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援手

第三十五章 援手

時間是大白天,地點是密探遍布的「承德」城,高人榮不敢走大街,唯恐招來更大的麻煩,所以他專找人少的小衚衕跑。

轉眼工夫,他已到了城牆下,這一帶是曠野,他毫不猶豫地長身拔上城牆翻了出去,城外也是一片荒郊,離官道大路還遠,他落地便放腿疾奔。

扭頭看看,那三個也追出了城,在後頭窮追不捨,雙方身法都夠快,轉眼已把「承德城」遠遠拋在後頭,出了幾里之外。

跑著,跑著,眼前一片樹林攔在荒郊之中,高人榮長身而起,使要一頭扎進樹林,突然……

樹林里閃出個人:「閣下請留步。」

高人榮一驚,硬生生地剎住身形,凝目一看,只見那片樹林里閃出的是個年輕人,穿一身白衣,有一付頎長的身材,長眉細目,白里泛黃的一張臉,瞧上去陰森森地怕人!

他一定神問道:「閣下是……」

年輕白衣客淡然說道:「我請閣下留一步。」

高人榮道:「閣下認識我么?」

「不認識,」年輕白衣客搖頭道:「我要認識你,就不會叫你停步了。」

高人榮長眉微揚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年輕白衣客道:「你馬上就知道了。」

眼看身後那「四霸天」之三已然迫近百丈,高人榮可沒有心情跟人多說話、探究竟,他身形一閃,便要繞過年輕白衣客身邊進樹林里去。

年輕白衣客抬了手,抖手之間一股無形的勁氣硬把高人榮截了下來,高人榮只覺得身前有堵無形的牆,根本就沖不過去,他心頭不由大震,抬眼驚訝地望著年輕白衣客剛要說話。

年輕白衣客已先他開了口,淡然笑道:「奇怪是么,年輕輕的,手下卻不含糊。」

只聽喚聲傳了過來:「喂,小夥子,截住他,那老傢伙是朝廷欽犯。」

高人榮臉色一變道:「閣下聽見了,我是被緝拿的朝廷欽犯。」

年輕白衣客目光一凝,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他抬起了手:「老人家,請站到我身後來。」

高人榮一怔,遲疑著沒動。

年輕白衣客道:「老人家,追兵到了,你要是信不過我,可以躲進樹林里去。」

現在他放行了,高人榮又復一怔,但他沒多考慮,閃身而動,他躲到年輕白衣客身後,卻沒進樹林里去。

這倒不是說他怕樹林里有什麼埋伏,而是他不好相信這年輕白衣客。

高人榮剛躲到年輕白衣客身後,一聲沉喝傳了過來:「小夥子,閃開。」

三條人影划空而至,挾千鈞之威,當頭撲下。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聲:「三位也請等一等。」

翻腕一抖掌,「嘶」地一聲裂帛異響,「四霸天」之三身形似被什麼擋了一下,立即被震落地。

那三個一怔,老臉各現驚訝色。

紫膛臉的「紫面天王」段百里定了定神道:「小夥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年輕白衣客微一搖頭道:「沒什麼,我要先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段百里道:「你剛才沒聽見么,這老傢伙是朝廷欽犯。」

年輕白衣客道:「我又不聾,豈有沒聽見的道理,三位是……」

段百里道:「我三個既然拿的是朝廷欽犯,你說我三個是幹什麼的。」

年輕白衣客搖頭說道:「我懶得費腦筋,也沒那麼多工夫,想聽你三個自己說。」

段百里臉色一變道:「小夥子,你……你是哪條路上的?」

他之所以倏轉話鋒,沒有發作,那是突然想起了年輕白衣客適才那驚人的一掌,要不然,憑他「四霸天」那種脾氣,那種作風,早就氣勢洶洶的拿人了。

年輕白衣客淡然說道:「江湖路上的,答我問話。」

段百里濃眉一聳,道:「小夥子,別年輕輕的不懂事,闖江湖這種事不容易,別為了這件事毀了你……」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閣下似乎是誤會了我的意思了。」

段百里道:「我怎麼誤會你的意思了?」

年輕白衣客道:「我之所以要先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並沒有惡意,等我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後,也許我會把身後這位送交三位也說不定。」

段百里忙道:「你還要怎麼弄清楚,你身後那老傢伙是朝廷欽犯,我三個是抓拿欽犯的,這還不夠清楚么。」

年輕白衣客道:「當然不夠,要是夠的話,我還問什麼,你說你三個是拿欽犯的,我怎麼知道你三個不是冒充的。」

段百里瞪眼說道:「小夥子,你這是……這是什麼所在,哪個大膽不怕死的敢冒充吃這碗飯的。」

年輕白衣客搖頭說道:「口說沒用,三位得拿個身份證明我看看。」

段百里有了火兒,冷笑一聲道:「小夥子,你這是存心找事,我是不願招無辜,像你這樣難免不讓我認為你有包庇欽犯之嫌,小夥子,王法無情,這罪可不輕啊。」

年輕白衣客兩眼微睜,倏然一笑說道:「先告訴你,我有一顆天膽,就是把皇上搬出來也嚇不了我,你要是這麼說的話,你看著辦好了。」

僵了,段百里陡然變色,冷哼一聲道:「小夥子,你倒不失為爽快。」他抬手就要動。

「老段,別……」「四霸天」中陰狠奸詐著稱的「笑面煞」,矮胖的哈化文突然抬手攔住了他,笑吟吟地道:「這位小老弟說的未嘗沒有道理,不拿身份證明給人家看看,人家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嘴說沒用,我說我是當朝一品,誰信,這年頭人心壞得很,招搖撞騙吃唬人飯的到處都有,不能怪人家……」

說著,他撩起衣裳亮了亮腰,望著年輕白衣客道:「小老弟,瞧瞧這是什麼,瞧清楚了,信了么?」

他腰裡掛著一面腰牌,這種腰牌的形式,只要稍具見聞的人,一看就知道來頭。

年輕白衣客兩眼一瞧,「哦」地一聲道:「三位果然是……這麼說,三位是來自『承德』行宮的……」

哈化文笑道:「不差,小老弟,你說著了,如今可以……」

他那后話還沒有出口,年輕白衣客已然攬過說道:「能再請教一下么,我身後這位犯的是什麼罪?」

哈化文一搖頭道:「小老弟,事不關你,最好別問。」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閣下該知道,古來莫須有的罪名可不少。」

哈化文胖臉一綳,笑容一斂,似乎要變臉了,可是剎那間他那胖臉又綻開了,又堆起了笑容:「不差,不差,小老弟說的是,想當初岳武穆岳老爺就冤死在這三個字上,『風波亭』歸天,讓世人憤恨無窮,這是見於史書,咱們知道的,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有多少哪……」

頓了頓,接著:「小老弟,是這樣的,你身後那老傢伙就是一夥叛逆中的一個……」

「叛逆,」年輕白衣客道:「這罪名不小,罪也不輕,論起來只怕要株連九族,想當初那呂留良就是這個明例……」

「不差,不差,」哈化文嘿嘿笑道:「小老弟知道的不少,這罪的確不輕,那呂留良也只是書生造反,興不起多大的風,作不起多大的浪,你身後那老傢伙這一夥就不同了,都是江湖上的能手,說起來也真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年景好、不愁吃、不愁穿,可以說家家戶戶豐衣足食,謀什麼叛,造什麼反呀,吃飽了撐的,這不是作死么。」

年輕白衣客微一點頭道:「話是不錯,當朝位行德政,天下百姓樂太平,大可不必謀叛造反,凡謀叛造反者也委實應處以極刑,只是,三位,這一位謀叛造反,有什麼證據么?」

段百里突然叫道:「你找我三個要……」

哈化文抬手攔住了他,道:「老段,這麼多年公事飯,你是怎麼吃的,怎麼動不動就來火,怎麼不懂是非,捉姦成雙,拿賊拿贓,哪件事不得要證據,小老弟問得好,問得好,拿人的是咱們,人家不找咱們要證據找誰要,難道叫人家找這姓高的要證據不成,得啦,得啦,真是,你站在一邊少開口……」

的確,他比段百里高明,比段百里厲害,委實不愧以陰狠奸詐著稱,段百里確也一點就透,立即閉了嘴。

話鋒微頓,哈化文目光一凝,深深一眼,然後笑問道:「小老弟,你是江湖路上的,聽說過南海郭家么?」

年輕白衣客一震,道:「聽說過,當然聽說過,放眼天下,哪有不知道『南海』郭家的,怎麼,難不成我身後這位是……」

哈化文一抬手道:「小老弟先別問他是不是郭家的人,請小老弟先告訴我,據你小老弟所知,『南海』郭家是一夥怎麼樣的人?」

年輕白衣客兩眼一睜道:「自當朝入關以來最大的叛逆,朝廷的心腹大患。」

高人榮聽得變了色,揚了眉,他單臂暗凝了真力。

哈化文笑了,胖臉上的笑意更濃,兩眼之中閃漾起異樣光采,話也說得更柔和,更親近了:「不差,簡直對極透了,小老弟不愧是位明白人,就憑一句,我斷定你老弟必是位江湖上的俊英豪,朝廷也該賞你小老弟點什麼,我現在可以告訴小老弟了,你身後那老傢伙就是郭家那一夥里的……」

年輕白衣客「哦」地一聲道:「是么,老人家?」

他是問高人榮,哈化文卻會錯了意,忙道:「我還會蒙你小老弟不成,不信問問他,除非他狡猾詭詐,沒膽沒種狡賴……」

「哈化文,」高人榮突然沉聲說道:「郭家的人不是沒膽沒種軟骨頭懦夫,能為郭家人,能列『南海門』,每一個都會感到無比光榮。」

年輕白衣客揚了揚眉。

「聽,小老弟,」哈化文抬手一指道:「這不等於承認了么。」

年輕白衣客微一點頭道:「我聽見了,老人家貴姓大名,怎麼稱呼?」

哈化文道:「小老弟,我姓……」

年輕白衣客道:「我問的是我身後這位。」

哈化文一怔,旋即笑道:「我還當你小老弟是問我呢,不要緊,不要緊,我可以告訴你小老弟……」

高人榮道:「高某人自己有嘴,閣下,我姓高,叫人榮。」

年輕白衣客「哦」地一聲道:「昔日『雍王府』的護衛,今天郭玉龍左右。」

高人榮一怔點頭:「不錯,閣下怎麼知道……」

哈化文訝然問道:「怎麼,你小老弟也知道……」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高老人家,『遼東』郭家有位不凡的護衛高念月,他是老人家你的……」

高人榮訝然說道:「閣下,你認識念月?」

年輕白衣客道:「談不上認識,聽說過,我見過幾次。」

高人榮道:「那是犬子。」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虎父虎子,怪不得高念月這般不凡,嗯,高念月,他是該叫念月,老人家給令郎起的這個名字,不忘故人之恩……」

高人榮叫道:「閣下,這……這你也知道,閣下究竟是……」

年輕白衣客忽然一聲冷笑,徑自說道:「郭家的人我知道的不少,可並沒有見過一個讓人在後頭追趕的,高老人家這一跑豈不盡掃郭家威風,大大地掃了郭玉龍的名頭……」

高人榮呆了一呆,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年輕白衣客已然凝目望著哈化文道:「我身後既然是郭家的人,這件事我可以不管,如今我把人交給三位了。」

話落,他當真橫跨一步躲向一旁。

段百里為之一怔,哈化文卻嘿嘿笑道:「的確是位俊英豪,明白人,小老弟,我記住你了,也請多留一步,等我三個拿下欽犯,咱們談談。」

話落,閃身撲向高人榮。

按說,高人榮有足夠的時間轉身躲進樹林里,可是他沒跑,不但沒跑,反而抖掌迎向了哈化文。

哈化文這一動,段百里跟「瘦喪門」韓如水跟著而動,他兩個一左一右揮掌撲向高人榮,高人榮立即三面受敵。

高人榮當年能列身「雍王府」,任職「雍郡王」胤禎的護衛,本就不弱,這麼多年來在「南海」郭家,耳濡目染,受益更不淺,可是他如今的對手是當年橫行「北六省」,稱霸一方的「四霸天」,又是以一對三,這情形就不同了。

三十招一過,高人榮就顯得手忙腳亂,力不從心了。

再看那年輕白衣客,他當真沒走,卻負手站在一旁看著,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悠閑得很,根本就漠不關心。

突然,「嘶」地一聲,高人榮肩頭被哈化文那圓胖的五指扯裂一個大口子,高人榮一驚之下更忙亂了,「卟」地一聲,肋下又被段百里那凌厲的指風點破一個洞,再差分毫就要傷及肋骨,夠陰的。

高人榮額上見了汗,兩眼也漸漸的紅了。

就在這時候,「瘦喪門」韓如水由旁偷襲施煞手,五指如鉤,猛抓高人榮左肋,高人榮想往右躲閃,但右邊段百里那一片掌風早就等在了那兒,眼看他不傷在韓如水手下,就要落在段百裏手中……

驀地,一聲悲愴長笑划空而起:「寧為郭家鬼,不做賊虜囚,你三個拿具死屍領賞去吧,老爺子,人榮告別了。」

高人榮突然間神威大展,飛起兩掌*得段百里三個退了一退,然後退一步,揚掌拍向自己的天靈。

突然,又一聲:「年輕俊彥,老來英雄,就沖這一點吧。」

年輕白衣客身形電閃,跨步而至,出一手,正好托住高人榮那即將落下的鐵腕。

高人榮臉色一變,沉聲說道:「閣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年輕白衣客淡然笑道:「螻蟻尚且偷生,死也分羽毛、泰山……」

高人榮兩眼暴睜,厲聲說道:「你袖手旁觀我不怪你,你想讓他們擒我個活口,那卻是……」

年輕白衣客笑道:「聽我說,我讓你活著回郭家去,三位也請等等。」反手一掌*退了撲過來的段百里三個,簡直輕描淡寫。

哈化文叫了起來:「小老弟,你怎麼……」

年輕白衣客道:「容我說幾句話,行么?」

人家露了這麼兩手,盤算盤算三個加起來難和人家走完十招,哈化文多麼富於心智,他可不敢說個不字,當即一點頭道:「哪有不行,小老弟有話請說。」

年輕白衣客可沒先跟他說話,望著高人榮道:「我請高老人家就此打消自絕輕生之念,行么?」

高人榮瞪著一雙鳳目道:「你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年輕白衣客淡然笑道:「高老人家剛才沒聽見么,我要讓你回郭家去。」

高人榮道:「你要讓我活著回郭家去……」

年輕白衣客微一點頭道:「高老人家且請往下聽,且請往下看……」轉臉過去道:「我想跟三位打個商量……」

段百里忙道:「小夥子,你可別……」

年輕白衣客臉色微沉,道:「我勸你最好別再打岔。」

段百里何曾受過這個,臉色剛一變,那裡哈化文已然打了圓場,忙道:「小老弟,你說,你只管說你的,老段真是,怎麼這麼沒耐性,不能耐著性子聽人把話說完么。」

段百里皺了皺濃眉,沒再說話。

哈化文望著年輕白衣客道:「小老弟,你請往下說吧。」

年輕白衣客道:「我請三個賣個面子,把這位交給我……」

段百里忍不住就要開口,哈化文卻已先笑了起來:「原來是這麼句話,小老弟,咱們可是素昧平生,今兒個是頭一遭見面……」

年輕白衣客道:「我跟三位提個人,三位想知道我,盡可找他打聽去。」

哈化文道:「只不知道小老弟提的是誰?」

年輕白衣客道:「行宮裡的那位。」

哈化文臉色一變,旋即笑道:「小老弟這話說得……行宮裡的人多著呢,我怎麼知道你小老弟提的是哪一位呀。」

年輕白衣客道:「你真不知道么?」

哈化文道:「這還假得了么?」

年輕白衣客道:「你真要我說么?」

哈化文道:「不說不知道,小老弟最好說說。」

年輕白衣客道:「好吧,我告訴你,皇上。」

哈化文笑了:「小老弟,你讓我到聖駕之前打聽你么?」

年輕白衣客道:「不錯。」

哈化文道:「皇上知道你小老弟么?」

年輕白衣客道:「要是不知道,我就不會叫你去打聽了。」

哈化文搖頭嘿嘿笑道:「小老弟,咱們都是江湖混的,尤其是我三個,在江湖那大風浪里不知打過多少個滾兒了,可是什麼人都見過,咱們說話嘛,總得著點邊兒……」

年輕白衣客道:「你以為我說話沒邊兒?」

哈化文笑說道:「那倒也不是,只是你小老弟可以隨便說個人,聖駕嘛,我三個可沒那顆天膽,敢到他面前打聽人去。」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你很會說話,不信乾脆就說不信,你讓我另提個人,我本來想隨便提一個的,可是我嫌他不夠份量,也只好把他提出來湊合湊合了……」

頓了頓,接道:「『遼陽城』里有個『小孟嘗』任少君……」

哈化文兩眼一睜:「小老弟認得他?」

年輕白衣客道:「你們之中得算他一個,不是么。」

哈化文神情為之一震,道:「小老弟,你認識的人不少啊!」

年輕白衣客道:「提他這一個也該夠了。」

哈化文目光一轉,道:「我記得小老弟剛才曾說這麼一句話……」

年輕白衣客道:「哪一句?」

哈化文道:「嘴說沒用。」

年輕白衣客倏然一笑道:「你是向我要證據?」

哈化文道:「你老弟是個明白人,總得讓我三個交差……」

年輕白衣客道:「唯一的證據已經不在我身上,我如今是拿不出一點證據了,你說該怎麼辦?」

哈化文笑吟吟地一眯眼,道:「我剛說過,小老弟是個明白人,這還用問么。」

年輕白衣客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要是拿不出證據,就沒有商量的餘地,可是?」

哈化文道:「小老弟該明白,我三個吃的是那麼一碗飯,總不能沒個東西交差,換換你老弟是我三個……」

年輕白衣客道:「我會知機識趣,我絕不會伸手要證據,因為我怕伸出去的那隻手縮不回來。」

哈化文道:「小老弟……」

年輕白衣客笑容一斂,道:「我老實說一句,我沒那麼多工夫,咱們最好還是打個商量,別鬧僵了傷了彼此的和氣。」

哈化文又眯起了一雙細眼,笑吟吟地問道:「小老弟真打算這麼做了?」

年輕白衣客道:「你多此一問。」

哈化文一點頭道:「行,小老弟這個朋友我交了,這個面子我賣了,只是……你老弟總得給我幾個字讓我三個好往上交。」

年輕白衣客道:「你問我要什麼字?」

哈化文道:「你老弟是個明白人,何必多問。」

年輕白衣客道:「你是問我的姓名?」

哈化文笑笑沒說話。

年輕白衣客道:「我不說過么,找任少君打聽去。」

「小老弟,」哈化文道:「任少君還在『遼陽』,這兒是『承德』,兩下里距離好幾百里,別說上邊不信我三個,就是信,等派去的人打聽回來后,只怕我三個的腦袋早就落了地……」

年輕白衣客倏然一笑道:「這倒也是實情,好吧,我告訴你,我姓李,叫克威。」

哈化文道:「李克威……」

「不錯,」年輕白衣客道:「木子李,克敵制勝的克,神威大震的威。」

哈化文微一點頭道:「小老弟,我記下了,這姓高的也暫時交給你小老弟了……」

段百里突然叫道:「老哈……」

「怎麼,」哈化文兩眼一翻道:「不聽我的,來硬的,是你行還是我行?」

段百里臉色一變,沒說話。

年輕白衣客望著哈化文笑道:「看不出你閣下倒是個直爽人。」

哈化文笑笑說道:「我這是實話實說,為人也比較機靈些,明知不可為而為,那是世上頭號大傻蛋,你說是不,小老弟。」

年輕白衣客微一點頭道:「不差。」

哈化文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沒把握,不划算的事我向來碰都不碰,小老弟,人交給你了,你可看好了他,別讓他跑了,他要是跑了,咱們這個朋友就交不成了……」

左右各投過一瞥,道:「老段、老韓,別在這兒站著了,回去吧,就拿李克威這三個字交差,是福是禍,咱三個受了。」話落,他頭一個轉了身。

他轉了身,段百里跟韓如水也只有跟著轉了身。

而就在段百里跟韓如水剛轉過身的剎那間,哈化文突作飛旋,向著年輕白衣客猛抖雙手。

年輕白衣客倏然一笑道:「笑裡藏刀的是你,我早防著了。」

左掌一招引,一蓬黑霧般的東西斜斜地飛了出去。

右手一圈一拂,砰然一聲,哈化文大叫,捂著胸脯暴退,幾個踉蹌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胖臉上沒有一點血色。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看在行宮裡那位份上,我留你一雙手,站起來走吧,別再等我下令逐客了。」

哈化文哪還敢等人下手,強忍著胸口裂疼,爬起來踉蹌偕同段百里跟韓如水狼狽地跑了。

年輕白衣客往那蓬黑霧般東西落地處投了一眼,那片草地的草色都成了焦黃色,他揚了揚眉,緩緩地轉回了身:「高老人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如今你這個朝廷欽犯之後不再會有人窮追不捨了,可以放心上路了。」

高人榮定了定神,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年輕白衣客道:「閣下是我生平在郭家人以外,所見第二位身手高絕的人。」

年輕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多謝誇獎,誰是頭一位,想必是那位關將軍。」

高人榮神情一震,點頭說道:「不錯,閣下知道的的確不少……」

年輕白衣客道:「那也沒什麼,我只不過聽說的比別人多一點而已。」

高人榮道:「我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年輕白衣客道:「怎麼,我對他三個說的時候,高老人家沒聽見么?」

高人榮道:「閣下當真叫李克威?」

年輕白衣客道:「姓名賜自父母,無論在什麼情形下,我從不隱瞞自己的姓名,要不我就不說。」

高人榮一抱拳道:「閣下的這份情,我記下了,郭家……」

年輕白衣客一搖頭道:「別提郭家,要衝著郭家,我絕不會伸手。」

高人榮訝然說道:「那閣下為什麼管這件事?」

年輕白衣客道:「我知道你的過去,我認為你過去是條漢子,我見過你的現在,我認為你現在仍是位英雄,這就是我所以伸手管這件事的唯一理由。」

高人榮凝望著他問道:「這麼說,閣下先讓我躲在背後,後來又避開不管,是因為聽說我是郭家的人,最後又突然伸出援手,是因為我還像個英雄?」

年輕白衣客一點頭道:「正是。」

高人榮道:「閣下跟郭家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么?」

年輕白衣客道:「高老人家是要往『遼東』去?」

高人榮點頭說道:「是的。」

年輕白衣客道:「那麼高老人家等到了『遼東』之後,問一問就知道了,別問我,我也不願意說。」

高人榮詫異地望著眼前這位年輕人,沉默了一下,還想再問,那年輕白衣客已然開了口:「我還有別的事兒,不能在這兒多停留,高老人家要是還不走的話,我可要先走一步了,告辭。」

微一拱手,徑自轉身而去。

這年輕人好不奇怪,高人榮抬起手來就要叫,但他沒出口,那隻抬起的手也緩緩垂了下去,眼望著那位年輕白衣客去遠,他也懷著一肚子納悶轉了身……

往後的一段路,平安得很。過了「招嶺山」,這一天高人榮隻身匹馬到了「大窯溝」。

這一帶本來地仍屬「熱河」,但勢力卻已在「遼東」郭家邊緣,算是踏上了安全地,從此不虞再出事。他進「大窯溝」的時候,天已深黑了,所以他一進「大窯溝」,便打算找家客棧住下,在「大窯溝」住一夜。

「大窯溝」是個小地方,但因為地近「錦州」,所以來往的行旅客商不少,因之「大窯溝」的客棧,賣吃、賣喝的也就應運而生,客棧不下七八家。

「大窯溝」的客棧有七八家之多,但畢竟因為地方小,不比在大城鎮里,卻小而簡陋得可憐。

高人榮在進鎮不遠處找著了一家,打算湊合一夜,他把馬交在夥計手裡,剛要往客棧里走,一眼瞥見不遠處一家燈光明亮的賣吃喝處走出一個人。

他先是一怔,而後忙叫道:「六少。」

那人身材頎長,青衫一襲,俊美而洒脫,不是六爺郭燕南是誰?

郭六爺聞聲停步轉眼,他也一怔,隨即放步很快地走了過來,高人榮迎上去欠身施禮,又一聲:「六少,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您。」

郭六爺忙答一禮,道:「人榮叔,您,您怎麼來了?」

高人榮道:「老爺子接獲了飛報,派我先到『遼東』來看看情形怎麼樣,要是不行的話,他老人家預備親自來一趟。」

郭六爺道:「您剛到?」

高人榮點了點頭道:「剛下馬。」

郭六爺道:「吃了么?」

高人榮道:「還沒有,我打算先歇下再找吃的。」

郭六爺道:「那別等了,這兒就有賣吃喝的,我陪您一塊兒去,咱們邊吃邊聊。」

說完了話,他交待了那拉著馬的夥計,陪著高人榮往那賣吃喝處走去。

這地方挺不錯,地方雖嫌小了些,可是吃的喝的應有盡有,地方也挺乾淨。

郭六爺跟高人榮隨便找了一付座頭坐下,叫了一盤豆子,幾個菜,一壺酒,高人榮既吃喝,郭六爺也陪著他又喝了幾杯。

吃著、喝著,兩個人聊了起來,郭六爺喝了半杯酒,神色有點凝重,遲疑著抬眼問道:「老人家接到我的飛報之後,說過什麼嗎?」

高人榮的臉色馬上趨於陰沉,道:「老爺子已傳下『玉龍令』,今年不做壽了……」

郭六爺訝然說道:「不做壽了,那為什麼?」

高人榮道:「您想,六少,孫少爺出了事,大少這兒弄得一團糟,老爺子還有什麼心情做壽……」

郭六爺沒說話。

高人榮接著說道:「其實,說起來老爺子還好一點,最急的是兩位夫人,她兩位恨不得插翅飛到『遼東』來,您知道,孫少爺是最得她二位疼愛的,大少要動她二位的心頭肉,這還得了,要依她二位,馬上傳下『玉龍令』,絕不許大少動孫少爺,幸虧關大哥及時駕臨,把『玉龍令』給截了下來……」

「怎麼,」郭六爺道:「我關叔去了?」

高人榮點了點頭道:「您知道他跟老爺子的交情,哪一年老爺子做壽,他不是早來個十天半月的。」

郭六爺道:「他老人家怎麼說?」

高人榮道:「關大哥不讓兩位老夫人管這件事,他說得好,大少也有個家,大少家自有大少家的家法,事無論大小,都該讓大少自己處理,要是老一輩的事事都過問都管,大少什麼事都做不了主,那大少的家就不成真為大少的家了。再說,這件事不許做主,將來還怎麼管郭家這些外姓弟兄……」

郭六爺道:「兩位老夫人聽了么?」

高人榮道:「怎麼不聽,您是知道的,老爺子的話她二位可以置之不理,對關大哥,她二位一向是敬佩有加,言計必聽必從的,既然他說了話,『玉龍令』總算被截了下來。」

郭六爺道:「那老爺子還來幹什麼?」

高人榮道:「這您不明白么,隔輩人,兒女可以不愛,孫子輩哪能不疼,不管歸不管,他老人家總不能不來看看。」

郭六爺抬頭說道:「沒想到事情會鬧那麼大,您不知道,先前我也以為玉珠情有可原,沒那麼大的罪過,如今嘛……」苦笑一聲道:「我也不敢再說什麼了。」

高人榮忙道:「怎麼了,事情又有了變化?」

郭六爺道:「玉珠雖然姓沒改,但他人卻已是愛新覺羅氏的人了。」

高人榮臉色一變,道:「六少,這話……孫少爺會……會這麼糊塗,我不相信。」

郭六爺遂把這個「黑騎會」說了出來,說的頗為詳盡。

聽畢,高人榮的臉色更陰沉了,簡直就像大陰天似的,看不見雲層里透下一點亮。

半天,他才嘆了口氣道:「孫少爺怎麼……看來他是難免了……」

郭六爺搖了搖頭道:「難說啊,人榮叔。」

高人榮目光一凝道:「怎麼難說,六少?」

郭六爺道:「如今的玉珠可不是以前的玉珠了,他擁有一個高手如雲的『黑騎會』,背後又有強而有力的支持,只怕大哥這點力量一時很難奈何他。」

高人榮道:「六少,您管不管?」

郭六爺沒說話,他能說不管,又能說管?

高人榮道:「您要是不管,您到『遼東』來,又為了什麼?」

「我,」郭六爺遲疑了一下道:「人榮叔,這件事我沒敢讓老人家知道,可是怕只怕遲早會讓老人家知道,我到『遼東』來,原跟玉珠的事無關,我是來找玉霜的。」

高人榮道:「霜姑娘怎麼了?」

郭六爺道:「失蹤了,是在回家路上失蹤的,大哥派人通知了我,我趕了來,弄了半天玉霜是落在自己人手裡……」

高人榮道:「自己人手裡,誰?」

郭六爺道:「玉珠。」

「玉珠,」高人榮叫了一聲:「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郭六爺苦笑一聲,又把這件事的原委說了一遍,這一遍,聽得高人榮機伶寒顫,半天沒說話。

郭六爺自己又道:「人,誰能掙脫一個『情』,尤其是年輕人,郭家的每一個人也都是過來人,這件事我可以原諒他,但是他不該效那下九流的……」搖搖頭,住口不言。

高人榮這時候才開口說道:「六少,您沒弄錯,霜姑娘確實是被……」

郭六爺道:「應該不會錯。」

高人榮道:「玉珠既然愛玉霜,如今玉霜落到了他手裡,那豈不……豈不糟了。」

郭六爺道:「我知道,人榮叔,只是那有什麼辦法,全看天意了,假如天意這麼殘酷,那也是郭家的大不幸……」

高人榮顫聲說道:「老天爺,您千萬別……」嘴唇抖動了一下,余話沒說出口。

郭六爺抓起一杯酒一仰而干,然後他微微一笑道:「不談這些了,待會兒讓您吃不舒服,也喝不舒服,怎麼樣,您這一路還好么?」

「好,」高人榮定了定神道:「差點連命都丟了。」

郭六爺忙問所以,高人榮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聽畢,郭六爺脫口叫道:「玉翎雕……」

「誰,」高人榮一怔,道:「玉翎雕,您說誰是玉翎雕?」

「人榮叔,」郭六爺道:「李克威就是玉翎雕。」

高人榮兩眼猛地一睜,叫道:「他!他就是玉翎雕……這!這叫什麼事,怪不得,怪不得他對郭家這麼……原來他就是在『萬安道』上……」目光一凝,接問道:「六少,玉翎雕跟咱們郭家結了什麼仇?」

郭六爺道:「起先我也不知道,所以在往大漠報的時候也沒提,您知道海青?」

高人榮道:「海青,不就是海善的那個兒子么?」

郭六爺點頭說道:「就是他,玉翎雕是他的衣缽傳人。」

高人榮一怔,旋即冷笑說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說弘曆知道他,怪不得他對咱們郭家事跟我的當年那麼清楚,這敢情好,海青教了個好徒弟,多年後的今天讓他的徒弟出頭了……」

「人榮叔,」郭六爺道:「您誤會了,也冤枉了海青……」

接著,他把這件事解釋了一遍。

聽完了他這番解釋,高人榮的臉色好了點兒,他道:「我說嘛,常聽您幾位提,海青如此英雄,如此義氣,怎麼會……六少,您剛才說海青也來了?」

郭六爺點頭說道:「就是為逮這隻雕兒回去。」

高人榮道:「事情等於是他惹起來的,海青要真是個英雄的話,只怕這位玉翎雕多少也要倒點霉。」

郭六爺道:「何止要倒點霉,海青要廢他,那天要不是我攔得快,海青早就親手劈了他了。」

高人榮道:「這麼說海青的確不失為一個讓人敬佩的英雄……」

郭六爺道:「這位爺由來讓人沒話說。」

高人榮道:「虎父虎子,海善有這麼一個兒子,也應該含笑泉下了。」

郭六爺道:「那當然,誰的兒子成器誰不高興……」住口不言。

高人榮明白,他也沒往下接,眉鋒一皺道:「既然李克威就是玉翎雕,他又為什麼伸手管這件事,以我看他絕不是因為我還像個英雄……」

郭六爺道:「那麼您以為……」

高人榮道:「也許他對郭家的看法……」

郭六爺點了點頭道;「希望如此,不然的話,怕是個大麻煩。」

高人榮道:「怎麼,六少,您這話……」

郭六爺道:「您剛才沒聽我說么,他跟玉霜很不錯。」

高人榮呆了一呆道:「他跟玉霜,難道您真打算……」

郭六爺道:「只要玉霜願意,有何不可。」

高人榮瞪著一雙鳳目,凝視郭六爺良久才憋出一句:「六少,您有超人的胸襟。」

郭六爺搖頭淡笑,道:「若論胸襟,應推海青,比起他來我差多了。」

高人榮沉默了一下道:「六少,玉霜姑娘既然有下落,您為什麼不……」

郭六爺道:「您不知道,玉珠躲起來了,難找得很,我在外面到處走,就是為了找玉珠,只是這幾天來沒找到他一點蹤影,連『黑騎會』的人也銷聲匿跡了。」

高人榮道:「憑大少在『遼東』的勢力,要找珠少爺應該不算難。」

郭六爺道:「事實上大哥派出了不少得力弟兄,卻沒找到一點蛛絲馬跡,真要說起來,大哥不派人還好……」

高人榮道:「怎麼說,六少?」

郭六爺勉強笑笑說道:「兩字也險,人榮叔。」

高人榮臉色一變,沒有說話。

半晌之後,郭六爺轉了話鋒,道:「您是打算在『大窯溝』歇一宿,明天一早往『遼東』去?」

高人榮道:「是的,六少,您有什麼事兒么?」

郭六爺道:「事我倒沒什麼,只是今兒晚上我不能陪您了……」

高人榮道:「您還有什麼事兒,要上哪兒去?」

郭六爺道:「您知道,一天不找著玉霜,我的心就一天安不下來。」

高人榮沉默了一下道:「那……您走您的好了,我明天一早到『遼東』去,您有什麼話讓我給大少帶去么?」

郭六爺搖頭說道:「我沒有什麼話,您只告訴大哥,萬一他有了玉珠的消息,請他派個人通知我一聲就行了。」

高人榮應了一聲,郭六爺推杯站了起來,他替高人榮會了帳,然後徑自一個人出門而去。

望著郭六爺出了門,高人榮的目光緩緩收回落在桌子上,他似乎沒有多大的食慾,像是飽了……

xmwjw掃描一兆OCR武俠屋獨家連載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玉翎雕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傳統武俠 玉翎雕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五章 援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