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情諧緣結三生石上
他又道:「你真箇沒有受傷么?剛才險些駭死我……」
她微微張眼,卻正好瞧見他的太微古劍,也摔在地上。
院外眾人雖說是天下四大劍派中數得上的人物,但敢情都未見過這種超凡人聖的劍法,故此連名字也叫不上來。
這時見陸丹敗后,竟然偎在鍾荃胸前,那種情形,他們豈能看不出來,不由得駭然相顧。
蒼木子怒叫一聲,倏然甩手一劍,以重手法扔將過去,風聲呼呼,勁疾之極。
鍾荃和陸丹兩人正在心馳神醉之際,耳目已失靈效。
蒼木子這一劍聚全身數十年功力,非同小可,眼見逃不了此厄。
驀地天空上白影疾墜,急瀉疾沖,發出一聲清亮的鳴聲。
跟著院牆外也疾飛進一條白影。
天空上疾墜下來的白影,正是陸丹那隻靈禽雪兒。
此鳥飛行絕速,此時以全力下沖,更是快得出奇。
當地微響,那柄直射鍾荃兩人的劍光吃它一嘴啄著,猛然一沉。
可是蒼木子功力深厚,這一劍含怒全力扔出,雪兒雖然靈異。卻也無法將它擊落。只把那劍啄沉尺許。
另一道白影恰好疾沖而至,急嘶聲中,又是當地一響,竟然以身擋住那劍去路。
劍墜身現,原來乃是那頭白驢。
剛才它的位置乃在劍人之間加上千里腳程,居然趕上擋住那劍。
這驢可不能刀劍不人,卻是以頸間寬寬的一圈碧梗硬挨那一劍。
可幸此劍已被雪兒啄了一口,故此力道卸卻不少。
便這樣,那白驢也禁不住負痛嘶叫一聲。
院門外之人,見那白驢、雪兒如此神異,居然能解主厄。
尤其是那頭白驢,竟敢以身硬擋飛劍,又是一駭。
陸丹掙出鍾荃懷抱,卻因這時滿腔幽恨,說不出竟是多麼悲哀和自卑。自憐的情緒,故此連方才那麼驚險的一幕,也沒有看到。
鍾荃雖然知道方才蒼木子一劍扔來之事,然而他又急於告訴陸丹,關於她自以為不幸之事,並非真實,便也毫不理會。
蒼松羽士溫聲道:「三弟,你這是幹什麼?」
蒼木子面色一變,回身就走,霎時不知走到哪裡去了。
蒼松羽士一飄身,落在院子中陸丹身旁,輕輕叫聲師妹。
她抬起頭,美眸中含著閃閃淚影,蒼松羽士不由得嘆口氣。
她悲聲道:「大師兄,我如何是好啊!」
蒼松羽士可不知道她問話之意,乃指她代表峨嵋而敗了這樁事,一時誤錯了意,朗聲道:「師妹你不必為難,根本上一輩的仇恨,不能牽涉到你們兩人裡頭,愚兄說的可是實話。」
蒼梧子一聽師兄之意,竟和他的客觀看法相同,立刻介面大聲道:「對,陸師叔那回事,可不能這樣演算法。」
鍾荃登時如醍蘸灌頂,又似盛夏時沃下冰雪,心中死結頓時打開。
陸丹也登時芳心一寬,一來的確是為了蒼松羽士的話,可以不必因上輩之仇恨而離開鍾荃。
二來蒼松羽士此言,又不啻說明這位行將成為本派掌門的大師兄,並不重視她比劍之敗,須知她尚是年輕氣盛,對於得失勝敗的判斷標準,並不公允。
尤其是武功一道,絲毫不能勉強,焉有必定要贏不可的道理?
然而她的寬心,也不過是頃刻之事而已,鍾荃的心隨著她面色驟冷而禁不住一沉,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可是,在這麼多人之前,他怎能說出尤東霖之事。
陸丹的輕功冠絕一時,但聽她幽幽一嘆道:「大師兄,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這一切有什麼用呢廣
嘆聲中,白影乍閃,風聲颯然微響,那婷婷倩影,已經飛越過院牆.雪白的羅衫,迎風飄掠,宛如仙子凌空蹈虛般輕盈飛走。
鍾荃不覺大急,清嘯一聲,疾然飛縱追去,連那柄金光閃爍的太微古劍也顧不得去拾。
可是當他直追出三元宮外時,只見三點白影,在後山叢樹間一間即隱。
心中情知無法追上,卻仍然死心不息,施展出全身功力,疾然追上去。
須知陸丹的浮光掠影輕功,並不須自己出力,只需前面或後面有風力激蕩,便能借力飛去。
那白驢腳程之快,日逾千里,是以轉眼間便越過一座山嶺而消失。
鍾荃放步急追,身形如星拋丸擲,眨眼間已翻越過兩座山頭,但見亂嶺綿亘,高山接天,竟不知伊人芳蹤何處?
若是此刻換了鄧小龍,必定能夠猜到陸丹一定沒有走遠。
只因剛才他和蒼木子比劍能有多大時候?
那玄石居然能請來陸丹,光憑這一點,便可推測到陸丹定非居於遠處。
鍾荃越走越遠,但見四下黃葉凋零,蕭瑟愁人的秋景,彷彿已把人間完全佔據住。
他灰心地停住步,心情十分沉重。
只因這峨嵋佔地極大,峰巒無數,若果她有心不見他,可真箇沒法尋到芳蹤,假使她怕他苦苦尋覓,離山他往,則人海茫茫,更無法追尋倩影。
於是,他迴轉身軀,準備回到三元宮去,希望可以從道士口中,問出她的居處,這樣比胡亂找尋上算得多。
雖然他心中明知那些道士見這情形,一定不肯把她居址告訴他。
但總得努力嘗試啊!
同時也須拾回那口太微古劍。
這次,他接著方向回三元宮內,卻又非來時原路。
走到一個幽谷中時,忽然瞧見方巨正赤著上身,在那兒練橫練工夫。
他宛如黑夜中漂流在大海中孤舟,忽然瞧見燈塔的光一般,喜叫一聲,疾衝下谷去。
方巨一見師兄來到,歡喜地大叫一聲,鍾荃來不及跟他說什麼話,匆忙地催他道:「快帶我去找陸姑娘,快……」
方巨一手抓起那紫檀竹杖,撒開飛毛腿,就像一陣狂風般卷滾而去。
還是鍾荃細心,替他拾起那件上衣,緊迫而去。
眨眼間他已和方巨走個並肩,大聲問道:「怎麼你直往三元官跑呢?」
方巨宏聲道:「他就住在宮后不遠的一個大石洞里啊,我雖住在宮,但每日都在那石洞和她在一塊兒……」
鍾荃恍然點頭,怪不得自己越追越不見人,敢情是趕過頭了。
這時心中更急,惟恐她會收拾衣物離開峨嵋,那樣子一來,人海茫茫,他雖有尋遍天涯、踏破鐵鞋的決心,卻也不中用。
方巨忽然大聲道:「師兄你瞧,那不是雪兒么?」
鍾荃抬目一瞥,只見一點白影,破空疾飛,那去路竟是出山的方向。
當下心中大急,料得陸丹定然匆匆離山遠走。
鍾荃這時候急急得到那石洞去瞧瞧,不久工夫,方巨已在一片石崖前停步。
他大聲叫道:「姑娘,你看看是誰來了?」
石洞里毫無回聲,方巨回頭道:「莫非姑娘不住么?」
鍾荃的心直往下沉,一語不發。
猛抬頭,只見那邊林下白影一閃,卻是那頭白驢,當下心頭又撲通一跳,驚喜參半。
方巨一彎腰,鑽入洞中,鍾荃迫不及待,也跟著走進去,他可不必彎腰低頭。
但見此洞寬達兩丈,除了外面這一進之外,尚有一洞。
方巨不敢進去,在外面叫一聲。
鍾荃也無心欣賞外洞擺著古色古香的石制几椅,凝神等待內洞的反應。
然而方巨那大叫聲的迴音響過之後,仍然沒有人回答。
鍾荃心中風車也似地一轉,忖道:「她那白驢還在外面,難道她也在外面的林子中么?
別要讓方巨一叫,給她發覺我來了,立刻跑掉。我無論如何,也得立刻去瞧瞧,倘若她不在,便得往外面……」
念頭尚未轉完,身形一動,疾若飄風,已問進內洞里。
一進了內洞,鼻端襲來一陣幽香,放眼一瞥,但覺這裡面哪兒似個深山古洞,簡直和高府深院里的閨房無二,靠底壁處一張紅木大床,垂著淡青色的羅帳,此刻已經撩起。
只因壁上燃著兩盞明燈,故此照得清楚,床上綉衾凌亂,俯伏著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人,身軀矮小,秀髮遮住肩背。
他一飄身,到了床沿邊,輕輕叫道:「陸姑娘,恕我冒昧闖入閨房。」
但見她肩頭輕輕抽動,原來在伏枕啜泣。
他坐下床沿,俯身低聲道:「陸姑娘,你別傷心哭泣,聽我說,那尤東霖……「她猛可翻將過來,並且微仰起身,面孔和他相隔不過半尺,直是呼吸相接,幽香微度。
他瞧見她五面上淚痕縱橫,一種楚楚可憐的神情,使得他驀地住口,愣住不動。
她道:「你真箇要把我迫死不肯罷休么?你……你真箇這麼狠心?」
她的聲音幽幽細細,益發令人生憐。
鍾荃還未做聲。
她又道:「你把那廝殺死了么?」
「沒有。」他趕快應道:「因為後來我問出真情,他可是個好漢子,不會;不會……「他可說不下去,但卻知她能夠明白他未曾說出來的意思。
「嚇?」
她幾乎坐了起來,若不是鍾荃的上身把她擋住的話。
她的眼睛睜得圓圓大大,臉頰那醉人的紅暈似乎會射出來光彩,艷麗之極。
「我能相信你的話么?」
她故作懷疑地問,其實她這時已經完全相信了,只不過想鍾荃多說一次,她便多添一些快樂。
她瞧見鍾荃背定地點頭,但更瞧見他眼中說不盡的喜悅,以及面上泛上不好意思的羞紅。
因為這刻他們的軀體是如此貼近,以致能夠感到彼此的心跳。
「現在我知道……了!」鍾荃眼中泛射出從未曾有的異彩。
「你知道什麼?」她問,稍稍離開他一點兒。
「我明白羅姑姑何以能夠忍受四十年自囚空谷石崖,放棄了美好的青春和~切的原故,的確是多麼美妙和幸福的感覺啊……」
他已忘了自己,因此,他說得十分流暢。
她驀地一震,完全明白他話中之意,特別是後面的一句話,那是率直地指他們之間的愛情而言。
一切事情的發生,像是早已如此,雖則她一向不太敢肯定,但現在她卻能夠確定了。
這真是奇妙和幸福的時刻,她如受催眠地伸手抱住他粗壯的脖子,把臉頰埋在他的胸懷裡。
她嗅到男性的氣味,那是一種奇異而令她十分快慰的氣味,她深深吸著。
石洞外的秋風,吹刮過山頭萬木,但那風籟變得這麼悅耳動聽,再沒有半星兒令人哀愁的味道。
方巨這傻大個兒不知怎地窺見了,他雖是個渾人,可是他能夠感到任何真摯的感情,這兩位俱是他所敬愛的人。
如今能夠相愛在一起,他打心裡頭快樂得不得了。竟然走出洞外,和那白驢在草坡上快活地滾在一起。
從此之後,鍾荃也暫居在曉月崖三元宮,每天的晨昏,在宮后一座山腰的石崖洞前,總見到金光銀虹,經天匝地般浮光飛舞。
那便是陸丹和鍾荃在練劍,鍾荃練得特勤,因為他必需趕在這大半年之內,練成太微古劍上的戌土劍法。
以便在百花洲的劍會上,一舉贏了武當玄機子的朱雀古劍。
他的勁敵除了玄機子之外,尚有一個華山的桑姥。
如果單單是比試武功,他可不必傷腦筋,但她的身份和淵源,都有點兒不同別人。
鍾荃必須考慮清楚,以免將來回山,大惠師叔會因之不快。
至於陸丹,她如今已放棄斗劍之舉,但她還記得當日敗於毒書生顧陵手下之事,故此她仍然勤練不輟。
還有一樁事,便是那朱修賢大叔,至今音訊沓然,朱大嬸非常擔憂,請託了所有峨嵋派的俗家弟子,在順便時查探他的下落。
可是他有如泥牛人海,沓無蹤跡,使得陸丹心裡很是不安。
一則為了那價值三十萬的鏢貨不知下落何處?
二則為了朱大叔的性命,甚是可慮。
關於第一點,鍾荃告訴她已代她賠了三十萬兩銀子,故此不必理會,倒是那位朱大叔的生命,卻是堪虞。
於是陸丹便準備過些時候再下山去訪尋。
這是因為鍾荃要練那戌土劍法,必須陸丹幫助他解釋劍上古篆,有那不識的,便依樣葫蘆寫在紙上,出山去尋那飽學老儒解釋。這可費時得很,故此陸丹分不出身去訪查。
兩個月後,鄧小龍尋上山來,見到了鍾荃,也著實替他喜歡得此神仙佳侶。
他帶來了一些消息,令鍾荃和陸丹都十分感興趣。
原來鄧小龍將薛恨兒跟隨毒書生顧陵的消息告知桑姥之後。
那位當年風華絕代的華山木女桑清,十分感觸,敢情這位薛恨兒,乃是她親生女兒,父親便是那雪山豺人。
當日在百花洲劍會,她和武當玄機子比劍之後,被武當玄機子的朱雀劍暗中炙傷了真氣,回到住處,忽然昏迷過去。
雪山豺人早有心窺伺,乘機將她污辱了,木女桑清那時雖然醒了,但功力大弱,勉強以木靈掌當胸擊了雪山豺人一掌,雪山豺人負傷遁走。
桑清在騰王閣等候鐵手書生何涪不見之後,留箋題詩,徑回華山。
哪知春風一度,竟然珠胎暗結,生下一個女孩。
她雖然恨極,卻到底不忍殺死自己骨血,勉強養下來,取名為薛恨兒。
薛根兒這名字含有深意,薛字音讀如雪,即是她的父姓,恨兒二字,按字面便可以窺見用意何在。
她從來不把真情告訴薛恨兒,只當是她師父。
故此直至如今,薛恨兒仍不知她是親生母親,至於桑清對她時愛時恨的心情,似乎不必再解釋了。
桑清這時但覺萬念俱灰,便告訴鄧小龍說她決定放棄百花洲劍會之舉,並且落髮出家,接任華山大悲庵庵主之職,那等於是出任華山派掌門。
不過,在落髮之前,必須先見到薛恨兒一面,才能夠安心。
鄧小龍最是同情這位桑姑姑,當下便陪她一道下華山,找尋薛恨兒下落。
憑著他在鏢行中的地位,終於在一個月後,在山明水秀的江南,找到了毒書生顧陵的下落。
那位武功冠絕天下的羅淑英,原來也在一塊兒住,儼如是毒書生顧陵和薛恨兒兩口兒的婆婆。
桑清尋到薛根兒,便將真情詳細告訴她,薛恨兒知道了身世,這才原諒這位可憐遭遇的親生母親。
羅淑英得知華山木女桑清曾有如此遭遇,彼此同屬千古傷心人,也自十分同情,當下她也將毒書生顧陵的身世告知桑清。
原來毒書生顧陵之父,原屬文人,只因隔壁住的一家人,乃是早年叱吒江湖的人物,如今退隱家居。
一天晚上,總有仇家大舉尋仇,竟然殃及池魚,連顧家也波及了。
偌大的一家人,只剩下顧陵一個。
他那時才不過十二三歲,從此人海流浪,嘗遍受了盡了人間辛酸痛苦,可是苦難非但沒教這位書香世代的小少爺放棄了奮鬥之念,反倒磨練得更加倔強。
終於,他流浪到北京,不幸有人家失竊,適好見他一副襤褸樣子,便思疑他所為。
顧陵一見勢色不對,只因他流浪過不少地方,知道只要一被認為是賊,真是有口難辯,即使後來解說清楚,至少已被人揍個半死,於是髮腳便走。
仗著人小精靈一時沒給人們追上,可是奔出大街時,忽然碰上和坤經過,煞不住腳,直撞入開道街衛士隊伍中,立被抓起來。
和坤在轎中見到巷中好些人氣勢洶洶地幾乎衝出來,便發覺了這回事,待得衛士報告抓住一個小童時,他見到顧陵雖然蓬首垢面,仍掩不住清秀之氣,特別是雙目炯炯,黑白分明。
不知如何心念一轉,居然不加罪而放走,還贈了一點銀子。
其後顧陵遇上瘟煞魔君朱五絕,習得一身文武全才,因恨武林人殺他全家,故此凡遇會武藝的人,都徑下毒手,不分正邪,都一律同等待遇。
這種行徑,多少也受瘟煞魔君朱五絕之不滿天下人的觀念所影響。
他為了要報答和坤昔年釋放贈銀之恩,故此自動夜見和坤,答允保護一年。
和坤豈是愚鈍之輩,見他夤夜出入戒備森嚴的相府,來去自如,如是尋仇,早已沒命,昔年之事,卻仍依稀記得,當下十分高興。
及后和坤又試過他的武功,發覺府中最高明的衛士,根本不堪毒書生顧陵一擊,至此更加歡喜,遂布置了一處隱秘之極的地方給他居住,這樣即使毒書生顧陵日後離開了,外人仍莫測高深。
如今江湖上可多半知道毒書生顧陵已經離開京城,隱居在江南。
卻不知還有一位更高明的奇人,也住在那裡。
華山本女柔清和天計星鄧小龍,得知毒書生顧陵的悲慘身世,登時原諒他以往屢施毒手於武林人身上,以及保護那天下人皆欲殺之的權奸和坤。
另一方面,也極欣慰薛恨兒能夠以愛情的力量,使他放棄了這種行徑,正常地過著平凡的生活。
桑清準備住一些時候,便回華山落髮擔當大悲庵庵主之位。
鄧小龍見沒有事,便先辭走,一直往峨嵋尋鍾荃,只因直至此時,不論萬通四大鏢頭如何儘力查訪,那失鏢依然如泥牛人海,查無消息。
故此他不得不立刻趕上峨嵋。
鍾荃立刻告訴他關於失去的鏢貨,因為當時陸丹趕赴西安,故此由同行的朱修賢負責埋藏。
可是朱修賢目下音訊沓然,生死難卜,又是一樁怪事。
鄧小龍如今又不得不為了那朱修賢的下落而匆匆下山。
臨走時,概略地和鍾荃討論過百花洲劍會的形勢,反對鍾荃認為只有武當玄機子乃是唯一勁敵的說法,卻提醒他還有一個海南劍派的潘自達,也不可以忽視。
雖說目前鍾荃比他略勝一籌,可是經過一段準備時間,怎知那詭譎過人的潘自達會有什麼毒著?
這個說法鍾荃也甚同意,約好在明年中秋劍會舉行前一旬,到達鄧家會晤。
他們送走鄧小龍之後,鍾荃徵得陸丹同意,便寫了一封信,詳細地將下山經過,迄至與陸丹相好,留在峨嵋練劍為止,稟告師父普荷上人。
另又附一函與師叔大惠禪師,稟明華山之行經過。
這兩封稟帖如派遣人送去,來回非一段時間不可。
原來他乃是利用那一飛千里的靈鳥白鳶,銜書至崑崙,這樣只須數日工夫,便可來回了。
當然他們也不過是嘗試一下而已,因為白鳶雪兒未曾去過崑崙,可不知它能否達成任務。
雪兒奉命銜書去了,鍾荃和陸丹兩人緊張地等候迴音,但盼雪兒能夠把書送到崑崙,便知道普荷上人法旨究竟許可他和陸丹成其美事與否了。
這可是兩人的終身大事,因此不由得他們不著急,這一來連懵懵懂懂的方巨,也因他們焦慮緊張的情緒而變得十分不安,儼如有大禍將至。
他們必須等到鍾荃的師父普荷上人降下同意的法諭,然後可以去稟告當今峨嵋掌門一葉真人。
雖則陸丹的終身大事一葉真人管不著,但她仍堅持如此;原來她總覺得和崑崙弟子相愛,總是愧對亡父。
故此,她必需有一位尊輩主持,方能心安理得。
否則,這良心上的負擔,可就夠她一生慢慢承受了。
四天之後的黃昏,鍾荃和陸丹在石洞下面的平幽谷里練劍,那太微古劍上起的金光和太白古劍幻成的銀虹,交織飛舞,比天邊的彩霞更加眩人眼目。
劍上發出的強烈風力,把幽谷四下的矮松卷擊得濤聲如海。
天上傳來一聲清亮之極的鳥鳴,劍氣彩虹立刻消歇。
白影乍閃,急墜而至,陸丹一伸玉臂,驀地臂上多了一隻靈駿可人的白鳥。
這位有翅膀的使者頸上系著一個小巧的銀盒子,陸丹摘下來,交給鍾荃。
她讓鍾荃打開銀盒,取出裡面折著的薄箋,先行閱看,卻不走近去同時閱讀。
可是她那晶瑩如天上星星的眼睛,卻不稍瞬地觀察他的臉色。
她宛如瞧見旭日初升般,那欣欣的朝陽光把整個大地注人生氣。
鍾荃讀完那張薄箋之時,抬眼含笑向她一瞥。
卻見她已經背轉身,用那雙比白玉還要白嫩縴手,撫摸雪兒的健翎。
他能夠看出她玉手微微的顫動,那該是由於心情緊張時的現象。
他先恭敬地向西北叩頭行禮,感謝恩師。
然後,悄悄走到她背後,輕輕叫道:『丹,你猜想恩師的法諭里說些什麼?」
他們早在許多日以前,已經改變了稱呼,她撒嬌似地搖擺一下身軀,沒有回答。
但她立刻驚喜於那雙強有力的臂膀,攔腰抱住她的纖腰。
雪兒撲地展開白翼,飛將上天,倏又下沖,到了兩人頭上,促狹地鳴叫一聲,然後才真箇刺天飛去。
陸丹迴轉頭,兩人相顧一笑。
一切盡在無言之中,現在他們已沒有什麼可慮的障礙,只等候時間過去。
然後
峨嵋掌門一葉真人也十分贊同這一對年輕高手,結為鴛鴦,曉月崖三元宮中諸道侶,沒有誰不喜歡這位崑崙高弟鍾荃。
只有那蒼木子,永遠設法避免和鍾荃或是陸丹見面,他倒不是因為陸平那點兒仇恨而使然,卻是為了他打不過鍾荃和陸丹而生了嫌隙。
日子變得非常甜蜜,陸丹甚至於連練劍也見出疏懶。
她已開始一個新的人生階段,這種變化雖然在她是完全陌生和幾乎是猝不及防的,可是憑藉那熱愛,卻覺得非常有意義。
她開始想了許多從未曾想過的事,她得常常去找來大嬸傾談,雖則她實在怕瞧見朱大嬸的憂鬱樣子。
關於誓欲挫敗毒書生顧陵之心,如今亦已冷淡下來。
故此,她變得懶於練劍,她得準備許許多多事情。
快樂的時光,總是容易度過,嚴寒的冬季,明媚的春日,苦熱的夏天都相繼流逝,又到了蕭瑟傷感的秋天。
他們一齊下山,徑往南昌府找鄧小龍。
鄧小龍在這期間曾去過一次華山,之後,便完全不再出門,關於尋訪朱修賢之事,也停頓下來。
鍾荃和陸丹帶著方巨到了鄧府,受到極殷勤的招待。
但鍾荃仍然覺出這位城府甚深,智謀過人的師兄,已變了許多,變得對什麼事都很灰心,尤其不時會流露出鬱郁之色。
他明白師兄是因為去過華山之故,可是卻不敢撩起這樁事。
情根錯種,相思無期,這種無可奈何的情形,教他能說些什麼?
還有十天,便是百花洲劍會之期。
江湖上早已哄傳這件大事。
因此,南昌府中來了不少陌生的江湖人。
這一次劍會應該比上一次更鬨動一時,只因除了四大劍派,年輕高手如神龍鍾荃和陸丹等俱是震駭武林的風雲人物之外。
還有海南劍派的潘自達,他在慶余樓和大內二老一役之後,聲名轟傳遐邇,只因潘自達為人詭譎自傲,竟然將那一役傳出江湖,說是他露的一手。
而鄧鍾兩人,卻惟恐避之不及,半點兒風聲也沒有泄露出來,這一來潘自達的聲名,更凌駕於四大劍派各好手之上。
江湖上揣測的意見甚多,不但對於華山、武當的老一輩好手能否贏得崑崙、峨嵋的年輕好手這一點甚感興趣,還有那潘自達究竟功力如何?
大內二老中尚存的乾坤手上官民會不會屆時現身劍會?
那神秘而技壓天下的毒書生顧陵,會不會也來爭奪這天下第一劍術盟主寶座?
傳謠紛壇,更增加了要來觀戰的興趣。
卻沒有人知道,必在劍會上逐鹿盟主寶座的兩人,武當的玄機子和崑崙的鐘荃,早就到了南昌府。
另外少林寺達摩院首座五嶽上人,如今已在下山途中,若不是因別一樁事情適好發生,也會帶同黑猿賀雄現身百花洲劍會上,找鍾荃的麻煩。
中秋佳節,皓月當空,家家戶戶,懸挂彩燈,觸目一片共慶昇平的景象。
鄧府里一共出來八個人,那是主人鄧小龍、神龍鍾荃、陸丹、方巨以及萬通四大鏢頭。
他們都在前兩天在鄧府聚齊碰面。
鄧小龍備有私家大舫,泊在湖邊等候,故此他們不必急忙。
八個人走進城內,除了白衣飄飄的陸丹,以及扛杖的方巨之外,其餘六人,全是穿著長衫,步履間衣角飄擺,路人乍眼真料不到這六個斯斯文文的人中,有一個人正是天下武林矚目關心的劍術名家。
鍾荃指點家家房房都有燈燭香案道:「這可是二十年了,小弟在想,當年大惠師叔是不是瞧見同樣的景象?」
鄧小龍聽他話中帶出無限感慨。
忽地奮然道:「師弟你別想這個,今宵正須奮發雄心,氣吞河嶽,請看愚兄也不是已感如身受,甚是興奮么?」
鍾荃果然精神一振,朗聲道:「師兄教訓得極是。」
陸丹扯著他的衣袖,悄聲道:「可也別太緊張,台下若然有什麼人想用暗算手段,都有我哩!「
八個人走到湖邊,忽聽前面有個尖細刺耳的聲音在叫喚船家。
鄧小龍和鍾荃相顧一眼。
鄧小龍道:「那廝果然來了,等會兒師弟若在台上碰著他,劍下可別客氣。」
陸丹道:「哦?是那姓潘的怪物么?」
鍾荃點點頭。眾人走到湖邊,只見皎潔的月色之下,一個矮矮胖胖的人,牽著一匹駿馬,站在湖畔等候。
這刻距劍會開始的時候只有一盞熱茶的時分,故此所有慕名而來的江湖人,早都到齊了,湖邊再沒有別的人。
那匹馬忽地微嘶一聲,回首向鍾荃這邊直瞧。
鍾荃道:「那是我的黃馬啊;難得他還認得故主。」
潘自達正在因無船渡湖而焦躁。
這時一聞語聲,認出乃是鍾荃,也自回首瞧望。
鄧鍾兩人越眾而前,忽然已到了潘自達身旁。
潘自達尖聲笑道:「好啊,又碰上兩位了,那一次總算鄧兄機警,我可差點兒逃不掉呢!」
鄧小龍道;「你也來比劍么?」
語氣甚是冰冷。
潘自達尚未回答,忽然瞥見鍾莖身後的白衣人。
原來陸丹仗著浮光掠影的功夫,緊跟著鍾荃,她是不肯他離開一步。
他道:「你……你也來了!」
鍾荃見他用手指著自己,衝口應道:「這有什麼奇怪的。」
卻聽鄧小龍道:「他不是指你!「
心中立刻明白潘自達指的是誰,也自扭頭回顧。
陸丹攀著鍾荃的臂膀,在他身後露出頭來,道:「怎麼樣?我來不得么你想上台比劍,先得過了我一關,才准渡湖。」
潘自達見她和鍾荃親熱成這樣子,不由得妒火直焚起來。