,一如我親臨,你眼裡還有我,還有你八叔叔么?」

玉翎雕顫聲說道:「義父,我知罪……」

「知罪就好,」海老人道:「你偷偷從『新疆』跑來中原,我可以不追究,你招了郭家,投身官家我不能不管,尤其不可原諒的是不以真心對人,想玩弄一個真心對你的好姑娘,又想殺了郭六叔滅口,這不像我海青的傳人,我海青也不要這種傳人!」

話落,揚掌,猛然劈了下去!

郭六爺站在一邊早防著了,睹狀跨步而至,出掌托住了海老人的虎腕,道:「海爺,您……」

海老人環目一睜,道:「郭六爺,不可陷我海青於不義。」

沉腕一抖,竟把郭六爺震退了好幾步,揚掌二次劈下。

郭六爺大驚,匆忙向他閃身撲到,左掌一拂玉翎雕:「小杖受之,大杖盡可避之,走!」

右掌一挺,硬迎海老人那威猛的一掌。

玉翎雕身形一滾,翻身騰起,破空而去。

適時,砰然一聲大震,郭六爺被震得身形一歪,險些栽倒,他畢竟還是站穩了,望著海老人苦笑說道:「海爺,士別三日,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海老人臉色好不難看,道:「郭六爺,你不該管他人家務事。」

郭六爺道:「海爺,對玉珠的事,您是怎麼說的?」

海老人呆了一呆,道:「那不同……」

郭六爺道:「是不同,玉珠身為郭家子弟,殘殺郭家人,海爺猶說他是一時蔽於心魔,不可輕易毀之,而如今您這位傳人不過是沒聽您的話,並沒有什麼大過錯,罪又何至死?」

海老人沒說話,半晌始道:「六爺,他自己說的,他對玉霜姑娘不是真心……」

「誰說的!」郭六爺笑道,「您沒聽他說無時不刻地在找玉霜么,所以後來那種話,只是那一身傲骨使然,或許他當初打算玩弄玩弄人,報復報復,出口怨氣,可是我敢說,他後來不但假戲真做,而且付出的怕不比玉霜少!」

海老人道:「六爺是這麼個看法么?」

郭六爺道:「海爺,玉霜是我的女兒。」

海老人道:「那麼他要殺六爺滅口……」

郭六爺笑道:「海爺糊塗了,他既然對玉霜是真心,付出的不比玉霜少,又怎會殺我,假如海爺遲現身一步,定可聽見他那一抖手之後的一句話是走,而海爺卻沒讓他說出口!」

海老人道:「無論如何他不該再跑……」

郭六爺道:「小杖受之,大杖避之,他沒犯大過錯,罪不在死,難道不走等死,讓海爺殺了他之後傷心悲痛不成?」

海老人道:「話都讓你郭六爺說了,無論怎麼說我不能原諒他,我非找著他不可!」騰身破空而去。

郭六爺並沒有攔他,反而笑了,目送海老人不見,轉望愣立小客廳門口,面無人色的文師古道:「文總管,請記住把我的話轉奉任局主。」轉身往大門行去。

文師古沒動,也沒說話,他好像被誰定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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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翎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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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錯綜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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